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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心到神知

2024-10-01 17:25:55 作者: 程小程

  《易經-澤雷隨》九四爻象曰:隨有獲,其義凶也。有孚在道,明功也。小人近身,如不能保持警醒,雖暫有獲益,久而必大凶。

  我還是低估了朱盛的智商。《易經》的智慧能看透他的運數,看不透他的奸詐。我想來想去,只有用「奸詐」這樣一個詞來形容他,但並不適合他。

  我知道人有為了正義為了理想不畏死的,岳飛和文天祥就是這樣的人,也有人為了財富為了名利不惜刀頭舔血的,不說古代,報紙電視裡經常有被處死的貪官,可是依然有人還要去爭相赴死。

  這是僥倖心理作怪,以為頭頂懸著的那把刀不會那麼巧落到自己頭上。

  

  朱盛現在是一個頭戴鋼鐵面具的金剛,他把自己當成了刀槍不入的金剛之軀,他鑽進了自己精心設計的迷局裡,享受著衝刺的快樂,也自以為成就,就像童話故事裡那個自以為穿了隱身衣的人一樣,光天化日之下四處搶掠,卻高叫:「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

  我窺知了他心裡藏了更深的陰謀,明白他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的,便不肯再與他糾纏,向他要卦金走人。

  朱盛奸笑說:「大師啊,你是我見過的風水師里最神的一個,你都算準了,可是這錢我不能給你。」

  「你言而無信!」

  「不,我雖然是靠坑誆矇騙發的家,但是不敢騙你,怕你給我下咒,我說不給你卦金,只是暫時不給,等我的事罷了,會加倍給你。」朱盛的笑越發的可怖。

  「什麼意思?」

  「幫我一個忙,既然你算出了我要做的這件事有齟齬,會影響我的壽數,請你幫我改了運,把禍事平了,你也算做了一件功德無量的好事。」

  「你不做這件事就是了。」

  「箭在弦上能不發嗎?不做這件事會影響我的整個計劃,所以沒退路,必須要做。」

  「我幫不了你,既然你相信事在人為,那也只能聽天由命。」

  「助人為樂嘛,你迷津都給我指出來了,何不好人做到底?」

  「我改不了運,即使有這樣的本事,你的運也改不了,誰也奪不下你手裡的刀。」

  朱盛皮笑肉不笑地看著我,看得我心裡發毛。

  我來找他不是為了賺卦金,我把利害關係與他申明,本可以一走了之,但是我答應了楊其名,做不到,我也成了言而無信的人了。

  看著朱盛的醜惡嘴臉,我實在是坐不下去,對他說:「你既然不願意付卦金,我也不勉強,祝你好運。」

  朱盛冷笑說:「不送。」

  我下樓,走到大門口,楊其名巴巴地看我,眼裡甚是期待,我沖他搖搖頭說:「你一會兒去和悅旅館,我給你錢。」

  楊其名恨聲說:「姓朱的一貫是『鵪鶉嗉里尋豌豆,鷺鷥腿上劈精肉』的,想從他手裡討得錢來,除非你生了三頭六臂,周哥,算了,我不要錢。」

  我感覺有些對不起楊其名,又不敢在門口久和他寒暄,邊走邊說:「我說過給你肯定要做到,多少是周哥的心意,你只管跟我來。」

  楊其名說:「好人好報,惡人惡報,多少好人都死了,姓朱的這樣的壞人怎麼不死呢?」

  回到旅館,我剛在房間坐下,桃兒從她房間過來:「天一,你去了這麼久,神神秘秘的到底幹什麼?」

  我說:「沒什麼,收拾行李,撤吧。」

  電視裡正播冰城的新聞,趙向前在一個棚戶區里視察拆遷,很多百姓圍著他,氣氛熱烈而和諧,趙向前仍然是沒有一絲的官架子,與居民聊得投機,有老太太握著他的手,說:「我們就信你,你叫我們往哪裡搬我們就搬,我孫子說只要搬到新房,他就能把媳婦領家裡來。」

  下一個新聞,是趙向前在開一個再就業的現場會,揮著手,激情洋溢地給人們描繪未來的藍圖:「市里爭取用三年的時間,不斷拓寬就業渠道,力爭安排一百萬人再就業……」

  桃兒說:「趙向前的氣場真足。」

  「為民辦事,心繫百姓的人氣場都足。」我在心裡說,你還有多少時間來做這些事呢?

