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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何故擾人心

2024-10-01 17:09:48 作者: 訣別詞

  期末考結束後,夏聽南每一天都來找徐秉然,和徐秉然聊天,拉著徐秉然一起看搞笑綜藝,喊徐秉然來家裡吃飯,擔心徐秉然一個人睡在家裡太孤單,就提議讓夏媽媽把徐秉然接過來住。

  夏媽媽嘀咕:「你一個姑娘怎麼老往人家家裡跑?」

  「他可是你最喜歡的徐秉然。」夏聽南無語地說道。

  「要不是秉然,我早就揍你了。」夏媽媽笑起來,「你先問問秉然肯不肯來我們家。」

  不得不說夏媽媽還是挺了解徐秉然的——徐秉然不願意住到夏家,寧願面對空蕩蕩的房子。

  夏聽南也沒什麼辦法,只能每天待到徐秉然快睡覺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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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秉然的狀態已經比之前好很多,不會時不時莫名地發呆放空,不過晚上的失眠還是很嚴重,黑眼圈越來越明顯。他原本就是沉悶的性格,配上這樣無神的眼睛看起來倒有些陰沉。

  夏媽媽夏爸爸心裡發愁,也心疼他,但他們不是沒有事業的人,連夏聽南都沒時間照看,又何況徐秉然。他們只能交代夏聽南再多陪陪徐秉然,逗他笑。

  夏聽南鬱悶地表示她真的已經天天陪著徐秉然了,簡直就像是牛皮糖,她都怕徐秉然嫌她煩。

  有一天,夏爸爸夏媽媽都沒回家,夏聽南乾脆抱著枕頭被子去了徐家。

  她支起手肘按門鈴。

  「徐秉然,快開門。」

  沒多久,徐秉然就開了門,懨懨地看著她。

  夏聽南扯出一個假笑:「我爸媽不在家,我有點怕。」

  剛好是打雷下雨的天氣,倏地就降下來一道雷,劇烈的響聲在耳邊炸開,光把樓道里照得一亮,徐秉然眼睛裡的夏聽南也亮了一下。

  他側身,說:「進來。」

  她呼出一口氣,換了鞋走進去。

  夏聽南想得很美好,要給徐秉然催眠一下,讓他好好睡個好覺。但真的到了徐秉然的房間,她又不知道自己這床被子該往哪兒放。

  「你地上乾淨嗎?」她有點不想把被子丟在地上,「你給我鋪個墊子吧。」

  說完,身上一輕,徐秉然直接把她肩膀上的被子拿過來丟在了床上。

  徐秉然問道:「這麼晚過來做什麼?」

  現在已經快十二點,按照以前的生物鐘,徐秉然早就已經睡著了,但現在的他閉上眼就是光怪陸離的畫面,沒有一個是能用言語描述的。

  夏聽南說:「我是來給你催眠的,上一次我不是很成功嗎,這一次說不定也能讓你睡著。」

  徐秉然反應有些遲鈍,他慢慢靠近了一步,扯著她的手臂把她按在床上,低頭看著她:「那你要陪在我旁邊。」

  夏聽南覺得他已經缺乏睡眠到有些神志不清了,手被拉得痛了,她稍微掙了掙,讓他先放開。

  徐秉然是真的有些頭痛,腦子難以正常運轉,他鬆開她,臉朝下,直挺挺地倒在她旁邊。

  窗外雷聲轟隆,淅淅瀝瀝的水聲在窗沿跳動,好像兩千多年前的編鐘被敲響,又安靜又深沉。

  夏聽南把徐秉然的身體推直,給他翻了個面,讓他正面朝上,結果他又自己翻了回去。

  她哭笑不得:「徐秉然,你是煎餅嗎?」

  這一面烙完烙另一面。

  徐秉然偏頭,露出一隻眼睛,眼睛裡紅血絲很多,看起來柔軟又疲憊。

  夏聽南馬上關上燈:「閉眼。」

  他乖乖地照做了。

  床其實很大,兩個人平躺著還是隔了一些距離,只是兩床被子堆積顯得有些擁擠。

  夏聽南身上的睡衣是夏媽媽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大T恤衫,好看是挺好看的,前幾年給她還有些太大,她一直壓在箱底沒拿出來穿,現在穿在身上倒是正好,有一種寬鬆又舒適的感覺。

