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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厚黑有道

2024-10-01 17:26:00 作者: 程小程

  我現在能看到趙向前的一舉一動,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我在朱盛辦公室時,就有一段影像在眼前播放,看到他坐在趙向東的車上,看到他們聊小時候的事。這種情形以前也有過,但是從沒有現在這樣真切。

  榮格在他的著述里不斷地提及夢和幻覺,當然也說過靈魂與肉體的分離,他是研究這個的,他能捕捉到幻覺產生的那一瞬間的情景,普通人做不到,他甚至把靈魂遊走歸為精神疾病的一種,人在精神高度緊張的情形下,靈魂游離在自己的軀殼之外,而中國道家卻解釋是天目所見,是異能。到底誰是正確的?

  我兩種情形都有,一種是時刻在腦海里印著趙向前的名字,替他焦慮,想知道他該怎麼處理這件棘手的事,另一種是我的確開了天目。兩種情形結合在一起,使我不再是一張圖片一張圖片地拍照,而是把他的行止活動拍成了影像,而且是同步的,就像我跟在他身邊一樣。

  我在占卜時也會有這種情況出現,我能看到一個人的前世今生,連他死時的情形我都能看到,但是那要在絕對安靜,而我又心無旁騖的時候,我會看到我面前的人,幻化成另外一個不認識的人或是一隻鳥或是別的動物,然後看到他像一株小樹苗一樣不斷長大,從小到大都經歷了什麼,遇到過什麼人,做過什麼事,生過什麼病,到老死的時候躺在病床上,枯瘦的手向空中抓著什麼。我能看到,但是我從不說,因為怕別人說我是唯心,是在下大神。其實下大神,也是一種異能,他們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他們不會被常人所理解,所以不如不說。

  研究精神學的榮格不光相信幻覺,相信夢對現實的揭示,也相信中國道家的煉丹術,他說人的生老病死都是為精神所左右,如果人類能控制精神,就找到了破譯生命的密碼,可以不病不老不死,可以超然物外,我信。

  真正研究透徹了《易經》的人,會理解我說的話,《易經》是預測學,更是生命科學,《易經》把萬事萬物當成有生命的東西來看,有生命才可以溝通,生命之間的信息通道打通了,就沒有秘密可言,掌握《易經》,就是掌握打通生命之間信息通道的工具。

  我現在的意識在隨著趙向前走,我之所以說是意識,不說是靈魂,是因為靈魂太抽象,太縹緲,就像是空氣,人們看不到它的存在,認為它就是空的,不可能承載什麼,可是空氣又實在太偉大了,它承載了宇宙間生命所需要的一切有形和無形的物質。

  我的意識又跟著趙向前在動。

  趙向前從梁在道家出來,去了「高麗村」,他想一個人買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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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向前一個人要了個單間,並沒有要酒,坐在房間裡喝咖啡。這時,天空下起了細雨,透過窗子可以看到外面灰濛濛的,街上的路燈燈光氤氳,道旁落葉松被雨水濕過,青蔥得發黑。

  趙向前點了一支煙,眉頭深鎖,不斷地看放在桌上的手機。

  過了一會兒,手機屏上一陣閃動,他迅速抓起電話:「喂,你方便嗎?我在高麗村,嗯,我等你。」

  他在等一個人,只有他認為重要的人才會單獨來「高麗村」見面,他要見誰呢?

  夜已經很深了,他已經換了三次咖啡,仍然是孤獨的一個人。

  當時針指向12點時,一個打著雨傘的女人走進了飯店。進了房間,對趙向前歉意地一笑說:「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女人三十多歲,披肩長發,皮膚微黑,但是氣質非常好,舉止頗為文雅,她脫掉風衣,搭在椅背上,輕輕坐下來:「喝點什麼?威士忌好嗎?」

  趙向前點頭:「隨便。」

  女人伸手握住趙向前放在桌上的手:「少抽點菸,看你的嘴唇,都是紫的。」

  趙向前笑笑,把菸蒂摁在菸灰缸里,反手也握住了女人的手:「謝謝,東西帶來了嗎?」

  女人從手袋裡掏出一個文件袋,猶豫了一下,放到他手上問:「你決定了?」

  趙向前不語,抽出文件袋裡的幾頁紙,一張張地仔細瀏覽。

  女人招手叫來服務生,點了四個菜,分別是三色泡菜,金沙土豆泥,炒年糕和清炒蝦仁,另外又要了一份韓藥參雞湯。在兩個杯子裡倒上酒,自己先喝了一杯,又倒上,看著專注的趙向前說:「事緩則圓,再等等也許還會有別的辦法。」