  桃兒收拾好行李,要去退房,我忽然說:「不走了。」

  桃兒被我弄糊塗了:「天一,你在想什麼?怎麼反覆無常。」

  「以後你就明白了。」

  「可是,我們不去找玉兒了嗎?」

  「現在有比找玉兒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堅定地說。

  冰城的冬天來得早,一到晚上奇冷無比,我和桃兒商量著找個地方去吃燒烤,這時門被敲響了,朱盛夾著包站在門口。

  「周大師,請吧,哥哥請你去喝酒。」朱盛的笑總是令人噁心。

  我知道他沒安什麼好心,堅辭不去。朱盛硬拉了我的手,說:「剛才哥是跟你開玩笑呢,賞個臉喝杯酒,算哥給你道歉了。」

  我不知他要耍什麼花招,又拗不過他的拉扯,決定去吃他,於是把桃兒也叫上。

  朱盛的轎車在旅館門口等著,上了車,很快開到了一家大酒店。

  酒店裡的人都對他點頭哈腰,口稱「朱總」。

  「是你的酒店?」我問。

  朱盛說:「是我朋友的,他在房間等著呢。」

  進了房間,裡面早坐了幾個人,朱盛一一介紹:「這位是肖北肖總,這家酒店的老總,這位是金經理……」

  我悄然打量了一下肖北,三十多歲,不苟言笑,城府頗深。那幾個人稱朱盛為老大,迎他在上座坐了,左右呈眾星捧月勢圍坐下來,我能看出他們都是一條路上的人,聽他們的言談,可以看出他們不光是做道路工程,還有酒店娛樂、房產、運輸等項目,他們在冰城的勢力真是非同一般。

  肖北偏著頭斜視我問:「聽老朱說你的卦算得很準?」

  我看他牛氣哄哄的樣子心裡不爽,只是點了一下頭,沒有理他。

  肖北被我冷落一下,竟然沒有任何不悅,自己喝了一口紅酒,說:「給我算一卦,算準了,把這個送你。」說著摘下了腕上黃澄澄的手錶放在我面前。

  坐在他身邊的女人驚呼道:「你大方啊,算一卦就送人家勞力士。」說著伸手把那塊表拿在手裡,愛不釋手地撫摸。

  看這個女人與他毫無顧忌地親昵,關係顯然不一般,但聽那幾個人叫她「小林」,我知道她不是梁在道的女兒。

  我問朱盛:「朱總,你請我吃飯呢還是讓我來算卦?」

  「我的弟兄們聽說你的卦准,都想見識一下,你就露一手嘛,活躍一下氣氛。」

  這幫人平時跋扈慣了,在他們眼裡,他們就是爺,沒有什麼能放在眼裡的,可是對我的職業如此輕慢,令我很是不快,若不是我要探朱盛的底,我想我早就拂袖而去了。

  我強忍住沒有發作,問肖北:「你想問哪方面的事?」

  「你就算算吃過飯後他去哪裡。」金經理望著小林淫蕩地笑著說。

  我看著肖北身邊的女人,以她的姓氏「林」字起了一卦,排完卦後說:「肖總心事很重啊,家裡有名花,外面有仙草,是一個坐享齊人之福的人,得益於名花,鍾情於仙草,最終……二者皆不屬於你,只是暫時的維持……」

  肖北變了臉說:「什麼名花仙草,你胡扯什麼,問你我今晚幹什麼去?」

  「回家啊,飯局不結束你就得離席。」

  一桌子的人哄堂大笑,朱盛說:「這回你沒算準,他今晚已經請了假了,不回家了,周大師,罰酒吧。」

  肖北不屑地哼了一聲說:「就這水平也能出來矇事?」

  小林把手錶給肖北戴回手上說:「算不准好,算準了可就破財了。」

  桃兒問我:「你故意的吧?」

  我說:「等一會兒他還得把表摘下來。」

  我不光算準了肖北飯後得回家,還算出他和梁在道的女兒是貌合神離,而且最終要分道揚鑣,我心裡有些明白肖北這個人了,他是在利用梁在道,也在利用朱盛,這三個人明里一套暗裡一套,各有各的算盤,至於他們各自是什麼目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飯吃到一半時,肖北接了一個電話,臉色不好看起來:「媽的!」