  她扯了扯衣擺,又開始沒完沒了地絮絮叨叨,好像想把世界上的一切有趣的事物都講給徐秉然聽。

  「徐秉然,陳茜居然想找男朋友了,太意想不到了。」

  「嗯。」

  「是高三年級的一個學長,長得還蠻帥的。」

  「……」

  「徐秉然,那個湯誠最近都不找我了。」

  「嗯。」

  「對了,巧巧姐考得怎麼樣?」

  「不清楚。」

  「你怎麼也不關心一下?」

  「我關心她做什麼?」

  「徐秉然,我上次在網上看到一個德式布丁,裡面有麻薯,還可以拉絲,看起來很好吃。」

  「你非要大晚上說這些嗎?」

  「好的……」

  「徐秉然,我晚上吃了拌麵,裡面有很多大蒜,我一直講話會不會臭到你?」她忽然想到這一點。

  徐秉然說:「不會。」

  夏聽南眼睛一眯,頓時湊近他,故意想朝他哈氣。

  徐秉然很快反應過來,一把捂住了夏聽南的嘴,反身把她摁回床上,不讓她動彈。

  他一言難盡地看著她:「你是希望我更清醒一點嗎?」語氣充滿疑惑。

  夏聽南噴笑,她推著嘴上的手,整個人都蜷縮起來:「你的表情也太搞笑了,哈哈哈!」

  徐秉然無語。

  夏聽南笑了整整五分鐘,好不容易平靜下來一些,一看到徐秉然的表情又忍不住笑起來。

  整個房間全是她的笑聲,有一點像鵝叫,又像燒開的水壺,很有感染力,也很吵。

  外面忽然有人大喊一聲:「誰家啊!大晚上不睡覺笑個屁啊!」

  夏聽南安靜了一瞬間,立刻捂住自己的嘴,整個人都在抖,嘴角偶爾漏出一點笑聲。

  這下連徐秉然都有點想笑了。

  「別笑了,再笑鄰居來投訴了。」

  夏聽南深呼吸了兩輪,把眼角的眼淚給擦乾,說:「我實在憋不住。」

  徐秉然的表情太好玩,震驚無語的眼神配上陰沉沉的臉,喜劇效果衝破天際,她以前真沒看見過他這副樣子。

  徐秉然繼續盯著她,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

  夏聽南用力地揉了揉臉,說道:「好了,我緩過來了,你先別看我,我怕看到你的臉又想笑。」

  他閉了閉眼,翻身背對夏聽南躺下。

  夏聽南戳一下他的背,再戳一下……

  徐秉然摸了摸背,轉過來看她。

  「徐秉然,我們的日出計劃還有嗎?」夏聽南眼底的笑意還沒散。

  原本他們兩個計劃找一個天氣好的日子,去旁邊的山上野營,一起看日出,徐秉然幫她拍好看的照片,讓她可以發朋友圈集贊,但後來徐爸爸的事情來得突然,她一直沒再提。

  徐秉然「嗯」了一聲。

  「真的?」

  「真的。」

  「那我們什麼時候去?」夏聽南期待地問。

  她覺得徐秉然把自己關在家裡很久了,實在是需要出門散散心。

  徐秉然半眯著眼,看起來在思考。

  最近天氣不太好,就像今晚一樣雷雨交加,不適合進行戶外活動。而且他過幾天有一個班級畢業酒會,三年同窗,情誼不是假的,接下來大家都要各奔東西,無論如何他也想去參加一下。

  他輕輕說:「等下一個晴天吧。」

  等到烏雲散去,溫暖光芒照耀大地的時候。

  不知過了多久,徐秉然平緩的呼吸聲傳來,夏聽南才帶著被子枕頭重新回家。

  畢業酒會那天,徐秉然被大家簇擁著。大家都聽說他要去北京讀警校,有恭喜他的人,也有對此感到遺憾的人。

  有人說:「徐秉然,你這個成績讀什麼985、211沒有,要去讀警校,就業面也太窄了。」

  徐秉然笑了一下,沒回答。

  對他來說,這不是就業面窄,而是他只給自己留了一條路。

  章又程見他被圍住,過來解救他:「行了,桌子上好菜這麼多,還堵不住你們的嘴,再不吃全涼了!」

  湯巧巧也插了一嘴:「警校怎麼了?等你們以後違法的時候,說不定還要徐秉然帶人去抓你們呢。」

  大家笑成一團。

  章又程壓低聲音遲疑地問徐秉然:「還好吧?」

  他畢竟是關係最好的兄弟,多少也知道一點徐秉然家裡的事情。

  徐秉然搖搖頭:「就這樣吧。」

  他已經是一個成年男人,應該有調節自我的能力,不能讓已經發生的事情繼續影響生活。於他來說,事情已經沒有好壞之分,發生的事情無法逆轉,他只能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章又程拍拍他的背,他回頭朝章又程笑了一下。

  班主任整個晚上都帶著笑,吃到一半已經被灌了不少酒,拿著話筒走到台上咳嗽了兩聲。

  「同學們,我是第一次當班主任帶班,從你們剛進來稚嫩的樣子,到現在成長成一個個穩重的模樣,我真的很感動,也很有成就感。

  「每個人的人生軌跡都不會相同,大家不要以對自己的標準來要求其他人。你們未來或意氣風發、或小資文藝、或壯志凌雲、或寧靜平淡、或投身公益、或報效國家、或經營小家……那都是不一樣的精彩人生,只要有信念,沒有什麼失敗可言。

  「我真心地希望你們,小路成坦途!」

  觥籌交錯間,每個人手中的酒杯都高高舉起,酒杯與酒杯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帶著酒花的液體在搖晃中溢出點滴。

  徐秉然仰頭,痛快地與大家一起喝下杯中的酒。

  散場的時候,除了一些女生,大部分男生都是東倒西歪的模樣,班主任哭笑不得地說:「看來大家都是好孩子,平常都不喝酒,酒量都不太好啊。」

  最後他一個個幫他們叫了車,叮囑大家注意安全,到家了都在群里發一條消息。

  徐秉然扶著樓梯緩慢上樓,用鑰匙對準門鎖,卻怎麼也開不開門。

  他皺起了眉。

  夏聽南在客廳看電視,忽然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嚇得一個激靈,以為有小偷,從貓眼裡看了看才發現是徐秉然。

  她打開門,接住搖搖欲墜的徐秉然。

  一陣酒氣混著夏季雨夜的青草味鑽入夏聽南的鼻子。

  徐秉然目不轉睛地盯著夏聽南,黑白分明的眼珠蒙著霧卻還是沁人心脾。

  夏聽南愣愣地說:「你走錯門兒了。」

  徐秉然呆呆地「哦」了一聲。

  夏聽南心裡鬱悶,徐秉然怎麼看起來有點二。

  她默默嘆了口氣,朝家裡喊:「媽,徐秉然喝蒙了,我先把他送回去。」

  房間裡的夏媽媽也大喊:「要不要幫忙!」

  「不用!」

  徐秉然整個人的重量都放在了夏聽南身上,沒帶一點含糊。

  「大哥,你好歹腿用點力吧。」夏聽南拽著他,從他手裡把鑰匙拿過來開鎖。

  徐秉然聞言稍微站起來了點,但沒走兩步又渾身軟了下來,緩緩把頭埋在夏聽南的肩窩,輕蹭了兩下,聲音悶悶的。

  「夏聽南,我想吐。」

  一聽,夏聽南的臉都綠了,快馬加鞭地把他送往衛生間。

  「別吐,千萬別吐!我洗了澡的。」

  由於動作太快剎不住車,她差一點把徐秉然的頭塞進馬桶里。

  徐秉然撐著馬桶蓋轉頭看她,問道:「你是不是恨我?」

  她乾笑:「失誤,失誤。」

  說著要吐,但他最後也只是痛苦地乾嘔了兩下,什麼也沒吐出來。

  夏聽南拍著他的背,看他眼圈都紅了,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麼辦,拿著手機就開始百度。看到網上說要喝溫開水或者蜂蜜水,她打算去廚房看看有沒有蜂蜜。

  徐秉然就是在這個時候抱住她的。她嚇了一跳,以為他是滑倒了。

  但徐秉然只是緊緊抱住她。

  他好像越發醉了,連臉都熱得燙人,側臉貼著夏聽南的腰腹,嘴裡一直念叨著:「夏聽南,我去上學後,你要好好學習,知道沒有?」

  她覺得有些癢,往後掙了掙,敷衍地說:「知道了,知道了……好好好……」

  服了,她真的服了。

  醉成這樣還沒忘記讓她好好學習,要是被她爸媽知道了,估計會感動得哭出來。

  她默默地打開手機,開啟錄像模式,攝像頭朝下,對準了徐秉然的臉。

  喝了酒的徐秉然雖然還是悶悶的,但話明顯變多,而且很黏人。夏聽南覺得還挺好玩,笑眯眯地錄著視頻,打算等徐秉然清醒之後讓他好好看看自己的樣子。

  徐秉然問道:「你為什麼不說話?」

  「你想聽什麼?」

  「你的聲音。」

  夏聽南拿著手機的動作頓了頓,奇怪地看徐秉然,心想:我的聲音有什麼好聽的?

