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遊魂回宮

2024-10-01 17:25:01 作者: 程小程

  《易經-澤風大過》彖辭曰:大過,大者過也。棟橈,本末弱也。剛過而中,巽而說行,利有攸往,乃亨。大過之時義大矣哉!大過並非大不是之意,而是陽剛過盛的意思,棟樑彎曲,是由於棟樑兩頭太柔弱的緣故。陽剛過盛卻處於中部,可以上下兼顧,不用擔心受到傷害,所以有利前往而亨通。

  天符雙魔一聲嘯叫,離開了羅家,四周寂靜,我和桃兒如同擱淺的孤舟泊在了陰冷的大海中間。

  「我」看到我躺在桃兒的懷裡,嘴角的鮮血像鮮艷的花朵綻放,桃兒的臉色在清冷的月光下慘白。

  有兩個「我」,一個在桃兒的懷裡,一個飄在空中。佛說: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無故彼無,此滅故彼滅。我不知道此時的我是彼是此,是生是死,我感覺不到肉體的疼痛,也感覺不到靈魂的虛空,就那樣木然地自己與自己對視。

  肉體的我張了張嘴對桃兒說:「找老君。」

  靈魂的我想:「讓老君去峨眉山頂找鉉真,他或許有辦法救我。」

  桃兒聽不見我的聲音。靈魂和肉身分離的人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和有血有肉的人無法正常溝通。

  「我」著急地在桃兒頭頂飄來盪去,不知道該如何讓她領會我的意圖。

  桃兒哽咽著掏出手機,打了一通電話,「我」也聽不到她的聲音。

  不多時,院子裡來了許多人,老羅,杏兒,穿白衣的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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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被送到了醫院。

  「我」想回到自己身上,可是卻總有那麼一段距離讓「我」無法靠近自己的肉體,「我」像被風吹起一樣,無根無力,任憑怎麼努力也夠不到自己。「我」只有緊緊地跟著桃兒,心痛地看她哭泣。

  桃兒著急,「我」也著急,看醫生手忙腳亂地在我身上不停地忙活,勞而無功。

  只有「我」明白自己傷在哪裡,不鏽鋼的器械和冰冷的藥水對我一點幫助都沒有,因為另一個「我」被阻隔在了肉體之外,「我」回不去,就無法感應藥械對生命的激活。

  醫生用手用電用氧氣想努力激活我的心臟跳動,我無動於衷地躺著,看他們累得滿頭大汗,臉上露出失望。「我」馬上想到他們接下來會把我送進一個單獨的房間,在身上蓋上白布。若到那時,「我」將和自己永遠無法合二為一。

  「我」圍著桃兒轉來轉去,對她大喊大叫,可是桃兒一點反應都沒有。

  「怎麼辦?怎麼辦?」「我」不停地自言自語,奮力將頭靠進桃兒的頭,想讓她聽見我的聲音,告訴她,我沒有死,只是「我」回不去。

  這時,桃兒忽然倒了下去,一夜的驚嚇和悲傷讓她弱不禁風,她昏了過去。「我」感到她身體裡有一種力量吸引了「我」,然後「我」順著她的眉心處一下子就進入了她。

  桃兒一下子就醒了,開口說話:「我沒有死,老君救得了我。」是我的聲音。

  身邊所有人都驚駭不已,大叫:「桃兒,你怎麼了?」

  「我沒事,你們不要動我的身體,快把老君找來。」桃兒說著我想說的話,不,是「我」替桃兒在說話。

  杏兒大放悲聲:「姐,你別嚇我!」

  老羅不停地搖頭:「周天一這孩子是真死了,要不然他的魂怎麼會附到桃兒身上呢?」

  「我」急出一身汗:「你們怎麼不信我?我沒死,快把老君找來,他能救我!」

  杏兒搖著桃兒的手說:「姐,你醒醒。姓周的,你放過我姐姐吧,我求你了!」

  老羅也說:「天一啊,我們家對你不薄,你不要禍害桃兒。」

  聽見他們這樣說,「我」忽然有了主意,冷笑道:「要我不害桃兒可以,你們把老君找來……還有,在老君來到之前,不准動我的身體。」

  老羅答應著,給老君打電話,讓他馬上趕回峨眉山。

  老君顯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還是被我嚇了一跳,看著桃兒替我說話,眉頭緊蹙說:「這是靈魂附體了,天一,桃兒是個好孩子,你莫傷害他,你說要我做什麼。」又轉身安慰老羅一家,「莫怕,這種事我經歷過,靈魂只有對自己相信的人才會附體上身。天一還有救,你們不要動他的身體,看看怎麼救他回來。」