  「怎麼了?什麼事?」金經理問。

  「梁芳讓我回家,說老爺子要連夜去北京開會,有事和我說,」肖北拍拍我的肩膀說,「讓你算準了。」說著把手錶摘了下來。

  朱盛問:「老梁要去北京?那你得趕快回去看看,別有什麼急事。」

  我沒想到肖北還是願賭服輸的性格,這一點和朱盛完全不一樣,真不敢想像他們兩個是怎麼合作在一起的。

  我接過表,欣賞了一下,還給他說:「這表我戴不出去,還是你戴著氣派。」

  肖北硬把表給我戴上:「兄弟,我肖北吐口口水砸一個坑,你要不收下,是看不起我。」

  朱盛嘿嘿笑著說:「周大師,別看這塊表值五萬塊錢,可在肖總眼裡不過是泡一回妞的,他家裡名表多了,既然肖總大方相贈,你就不要推辭了,算是把我的帳也清了。」

  肖北瞪了朱盛一眼急急地走了。

  在我找朱盛的同時,趙向前悄悄地和弟弟趙向東兩個人回了趟老家。

  趙向前知道我不辭而別離開了他安排的那家賓館,以為我已經離開了冰城,胡勝也是這樣認為的,因為來之前他就給我出過主意,讓我見勢不好拔腿就跑,他認定我是跑了。

  趙向前不再有任何幻想了,決定自己來解決這件事,至於怎麼解決,他還沒有底,但是他要把自己的家事先安排好。

  趙向東開車載著哥哥一起回老家。

  「哥,整理祖墳的事我自己去做就行了,你不用回去。」

  「這回一定要去。」

  「這就怪了,平時你忙得幾年都不回一次老家,這回怎麼有空了?是不是要升官?」

  趙向前說:「向東,我一直忙於公務,對你的事業關心不夠,家裡的事也都是你操心,我這個當哥的做得不合格呀!」

  「哥,你做得已經夠好了,你是咱老趙家的驕傲。」

  「驕傲?」趙向前點燃了一支煙,在繚繞的煙霧中皺緊了眉頭說,「『有官三日人問我,離官三日我問人。』官位如同凳子,人家能塞到你屁股底下,有一天也能從你屁股底下抽走,坐人家的凳子不是坐自家屋檐下的井台,哪一回坐下去不是先用眼看,再用手摸,唯恐一屁股坐空,這種滋味你嘗過嗎?」

  「哥,你今天是怎麼了?怎麼如此感慨?」

  「向東,你拿了什麼不該拿的東西嗎?」

  趙向東聽到這話,不由一驚,一腳剎車,把車停到路邊說:「哥,出了什麼事?」

  「你回答我。」

  「我,我沒有啊,我一直遵照你的囑咐,低調做人,謹慎做事,從沒有打著你的旗號在外面做不該做的事,你聽到什麼了?」

  「你在舊城改造工程里沒有非法拿過地?」

  「地?這個?我是拿了一塊地,可不是非法啊!肖北做一個國道的改道拆遷,工作不好做,那個村子的支書正好是我一哥們兒的親戚,我幫他用最短的時間給解決了,他為表示感謝,把江北區的一塊地低價賣給我了,這些手續都是合法的,怎麼啦?有什麼不對的嗎?」

  「真是這樣?沒有別的貓膩?」

  「沒有,生意場相互利用是很正常的,我又沒和官方有什麼糾纏,怎麼叫非法?」趙向東辯解說。

  「我不懂你們生意場上的事,但是這事有些蹊蹺,你回頭把那塊地退了。」

  「哥——」趙向東看了看趙向前嚴峻的目光,點了點頭不情願地說,「好吧,我聽你的。」

  一路上哥倆聊得很投機,把小時候爬樹上掏鳥窩,偷老憨叔地里的西瓜,賣江米棍掙學費的事都說了,趙向前還告訴趙向東一個藏了多年的秘密,他上初中時暗戀過一個女同學,坐在那個女同學身後,用鉛筆頭戳她的後背,那女同學穿了一件薄衫子,透過衫子可以看到裡面穿了一件破了很多洞的背心,他就用鉛筆去戳那些洞,女同學就紅了臉,現在想想太猥瑣了,那時誰家裡都窮,穿件有洞的背心算什麼,他們兄弟倆穿的都是草鞋,父親的一條褲子一改兩條給他哥倆穿。

  向東說:「哥,你說的那個女同學叫曹美吧?」

  「你怎麼知道?」

  「她女兒叫曹晶,你光上電視不看電視嗎?她現在在電視台當播音員呢,人長得和她媽年輕時一樣水靈。」

  「曹晶?沒印象,我哪有時間看電視啊,」趙向前嘆了一聲說,「不知道曹美現在怎麼樣了,幾十年沒見過她了。」

  「嫁給了一個趕大車的,人早就糟踐得不成樣子了,可是把女兒培養出來了,人都是一代一代往前趕,我們家是咱這代出來了,曹美家是她女兒這代出來了,還真不能笑人貧恨人痴,都會有出人頭地的一天,只是時間早晚罷了。」

  趙向前看了看弟弟,覺得他的話頗有些哲理,想起以前的經歷,對比今天的情境,誰笑誰,誰嗔誰?在乎別人的說笑,哪還邁得動腳步?他一直在低頭走路,連兩旁的風景都顧不上看,更別說去笑人了。但願,有一天,自己落到無路可走,四顧茫然時,看到的不全是譏笑,還有意味豐富的人間風光。