  徐秉然的手忽然卸了力,整個人往地上滑,夏聽南連忙拉住他,把馬桶蓋放下來讓他坐上去。

  他的視線還是跟著夏聽南的身影走。

  手機被隨手放在台子上,錄像模式卻忘記停止,她自顧自地去拿徐秉然的毛巾沖了沖,然後靠近他。

  徐秉然很聽話,把臉湊了上去,迷離的眼神落在夏聽南的短袖睡衣上,喉結忽然滾了滾,緩緩閉上眼。

  夏聽南毫無察覺,耐心地擦了擦他的臉和脖子。

  擦乾淨之後,徐秉然又往她身上倒。

  夏聽南擰著他的頭把他推遠。

  「我的天,徐秉然原來這麼會撒嬌的嗎?」她自言自語,然後馱著徐秉然去床上躺下。

  她拍了拍他的臉,喊道:「徐秉然?」

  像是沒聽見一樣,徐秉然閉著眼,柔順的短髮搭在枕頭上,看起來有一種與這張臉不符的乖順。他身上穿的是短袖和運動中褲,同樣很清爽。

  夏聽南有些無從下手,不確定是否就這樣把徐秉然丟在家裡。

  緊接著,徐秉然動了動,忽然開始往下扯自己的褲子。

  她怔了怔,趕緊攔住他:「使不得使不得,等我走了再扒。」

  他又不動了。

  夏聽南覺得很搞笑,又想拿手機拍,這時候才發現手機還在衛生間。她拿回手機,發現都快沒電了。

  她想了想,覺得讓徐秉然睡一覺就好了,於是打算安靜離開。

  關門的一瞬間,仿佛聽到徐秉然叫了她一聲,她懷疑自己是幻聽了,這時手機沒電的提示音又響了,她趕緊跑回家把手機充上電。

  夏媽媽聽到她回來的聲音,問道:「聽南,秉然怎麼樣了?」

  她又跑到夏媽媽的房間,說:「他想吐但吐不出來,我就幫他擦了把臉,然後丟在床上了,應該沒問題吧?」

  「沒問題,讓他休息吧,我明天上班之前去看看他。」

  「好。」

  夏媽媽第二天上班前去看徐秉然,發現他還在睡,於是安安靜靜地離開了。

  徐秉然這一覺睡得昏天黑地,醒來已經是中午,頭還隱隱有些發暈,對於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只記得自己開錯了門。

  他洗漱好之後去敲夏聽南的門。

  夏聽南剛好準備吃中飯,看到他過來就問他要不要一起吃。

  徐秉然說不用,他已經點了外賣。

  夏聽南吃的也是外賣,她剛吃兩口就打開手機,說要給徐秉然看個東西。

  徐秉然有些疑惑:「什麼?」

  「你看了就知道了。」她嘴角的弧度壓都壓不住,臉部表情甚至有點扭曲。

  徐秉然看到她打開相冊,在一堆自拍和表情包中間選了一個視頻文件,緊接著,他就看到了自己的臉。

  他面無表情地盯著視頻,像是要把她的手機盯穿。

  詭異的氣氛在無聲地發酵,偌大的房子裡沒有人說話,但視頻里莫名黏膩的聲音不斷傳出。

  徐秉然突兀地開口:「這不是我。」

  夏聽南一口飯直接噴出來。

  徐秉然又說:「你修圖的。」

  夏聽南邊咳嗽邊叫道:「視頻怎麼修圖啊?」

  徐秉然奇怪道:「我怎麼知道怎麼修?」

  「你還不承認,我服了。」她又氣又好笑。

  徐秉然又看了一會兒,然後把夏聽南手裡的手機拿過來,在她眼皮子底下發給了自己,然後把她手機里和聊天記錄里的視頻都刪除,才把手機還給她。

  夏聽南問:「你幹什麼?自己珍藏啊?」

  徐秉然沉默了一下,然後說:「研究一下你怎麼修圖的。」

  夏聽南怒道:「跟你說了不是修的啊!」

  九月,雨過天晴,熾烈的陽光灑在大地上,世界煥然一新,終於迎來了難得的晴天。

  但夏聽南沒有十分高興,因為徐秉然已經光榮地成為一名大學生,拖著行李坐著飛機飛向北方,短時間內不會再回來。

  少了一個可以陪她嘮嗑的人,她轉而黏上了好朋友陳茜。

  陳茜欣賞的男孩子是高三籃球隊的主力,夏聽南最近被陳茜拉去一起看比賽。

  雖然每次看到選手們進球是很帥,但夏聽南完全不懂規則,視線毫無目的地跟著球不停地跑,沒多久就十分疲憊與無聊。

  她壓根不懂球,無論是足球、籃球,還是曲棍球,還是亂七八糟的什麼球,不過電腦上的三維彈球她倒是玩得不錯。

  「要不然我還是回去學習吧。」

  高二了,是時候開始認真學習了。

  陳茜瞟了她一眼:「你這話說的,你自己信嗎?」

  夏聽南乾巴巴地笑了兩聲,繼續陪陳茜坐著。

  籃球場裡的人追著球跑,夏聽南百無聊賴地玩著手機,隨手拍了張照給徐秉然發了過去。

  夏聽南:【你在幹嘛啊?籃球賽好無聊。】

  徐秉然大概正好在休息,很快回復過來,但就兩個字和一個標點符號:【湯誠?】

  夏聽南把圖片放大再放大,還真在照片裡看到湯誠了,後者正坐在對面的觀眾台上,目光像是在往這邊看。

  她無語地回覆:【這你也能看得清?不愧是當警察的視力。】

  徐秉然:【……】

  湯誠早就看到了夏聽南,趁籃球賽中場休息直接從對面看台走到了這邊看台。

  一片陰影擋住了夏聽南的視線,她莫名其妙地抬頭,看到了湯誠的臉。

  湯誠一本正經地說:「你好。」

  「你好……」

  夏聽南上一次和湯誠在微信上聊天可以追溯到好幾個月前。

  說起來,最開始湯誠找她聊天是因為她在朋友圈發了一條有關遊戲的內容,然後湯誠就來找她一起玩遊戲,非常熱情,非常莫名。

  湯誠說:「你好久沒上遊戲了。」

  夏聽南回道:「我最近不怎麼打遊戲。」

  她沒有說謊,她喜歡打遊戲,而且技術還不錯,但前段時間事情實在是太多,她的精力都分給了徐秉然,所以一直沒碰遊戲。時間久了,她對遊戲的興趣急劇下降,有時間也不想點開。

