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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葬玉埋香

2024-10-01 17:12:37 作者: 廬蘭飲月

  山上的巨石終於不堪重負,被積雪裹挾著砸下來,嘩啦啦的巨響響徹山谷,帶著山崩地裂的晃動。

  山體滑坡,人仰馬翻。

  電光火石之間,蘭汀將青陽塵璧護在身下。

  

  為母則剛,蘭汀從來沒有這麼敏捷過

  「娘——」

  那一聲,撕心裂肺。

  回音吞噎,歸於寧靜,只余狂風怒號。

  蘭汀和青陽塵璧被掩埋在漫灌的沸雪之下。

  「娘,娘你有沒有事?」

  逼仄空間裡的顫音,雕鏤出少年的恐慌。

  「沒事。」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蘭汀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反倒冷靜下來。

  青陽塵璧呼出口氣,「兒子現在就救你出去。」

  斷裂的馬車頂板帶著冰雪的濕痕,他向上頂了頂,窸窣之聲傳來,暴雪猛地從縫隙里灌入。

  蘭汀用身體撐起的這一方空間,有坍塌的跡象。

  她蒼白了幾分,嘴角溢出一絲鮮紅,滴落在白雪上,殷紅如綻放的梅花。

  「娘,你怎麼了?」青陽塵璧慌了,手足無措起來。

  蘭汀的氣息很弱,喚他「璧兒」。

  「娘我在,我在。」

  「兒,你一定要活下去,你還這麼年輕,沒體會過結婚生子,娘不忍心你白來一趟。」

  蘭汀的聲音很輕,青陽塵璧幾乎是屏住呼吸去聽娘說話。

  「娘,你撐住,你會看著我娶妻,看著我子孫繞膝,你還要教我和卿卿的孩子讀書認字,若是女兒,還要教她女紅,娘,你不能丟下我和爹!」

  想到青陽安康,蘭汀心中萬般不舍,如鈍刀子割肉一樣,絞得生疼。

  那個男人,該多傷心啊……

  她投注到青陽塵璧身上的目光,繾綣留戀,又似乎透過他,在看別人的影子。

  「夫君……兒子,你告訴他,我蘭汀……從來……沒有後悔……嫁……他…….」

  蘭汀的聲音向下墜落,幾乎是用最後的生命在對風雪宣誓。

  「娘!娘……不要!」

  垮落的冰渣砸在青陽塵璧的嘴裡,將他的低吼、咆哮碾落成泥。

  泣不成聲……

  葉可卿縱著馬,驚險地躲過落石。

  「青陽塵璧!」

  「蘭姨!」

  她大喊,風雪灌進咽喉。

  望見大雪橫斷的甬道,她勒馬跳下。

  「青陽!」

  「我在……」

  那一聲微弱聲音猶如天籟。

  葉可卿幾乎是撲了過去,「青陽,你和蘭姨還好嗎?」

  「娘……娘她……」

  葉可卿等了半晌,沒了回應。

  她心頭一跳,悲愴然而涕下。

  「不……」

  她用雙手去搬石塊和雪泥,眼裡開始模糊。

  蘭姨,那個從一開始就對她釋放善意的女子,那個把自己的眼珠子交給她的女子……

  她那麼好,怎麼可能會有事?

  葉可卿不服!

  她不服!

  葉可卿的赤手空拳和冰封三尺短兵相接,全盤不顧手指刨出了紅腫的傷口。

  她只有一個念頭——都要救回來!

  雪下得太大,便成了雪災。

  這災難,好無情……

  葉可卿撲在地上,手指上的肉被磨去,血肉模糊,森森見骨。

  葉天光帶著人來了。

  他見到葉可卿癲狂的模樣,鼻子一酸,熱淚直往上涌,壓都壓不住。

  在葉可卿暈倒之際衝上去扶住。

  懷裡的小姑娘攤著血淋淋的雙手,目光落在被刨出的血坑上,精疲力盡。

  「爹,求你救……救她們!」

  *

  連著下了幾日的大雪,有了緩和的架勢。

  送葬的隊伍敲敲打打,嗩吶從山坳里吹響,漫天的紙錢撒在冰天雪地里。

  山上的墳堆凹凹凸凸,鋪陳為蒼白的悲涼。

  青陽塵璧披麻戴孝地跪在墳前,匍匐磕頭。

  「兒子不孝……」

  「娘親,您的遺言……我沒能帶給爹爹。」

  接二連三的噩耗,讓他瘦得讓人心疼,就像是一根銳利的釘子,釘在生與死的那一頁。

  那日他被救回,衙門又傳來了消息。

  衙門的官差說,他爹抓捕流寇的時候,被仇家所殺,死不見屍。

  他在失去了母親的同時,又失去了爹。

  爹那麼愛娘親,或許冥冥之中,註定了不能獨活。

  如此,也好。

  爹爹不會因為娘的死悲傷心痛,而爹娘,從來也沒有分開過……

  他想著,這份疼痛,就讓他一個人受著就好了。

  衡王一身素色,披著白氅,負手隱在樹下,眼睛望向那隊素縞的送葬人。

  「何耿,你當真不是故意的?」

  何耿跪在身後,「王爺,屬下辦事不力。」

  「要殺的人沒殺死,不該殺的人死了,你這真是……」

  衡王轉過身,一腳把何耿踹翻。

  何耿爬了回來道:「王爺,這是天意!屬下只是想把蘭夫人支出京城,如何能料到天災?」

  衡王眉心的川字紋蹙緊,嘆息道:「罷了,屁股擦乾淨。」

  「那青陽安康那邊還要追嗎?」

  「往後不要再跟我提起與蘭汀有關的事。」

  何耿自然不想把精力放在追殺無關緊要的人身上,聞言點了點頭。

  「給她塑個金身,貢在王妃的佛堂。」

  「啊?」

  不是,您得不到,給她塑個金身自己睹物思人就算了,這讓王妃每日替別的女人誦經算什麼事?

