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時間眨眼而過。

  這天的商會換屆競選是凌江商業圈的頭號大事，媒體矚目的焦點，市電視台經濟頻道打算現場直播，會場上一片肅靜。每個座位上都擺著競選者的名片卡，參加競選的企業代表們忙著整理演說資料，個個神色鄭重。

  記者的鏡頭掃過兩大熱門會長競選人——沈興國和王治雄。若是仔細看，他們的表情有很大的區別，一個輕鬆，一個緊張，但都流露出一股蓄勢待發的感覺。

  文燕跟沈弈棠坐在會議廳外圍，從電視大屏幕上觀看現場情況。坐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是另一對母子——郜麗和王逸辰。郜麗的眼角掠過沈弈棠，再挑向文燕，說不出的敵意。

  王逸辰側頭時，目光正好與沈奕棠的對上，下意識皺了一下眉。而沈弈棠面無表情地盯了他幾秒，臉色越來越冷。他們是情敵，誰見過情敵見面還要互相微笑的麼？

  這般場合，這般氣氛，逸辰才真正感覺出當日母親所說的那句——沈家是我們的死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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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寧拋開一切繁瑣的事，就在一早趕回雜誌社報到，如此重大的新聞，她不想錯過。至於跟沈家的私事，社長、主編和同事們都沒有時間關心詢問，因為她帶著小彤匆匆趕去會場。

  臨上麵包車的時候，張靖宇扛著攝像機大步衝過來，拍拍她的肩膀：「你似乎忘記了我這個搭檔。」

  欣寧回以一笑，拉開車門。車上，張靖宇那雙探究的黑眸落在她身上，他難得的沉默換來她的不安。小彤和司機在旁邊，他們倆有些話並不方便說。

  競選會場外媒體雲集，能被請入現場的記者都有特約邀請函，屈指可數。

  本次最大的熱門焦點莫過於沈興國，他曾經從市政高級官員隱退，如今真要競選商會會長的位子嗎？當然，倘若他真想擔任，絕對是王治雄最大的勁敵！

  一片熱烈的掌聲中，沈興國邁步走上演說台，全場的目光聚焦過去。

  文燕雙眸發亮，幾乎屏住了呼吸。沈奕棠拍拍她的手背，笑道：「媽，看你比爸都緊張。」

  可是，接下來事情的發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沈興國站在麥克風前，對著無數雙關注的眼睛，突然把演說稿一收，擲地有聲地出聲——「本人沈興國，在此宣布放棄會長競選！」

  簡單一句話，卻似扔下了一顆重磅炸彈，會場內外頓時一片譁然。

  文燕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她臉色發白，死死抓緊沈弈棠的手，連聲音都變得顫抖起來：「這麼大的決定……他、他竟然沒跟我提！」

  沈弈棠何嘗不是震驚？笑容凍結在唇角，連忙扶住母親安慰：「媽，你別激動，爸做事向來有他自己的準則。或許他就是怕你阻止，才特意沒告訴你。」

  沈興國清清嗓子，接著幾句言簡意賅的說明。

  「感謝所有信任和支持我的同仁們。雲天集團向來由犬子和夫人管理，本人名下沒有任何企業或生意，並不適合擔任會長。不過，倘若有幸繼續任監事長一職，定會兢兢業業為商會效力到底……」

  一片惋惜的嘆息中，郜麗的嘴角噙著一絲竊喜的笑，目光有意無意瞟向文燕。

  文燕緊盯著屏幕中丈夫的面孔，難掩激動：「兒子你說……他既然早已做出決定，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他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沈弈棠見周圍有不少人看過來，忙低聲提醒：「媽，我們回家再說。」

  結婚三十年，文燕從未如此生氣過，她按著抽痛的心口：「兒子，我……我不能接受，真的不能接受！」連月來，她為此事日夜掛心，昨晚還為拉票特意請了幾個商會代表吃飯。如今，全然一種被背叛的感覺。

