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她好想去香港

  在未來喜歡葉瀟的更多人里，應該永遠不會有阮雨聲了吧。

  高三開學後，葉瀟照常學習生活，偶爾會從周圍人的口中聽到關於阮雨聲的消息。

  她知道了阮雨聲就讀的高中是香港A中，知道了阮雨聲的繼父是香港地區好幾家知名房地產公司的股東，知道了阮雨聲已經決定繼續留在那邊讀大學。

  葉瀟還是習慣在去理科樓送數學作業的時候走最右側的樓梯，也習慣在路過高三（7）班教室後門的時候下意識地朝裡面看上一眼。

  

  阮雨聲的座位一直是空的，課桌被前座的男生用來放東西，偶爾會攤著幾本擺放不整齊的練習冊。

  她好像依舊能看到他漫不經心地轉著筆做題，或者懶洋洋地靠著椅背打遊戲，又或者在打完球回來後邊拿紙巾擦著汗邊和周圍的幾個男生笑著閒聊……

  隨著高考時間的臨近，全國各大高校的自主招生訊息開始在班級里傳得沸沸揚揚，引起了不小的騷動。

  「給，最全的一本。」顧嘉南把一本厚重的自主招生手冊放在了葉瀟的桌上。

  葉瀟隨意把冊子翻開，一下就翻到了中國香港自主招生院校這一頁。港大，港科大，港中文……

  她怔了怔，目光停駐在書頁上霓虹絢爛的中國香港城市夜景圖上。

  「你想報中國香港的學校嗎？」顧嘉南疑惑問道。

  葉瀟搖頭，將視線從眼前的這一頁挪開，若無其事地翻開了下一頁。

  「也不知道阮雨聲在那邊的小日子過得什麼樣。聽說他這個後爸產業做得挺大，我看他也不用和咱們一樣辛苦念書了，直接安心地當個富二代多好。」

  葉瀟笑了笑，面不改色地繼續翻看眼前的冊子，沒接話。

  每個寂靜的午夜，當葉瀟累得不行的時候，就會打開電腦，去搜索和中國香港的高中有關的信息。鬼使神差般，有時候，她會在谷歌搜索欄打下「阮雨聲 香港A中」，然後按下搜索鍵。明知道不會搜到什麼，她卻還是近乎執拗地在深夜裡一遍遍地去搜索。她甚至還會去翻市實驗貼吧以前的帖子，把學妹們發在裡面的偷拍阮雨聲的照片下載下來，保存在她命名為「高考衝刺複習資料」的文件夾里。

  她有時候真的很想向自己妥協，告訴自己說，要不等高考完就去找他吧。報香港的大學，去他的城市找他，把自己所有的心思都向他坦白。

  既然她已經錯過了香港地區學校的提前申請機會，那她就努力把高考成績考得再高一點，報港大。

  葉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將高三這一整年的時間熬過來的。時間仿佛被拖回到了初三那年，所有的思念和煎熬都和三年前如出一轍，好像他們之間這兩年的重逢根本不曾發生過一樣。