  「我」說:「老君,你去把鉉真請來,他有辦法。」

  老君點頭道:「這個不難,我馬上進山。天一,你要等著我,不要輕舉妄動。」

  老羅說:「老君答應你了,你離開桃兒的身體吧。」

  「我」也知道自己在桃兒的身體裡,可是我進得來出不去,只有等鉉真來幫我。再說了,「我」還要看護著自己的肉體。

  老君對老羅說:「你由著他吧,我快去快回。」

  鉉真很快地被請下山來,他先看了我的肉體,然後和「我」對話:「天一,是誰把你傷成這樣?」

  「天符雙魔發功作法誤傷了我,鉉真師父,你要救我。」

  「天符雙魔?他們在哪裡?」

  「他們走了,不知去向。」

  「雙魔的手法果然毒辣,你這是被傷到了天池了,天池不合,神形分離,須請道家師父為你築基煉炁,只有開脈通竅才能請元神歸位。」鉉真說。

  我問:「何為築基煉炁?」

  鉉真神色黯然道:「自古僧道殊途,我只知道道家有這一種收氣歸元之法,怎麼做卻並不會,只有請來修煉此法的道長才可救你。」

  老君說:「我認得一個道長,他在青城山修煉,我去請他。只是這一來一回又得一天工夫,鉉真師父,天一這裡就托你照看了。」

  鉉真說:「這個不妨事,我自有道理,你速去速回。」

  老君走後,鉉真將「我」領到我的肉體近旁,將桃兒的手搭在我的手上,口誦經文。我不知道他用何法,不敢亂言,只覺另一個我的手掌徹骨冰涼,過了很久,不知是鉉真的經文發力,還是桃兒身體裡的熱量相暖,另一個我的手漸漸溫和起來。

  鉉真心無旁騖,目不兩視,一直誦經不止,直到第二天,老君趕回來,才將虛弱之體移到一邊,讓位給青城山來的煥陽道長。

  後來我問鉉真,你念了十幾小時的經,對我到底是何作用?鉉真笑說:「我念我的《金剛經》,與你何干?安穩人心罷了。」

  煥陽道長坐於我的肉體一側,右手撫在我肉身的通天穴處,摩挲一刻鐘的工夫,我的頭頂漸起熱氣,他又用左手在我天池穴摩挲了一陣,對老君等人道:「扶他盤腿坐起來。」

  幾個人將我扶正,煥陽道長又讓桃兒——「我」與我的肉體並排坐到一起,然後將兩隻手分別捻住兩個「我」的手,口中默念口訣,不停發功。

  室內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靜得只聽到每個人的心跳,時間在此時慢得令人窒息,一分一秒都是煎熬。「我」感覺自己正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牽引著,正輕輕飄飄出了一間屋子,我可以看到屋內每個人都是赤身裸體,甚至可以看到每個人跳動的心臟。

  煥陽道長突然一聲叱喝:「遊魂還不還宮嗎!」

  「我」便如一道輕煙收入了肉體之中。

  旁邊的桃兒打了一個激靈,面色由蒼白漸漸變為紅潤,呼出一口濁氣道:「我在哪裡?」

  煥陽道長一揮手,讓把桃兒扶了下去,右手在我身上各個穴位指點一番,我頓時感到一股如湧泉般的熱氣在體內衝撞遊走,從頭頂到腳下,不一時六脈皆通,神志復甦。

  我睜開雙目,看看眼前的眾人,說道:「這一遭路程太難走了。」

  眾人見我醒過來,都長出一口氣,也顧不上理解我莫名其妙的話語了。

  煥陽道長說:「他此刻是一陽生,正覺身有一物,或明或隱,至二陽生時,則遍體生明,想讓三陽純生,混精、炁而為一,還須下一番工夫才可……且養著吧。」

  老君道謝,請煥陽道長一旁休息。

  老羅不無擔憂地問:「道長,小女沒什麼礙事的吧?」

  「遊魂附體本不傷人,只是這遊魂焦躁不安,損她精血太重,致她身體虛弱,好生將養一段時間恢復元氣就好了。」

  鉉真道:「道長用的可是築基煉炁之法?」

  煥陽道長說:「築基煉炁之法要他本人使用才能自救,我只是將他的遊魂喚回本宮而已,他的內傷並沒有根除,要想完全復原,他是要學得築基煉炁術才行的……只是,他非道家弟子,我不便傳授於他。」

  老君說:「道長,送佛送到西,你想想辦法,把他全治好了吧,我做一回主,讓他拜你為師,你看行嗎?」

  煥陽道長說:「周天一學的是《易經》,本是和道家有緣,收他為徒也不是不可……只是……這事待從長計議吧。」

  他哪裡知道,我不只是和道家有緣,還學過道家的紫微斗數秘宗呢。

  煥陽道長欲言又止,似有難言之隱,老君一時不便再說什麼。

  煥陽道長六十多歲,鶴髮童顏仙風道骨,平時是隱居不出。他小時候本是個孤兒,六歲時被青城山一個道長雲遊時遇見,帶回山上,後來見他聰慧機靈,就收他為徒,將一生所學全傳給了他。

