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武官階層

  以前總聽到一種說法，明朝中後期武功不盛，完全是因為文官階層把持朝政。

  仿佛文官階層鐵板一塊，能手眼通天。

  事實上，文官階層從來不是一個整體勢力，那也太小瞧了明朝皇帝的本事。

  且不說明末烏七八糟的齊黨、浙黨、楚黨和閹黨、東林黨，就說貫穿明朝始終、延宕至清初的南北黨爭，也瞧得出文官階層從來沒有一條心。

  成熟而龐大的文官體系，是經過千年政治實踐的結果，非人力能夠扭轉的大勢。

  真正導致武功不盛，京營暮氣沉沉的原因，恰恰出在武官階層的身上。

  

  整個武官階層的腐化墮落，是京營乃至整個明朝軍隊不復明初武德的根本原因。

  治不了這個本，再怎麼治標也沒有用。

  別的不說，就說于謙剛建立十團營，就發生了將官占用士卒、少則七八十人，多則二三百的事情。

  再往遠一點講，朱棣為了拉攏靖難功臣，下令其子弟免試，還放寬了明太祖定下的標準。

  真想整頓好京營，非得拿出乾隆那樣的手腕，用鞭子狠狠地抽打他們的屁股蛋，錢不少給，人不少殺，才行！

  楊道煥現在沒這樣的權力，成化皇帝也沒有那份果決，決定只把京營的情況如實匯報，其他的等皇帝發話再說。

  捧著奏疏，楊道煥來到成化面前，奏道：「京營情況，臣已寫在奏疏里，伏請陛下示下。」

  成化拿過奏疏，翻了起來。

  「陛下，京營情況之嚴重從戊字庫可見一斑。」

  楊道煥躬身說道。

  成化板著臉，看完了整本奏疏，才道：「想不到京營積重難返已到了這個地步。」

  他這樣說，也是出自真心的。

  為什麼軍器局副使敢告訴楊道煥實情，就是認為楊道煥會和以前的文官一樣，擺擺樣子就算了。

  視察的結果，擺在成化面前，自然是說京營還行，再把雞毛蒜皮的小事算作問題呈上來，掩蓋真正的大問題。

  都沒想到，楊道煥完全不上道，居然把實情上疏朝廷。

  楊道煥謹慎著，接話：「京營尚有一戰之力，還不至於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你說，咳咳……有什麼辦法扭轉局面？」

  「治軍如治病，如果一開始下猛藥，身體會承受不住。不如先以稀粥調養身體，而後對症下藥。」

  「說到實行辦事，你總是能貼合朕意。」成化輕咳幾聲，又開口說道：「你說，具體有什麼辦法？」

  「頭一條是鬆綁，給軍戶鬆綁。年初定下的武職藏匿舍余立功減罪之法，可以細細斟酌後推行。」

  舍余，指的是軍戶之家內正軍以外的其他人丁，亦稱軍余。

  在這之前，各衛所的舍余到京操練，乃是國策。目的是通過訓練加強軍隊的實力，以應對邊患。

  然而，由於武官階層的腐化墮落，舍余來京操練的路上花銷，身上的裝備都要自掏腰包。

  朝廷了解到情況，就下詔補一些銀錢給他們，俗稱補貼。

  補貼怎麼可能完全到每個士兵的手中，大部分進了勛貴和太監的腰包。

  這就導致每次揀選舍余，大量的少壯隱藏起來，去的少壯也會藉口有病，給點錢打發走，更極端的直接逃跑。

  這些人都屬於有罪之家，要被發配到邊關戍邊。

  楊道煥的意思是，按照他們立功大小，減免其罪行，不要一輩子都待在邊關。

  這和京營有什麼關係呢？

  京營的兵力來源，都是京畿各衛所，尤其是班軍。

  「第二件，軍匠繳納班匠銀免差，用這筆銀子僱請新的軍匠，打造器械，逐漸替換掉京營手中老舊的器械。」

  楊道煥說道：「如果陛下信任，臣願意幹這個差事，班匠銀的往來和僱傭匠戶，都由臣一手包辦，往來帳目可以上報君前備查。」

  前面一項，成化答應的很乾脆；後面一項，他卻是斟酌再三。

  倒不是不信任楊道煥，而是涉及到軍器的銀錢往來，按祖制，應該由內府完成。

  即便派外官做事，也要派內監在旁監督。

  以楊道煥的脾氣秉性，內監去了，不僅起不到作用，還會吵得腦瓜子疼。

  「皇爺！」梁芳在一旁奏道，「楊道煥其心可誅！他名為整頓京營諸事務，實則把最重要的權力操控在自己手裡，不可不防。」

  「梁公，我辦事唯有認真而已。」楊道煥開口反駁，「所獻之策也對事不對人，我可以不去，但也該派合適的人去。」

  「你純粹是胡說八道。京營沒你說的那麼糟糕，否則北虜連年寇犯邊關，怎麼會被京營擊退。」

  「我只是把所見所聞上奏陛下，至於其他云云，與我無關。」

  「你！」

  成化盤腿坐在炕上，聽著他們的爭吵，心思百轉千回。

  要說派別人，還有誰比楊道煥合適；可是派他去，梁芳的話又有幾分道理。

  「皇爺。」梁芳跪在成化面前，「這人目無君上，竟敢在御前大聲喧譁，乞治他得罪。」

  楊道煥也跪下，叩首道：「臣，知罪。」

  梁芳愣了幾秒鐘，這人怎麼一點都不怕。

  成化道：「下去吧！朕再斟酌，你先把頭一件事辦妥。」

  「臣，告退。」

  楊道煥起身，緩緩地後退，然後離開。

  「皇爺……」梁芳剛要開口。

  卻被成化一通訓斥：「朕與外臣正在商議國事，你插什麼話？」

  「老奴知罪。」梁芳把頭壓得更低。

  他琢磨著皇帝的心思，接著，抬起頭來，道：「皇爺，楊道煥用心雖好，卻不能讓他真的去辦，否則京營要姓楊。」

  統兵和錢糧，是掌握一支軍隊的不二法門。

  除了秦兵，所有地區的錢糧，都是由朝廷撥付，絕不給任何人養大兵的機會。

  楊道煥屬於漏網之魚，但也不能縱容。

  成化想到此處，不禁喃喃自語：「難道京營真的沒辦法整頓？」

  宮外，定西侯蔣琬正在長安左門外徘徊，他見楊道煥出來，迎了上去：「安西侯……」

  楊道煥停住腳步，抱拳道：「定西侯，下午好啊。」

  「哼！本侯有話要和你說，隨我來。」

  「定西侯請。」楊道煥抱了抱拳，緊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