  趙向前搖了搖頭,仍然把眼睛埋在文件里。

  「你想過沒有?這些證據對根深蒂固的梁老爺子來說,究竟有多少殺傷力呢?」女人憂心忡忡地說,「如果扳不倒他,結局反而更糟。」

  趙向前終於看完了文件,小心放進文件袋裡,又封上口,端起酒杯與女人碰了一下,一飲而盡說:「我還有別的路可走嗎?」

  「如果,如果從了老爺子呢?」

  「你說什麼?菁菁,你說這樣的話?」趙向前眼裡露出惱怒。

  菁菁哀嘆了一聲,說:「我不希望看到你們魚死網破。」

  「我也不想,可是我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等老爺子一回來,我就去見他,直接和他攤牌,我會告訴他,如果他不停止計劃,我就去紀委檢舉他。」

  「你以為他會害怕?」

  「人總該有些怕覺吧,能瘋狂到無所顧忌的地步嗎?」

  「不撕破臉皮不好嗎?匿名舉報呢?」

  「我就是要做到明處,告訴他這樣做不光是毀了自己,還會眾叛親離。」

  「怎麼弄成這種局面?我感覺好像哪兒不對,可是又說不上來,老爺子再糊塗,再利令智昏,他也犯不上賭上全部身家啊!」

  「我也不相信他會動這樣的念頭,可是偏偏他就動了,難道世上真有鬼打牆的說法,他是被惡鬼纏住了?」趙向前自嘲地說,「世上哪有鬼喲,都是人心在作怪。」

  「我不忍心看你的前途毀於一旦,」菁菁又抓住了他的手,「即使能扳得倒老爺子,你的政治前途也完了,誰還敢用一個把自己的恩人送進監獄的人!」

  「我保住前途,很多人會保不住性命,我保住前途,冰城的前途就會變得莫測,我不想眼看著老盧和我的心血化為泡影,幹事業,總得有犧牲,不管人們理解不理解我的決定,我問心無愧。」

  菁菁轉向窗外,一滴眼淚滑落下來。

  「菁菁,你是理解我的,一直都是,古人說紅顏知己,我說你是我的紅塵知己,自從我做官以來,就沒有了真正的朋友,紅塵那麼熱鬧,可是我得時刻保持一顆冷靜的心,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能體會到做人的快樂,我是自私的,只想在你這裡索取一份寧靜,獲得一份安慰,可是我卻不能給予你什麼,忘了我吧,就當我是紅塵里的一滴雨滴,太陽出來,什麼都沒有了。」趙向前走到菁菁身後,輕輕抱住她說。

  「如果世間的罪惡也能是一滴雨滴該多好。」菁菁幽幽地說。

  「太陽的光也有照不到的地方,假設只能徒添苦惱,我們還是現實些吧。」趙向前要走回座位上去。

  菁菁卻反身抱住了他,親吻他,趙向前掙扎了一下,最終放棄了努力,兩個人深情地擁抱在一起。

  趙向前和菁菁一直是彼此欣賞,卻從沒有越過雷池一步,他們是朋友,是知己,不是情人。但是今晚的一吻,讓他們把心徹底地交給了對方,菁菁說:「不管以後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守候你,做你一生的紅塵知己。」

  趙向前的吻卻是吻別的意思,他要把自己喜歡的女人的氣味藏在心裡。

  重新回到座位上坐好,趙向前說:「不想那麼多了,明天的事等明天再說吧,今天我們一醉方休。」

  菁菁是梁在道的秘書,這次梁在道去北京開會,她事先一點都不知道,自然也沒有跟著,這是很反常的事,菁菁甚至懷疑梁在道根本就沒有去開會,可是他到底幹什麼去了,沒有人知道。

