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寫字的手
2024-10-01 17:11:24
作者: 廬蘭飲月
其中一個大漢抓起葉可卿的頭髮,用幾乎要震破耳膜的鐘聲吼叫:「哪裡來的女娃娃,敢壞老子們好事!」
頭髮被拉扯得快脫離頭皮,葉可卿的眼淚疼了出來。
青陽塵璧一臉肅殺之氣,「放開她,你們要對付的是我。」
大漢鬆了手,道:「那你便寫一封訣別書,再投井。」
葉可卿這才想起,這口井並不是普通的井。
這是一口承載了太多文人亡靈的井。
不知是從哪一個讀書人跳井自戕開始,這口井慢慢演變成了讀書人失意、落第、鬱郁不得志、甚至是中舉後跳下去了結生命的井。
京城人稱其為斷志井。
他們是想製造成青陽塵璧自戕的假象。
自戕向來為人所不齒,若是如此,即便死後,他依然會成為文人之恥。
甚至因為自戕,真正想害他性命之人也能逃脫律法。
青陽塵璧不傻,若他死後,葉可卿定然也會被滅口,眯眼道:「你先放,我再寫。」
「不寫也沒關係,既然你還有力氣爬上來,我就先把你的骨頭打碎,看你怎麼爬。」
壯漢鬆了葉可卿,獰笑一聲,捏起錘子大小的拳頭朝青陽塵璧打過去。
青陽塵璧見對方不給他機會拖延時間,只能堪堪抬手抵擋。
然而疼痛沒有傳來。
葉可卿的背被一拳打中。
其實她很怕疼,怕藥苦,也不知道剛才是為什麼,她就敢衝出來擋在青陽塵璧面前。
霎那間,她的喉嚨溢起鐵腥味,那股味道漸漸溢上口腔,一張嘴就是滿牙齒的鮮血,「你那雙手是要用來寫漂亮字的,不能受傷。」
她想起他的鐵畫銀鉤,他的朝乾夕惕,眼前還晃過一道斜臥塌上的神清骨秀。
恐怕是,美色宜人,美色誤人。
青陽塵璧眼裡有些複雜,咽喉微微發酸,他探手把葉可卿接住,納入懷裡,隨後抬著下巴望過去,眼裡的兇狠化為實質,刀光劍影般凌遲眾人道:「今日我青陽塵璧不死,定要你們生不如死。」
少年人的氣勢,硬是嚇得幾人後退一步,不敢上前。
怔愣中,幾名捕快圍了上來。
青陽塵璧低頭看向懷裡蒼白的小臉,柔聲道:「我們回家,你別睡。」
……
燈火通明的夜裡。
葉可卿睜開眼,有些迷茫。
青陽塵璧趴在她的床邊小憩,見她醒了,便問:「卿卿餓不餓?卿卿想吃什麼?可還疼?」
葉可卿皺著小臉哭喪:「我好疼,好餓,要抱抱。」
青陽塵璧滿臉心疼,把她抱在懷裡寬慰。
一陣清明,把她從夢裡拉回現實。
這夢可真是太假了。
葉可卿虛著睜眼,渾身上下好似被馬車碾過。
真疼!
她口乾舌燥,嗓子眼像刀片刮過,「水,水。」
一碗清水遞到嘴邊,她被托起來,顧不得疼得齜牙咧嘴,喉嚨就被兇猛的灌溉嗆得更疼了。
她幽怨地看向遞水之人。
「葉天光?」
葉可卿霎時清醒,環顧四周發現只有他一人,「青陽塵璧呢?」
葉天光把她扶了起來,解釋道:「他一直守著你,剛被官府傳去了。那日,你來找我之後,我想你恐怕遇到了事情,便想著能幫則幫,就自己找上門了。」
「那你說我們怎麼認識的?」葉可卿嗓音虛弱地問。
葉天光頗為得意地說,「我說你是師傅,賭場的師傅,怎麼樣?收下我這個徒兒如何?」
青陽塵璧最是不喜她賭,如今一聽葉天光的話,恨不得兩眼一翻暈過去算了。
沒見過這麼坑女兒的爹。
葉可卿尋思,她這傷恐怕是白受了。
她的兩隻手綁成了大粽子,可是好像沒有知覺。
霎那間,葉可卿的臉色更加蒼白了幾分,她的目光隱隱作痛,難過問:「我的手?」
只見葉天光眸色一暗,把頭低了下去。
葉可卿心中驚懼,難以接受,艱難地咽了咽口水。
「你還年輕,總會有辦法的?」葉天光安慰道。
葉可卿傷感萬分,泄氣般地垂下頭,「說得容易,這讓我以後還怎麼活?」
「也是,對你來說是挺難接受的,所以你要把你的絕活傳給我,我幫你延續下去。」葉天光笑了起來,滿是憧憬。
她的手真的廢了!
葉可卿大受刺激,呼吸急促,大喝一聲:「人渣!」
她都這麼難過了,她爹還想著學賭技。
氣死了!