  也許馬上就無路可走了。趙向前把思緒從舊日時光收回到現實,對向東說:「你說做人重要還是做官重要?」

  「都重要,做不好人就做不長官,做不長官,做個好人你的好也落不到更多的去處,哥,說這個幹嗎?我們都是好人,你是好人也是好官。」向東對哥哥今天的反常很奇怪。

  向東的話和自己的想法是一致的,他想做一個長久的官,因為他的理想還有很多沒有實現。

  兄弟兩個還說了很多話,趙向前除了隱瞞下他面臨的危機這一節,把藏了幾十年的心裡話都說了,感到很輕鬆。

  很快到了老家,他們的祖墳在村子的東面的沙河灘上,沙河幾年前已經改了道,河道廢了,兩邊的河壩也沒了用處,全讓村上賣了土。

  他們趙家在村上是孤門獨戶,自從父母去世後,村上再沒有自己家的人了,兄弟兩個把車直接開到了祖墳,前年,向東提議把祖墳遷走,他說在冰城看了塊好地,要買下來做墓地。窮搬家富修墳。現在有錢了向前也做了大官,全憑祖上積德,該給祖宗們立塊碑。趙向前沒同意,他說,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我們現在住在冰城,誰敢保證以後世代都還住在冰城?還能去哪兒就把祖墳遷到哪兒?祖先一直住在這兒,不要亂驚擾他們。至於立碑,他更是堅決反對,立什麼碑,給誰看?自己的祖先記在自己心裡就成了,立塊碑擱那兒就永垂不朽了?

  向東什麼都聽他哥的,把看好的地讓給了別人。

  兄弟兩個在爺爺奶奶的墳前燒了紙錢,上了香火,來到父母的墳前,把供果都擺上,酒也倒滿,焚香磕頭,然後坐在墳前喝酒。

  趙向前在心裡說:「爹媽,兒子不孝,這麼多年很少來看您,都說盡忠盡孝,兒子現在糊塗了,忠於黨忠於人民我做到了,可是忠於事我做不到,眼下這一樁事我沒辦法去做,做了就違背良心道義,就是對黨和人民的不忠,不做,就會丟官,就會背冤屈,甚至丟掉性命,以後再也不能盡忠了,也不能到您二老墳前燒張紙了,您二老在天有靈就保向東平安,讓他經常來看看您……」

  趙向前說著話,那墳前的香火一道煙直直地就撲向了他的面前,把他的眼睛熏得流出淚來。向東問:「哥,你怎麼了?」

  趙向前揉了揉眼睛,說:「咱爹媽說讓你把興秀領回來,她一個人在外面孤獨。」

  向東疑惑不已:「你聽到爹媽說話了?」

  「是的,爹媽還說要你做事不要貪大,守得住就行,別違了良心,每一分賺到踏實,花到用處就好,前朝帝王殿,今日百姓家,有千年的日頭沒有千年的江山,今天是你的明日便是煙花散去,連個影兒都留不住。」向前不知道是說給向東聽還是說給自己聽,說得動情,眼淚又止不住流出來。

  向東忙向墳頭磕頭說:「爹媽,向東記下了,下一回就把興秀的墳遷過來,向東在外面做事不給您老人家丟人。」

  那香火的煙就直了,然後墳頭一圈兒旋風轉著走了。

  兄弟兩個把酒喝了,向東到村上找村主任交了錢,要村上重新買土把祖墳下面的坑給填了,村主任不肯收錢,說:「我看那河壩離你們家的墳遠著呢,就把土賣了,既然是壞了風水,那再回填上就是了,哪能要你的錢?」

  向東說:「這錢村里一定要收,那片坑你填上,算我承包的,你回頭給我簽個合同,再買些樹苗栽上。」

  村主任這才把錢接了。

  趙向前讚許地點了點頭說:「向東,你回頭看看村里能上什麼項目,投些資,幫助村里增加些收入,怎麼說咱也是喝這村裡的水長大的。」

  村主任就激動了:「趙市長,難得你還想著家鄉,我和村委會商量一下,有了好想法去找趙總。」

  向東滿口應承說:「有事儘管找我,不要客氣。」

  村主任比他們都年輕,畢恭畢敬的,把他們送出了很遠。

  在車上,向東說:「都離開村子幾十年了,以前沒混出來,想幫也沒有力量,現在有力量了,村裡的日子也過好了,錦上添花人家反笑我們裝腔作勢。」

  「話不能這樣說,做好事啥時都不晚,心到神知吧。」趙向前說。

  回到冰城,趙向前去了一趟梁在道家,他是去作最後的努力,說服梁在道放棄他的方案。他已經做好了翻臉的準備,談不攏他就去紀委舉報。

  但是,梁在道沒在家,他去北京開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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