  湯誠又問:「那你今晚上嗎?有活動。」

  夏聽南猶豫了一下,當著面有點不好意思拒絕,於是回答說:「上吧。」

  湯誠問完之後沒有絲毫留戀就離開了。

  陳茜坐在旁邊很迷茫:「你們什麼時候這麼熟了?」

  夏聽南不甚在意地說:「還好吧。」

  就打了幾把遊戲,聊過一段時間而已。

  晚上,夏聽南和徐秉然說起這個事情。

  徐秉然安靜了一下,然後說:「你把你的號給我。」

  「可以啊。」

  正好她也不想打遊戲,她的小說才看到一半,不看到結局她心裡不痛快。

  之後湯誠和徐秉然打得怎麼樣,她也沒關注,反正湯誠也沒找她說什麼,徐秉然也沒提起,她自然而然地以為他們兩個相處愉快,建立了戰友般的情誼。

  因為她天天收到帳號異地登錄的提示消息。

  直到好幾個星期後,她才知道原來這兩個人在遊戲裡天天單挑,勢要分出個勝負。

  高二的時間過得說快不快,說慢也不慢,課業明顯加重,就算是夏聽南這種摸魚老手也找不到長時間偷懶的機會。

  徐秉然在學校基本是警務化管理,每天六點半就得起床集合,晚上十點半就得熄燈,平常不是跑步就是隊列,上課也得由隊長帶隊去,周末不打報告也不能出校門。每天也就午休和睡前有時間和夏聽南聊聊天。

  但夏聽南太沒心沒肺了,徐秉然不在跟前,她就跟忘了他一樣。

  原本就比以前繁忙了,她還一有空就想著看小說,找徐秉然的次數也越來越少,對徐秉然的話也愛搭不理,兩個人的聊天頻率逐漸從一開始的一天一聊,變成一周一聊,後來又變成半個月一個月才聊一次。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徐秉然放寒假回來。

  當夏聽南看到徐秉然風塵僕僕地出現在家門口時,她頓時控制不住地罵出聲。

  「徐秉然,你回來怎麼不和我說?」

  徐秉然沒理她,而是向夏媽媽打招呼:「阿姨。」

  「哎,回來啦。」夏媽媽今天剛好在家,看到徐秉然頓時笑起來,然後一巴掌揮到夏聽南的後腦勺,「哪裡學來的罵人的話?看到秉然帶這麼多行李還不去幫忙?」

  夏聽南趕緊把徐秉然手裡沉甸甸的袋子接過來,兩個人的手不經意地觸碰到,她感受到一陣涼意,像是血液難以流通之後的僵硬冰冷,她的手下意識瑟縮了一下。

  徐秉然穿著一身黑色羽絨服,脖子上還圍著圍巾,很簡單的款式,卡其色帶著一些流蘇,被隨意地圈在脖子上。他的頭髮比之前短了一些,應該是回來前又理了發,看起來很乾淨,鼻尖有一點紅,大概是被凍的。

  徐秉然甩了甩髮麻的手,說:「給你們的。」

  夏聽南拎著袋子一副感動的樣子:「好兄弟,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的。」

  徐秉然冷冷地瞥她一眼,一聲不吭把行李箱拖進家裡,關上了門。

  夏聽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也不知道哪裡惹了他,靠著徐家的門按了半天門鈴。但徐秉然就是不開門,一副生悶氣的樣子。

  夏媽媽責怪道:「你不要老是惹秉然。」

  夏聽南一臉蒙:「我沒有啊。」

  她不輕易言棄,跑回房間關上門想翻窗。她剛掀開窗簾打開窗戶,就被席捲而來的冷風凍得瑟縮了一下,然後看到徐秉然站在陽台上,穩如泰山般抱著胸正盯著這邊。

  他眸子裡沉甸甸的,卻又很明亮,包含著可見的天和地,還有她。

  一月雖然還沒有飄雪,但天氣的確冷得讓人發抖,枯黃的樹葉在地上飄,又因為肆虐的風而飛揚,街上的人都像老人一般步伐蹣跚。

  夏聽南的頭髮在空氣中狂亂飛舞,她把窗戶關小了點,稍微放大了說話的聲音。

  「你都知道我要過去,還不開門?」

  「過來做什麼?」

  「這麼久沒見,看看你唄,你無緣無故發什麼脾氣啊?」她嘀咕,「而且回來也沒和我說一聲。」

  徐秉然深深地呼出一口氣:「你看看你的微信。」

  夏聽南遲疑地打開手機,點開和徐秉然的聊天記錄。她印象中他們倆已經有一個星期沒聊天了,然而這只是她的印象而已。

  聊天記錄最下方赫然是徐秉然發的:【我這周六回來,行李有點多。】

  夏聽南一時語塞。

  這句話的言下之意有點明顯,夏聽南不能裝自己沒看懂,但她的確沒看見這條消息。

  消息是周三晚上發的,她回憶了一下,那時候她應該在被窩裡看小說,可能看到消息彈出來就快速劃掉,之後微信攢的消息太多,她就給忘了。

  其實徐秉然知道夏聽南沒看見消息,因為她一直沒有回覆,他也沒有重複給她發消息來提醒她,讓她來接他。

  有的話說一次就足夠,說多了就顯得廉價,他內斂的性格不允許他祈求著夏聽南來關心他,讓她把所有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但他心裡真切地希望夏聽南能那麼做。