  煥陽道長不僅身藏道家很多絕學,還有一身的好功夫。年輕時遍訪名山大川,得到不少世外高人的指點。但是修身未修心,他好強心盛,一心想做第二個張三丰,在太極拳的基礎上,自己演繹出一套新的拳法,命名為「太極心拳」。練到出神入化時,他可以心到拳到,然後拳到變為掌,發力於指間,指指點到要害穴位。通常他與對手過招,三招即可令對手失去抵抗能力。

  憑著這身功夫,他曾經目空一切,到處找人切磋,也的確為自己換來不小的名氣,在道教里習武的人中算是首屈一指了。

  三十年多前,峨眉山舉行過一次世界佛教交流大會,煥陽道長氣盛,以為大會會有很多武僧高手,想利用這個難得的機會為自己揚名立萬,就獨闖峨眉山,大鬧會場,蔑視佛家功夫,叫囂要與佛家弟子比武。

  有一個少林來的僧人看不過,出手和他比了一場,那個小和尚要比他年輕很多,而且只是少林寺一個不起眼的小沙彌,結果三招兩式,煥陽道長就敗在了小和尚手下,這事有據可查,凡觀摩過當年那次盛會的人都親眼見過。那次比武,絕不像武俠小說描寫的那樣,什麼武當戰少林,七天七夜不分勝負,沒那麼神乎,就是三招兩式,小和尚打倒了「太極心拳」的創始人正如日中天的煥陽道長。

  煥陽道長自感在幾千名僧人面前顏面掃地,一氣之下要跳崖自絕。被一老和尚救下,把他請進一間寮房,兩個人深談了三個多小時。也就是這三小時改變了煥陽道長的人生軌跡,經高僧一番指點,使他從一個爭強好鬥的魯莽青年,翻然醒悟,歸隱山林。

  說起來好像很不可思議,道家弟子要佛家弟子指點,頗有點幾千年前孔子求教老子的意味,可謂一字師,一日友。偏偏現實就是這樣,你以為自己已經到了一定的高度了,可是抬頭望去,項背叢叢,隨便一句話就可指教我們一生。

  改變,對於愚鈍的人來說,要用幾年甚至更長時間,而對於有慧根的人來說,反需捅破一層紙而已。

  那番長談之後,煥陽道長於深夜下山,從此隱居青城山,修心養性,潛心修煉道家的方術,對一些近乎失傳的道家奇術進行挖掘整理,成了懷揣不世絕學的道教高人。

  老君認識他也是在三十多年前,煥陽道長上山前和下山後就住在他家裡,兩個人一見如故,甚是投緣,後來煥陽道長回到青城山後,閉關三年,老君年年去看他,煥陽道長就只見他一人。

  老君與煥陽道長相交幾十年,只知道他精通道家拳法,卻從不知道他在這幾十年裡修煉了一身的道家方術。

  他去求煥陽道長救我,也是央求了很長時間,煥陽道長深知老君從不輕易求人,一經開口便是真遇到了解不開的難題了,所以他在歸隱三十多年後第一次出山。

  煥陽道長對天符雙魔的巫術很了解,可是沒想到雙魔聯手竟然有如此強大的力量,而且出手這樣決絕。他的顧慮是,不知道我的為人,如果我的品質不好,把築基煉炁術傳授於我,那以我目前的造詣,完全可以觸類旁通,那將必然會後患無窮。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自古佛道門裡要想收一個稱心的衣缽弟子,哪個不是三年暗三年明三年磨心性,歷經千辛萬苦。

  煥陽道長住在了老君家裡,每日替我療傷。沒事的時候偶爾也講一些道家方術里的道理,但都是點到為止,試探我的反應。

  他有意我無心,我本無欲無求,對世上的絕學從來都是嘆為觀止,絕沒有覬覦之心。當年錢通海傳我《奇門遁甲》秘術,我也是偶然得之,並沒有刻意強求。這些不世的秘術學得越多,對世界人生就看得越透,水至清無魚,一眼可望透的世界還有什麼意思?