  葉瀟甚至在想，如果她再努力奔赴一次，哪怕依然改變不了他們之間最終的結局，至少她還可以經常見到他，讓他再次出現在自己的生活里。

  她控制不住自己想見他。

  她根本控制不住她自己。

  高考來去匆忙，像一場夢一樣倉促而短暫。考試這兩天一直在下雨，考完英語的時候，雨勢忽然加大，雨水將葉瀟座位旁邊的玻璃窗沖刷得透徹清明。

  市實驗的校園裡，同學們高亢的歡呼聲和吶喊聲摻雜在一起。葉瀟望著窗外灰濛的天色和淅瀝的雨水，忽然在想，今天的香港也會下雨嗎？

  她真的好想像周圍其他背著書包蹦跳著跑出考場的女孩子一樣，在卸下所有重負後不管不顧地奔向他，對他說，阮雨聲，我們終於自由了。

  在暑假裡，我們要一起去看好多好看的電影，一起去好多好玩的地方旅行。等到九月份，我們一起去大學報到，一起去坐火車去北京。

  我們一起去，好不好？

  考場裡的考生漸漸走光，葉瀟眨了眨有些酸脹的眼睛，回過神，低頭去收拾桌面上的文具。

  校門外，爸爸的轎車停在馬路對面，她撐著傘穿過馬路上了車。車廂里，媽媽坐在副駕駛低頭看手機，頭也沒抬地冷聲問她：「英語答得怎麼樣？」

  「還行。」葉瀟淡淡道。

  「問什麼都是還行。」媽媽語氣不滿，扭頭囑咐她，「一會兒吃飯的時候他們問起來，你就說你答得特別好，上北大沒問題，知道嗎？」

  「去哪兒吃飯？不回家嗎？」葉瀟問。

  「你姥爺在酒店訂了包廂，說慶祝你高考結束，順便一家人商量商量你報志願的事。」

  葉瀟沉默，沒再說話。

  車子飛快駛過馬路，葉瀟側頭看向窗外，細密的雨線遮擋了路燈光束，倒退的街景在她的視野里模糊失真。

  到達酒店後，葉瀟跟在爸媽身後走進了包廂門，看見一家人早已在圓桌前整齊坐好。

  「瀟瀟回來啦。」小姨熱情地和她打招呼。

  葉瀟對小姨笑了笑，隨後跟其他幾位長輩分別打了招呼。

  飯桌上，葉瀟埋頭吃菜，聽著各位長輩在酒杯碰撞聲中高談闊論，商量著她應該報哪所學校、選什麼專業。

  明明要去讀大學的是她，在話題里完全插不上話的人也變成了她。

  「就去北京，北大或者清華，要是分數夠，我還是想讓她學金融。」媽媽說。

  「我覺得還是得聽聽孩子自己的意見，」小姨夫說，「去南方發展也挺好，孩子都在北方待十多年了，也該去遠處闖一闖了。」

  「是啊。」小姨附和道，「我們倆早就和小風說了，等明年報志願，他愛去哪兒去哪兒。我倆還挺想讓他去南方闖的，但他也奇怪，一個理科生，非要考北大。」

  「小風畢竟是男孩，去多遠的地方闖你倆都不用擔心。瀟瀟不行，她要是離家太遠了，我們倆不放心。」

  葉瀟沉默地吃著飯，一句話都沒說。

  飯局結束已經將近晚上十點，回到家洗漱完畢後，葉瀟帶著一身的疲憊爬上了床。緊繃許久的神經終於得以鬆懈，她卻忽然間沒了睡意。

  她好想去中國香港。

  中國香港離北京太遠了。

  他的生活離她太遠了。

  考試結束一周後開始估分報志願，葉瀟連續失眠了一周。她發揮穩定，估算出來的總成績比北大曆年的最低分數線高出了幾十分。

  客廳里，爸媽興致勃勃地討論著她應該選哪個專業，葉瀟沉默地坐在一旁，忽然開口說：「我不想去北大了。」

  「你突然發什麼神經？」媽媽沖她喊。

  「你不是一直想考北大嗎？莫名其妙想什麼呢？北大不去就去清華，北京離家這麼近，來迴路上多方便啊。」

  「怎麼，難不成你還真想飛去南方？去中國香港啊？」媽媽問。

  「去中國香港不行嗎？」她忽然抬頭問。

  爸媽都愣住了。

  距離提交志願表還有一周的時間，剩下的幾天裡，葉瀟在家裡一直不怎麼說話。爸媽也不搭理她，若無其事地繼續討論選專業的問題，完全無視她的存在。她在家裡待得憋悶，索性拿著幾本閒書每天往「遇見」奶茶店跑，有時候在奶茶店裡一坐就是一整天。