  當面對車站的人潮湧動,來來往往的光影交錯,發現裡面沒有任何一個他熟悉的人,沒有一個他渴望的靈魂時,心裡有一種微妙的情緒。

  他覺得無論如何,至少夏聽南應該在他身邊。

  他垂下眼,兀自點頭:「好兄弟?不會忘記?懂了。」

  說完,他轉身走進房間,關上陽台門。

  「咔——」

  落鎖。

  冬季的風依舊在肆虐,世間萬物都是一副在顫抖的樣子。夏聽南看不到徐秉然的身影,也沉默地關上窗,重新把窗簾拉上。

  雖然徐秉然不讓她過去,但夏媽媽見徐秉然好不容易放假回來,就喊他晚上來家裡吃飯。

  兩人終究還是相見了。

  飯桌上,夏聽南出於愧疚的心理,坐在徐秉然邊上不停給他夾菜。

  夏媽媽看不下去那堆得比山高的碗,於是拼命從徐秉然碗裡把菜夾走。

  這邊往裡填,那邊往外挖,徐秉然盯著自己的碗,臉都木了。

  夏聽南受不了了:「媽,你想吃自己夾啊,從徐秉然碗裡夾幹嗎?」

  夏媽媽沒好氣地說:「你又幹嗎?你想把你秉然哥撐死?」

  「他現在塊頭大了一圈,就要多吃點啊!」

  「那也不是這麼吃的!」

  穿著羽絨服還看不出來,如今換下了厚外套,看起來就十分明顯,徐秉然又長高了,或者其實沒有長高,只是更加筆挺。

  他在學校里時不時參加五公里長跑拉練,平常吃得多練得多,身上的肌肉線條自然更加明顯,再加上天天站軍姿,如今整個人就像一棵白楊一樣挺拔,多出絲絲堅毅的氣質。

  這一頓飯徐秉然吃得有點心累,夏聽南也食之無味。

  飯後,徐秉然和夏媽媽聊了一會兒,主要是夏媽媽擔心他,大致了解了一下他的學習和生活。聽到徐秉然優秀的成績之後,她又笑得很開心。

  「秉然,也不要太累到自己,有什麼需要就和阿姨說,或者找聽南,你就像我們的親兒子,她就像你的親妹妹,一家人不用客氣。」

  徐秉然朝夏媽媽笑了一下,夏媽媽感慨地拍了拍他。

  「你也知道聽南這孩子從小到大就這樣,有時候缺根筋,有時候又比我們還通透,現在我也不指望她有什麼大成就,開開心心長大就好。」她握著徐秉然的手,「我和她爸都太忙了,我們也一直很感謝有你陪聽南,你們兩個都要好好的。」

  徐秉然說:「會的。」

  夏聽南見他們兩個聊半天還沒聊完,等得有點著急,開門出來偷看,被夏媽媽抓住了。

  夏媽媽沒好氣地說:「行了,別看了,多大年紀了還這麼黏秉然,你們兩個玩去吧。」

  徐秉然的目光移到夏聽南臉上。夏聽南眨了眨眼,扯出一個笑。

  他心裡挫敗地嘆了一口氣,然後站起來走向夏聽南。

  徐秉然進了房間後沒關門,夏聽南看到之後把他拽進來了一點,迅速把門關上。

  「徐秉然,那條信息我真是沒看到。」她表情嚴肅。

  房間裡很暗,夏聽南也不喜歡開燈,覺得昏暗的環境更適合娛樂和入眠。然而,就算在黑暗中,他也能勾勒出夏聽南的輪廓。

  徐秉然忽然說:「暑假我可能不回來了。」

  夏聽南心裡咯噔了一下。

  徐秉然又說:「騙你的。」

  夏聽南翻了個白眼:「你真無聊。」

  他勾了勾嘴角。

  徐秉然躺在她的床上,用手臂擋著臉,眼皮子打架,止不住地犯困,頭腦也有一點不清醒。

  今天坐了幾個小時的飛機,還搬了這麼多行李,的確有點累,而且警校的訓練的確很高強度,他很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夏聽南趴在旁邊,試探地問道:「那你不生氣了吧?」

  他閉著眼睛,沒回答她的問題,反而說:「夏聽南,明年開始我真的沒時間陪你了。」

  從大二開始,學校就會開據介紹信,安排學生去派出所見習,時間不短,基本沒有什麼休閒娛樂的時間。

  「沒事,我還有陳茜陪我。」她一向不缺朋友。

  徐秉然「嗯」了一聲,嘴角的線條更平了。

  夏聽南有點好奇地擼起他的袖子,摸了一下他小臂上的肌肉,然後又往大臂上摸。

  「別亂摸,很癢。」他疲憊又沙啞的聲音響起。

  徐秉然的喉結滾了滾,翻身拉住夏聽南的雙手,半抱著把她的手臂鉗到她的身後。

  夏聽南不經常鍛鍊,手腳都很涼,耳朵也很涼,像是一個冷血動物。而徐秉然簡直是一個火爐,渾身都是加熱的血液。

  兩人絮絮叨叨地聊著近況。

  漸漸地,夏聽南只能聽到他平緩的呼吸聲,她便不再出聲,安安靜靜看著他。

  過了一會兒,夏聽南掙了掙手,很輕鬆地解脫出來。她摸了摸徐秉然的臉,溫度正常,鼻子也十分通氣,看來只是過於睏倦。

  夏媽媽推門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面,她輕輕地招了招手,讓夏聽南出來。

  夏聽南把徐秉然身上的被子蓋好,確保他不至於著涼才出來。

  「沒發燒吧?」夏媽媽問。

  看到夏聽南搖頭後,她鬆了口氣:「那就好,秉然今天就睡在你房間吧,你爸今天不回來,你到我房間睡。」

  夏媽媽也看出了徐秉然的疲憊,心裡止不住心疼,在她看來,徐秉然到底是一個孩子,他還不到二十歲,卻成熟聰明,把世界和人生看透自然會多很多苦悶之處。

  有時候,她倒希望徐秉然能像自家女兒一樣沒心沒肺,這樣也少一點煩惱。

  徐秉然一覺睡醒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睜開眼看到的是熟悉的房間,卻不是他自己的房間,夢裡的畫面好像還殘留在眼前,像這個房間一樣溫暖。

  他有些遲鈍地慢慢把頭埋進被子裡,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起床。

  推門出去,他看到夏聽南正在沙發上看電視,而夏媽媽早就出門上班了。

  夏聽南看到他終於醒來,和他打招呼,問他睡得如何,然後指了指餐桌上的食物,說是留給他的。

  光從四周的窗戶照進來,衍射出奇異的光暈,徐秉然恍惚覺得自己還沒從夢中醒來,一切都還帶著夢幻的意味。

  他走近夏聽南:「早上好。」

  夏聽南稀奇地看著徐秉然,看到他迷濛的眼神,很快也笑著說:「早上好。」

  然後,他的寒假就在美好的冬季暖陽中開始了。

  由於好久沒回家,高中同學也很久沒聚了,所以徐秉然和章又程出去玩了幾天。

  男生的活動離不開夜宵和遊戲,徐秉然雖然沒有很感興趣,但也沒拒絕。他問過夏聽南要不要跟過去,但夏聽南覺得天氣太冷,半點也不想出門。

  不過她倒是在家裡遠程參與了他們的遊戲,甚至和章又程都建立了一定的友誼。

  章又程性格活潑,每一次叫她「聽南妹妹」,夏聽南都一臉嫌棄,轉而在遊戲裡報復章又程,而徐秉然就是她的「幫凶」。

  寒假是公認的短暫,幾乎是一轉眼就到了過年。街上的商店幾乎都關了門,銀灰的捲簾門看起來不近人情,有些冷漠蕭索,但身邊的顏色明顯多了起來,燈籠、福字、春聯逐漸出現在人們的視野里。