  老君私下遊說我拜他為師,我堅決不從。

  做一個愚鈍的人遠比做一個玲瓏人要快樂,我得到的已經夠多了,不想再去大徹大悟。

  煥陽道長了解了我的想法,大為讚賞,說:「既然如此,我們不必做師徒,可以做益友。我已下山快一個月了,該回去了,我不傳你築基煉炁術,只把一些簡單的心法說與你聽,療好你的傷足夠了。」

  煥陽道長用一天的時間給我講解了築基煉炁的知識。

  築基煉炁是道家的聚精鍊氣之法,炁即是氣,就是以丹田為日,以心中的元性為月,日光返照於月。日月交會之後,寶體乃生金。月受日炁,開始是三生一陽,然後丹既居鼎,會感到一點靈光在心裡常明,不會有晝夜之分了,一陽生後八天,然後是二陽滋生。二陽者,丹田之金炁少旺,元性有少許顯現,從二陽滋生之後一個月的時候,便會合生三陽。三陽純者,是所謂元性盡現。「一陽純生時,但覺吾身有一物,或明或隱。二陽生時,則遍體生明矣。三陽生者,則光不在內,不在外,但覺此身如在虛空,亦無身,亦無虛空,亦無日,亦無月,常能如此則禪定也……以命而取性之全矣。又以性安命,此是性命天機,括處雙修者此之謂也。」

  煥陽道長邊講解邊演示,教我入定之法,我照著他的法子,盤坐良久,便感到萬物皆無,體內通透,確是舒坦無比。

  我連著煉炁三天,果然恢復如初,甚至比以前更覺渾身輕鬆,精力充沛。

  我向他道謝,並順便求教他羅家的暗劫破解之法。經過這幾次三番的磨難,我已心如止水,如果他能破得了這個暗劫,我就不必找尋了空了,回家侍奉雙親,做一個平凡百姓去。

  煥陽道長說:「我該做的事我做了,該你做的事仍要由你去做。世間事,有可悟者,有可解者,卻有不可替者也。」

  我想了想,會意地一笑,不再勉強,再三地謝過他,送他回青城山。

  我讓老君也回仇正那兒去,老君說:「我陪你進山吧,等你了卻心愿我再回去,要不然我還真不放心。」

  我們之間已經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不用陪我,你現在到了該頤養天年的時候了,回去享兒孫之福吧,我也樂得個逍遙自在。」我說。

  老君露出童真般的笑:「是有點想那兩孫女了,別看我們不是一家人,卻勝似一家人,仇家待我不錯,託了兄弟的福了。」

  我想這就是幸福了吧,能看到他的快樂,我也是快樂的,這正是授人玫瑰手留余香的道理。

  我說:「那就快回去,我能照顧得好自己。」

  「還說呢,你受傷這段日子多虧了桃兒不分黑白地照顧你。」老君舊話重提,「天一,峨眉山多好啊,你留在這裡吧,讓桃兒照顧你一輩子。你要同意的話,這處院子我送你做成婚的禮物。」

  沒有人喜歡漂泊的,我也想停留下來,在峨眉山待了這麼久,我真的是喜歡上這個地方了。尤其是桃兒,一直無微不至地關心我,因為我的傷勢,她日夜不眠,端茶餵飯,尋醫問藥,是石頭也被暖熱了,可是感動不代表感情,我心裡還有未了的事沒辦,不敢在此停留啊。

  我說:「老君,你的房子一定要留給你的兒孫,我的感情自有著落,這件事你千萬不要再提。以後不管我走到哪裡,都會把你把桃兒當親人看,我會珍惜這份濃濃的親情的。」

  「天一啊,你鐵石心腸嗎?我都看出來桃兒對你用情了,你一點都不感動?」老君嚴肅地說,「這個媒人我做定了,你不同意我就不回成都了。」

  想到桃兒的巧笑顧盼一往情深,我也是柔腸百結,不是有個玉兒在我心裡痛痛地戳著我,我怕是早就接納了桃兒了。我已經傷了一個女孩了,我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錯下去了,只能收起心裡的這份情感,儘快找到了空,了結這裡的事,了結這一段情緣。

  我說:「你先回去,讓我再考慮一下。」

  「你考慮什麼?你不喜歡桃兒?你們兩個郎才女貌,又是生死患難,多般配的一對。我看挑日子不如撞日子,乾脆就在這幾天成了婚算了。」老君認真地說。

  我收拾行囊,我得逃了,怕抵擋不了老君的熱情。

  我說:「我一定要完成師父的囑託才能考慮婚姻的事。老君,你不要勉強我,我先進山,回來後給你答覆。」

  桃兒從外面默默走了進來,她一直站在門外面聽我和老君說話。

  桃兒把自己的背包拿了進來:「我陪你去。」

  老君笑了,拍拍桃兒的肩說:「姑娘,你要努力,自己喜歡就去追求,幸福都是自己爭取來的。」

  我知道這回是勸阻不了桃兒了,乾脆痛快地答應說:「好啊,悟空,牽為師的白龍馬,我們師徒去取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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