  這時，麥克風傳出沈興國充滿歉意的話語——「最該感謝的是辛苦為我操勞的妻子，但是我讓她失望了。文燕，對不起……」

  文燕聽到這句，如同火燒澆油，氣得只想馬上離場，但一轉身，正好見郜麗噙著笑坐在另一頭，於是咬了咬牙，硬是將滿腹的心酸委屈強壓下去。在沈興國鞠躬下台時，她含著淚花為丈夫鼓掌。

  沈弈棠若有所思地看了郜麗和王逸辰一眼，輕輕地擁住了母親。

  文燕重新坐了下來，輕輕靠著沈弈棠。她告訴自己，這不算輸，她會跟兒子、丈夫堅持到最後，共同進退！

  很快，王治雄也走上了競選台，開口演說時，台下的掌聲同樣熱烈……

  大會一共進行了兩個多小時，在宣布選票結果之前，進行了中場休息。

  記者們馬上趁機展開採訪，沈興國來不及離開，便被圍堵。而欣寧帶著小彤採訪了幾個代表後，筆直地走向王治雄。

  王治雄滿面笑容，顯然對競選結果勝券在握，心情極好地有問必答。

  不料張靖宇突然提出一個尖銳的問題：「王會長，聽說您要為平鄉村捐建一所希望小學，已經開始動工了嗎？」

  王治雄眼中悄然閃過一道晦暗難解的光芒。

  欣寧暗暗扯張靖宇的衣袖，小聲警告：「喂，你負責攝影，採訪該我來。」

  張靖宇卻沖她露齒一笑，繼續追問：「王會長，我們《凌都》正巧前不久去過平鄉村，所以對王會長與平鄉村的淵源很是好奇。」

  王治雄一聽是《凌都》的記者，心中生出一股防備，不動聲色笑道：「平鄉村啊，某次我無意中聽朋友說起，那裡交通不便，教育資源十分匱乏，很多孩子要走很遠的山路才能有書念，所以就有了捐建的計劃。」

  張靖宇絲毫不放鬆緊盯著他：「王會長的善心，真是平鄉村孩子們的福氣。其他有報刊對此做了專題，不知《凌都》有沒有這個榮幸也請您做個專訪呢？」

  「《凌都》是吧？有時間的話可以聯繫。」王治雄點頭，正好另有幾個記者圍了過來，他方向一轉，藉機不再回答張靖宇的問題。

  欣寧將靖宇拉到一旁，滿腹疑惑：「你怎麼突然問捐建的事？懷疑其中有問題？」

  張靖宇聳聳肩，輕描淡寫道：「隨口問問而已，不過，說不定真能問出點新消息呢！對了，你公公怎麼回事？」

  欣寧皺眉，公公的決定，她同樣大感意外，想必最不能接受的是婆婆和沈弈棠吧！她不由自主尋找那對母子的身影，卻不經意撞上了逸辰的目光。

  逸辰似乎已經看了她許久，含笑朝她點點頭。

  她也朝逸辰點點頭，忽然身後傳來沈弈棠陰沉的警告。

  「公共場所，不要讓我看到你盯著其他男人！」

  無聊！欣寧當作沒聽到，挪動腳步，去尋找新的採訪目標。

  而張靖宇對這句警告很是不滿，湊近沈弈棠：「姓沈的，等你什麼時候不盯著別的女人看了，才有資格這樣命令欣寧。」

  沈弈棠恨不得揍他一拳，咬牙切齒道：「姓張的，這個女人也不是你有資格看的！」

  「我為什麼沒有資格？我隨時都可以看，每天在報社也可以看，一起採訪時也可以看，看的機會比你多，你不過是讓她傷心的前夫而已。」張靖宇不怕死地回敬，他早就看不慣沈弈棠搖擺不定的作為了。

  欣寧走在前面，回頭看他們正仇人般的相對，不由得喊道：「靖宇，你還磨蹭什麼？快點過來！」

  「看到沒？她喊的是我呢！」張靖宇愉快地眨眨眼，扛著攝像機快步跟過去。

  沈弈棠遠遠注視著欣寧，她站在一群記者里，個子不高，裝扮也不見得出色，但神色冷靜，目光堅定，嗓音清脆而動人。隔著一段距離，他竟看得有點出神了，原來當一個女人全心努力工作的時候，同樣很美。