  今年過年尤其寂寥,夏聽南覺得兩家人坐在一起吃飯的畫面還發生在昨天,好像不久前自己和徐秉然還是兩個沒長大的小土豆,她在徐秉然的房間裡搭著積木,外面是兩家父母聊天的聲音,但現在已經翻天覆地。

  她難免生出難過的情緒,更害怕自己的情緒影響到徐秉然。

  夏爸爸夏媽媽問徐秉然願不願意跟他們一起回老家過年,徐秉然果斷地拒絕了。

  夏聽南覺得這要是她的話,她也會拒絕,都是不熟悉的人,多尷尬。

  夏媽媽有些犯愁:「哎,這可怎麼辦,秉然又不肯跟我們回去過年,那放他一個人在這裡也不行啊。」

  夏聽南說:「要不然我留下來陪他吧。」

  夏媽媽一想,覺得也行。

  徐秉然知道夏聽南要留下來之後,表情反而不太好。

  「你之前不是說你奶奶身體不太好嗎?一年就這麼一次,你要去看看她。」

  「那你怎麼辦啊?」

  徐秉然好氣又好笑:「什麼怎麼辦?夏聽南,我是個成年人,只是一個人過年而已,不是什麼大事。」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夏聽南也不好強求,而且她的確挺想回去看看奶奶的,奶奶也想她了。

  然而到了除夕的那天晚上,夏聽南就沒放下過手機,想到徐秉然一個人在家裡,她總覺得心裡十分愧疚心慌,於是不停給他發語音。

  「哎,你看春晚了沒有,那個小品好搞笑。」

  「徐秉然,剛剛那個女明星你看到沒有,她好瘦啊。」

  「剛剛那首歌是我平常最愛聽的,居然上春晚了!」

  今年徐秉然的新年祝福來得很準時,而且夏聽南的每一條消息他都認真回復,看起來一點也沒有受到過去發生的各種事情的影響。

  但夏聽南還是不放心,於是大年初一,她和父母知會了一聲,就一個人背了個包坐車回了家。

  原本是想給徐秉然一個驚喜,結果倒成了驚嚇。

  樓道里的燈泡不太好了,光有些發黃,經常接觸不良地忽閃忽閃。

  徐秉然晚上從超市回來,摸著黑上樓,正要開家門的時候,忽然聽到一聲幽幽的嘆息。

  「哎……」

  即使徐秉然是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此時此刻還是被嚇出了一身冷汗。

  夏聽南抱著腿坐在徐家門口,哭喪著臉道:「徐秉然,我都等了你兩個小時了……」

  太倒霉了。

  她興致勃勃地上樓,興致勃勃地敲徐秉然的門,沒反應,她就想先回自己家。

  她摸了摸左邊褲兜,沒有,掏了掏右邊褲兜,還是沒有,上下左右里里外外翻了一遍,就是沒有。

  誰能想到她什麼都帶回來了,手機、充電器、充電寶、電動牙刷以及其他零零碎碎的東西沒有一個被落下,偏偏落下了家門鑰匙。

  徐秉然把夏聽南從地上拉起來,摸著她的手,一片冰涼。他把自己脖子上的卡其色圍巾摘下來,一圈一圈地裹在夏聽南的脖子上。流蘇讓她癢得發出一聲笑,徐秉然用手背貼了貼她的臉,冰涼冰涼的。

  夏聽南半張臉都埋在了圍巾里,鼻尖白裡透紅。

  徐秉然壓著火氣問:「你怎麼不給我發消息?」

  夏聽南打了個噴嚏,苦笑道:「我手機沒電了。」

  「充電寶呢?」

  「也沒電了……」

  「那你不會先去其他鄰居家裡嗎?」

  夏聽南不吱聲了。

  徐秉然的嘴緊抿著,眉頭皺得很緊,能看出心情不太美好。

  他快速打開門,把手裡的袋子丟在玄關,拉著夏聽南快步往房間裡走。

  房間裡很溫暖,陽台的門開了一點縫,空氣是流通的,偶有一絲涼風,但徐秉然覺得他現在就喘不過氣了。

  他們都沒有冬天開熱空調的習慣。

  原本徐秉然是有的,但夏聽南每次冬天來都嫌他房間悶,說自己喘不過氣,一開始徐秉然還當作沒聽見,但看到夏聽南悶得整張臉通紅,他最後還是無奈地關上空調,給夏聽南開窗透氣。

  到後來,徐秉然也逐漸變得不愛開熱空調了。

  「進去,馬上洗個熱水澡。」他急促地推著她。

  夏聽南扒著門,說:「等一下,讓我先把衣服脫在外面。」

  徐秉然先進到衛生間,一隻手扶著牆,另一隻手把牆上的小窗關緊,然後開始放熱水,確保夏聽南一會兒一進來就能沖熱水澡。

  弄好後,他走出去,看到夏聽南已經把羽絨服和毛衣都脫下來丟在他的床上,身上是一件修身的灰色短袖,什麼印花都沒有,是當打底穿的。

  「好冷好冷!」夏聽南縮著脖子不停扭動著,然後打開書包打算找換洗的衣服。

  徐秉然對於她先脫衣服再找衣服的行為感到不理解,說:「你先進去洗,我幫你找。」

  「好!」夏聽南手疾眼快,把乾淨的內衣內褲抓在手裡帶進浴室,模糊的聲音隔著門傳來,「幫我找一件厚的。」

  聽到浴室里傳出淋浴的聲音,徐秉然打開夏聽南的書包開始翻。

  她的書包和她的衣櫃一樣混亂,沒有一點分類的概念,所有東西都一股腦地堆著。徐秉然找了一下,發現她根本沒帶什麼冬天的衣服,也沒有睡衣,只有壓在底下的幾件短袖。

  他的目光從包中一處略過,停住。

  徐秉然動作很快地把書包拉鏈又拉上了。

  他走過去敲了敲衛生間的門,問道:「你只帶了短袖?」

  夏聽南的聲音和水聲一起響起:「長袖沒有嗎?要不然你翻去我房間拿一下!」

  徐秉然揉了揉眉心,不知道應該怎麼回夏聽南。他倒是想翻過去拿,那也得夏聽南房間的窗戶沒鎖上。出於安全考慮,夏媽媽在離開家之前把所有門窗都上了鎖,沒有給小偷留一點機會,也沒有給徐秉然和夏聽南留一點機會。