  葉瀟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家奶茶店裡偶遇黃伊澄。

  「你哪天的機票飛中國香港啊？」一個女生挽著黃伊澄胳膊，邊推門進來邊說。

  「後天。」

  「我真是服了，明明九月份開學就能見面，你連一個假期的時間都等不了。」

  「我都等了他一年了！」黃伊澄說，「我快想死他了！

  「不去中國香港讀大學我真的會瘋。」

  「行了行了，有點出息！」

  兩人在門口吧檯點單，買完奶茶就拎著袋子離開了，沒有看到坐在裡面的葉瀟。

  葉瀟坐在座位上，望著黃伊澄轉身離開的背影出了神。

  對於黃伊澄來說，去香港似乎是一件再輕而易舉不過的事。可對於她來說，去中國香港卻變成了一件幾乎不可能實現的事。

  她又何必要去呢？

  既然黃伊澄也要去，既然阮雨聲本來也喜歡黃伊澄，他們彼此之間的奔赴與重逢，她又為什麼要摻和進去？

  本來，自始至終都不過只是她自己的一廂情願。

  本來，阮雨聲就從來都不喜歡她。

  葉瀟沒坐多久就回了家，剛進門就聽見媽媽說：「你堂弟來咱家了，我讓他在你房間玩呢！」

  她忽然有種極為不好的預感，匆忙衝進房間，看到堂弟正趴在她的床上，手裡擺弄著她藏在床底下的那個小盒子。

  盒子裡，阮雨聲送給她的兩幅畫被撕成了碎片，碎片上布滿了亂七八糟的黑色記號筆痕跡。

  「誰讓你動我東西的！」葉瀟猛地從他手裡把盒子搶了過來，看到盒子裡的一片狼藉，眼淚一下就涌了出來。

  堂弟震耳的哭號聲瞬間響了起來。

  「葉瀟！」媽媽聽見動靜後從門外闖進來，看了眼坐在地上號啕大哭的堂弟，厲聲問葉瀟，「怎麼回事？」

  「她欺負我！她打我！」堂弟大聲喊道。

  「你打他幹嗎？」媽媽問。

  葉瀟忍著鼻酸，抬頭冷冷地問：「你憑什麼讓他進我房間？」

  「憑什麼？憑我是你媽！」

  葉瀟紅著眼睛瞪著媽媽，眼淚不斷地滾落下來。

  「你瞪誰呢？」媽媽氣急敗壞，伸手去搶她手裡的盒子，「我非得看看是什麼寶貝能讓你這麼和我對著幹！」

  「你別碰！」葉瀟把盒子摟在懷裡，沖媽媽大聲吼道。

  媽媽氣得不行，伸手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

  媽媽的力氣很大，葉瀟的半邊臉疼得發麻，迅速腫了起來。

  媽媽愣住了，站在原地晃了神。葉瀟抱著盒子跑出了房門，拿起掛在門口牆壁上的背包把盒子裝了進去，然後推門跑了出去。

  葉瀟也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兒。

  她要去哪兒呢？

  她的人生，從來都是無處可去。

  她在街道上邊走邊哭，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在穿過一條馬路的時候，有輛摩托車從轉彎處沖了過來，她避閃不及，突然被人猛地扯了下胳膊。

  葉瀟茫然扭頭，看見了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洛一川。因為剛剛幫自己擋了一下，他的胳膊有點擦傷。

  「你沒事吧？」葉瀟焦急問，又想到自己滿面淚痕的狼狽樣子，連忙埋下了頭。

  「我沒事，你……」

  幾個熟悉的同學也跟在洛一川身後跑了過來，和他們一起的，還有葉風。

  「可算找到你了！」葉風跑到她面前來，「不是，你都多大了還玩離家出走？我真是服……」

  葉風話還沒說完，忽然被葉瀟緊緊地抓住了胳膊。

  葉瀟低著頭不吭聲，狼狽的樣子像是一種無聲的求救。

  「那個，」葉風看懂了她的意思，轉頭對洛一川說，「沒事，你們先回去吧，我在這兒陪她就行。」

  洛一川和葉風對了下眼神，馬上回頭說：「咱們先走吧。」

  「你到底怎麼了？」人群散去後，葉風急切地問道。

  葉瀟鬆開手，用手背抹了下掛在臉上的鼻涕和淚痕。葉風在身上摸出包紙，從裡面抽出一張遞給了她。

  葉瀟擦完了眼淚，只說是因為報志願的事和媽媽吵起來了，沒有提那個盒子，更沒有提阮雨聲。

  葉瀟坐在路邊的長椅上，看葉風皺著眉頭給她小姨打電話。

  「媽，你和我二姨好好聊聊不行嗎？有動不動就動手打人的嗎？

  「今晚讓我姐去咱家住。

  「行，我知道，我帶著錢呢。」

  葉風掛了電話，說：「今晚你別回家了，去我家住。

  「待會兒路過藥店給你買個冰袋敷一下臉，都腫成這樣了，真不知道得使多大勁。

  「你那個堂弟是不是總欺負你？等哪天我非得好好教訓他一頓，讓他長點記性。」

  「葉風。」葉瀟忽然開口說，「我真羨慕你。」

  「羨慕我什麼？」

  羨慕你永遠簡單直白，有什麼說什麼，從來不會把任何情緒感受壓抑在心裡。

  所以你永遠都不會懂，暗戀一個人很久很久，這種感覺究竟會有痛。

  葉瀟只是輕扯了下唇角，沒有回答他。

  盛夏靜謐的深夜裡，蟬鳴聲綿綿不斷，悶熱的晚風夾雜著濕意從窗外湧入。葉瀟躺在小姨家書房的單人床上，房間裡沒裝空調，小姨坐在床邊陪她聊天，晃著手裡的扇子給她扇風。

  「其實你媽媽是愛你的，只是她用錯了方法，也改不了她那個性格。」

  「她不喜歡我，她看我哪裡都不順眼。」葉瀟說，「小姨，沒有人會喜歡真正的葉瀟的。」

  「怎麼會？有很多人喜歡瀟瀟。

  「你看你弟弟，不管平時你倆怎麼吵怎麼鬧，關鍵時候他還是心疼你的，不然也不會讓我去找你媽媽聊，還一定要你今晚來這兒住。

  「我也喜歡瀟瀟。

  「未來還會有更多的人喜歡我們瀟瀟的。

  「等瀟瀟讀了大學，就會遇到一個非常喜歡瀟瀟，瀟瀟也非常喜歡的男孩子。」小姨慢悠悠地說著，一下一下輕拍她的肩膀哄她入睡。

  葉瀟緩緩閉上了眼睛，鼻腔酸澀，有眼淚不斷從她的眼角滲出來，洇濕了枕巾。

  在未來喜歡葉瀟的更多人里，應該永遠不會有阮雨聲了吧。

  而她又能遇見誰呢？

  無論她遇見誰，那個人都再也不會是阮雨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