  葉可卿自那日昏迷以後,間歇性地發燒,再也沒有醒來。

  如此已過了七日。

  「若是今天再醒不來,恐怕就……」

  這是太醫的最後通牒。

  這些日子,杜相,周也都暗地裡來弔唁過。

  老夫人那邊也為此想把青陽塵璧接回去,就等著葉可卿落氣。

  青陽塵璧突逢巨變,變得沉默寡言。

  聽了太醫的話也沒有吭聲,就坐在床邊,看著葉可卿,不知道在想什麼。

  馮妤來了很多次,每次來都帶許多東西。

  「塵璧兄,你節哀。」馮妤示意丫鬟把東西放下,站在葉可卿的床邊。

  青陽塵璧依然沒有吭聲,像一樁枯死的石像。

  馮妤很糾結。

  既想要礙眼的葉可卿死,又擔心她死了以後,自己永遠比不過死人。

  她探出手放在青陽塵璧的肩膀,以示安慰。

  「滾。」

  涼薄的話從青陽塵璧的口裡吐出,帶著久未開口的干啞糙礪。

  馮妤愣了一瞬,君子如玉的少年郎從來不曾如此蠻橫無禮過。

  她穩了穩心神,蜷縮著手指收回手。

  死了親人不能沾油葷,她特意命人跑到寺廟去買來飯菜。

  「你心情不好,我能理解,只是好歹吃點東西,我命人買了齋食,吃一點吧。」

  青陽塵璧沒有理她。

  馮妤沒了耐心,心裡升起火氣。

  「你以為你守著她就能醒過來?你當你比郎中還厲害?為了區區一個賤民,你范得著作踐自己嗎?」

  青陽塵璧轉了過來,那眸子極冷。

  「你說什麼?」

  馮妤被凍住了呼吸,空氣壓縮得稀薄,這樣陌生的青陽塵璧讓她有些發怵。

  但看他為了別人這樣對待自己,心裡更加不舒服。

  「我說她賤民,她是個賤民!」

  青陽塵璧的手指收攏,脖子青筋暴起,帶著極度的忍耐,咬牙道:「我不打女子,滾出去。」

  馮妤一片痴心被人蹂躪,指著床上的葉可卿,尖利地吼叫:「你居然為了她想打我?」

  這賤人怎麼能跟她相提並論?

  她眼睛泛紅起來。

  「你連她……一個手指都比不上。」

  青陽塵璧溫和了目光去看葉可卿包裹起來的十指,紗布裡面,十根手指的肉被磨得見骨,算是廢了。

  他只看一眼,都忍不住心尖刺疼。

  馮妤好歹是衡王的掌上明珠,何時被人貶低過,大哭著跑走了。

  青陽塵璧將馮妤帶來的東西扔出了院子,自行走進廚房。

  他不能再有事,若他倒下了,誰來照顧葉可卿?

  他抓來米熬粥,又在爐子上熬藥。

  那日回來以後,他看到了葉可卿做的一鍋羊湯和羊肉,聽葉天光說,葉可卿找酒樓討來做法,準備為她們回家接風洗塵。

  青陽塵璧一想到他的卿卿在廚房兵荒馬亂的模樣,他的心越發抽疼。

  他舔了舔唇,微微仰頭睜眼,避免淚水落在粥里。

  「爹……娘……求你們保佑卿卿挺過來……」

  他從不信鬼神之說,如今沒了成算,走投無路。

  失去至親至愛的痛,他——

  再也承受不住了。

  守到半夜裡,葉可卿又開始發燒。

  葉天光安慰青陽塵璧:「你別太難過,十幾年後,她又是一條好漢。」

  話音一落,被一道帶著殺氣的冷眼扼住了喉嚨。

  他訕笑兩下,硬著頭皮又道:「你不覺得她也姓葉很巧嗎?說不定下輩子投胎做我女兒呢,到時候你做我女婿好了。」

  青陽塵璧閉了閉眼。

  「閉嘴。」

  葉可卿的頭很疼,暈暈沉沉。

  身子仿佛在往下沉,好像是在魚塘,恍惚中看到了陸懷濃。

  他伸出手來抓她。

  不,不要回去。

  不能這個時候回去!

  她手腕用力,掙開了陸懷濃的手,任由自己下沉。

  「咳……水……」

  葉可卿的嗓子如刀片刮過,乾澀難受,她撐開沉重的眼皮,模模糊糊看到許多人影在忙碌。

  「醒了……醒了!」

  「青陽……」

  「我在……」

  太醫給葉可卿把完脈,大呼「奇蹟」。

  「姑娘現在沒有大礙,只是手指經脈盡斷,恐怕是廢了。」

  葉可卿沒有去看手,只朝青陽塵璧投去安慰的眼神。

  「我不疼。」

  筋脈都斷了,怎麼會不疼?

  青陽塵璧眼睛有些濕,配合地笑了笑,「那便好。」

  「青陽大叔呢?」葉可卿問。

  青陽塵璧沉了沉眸色,哽咽道:「爹……還在出任務,沒有回來。」

  太醫開了藥,囑咐了青陽塵璧幾句便離開,這下終於不用被杜相罵了。

  葉天光知道兩人恐怕有話說,也關門出去。

  青陽塵璧端起藥碗,吹了吹,「來,喝藥。」

  葉可卿張張嘴,盡數吞下。

  屋內掛著白布,地上散落著紙錢香灰,葉可卿的眸光一暗,喉嚨咽了咽,淚水積在眼裡打轉。

  蘭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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