  最後,徐秉然從自己的衣櫃裡找出乾淨的長袖長褲給夏聽南。

  不過對夏聽南來說實在太大,她穿起來的樣子很滑稽。

  徐秉然坐在床上,看到夏聽南歪歪扭扭地走到他面前,拉住了她。

  夏聽南晃了晃,然後停在他身前。

  他像小時候照顧夏聽南一樣,認真地把她的袖口折了上去。看著夏聽南的手露了出來,他摸了一下,溫溫的,是剛洗完澡的潮濕。

  「衣服好大。」夏聽南收回手扯衣服,然後用力把褲子上的腰帶繫緊,「你也沒有厚的睡衣嗎?」

  徐秉然抬頭對她說:「沒有。」

  他並不是很怕冷,一年四季的睡衣都是短袖配運動褲。

  「好吧。」她渾身舒暢地撲到徐秉然床上,滾進他的被子裡,「太舒服了,我都不想出來了。」

  徐秉然扭身看她:「你洗了半個小時。」

  「放心,還有熱水。」

  「冷不冷?」

  「正好。」

  「明天想去哪裡玩?」他沒有問她為什麼回來,好像他什麼都知道。

  夏聽南想了想,說:「看日出?」

  他們的日出之行被耽擱了整整半年,終於在此時得到了兌現。

  早上,夏聽南被徐秉然從床上拖了起來。

  前一晚,徐秉然讓她睡在床上,自己打了地鋪。擔心夏聽南睡覺會著涼,徐秉然還是開了空調,然而睡到半夜兩個人都覺得太悶了,乾脆又關了,幸虧房間裡依舊暖和,兩個人都睡了一個好覺。

  外面黑蒙蒙的一片,他們四點就起床,趁著天還沒亮,一路緊趕慢趕地爬上了山。兩個人呼出的氣在空中凝成一團白色,又消散不見。

  等他們爬上了山頂,天空已經隱隱地泛起了光,地平線的紅與頭頂的黑互相渲染著,形成了難以形容的光輝。

  山上人煙稀少,每一棵植被上都掛著晨露。夏聽南看著遠處冉冉升起的太陽,讓徐秉然幫她拍照片,徐秉然當然沒有拒絕。

  她蹲在草叢中朝鏡頭笑,笑得比身後初升的太陽還好看。

  徐秉然舉著手機,忍不住問道:「你要拍這一堆草嗎?」

  夏聽南瞪著他,又慢慢站起身。

  最後他們也沒拍幾張照片,因為日出太美,所以夏聽南在看日出,而徐秉然在看夏聽南。

  夏聽南長大了,卸去稚嫩的外衣,逐漸顯現出與以往不同的色彩,最明顯的一點,就是不再黏他。

  她好像在身體力行地告訴他,她不再是會纏著他的小孩子。但徐秉然反而希望她不要長大,至少不要這麼快長大,因為長大意味著煩惱,也意味著他們總有一天會不再這麼親密。

  他很清楚夏聽南的許多煩惱源自他,夏聽南不會為學業煩惱,也不會為身材煩惱,但她會為徐秉然的沉悶而煩惱。

  徐秉然有的時候會想自己會不會成為夏聽南的負擔,因為夏聽南比他做得還好,明明可以和朋友出去玩的時候,她選擇留下陪他聊天給他解悶,明明可以在老家過一個好年,她卻不聲不響地回來。

  表面看起來好像是夏聽南黏著他,需要他的陪伴,實際上徐秉然心裡明白,是夏聽南在找理由陪他。

  以一種直白且貼心的方式。

  這是徐秉然在經年中見證的夏聽南式溫柔。

  如果可以,他希望夏聽南能一直在身邊,感受她的喜怒哀樂,因為她總是歡樂更多,充滿感染力,而她的其他情緒他也願意全盤接受。

  但事實上,他並不能這麼做,因為夏聽南的感情太純粹,而他的又太骯髒。每每注視著對方,他都在想:夏聽南什麼時候才能明白我在想什麼?

  他在想夏聽南到底是什麼時候長大的,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擁有柔軟的臉頰、光滑的肌膚、甜蜜的嗓音,以及攝人心魄的眼睛。

  青春期的荷爾蒙衝撞著他的心,他一邊躲避,一邊忍不住靠近,希望夏聽南變成一汪池水澆滅他冒著火的心。然而夏聽南卻是催化劑,只會讓它磅礴。

  夏聽南總是帶著熟悉的笑,用最清楚的咬字喊著「徐秉然」,用最信任的目光看著他,靠近他,擁抱他。

  她的手指會在他的鼻樑划過。

  而徐秉然心裡希望的卻不是鼻樑,至少不只是鼻樑,可以是鎖骨,可以是胸膛,可以是小腹,可以是他身上的任何一處,只要她願意。

  彷徨與渴望化作沉悶的言語,他喜歡叫她「聽南」,卻很少這樣叫她。他包藏私心,仿佛這樣他就擁有了兩個她,一個現實里大家的夏聽南,一個心裡的只屬於他的聽南。

  如果有平行世界,他希望至少有一個世界中,他有美滿的家庭,除此之外,還要有一個夏聽南,她可以是他的任何人,甚至可以是他的親妹妹,只要她在他的旁邊,他想他可以接受。

  然而在數千萬個世界中,在這個平凡的世界中,他只是被洪流碾壓的螻蟻,失去一個又一個他愛的人。

  毫無辦法,頹然又無力。

  徐秉然不想再失去夏聽南,又不知道該用什麼方式挽留,如今的他一無所有,空有一腔抱負。他不僅代表他自己,還代表著死去的父親,他不能徘徊不前,他必須離開舒適圈,離開有夏聽南的地方,去打他應該打的仗,去成為他應該成為的人。

  山風輕輕地吹,夏聽南頂著日出的光輝,問他在想什麼。

  他說:「你頭髮亂了。」

  夏聽南自己撥了撥頭髮,髮絲在光輝里泛著紅,像一把利刃向他襲來。

  徐秉然靜靜地看著她:「如果兩年見不到我的話,你會想我嗎?」

  夏聽南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當然會啊。」

  「不要食言。」

  他們坐著環城公交車回了家,起點就是終點,終點又是新的起點,一切看起來還是充滿希望的樣子。

  太陽遵循著自然規律進行著晝夜更替,不隨一切主觀意識發生改變,時間狂野地流逝。

  溫暖又無情。

  那時候,夏聽南也沒想到徐秉然說兩年,就真的是兩年。

  她以為的如果並不是如果,而是現實。

  分明他之前說大二才開始忙,結果大一的暑假也只回來一個星期就走了,只來得及陪夏聽南去新開的水上樂園玩了一趟。

  事實上,夏聽南的水性並不好,上一次游泳可以追溯到小學,徐秉然去游泳的時候她非要跟過去。

  隱約記得那天是個陰天,路上的行人沒有打傘,也沒有舉著手遮遮掩掩地防紫外線,都帶著笑自在地走著,好像陰天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天氣。