  她心裡有一種預感,梁在道和盧思源的鬥爭決不是趙向前說的那麼簡單,後面肯定還有更深層的東西存在,到底是什麼,只有梁在道知道。

  官者弄權,商者弄奸,自古以來就層出不窮這類高人。厚黑學大師李宗吾更是專著一部《厚黑學》來詮釋玩弄權術的種種伎倆。他說三國里權術高手當然要數曹操和劉備,一個是心子黑,一個是臉皮厚。曹操叫囂著「寧我負人,毋人負我」,殺呂伯奢,殺孔融,殺楊修,又殺皇后皇子,其心黑如炭,所以落得一個千古奸雄的名聲。

  但是李老先生卻不承認諸葛孔明是權術高手,這實在是埋沒人才,諸葛亮是周易大師,他的謀略得益於對周易的深刻領悟,後人有一聯寫得好:收二川,排八陣,六出七擒,五丈原前,點四十九盞明燈,一心只為酬三顧;取西蜀,定南蠻,東和北拒,中軍帳里,變金木土爻神卦,水面偏能用火攻。按行內說法,他是我的祖師爺,他的功過是非我是不能妄評的。

  可是諸葛亮從一個鄉野隱士一躍而成為劉皇叔的座上客,穩把蜀國數十年,不是集臉皮厚與心子黑於一身,可能做到?他最後假惺惺地留一句「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為自己謀了一個「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的美名,所以,他要比曹操、司馬懿等人高明得多。

  要做官場常青樹,學曹操、劉備、司馬懿都不行,得研究諸葛亮。

  趙向前不懂權謀之術,只知捧一顆紅心,學魏徵,死抗死諫,可惜天下像李世民那樣怕老婆的皇帝太少了,你找死,人家送你死就是了,誰會憐惜你的憂國憂民之心。

  作為一個政治家不懂謀略權術,只憑一腔熱血,註定是悲劇的。

  肖北約了趙向前見面,他是梁在道的代言人,挾天子才能令諸侯,他的祖師爺是曹操。

  「老爺子去北京了,你知道嗎?」

  「呃,是的,我知道。」

  「知道他去幹什麼嗎?」

  「說是去開會吧。」

  「不是,去見一位領導,也是他的老師,他去吹風,」肖北觀察著趙向前的臉色說,「你的臉色很差,沒休息好?」

  「呃,昨晚看文件看得有些晚。」趙向前雙手搓了一下臉說。

  「菁菁……」肖北欲言又止,嬉笑著看趙向前。

  趙向前心裡一驚,不知道他要說什麼,等了片刻,見他沒再說下去,忍不住問:「菁菁沒跟去嗎?」

  「哈……老趙啊,你少跟我打馬虎眼,你們昨晚不是在一起了嗎?怎麼樣?把你折騰得夠戧吧?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你可要把持著點。」肖北說。

  趙向前的心咯噔一下,他怎麼會知道我和菁菁在一起?他監視我?還是菁菁出賣我?不,不會,菁菁絕不會,那就是他在監視我,昨天晚上沒見到可疑的人啊?!

  「哈哈……」肖北見他被自己猜中心事,放肆地大笑說,「你緊張什麼呀,誰還沒有個說心裡話的知己啊。」

  趙向前捂著嘴支吾了幾句掩飾道:「沒有,沒有。」

  「怎麼了?牙又疼啦?」肖北關切地問。

  趙向前搖搖頭又點點頭:「肖北,老爺子留什麼話沒有?」

  說完這句話,趙向前很想抽自己一個嘴巴,老爺子有話會直接跟自己說,問肖北,這小子一肚子彎彎繞,能告訴自己什麼實情?

  肖北就是等他來問,收起玩世不恭的嘴臉一本正經地道:「老爺子臨走時吩咐,讓我們馬上實施計劃,他在上頭活動,我們要趁熱打鐵,兩下合力,大功可成。」

  「老爺子什麼時候回來?」趙向前想了想,推脫說,「考察團的日程不是一下子能定下來的,怕要耽擱些日子。」

  「老爺子暫時不會回來,他還有一件大事要辦,就是幫你活動活動,這事過了讓你再往上走走。」

  趙向前苦笑說:「真要做成了這件事,影響那麼大,我還能往上走?」

  「你只是一個市長,出了事自然有高個的頂著,對你的影響微乎其微,大不了出去轉一圈再回來,只要把上面搞定了,下面誰還敢放個屁。」肖北神氣活現地說。

  趙向前厭煩地皺了一下眉頭,都說主多大仆多大,肖北因為是梁在道的女婿,處處拿自己當爺,你算老幾啊,官場變化瞬間風雲,別說你肖北不過是梁在道的一條狗,就是梁在道又能左右得了什麼?!