  不知何時，陳晞也出現在會議外廳的門口，默默看著沈興國被記者包圍，看著文燕站在她丈夫身邊，一同接受採訪。她必然不會錯過沈弈棠，在他走向欣寧的那一刻，她的紅唇已然緊抿，眸子裡透出怨憤的冷光。

  這就是沈家四口人，文燕不惜對所有人虛情假意都要拼命維護著的一家人！

  文燕早就清楚，對她這個一無所有的女孩而言，沈弈棠就是整個世界，可在過去的四年裡，文燕精心設了那麼一個可怕的局，將她的世界徹底毀滅！

  她怎能甘願接受這樣的命運？

  沈弈棠沒想到會看見陳晞。她站在角落裡，顯得那樣孤獨落寞，他猶豫了一下，遠遠朝她點了點頭。

  陳晞的手指悄然握緊，在這樣的場合，他不敢靠近她了嗎？是的！有他的父母在、何欣寧在，媒體記者在，他選擇的不是她！她對他而言已經微不足道了嗎？

  陳晞也對他點點頭，微笑著，甚至做了個祝福的手勢，而後轉身離開。

  沈弈棠怔住，她離去的身影有種說不出的悲傷，隱隱牽動著他的思緒。

  「不准給我盯著其他的女人看！」一隻大手拍在他的肩膀上，張靖宇補充道，「這是替欣寧送還給你的。至於小晞……她心裡擔負著的那些秘密，你是時候去了解了。」

  沈弈棠緊了緊牙根：「我知道！」

  張靖宇道：「可是不知道小晞有沒有發現，她刻意隱藏著的那些事，已成為你和她之間的隔閡。你原本還能站在她的身邊，現在卻……」他說著朝欣寧所在的位置看去，卻發現欣寧也不見了。

  **

  欣寧採訪告一段落，去茶水間倒了杯開水，順便到外面去透透氣，無意中發現一個奇怪的男人。

  男人戴著一頂帽子遮住了半張臉，只看得出他面色很黑，身材高瘦，穿著一套陳舊的藍色工作服，乍看過去像是電工。真正引起欣寧注意的不是他的裝扮，而是他奇怪的行為。

  會場廳外有十個電視屏幕同時直播場內畫面，其中一幅屏幕正出現沈父和文燕被記者包圍的鏡頭，旁邊一幅是王會長和夫人在接受採訪，那男人幾乎目不轉睛地盯著，手指緊緊握成拳頭，下垂的唇角一點點扭曲，透出一抹讓人膽顫的殘酷。

  欣寧不確定他到底在看哪個屏幕，但憑著記者的敏銳直覺，霎時戒備起來。她一邊密切注意男人的動靜，一邊跟警衛低聲交談，朝他的方向指了指。

  男人似乎有所察覺，轉頭朝欣寧身上看來。

  欣寧看不見他的眼睛，只覺兩道強烈的目光像刀子一樣扎在自己身上，欣寧的腦海里產生一串聯想，而那男人在警衛快步走過去時，他飛快拉低了帽子，拔腿離開現場，眨眼間消失。

  「在看什麼？」沈奕棠一手攬過她的肩，「裡面很快就要出結果了，你不要準備下一輪採訪嗎？」

  欣寧被拉回心神，抬頭定定望向不停直播的屏幕，深有疑慮。

  「爸媽剛才已經走了。晚上回去陪他們一起吃飯。」沈奕棠在她耳邊說。

  「我可能要……」

  「爸爸擅自退出競選，媽媽很生氣。」他簡短地說，手指順勢緊了緊她的肩。

  「知道了。」欣寧拉開他，不習慣在公共場所與他靠得這麼近。以前兩人對外界隱瞞關係的時候，她覺得很自由，如今他的這種親昵總讓她懷疑別有目的。人心就是這樣，長久的信任一旦被打破，就如碎裂的鏡子難以修補。

  沈弈棠又補充道：「爸爸最疼你，他為何這樣做，由你問。」

  欣寧擰眉：「比起我去問，我想，婆婆更希望是你爸親口說出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