  夏聽南很興奮地走在徐秉然身邊,但他對帶夏聽南一起來游泳這件事並不是很高興,甚至有些煩,因為他還得分神看著她。

  夏聽南拉他的衣角,一下、兩下、三下……

  小小的徐秉然終於轉頭,面無表情地盯著她,問道:「幹什麼?」

  夏聽南小聲說:「我沒游泳衣。」

  「那你跟過來幹什麼?」

  「我在家裡無聊……」

  徐秉然深吸了一口氣,轉回去拉住她的手臂,帶她進了游泳館附近的小賣部,隨手找了一件兒童泳衣給她。

  但夏聽南不喜歡,非要選和他一樣的。

  徐秉然僵著臉告訴她男生穿的和女生穿的是不一樣的,夏聽南皺著眉頭聽了半天才接受。

  進了泳池之後,夏聽南就跟玩具擰上了發條,在淺水區到處跑,後來嫌淺水區無聊,就想去深水區。

  徐秉然當然不同意,於是她就趁他不注意偷偷地跑過去,最後卻因為腳抽筋在掙扎中嗆了好幾口水。

  徐秉然發現夏聽南不見的那瞬間,他心跳都停了停,幸虧深水區有很多大人,看到夏聽南在掙扎就立刻把她撈了上來,否則她哪裡還能好好地在這兒給徐秉然添亂。

  那天,年幼的徐秉然從頭到尾都很心累,還有一些說不出的心慌,回家的路上眼睛一刻都沒離開過夏聽南。

  而夏聽南也很心累,她覺得水是很可怕的東西,從此以後能不去有水的地方就不去,就連中考體育都沒有選擇據說「飄都可以滿分」的游泳。

  不過這一次在水上樂園,夏聽南總算克服了小時候的陰影,他們兩個都很開心,在徐秉然的幫助下,她已經可以做到在水裡狗爬,雖然姿勢很難看,但至少也算是會游泳,不至於落水淹死。

  之後的時間裡,徐秉然都沒和夏聽南見過面,幾乎每回的假期都撞上大型活動。警校里的學生在這種時候被安排去參與安保維穩工作已經是慣例,雖然的確可以積累經驗,加強凝聚力,但根本沒有休息可言。

  那段時間大家連課都不用上,為了做好活動前期工作,他們巡邏站崗,檢查消防設施,查娛樂場所,每天櫛風沐雨、早出晚歸。但這還不算累,活動舉辦當天是最累的,全天執勤,一天下來衣服都是濕的,腿都不像是自己的,十分辛苦。

  每到這種時候,徐秉然就會尤其想念夏聽南。

  他中間不是沒有抽空請假回去過,但偏偏那幾天夏媽媽破天荒地空出假期和夏聽南出去旅遊了一趟,於是他只來得及和夏爸爸見一面就再次離開,只留下一些伴手禮在夏家。

  後來有一次,他專門通知夏聽南,說自己要回去,那一次夏聽南看到了消息,信誓旦旦地說要去接機,結果是他這邊出了急事走不開,又趕不回來了。

  至此,徐秉然只能說是他和夏聽南的確沒有緣分,而唯一準時到的可能就是各個節日的祝福,還有生日時候的禮物。

  陳茜問夏聽南:「最近好久沒有聽你提起你哥了。」

  夏聽南回答她:「他在外地讀大學,很忙,我也很久沒見過他了。」

  陳茜發出羨慕的聲音:「那他成績一定很好,一定很上進。」在她看來,高考完就解放了,大學就是用來混的。

  「他的成績向來很好。」夏聽南一直知道徐秉然很優秀,無論是從主觀還是客觀來看,他都是她接觸到的人中最優異的,好像所有美好的品質都被他占了,帥氣、聰明、體貼……她幾乎找不出他身上任何一個能稱之為缺點的地方,連沉悶的性格好像都是閃光點。

  「看來我也要努力一點了。」夏聽南趴在課桌上,壓著試卷,喃喃道。

  同桌瞥她:「都快要高考了,現在說這話是不是遲了一點?」

  夏聽南真的不是讀書的料,看小說看微博她可以一目三行,字字刻在大腦里,看課本看三行,她的大腦就發出需要睡眠的信號,比車上的雷達還靈敏。

  她覺得她已經盡力,最近陳茜喊她出去吃東西,或者是湯誠喊她打遊戲,她一概拒絕,義正詞嚴地說自己要學習。她甚至翻出了徐秉然以前的筆記,還全部看完了,勉勉強強也算是有所進步,現在的成績不說很好,但也不算很差,深諳中庸之道。

  最近徐秉然也很關心夏聽南,晚上有時間就會打視頻和她聊一聊。他知道夏聽南其實有點緊張,當初他高考的時候夏聽南都緊張成那樣,何況她自己高考呢。

  「徐秉然,你什麼時候回來?」

  「我……暑假要見習。」

  「好吧好吧。」夏聽南看著手機里的徐秉然,忽然說,「不然我考完去找你玩吧?」

  她忽然興奮起來,緊張的情緒都消失了一瞬間:「我考完就有三個月假期,我要出去旅遊。」

  室友陳楠從徐秉然身後走過,忽然湊近:「又和小美女聊天啊。」

  徐秉然快速地把手機放下來,皺著眉瞪他:「把衣服穿上。」

  陳楠撇了撇嘴,壓低聲音說:「徐秉然,別啊,喜歡人家就趕緊說,再不說都被別人拐跑了。」

  徐秉然抿著嘴不說話,拿起手機就往外走。

  夏聽南嘿嘿一笑:「你室友身材挺好的。」

  「我身材也很好。」

  「真的嗎?我不信。」

  陳楠見徐秉然出了門又回來,驚訝地看著他。

  徐秉然當作沒看見,往衛生間裡走。

  他關上衛生間的門,猶豫了一下,還是對著鏡頭快速撩起衣服,露出幾塊明顯的腹肌。

  夏聽南很給面子地「哇」了一聲:「等下,我還沒看清。」

  徐秉然又撩了上去。

  「哎,好想摸摸看,等你什麼時候回來可得給我摸摸。」

  徐秉然沒回她,但耳朵有點紅。

  陳楠看見徐秉然剛進衛生間就出來,耳朵還有點紅,表情更加驚訝。

  徐秉然依舊當作沒看見,重新走出寢室門,走到開水間旁邊的陽台。

  這邊能看到天空,烏黑一片像塊黑布,只有幾個破洞般的星星。

  他不知道夏聽南那邊的天氣是不是也像他這裡一樣好,因為他只能看到夏聽南擠滿鏡頭的臉。他其實也不關心那邊天氣如何,他只關心夏聽南。

  他說:「夏聽南,好好考試。」

  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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