  「你們都準備好了?」趙向前決定探探肖北的底細。

  「只欠東風。」肖北言簡意賅。

  「計劃在哪裡動手?」

  考察團來冰城後的日程安排和考察路線已經事先定下來了,肖北手上有一份詳細的日程表和路線圖,趙向前想知道他們把人埋伏在哪個地方,他已經準備了兩個方案,一是通知省公安廳到現場抓人,二是如果抓人不成他要臨時改變路線,反正不能讓肖北他們的陰謀得逞。

  在光天化日之下謀殺政府官員,還要做得天衣無縫,趙向前摸不透的是肖北他們將採取什麼方式,也不知他們將出動多少人。

  「這個就不用你老操心了。」肖北狡黠地眨眨眼睛說。

  趙向前心裡暗暗地罵道,王八蛋,你就作死吧!但還是裝作關切地說:「千萬別留後遺症,要不然我們都死無葬身之地。」

  「我說過了,你放心就是。」肖北胸有成竹。

  「我放心你,但是不放心你找的人,怕到時手軟露出馬腳。」趙向前還想套肖北的話。

  「老趙,你記住了,這件事和你沒關係,和我也沒關係,你是代表冰城市政府邀請考察團,是官方行為,那頭有朱盛操作,他的人他有數,我不妨給你透一下,你知道當年冰城道路工程公司老總是怎麼死的嗎?」

  冰城道路工程公司以前是國營企業,朱盛通過種種手段才變成自己的公司,那都是趙向前來冰城之前的事,那時梁在道是冰城的一把手,所以他對此並不知情。

  「那個老總一心要維護國有資產,其實也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朱盛勸他多次讓他退出,他就是不聽招呼,還到處告狀,說朱盛要侵吞國家財產,當然也捎帶著把老爺子給告了。一天晚上,那個老總喝多了酒,跑到江邊去游泳,淹死了。」肖北面無表情地說。

  「不會是朱盛乾的吧?」趙向前明知故問。

  「還有呢,那老總的兒子不甘心,繼承老爹的遺志,不光為其老爹喊冤,還繼續上告說朱盛殺人滅口,說老爺子姑息養奸,朱盛給他們家多少錢都不要,就是要置朱盛於死地,後來,他家裡著了一把火,一家老小五口,全燒死了……」肖北嘆息說,「太慘了,滅門啊!」

  趙向前是第一次聽這個故事,不由得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案子破了嗎?」他問了一個很幼稚的問題。

  「老爺子當時就下令,限期破案,後來案子破了,是他們家用火不慎,引燃了放在家裡的香精水,你說詭異吧?」肖北冷笑說,「中國人向來是管生不管死,都滅門了,死無對證,誰還去較真啊!」

  「這也太他媽的黑暗了。」趙向前衝口而出罵道,罵完意識到不對,補充道,「這朱盛也太惡毒了,做事用不著這麼絕嘛!」

  「他就是一個劊子手。」肖北說。

  趙向前有些明白梁在道為什麼對朱盛言聽計從了,朱盛是劊子手不假,可是真正拿刀的卻是梁在道,究竟誰更惡毒,誰更可怕?這兩個人一黑一白,一明一暗,狼狽為奸,在他們眼裡,哪還有正義哪還有公平哪還有人性!

  「朱盛會遭報應的。」趙向前喃喃地說。

  「該遭報應的人還有很多,」肖北說,「死人有時也能復仇你信不信?」

  「死人也能復仇?」趙向前不解地問,「什麼意思?」

  「沒什麼,我看鬼片看多了。」肖北淡淡地說。

  「那個老總叫什麼名字?」

  「蔣衛東,怎麼,你想給他翻案?」肖北定定地問。

  趙向前搖搖頭說:「都辦成鐵案了,還怎麼翻案?隨便問問。」

  話是這樣說,趙向前的心裡卻重重地打了個問號,為什麼肖北要告訴自己這事?是威脅自己還是忌憚朱盛的兇殘成性?

  肖北臨走,深深地看了趙向前一眼說:「朱盛幹這行拿手,他從來都是讓開口說話的人說不了話,所以,有些事,只可做不可說,要不然就得永遠閉口。」

  望著肖北的背影,趙向前感到後背一陣陣發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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