「喂,你幹嘛這麼激動,不教就不教。」
葉天光話音一落,房門被推開,青陽塵璧端著藥碗進來。
「醒了?來喝藥。」他坐在葉可卿床邊,將藥勺抵到葉可卿唇邊。
葉可卿緊閉著唇,直勾勾盯著青陽塵璧。
「不燙,我涼過了。」青陽塵璧修長的手指捏住瓷匙,難得輕聲細語地對葉可卿說話。
葉可卿喉嚨酸澀,把頭一歪,眼睛一閉,兩行清淚流下,癟著嘴哭道:「我的手都廢了,還吃什麼藥?我不要。」
「誰說你手廢了?」青陽塵璧的聲音清冷中帶著一絲溫良,讓葉可卿的四肢百骸染上了暖意。
她掛著淚痕,茫茫然睜眼,看了一眼青陽塵璧,又看向葉天光。
青陽塵璧也轉過頭去看葉天光。
「我沒說過你手廢了!」葉天光趕緊搖手解釋,「大夫說,你的手受了傷雖然不影響生活,但是暫時不能搖骰子了。」
大夫怎麼會主動說葉可卿的手不能搖骰子了,這話一聽就是葉天光主動問的。
知道鬧了個烏龍,葉可卿惱羞成怒,用下巴指著傻爹罵道:「你走,我不想跟你說話。」
葉天光昂了昂脖子,嗆聲道:「好心沒好報的小王八蛋,阿嚏。」
他一邊碎嘴地罵著,一邊往外面走。
青陽塵璧輕輕笑了一聲,把藥又遞了過來,「這下可以喝藥了?」
「哦。」葉可卿像小貓一樣乖乖應了一聲,微微張口喝下青陽塵璧餵到嘴邊的藥,一小口一小口,青陽塵璧餵得很慢。
濃郁的藥草苦味在葉可卿嘴裡綻開,她的臉漸漸皺皺巴巴。
待一碗喝完,嘴裡被塞進一粒飴糖,甜味恣意擴散開,把苦壓下,她這才舒展了眉目。
葉可卿嘴裡含著糖,背靠軟墊,囫圇說話:「官府那邊如何了?可查出來是誰要害你?」
青陽塵璧擰來一張帕子,替她擦嘴,葉可卿下意識往後縮了一下。
他一邊替她擦嘴,一邊道,「是我堂哥做下的,他找人買兇,意圖害我。」
「動機呢?」葉可卿的臉被擦過以後,嘴角的藥汁被清理乾淨,精神好了幾分,迫切追問。
青陽塵璧圈拳輕咳,那日他感染了風寒,身子還未養好,「不知從何處得知我考過了童生,鋌而走險,想毀掉我。」
葉可卿這才見青陽塵璧的臉色泛著病態的白,身子骨略顯單薄,嘆道:「他這樣害你,如今鋃鐺入獄,想來也是惡有惡報。」
「不曾。」青陽塵璧好看的眉眼輕蹙,鴉羽般的睫毛在眼裡灑下陰翳,深沉了幾分。
葉可卿一聽,急了顏色,「不曾?他這還沒進去蹲牢房?青陽大叔還包庇他不成?」
「不是爹,是王大人。」
青陽塵璧扯起一抹諷笑,眼中的陰霾濃郁。
王大人就是青陽「釗」的乾爹。
葉可卿上次在青陽家的壽宴見過,如今倒是想起來了。
她猶豫半晌,問他:「要不,你還是不與你堂哥計較,萬一他下狠手,你怎麼辦?」
「你在擔心他對付我?」青陽塵璧抬起頭來,眉頭一皺,斷然拒絕,「我給過他機會,如今他找死,我決不饒恕。」
「可是他……」
可是他是未來首輔,你肯定鬥不過的。
」卿卿可是餓了?」蘭姨端著冒熱氣的暖粥進來。
葉可卿被蘭姨拉著說話,眼睜睜看著青陽塵璧出去,他的腿還有傷,看上去走得顛簸。
此事確是他堂哥讓他受了不少苦,差點就讓他死了,他睚眥必報是應該的,只是那人可是青陽「釗」,他拿什麼與他斗啊。
蘭姨見葉可卿的目光落在璧兒離開的方向,又有些後怕地浸潤了眼眸,「那日,我看到璧兒懷裡抱著的你,小小一個人兒,胸前都是大片大片的血,真是嚇死我了。」
葉可卿詫異地看向蘭姨,問道:「他抱的我?他不是腳……」
「是啊,璧兒的腳傷了,不過男子漢磕磕碰碰倒沒什麼大不了的。」蘭姨摸著葉可卿亂糟糟的發頂,嘆息道,「我從未見過那樣的璧兒,他自小無緣手足之情,性子又孤又傲,凡事不曾放在心上。可那日,他腿傷了也不讓任何人碰你一下,更是親自把你抱了回來。那臉色,我從未見過,即便是他小時候被堂哥推進塘里,也沒有這般陰沉可怖。」
葉可卿舔了舔唇,是飴糖的味道。
她囫圇答道:「許……許是這個年紀的少年,最不可愛。」
蘭姨聞言掩唇笑了,端起不那麼燙的粥,一口一口餵葉可卿,「璧兒如今快十七了,咱們卿卿也要多吃飯,快點長大好不好?」
「十七……」葉可卿默默吞咽,電光火石之間想到一件事,青陽釗十七歲中狀元,青陽塵璧的堂哥比他大,「那阿塵哥哥的堂哥多大了?」
「十九歲。」
十九歲!
他肯定不是青陽釗!
葉可卿狀似撒嬌道:「他的名字是哪個字,他把我害這麼慘,我可要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