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2024-10-01 16:16:04
作者: 孟梔晚
不要天明,不要雨停
她痛得渾身都是冷汗,卻還是好希望,這條路能走得再慢一點。不要終點,不要天明,不要雨停。不要阮雨聲離開她。
「外面下雨了,球沒法打,咱們玩把『狼人殺』唄。」
門外有聲音傳進來,幾個人推開屋門走進了客廳里。
葉瀟看見阮雨聲跟在人群中走了進來,身上的灰色短袖T恤被雨水打濕,漆黑的碎發垂在額前,上面掛著濕漉漉的水珠。
他比小時候更白了,葉瀟卻忽然深切地感覺到,他眼裡減少的光芒讓他皮膚的白多了幾分脆弱感。
葉瀟正微微出神,手裡突然被塞進一張牌。
大家都圍著茶几坐下來後,于洋宣布自己當「法官」,遊戲猝不及防地開始。
「天黑請閉眼!趕緊的,都閉眼!」于洋催促道。
葉瀟看了眼手裡的狼人牌,輕輕閉上了眼睛,剛剛阮雨聲的模樣仍舊清晰地浮現在她的腦海中,連同黃伊澄的那些話一起,讓她的心口一陣一陣發疼。
「狼人請睜眼,狼人,睜眼睜眼!」于洋接著說。
葉瀟緩緩睜開了眼睛,正好和對面同樣睜開了眼的阮雨聲視線撞上。葉瀟鼻尖一澀,眼角忽然有點濕。
黃伊澄說,他要搬去中國香港了。
那麼遠的地方。
但黃伊澄還說,有了新生活之後,他會過得更開心一些。
喉間猛地湧上一股血腥味,鼻腔濕潤,她抬手摸了摸,看到了血。
「狼人,今晚你們要殺……」
阮雨聲神色一頓,連忙從桌上的紙抽盒裡抽出兩張紙塞給了她。
葉瀟接過紙,捂住鼻子小聲說了句「謝謝」,然後馬上起身去了客廳右側的洗手台。大家紛紛睜開眼,站起來詢問她的情況。
「你沒事吧瀟瀟?」
「沒事吧瀟瀟姐!你怎麼突然流鼻血了?」
葉瀟擰開水龍頭洗水,轉頭和他們解釋:「沒事,最近有點上火。」
「你們接著玩,我洗一下就好!」葉瀟朝他們喊道。
幾個人這才放心坐下,阮雨聲卻朝她走了過來。
「你找我有事?」葉瀟低頭往手上擠了點洗手液,見他過來,轉過頭平靜地問他。
阮雨聲腳步一滯,頓了下說:「我要轉學了,去中國香港。葉風之前和我要了幾本參考書,一會兒拿給你,你幫我帶給他吧。」
「嗯。」葉瀟用力揉搓沾滿洗手液的雙手,嗓音有點發顫。
「那我先走了。」阮雨聲轉身要走。
「那個……」葉瀟忽然扭頭,忍著鼻音問,「你什麼時候走?葉風說暑假想找你打球……」
「明天。」他回過頭,「明天就走。」
他抬眼看她,補充說:「我這次走,就不會再回來了。」
「嗯,一路順風。」葉瀟的聲音啞得像是摻了沙,說完便匆匆轉回了頭。她微仰了下頭,想把眼裡的淚意壓回去,卻還是有一滴眼淚毫無知覺地掉了下來,溶進了她手背上的白色泡沫里。
客廳的音響里在放鄧紫棋的《泡沫》。
「早該知道泡沫,一觸就破。就像已傷的心,不勝折磨。」
「愛本是泡沫,怪我沒有看破,才如此難過。」
她自以為早已將愛看破。
可為什麼還是會這麼難過?
葉瀟沒再繼續和他們玩遊戲,提早回到臥室爬上床休息。外面雷聲陣陣,伴著傾盆灑落的暴雨,「噼啪」敲打著玻璃窗。葉瀟躺在床上翻了好幾下身,明明渾身都累,卻偏偏怎麼也睡不著。
她的失眠症又犯了,但她忘了帶藥過來。
腦海里一幕幕回憶閃過,葉瀟這才發現,原來阮雨聲對她說過的每一句話她都記得這樣清楚,甚至能清晰記得他說話時身上衣服的款式和顏色。
可這能代表什麼呢?代表她喜歡他嗎?
可她的喜歡,又能代表什麼呢?
也只不過是喜歡罷了。
她的喜歡沒辦法把他留下,更沒辦法讓他也喜歡上她。
她的喜歡,從來都是一丁點用處也沒有。
臥室門發出被推開的「吱呀」聲,顧嘉南和黃伊澄也進門爬上了床。兩個人似乎玩得很累,和葉瀟打了個招呼後,沒過多久就睡著了。
葉瀟清醒著躺了一會兒,突然覺得身上越來越冷,蓋著薄毯依舊止不住地打冷戰。她起身想去調一下空調溫度,小腹卻傳來了一陣劇痛。算一下日子,她的確快來月經了,大概是由於最近熬夜導致內分泌失調,來得比上個月早了幾天。
葉瀟捂著肚子爬下床,打算去調一下冷風溫度,按了好幾下按鍵後發現是恆溫,於是只好放棄。她去衛生間換了個衛生巾,路過客廳茶几的時候覺得口渴,於是拿起一瓶沒打開的混合果蔬汁喝了幾口,然後再次爬回到床上。
身側的顧嘉南被她的動靜弄醒,迷迷糊糊地問她去哪兒了。她解釋說自己來了月經,讓顧嘉南接著睡,不用擔心她。
又躺了一會兒後,葉瀟忽然覺得自己的頭越來越重,嗓子也開始乾澀發疼,更重要的是,她覺得自己連呼吸都變得吃力,並且有強烈想吐的衝動。
她實在撐不住,再次下床,扶著牆壁往衛生間走。路過客廳茶几的時候,她特意看了眼剛才喝過的果蔬汁,發現裡面有自己過敏的成分,心裡一陣懊惱。她在走進衛生間後插上了門鎖,俯在馬桶上吐了好長時間。因為晚上沒吃什麼東西,吐出來的幾乎都是清水。渾身都被卸了力,肚子絞著痛,頭也痛,眼前的視線開始變得模糊不清。她強撐著走到門口,把手搭在門把手上,卻連轉動把手打開門鎖的力氣都沒有了。
「你怎麼在這兒啊?」門外傳來了顧嘉南的聲音。
「去冰箱拿瓶水,你呢?」
「瀟瀟今晚不太舒服,我剛才聽見她又去廁所了,好久沒回來,就想出來看看。」
「她不舒服?」阮雨聲問。
「她……來那個了。」顧嘉南含糊解釋道。
葉瀟努力轉了轉門把手,終於,門外不遠處的兩人聽見了衛生間門上的響動。
「葉瀟?」阮雨聲喊她的名字。
她開口回答,卻因為實在沒有力氣,聲音小得連她自己都聽不清。
葉瀟無奈地把背靠在門側的牆上,雙腿無力,她緩緩靠著牆滑了下去,坐在了地上。
很快,她聽見了撞門的聲音,門鎖在外面被拼命轉動。終於,門被外面的人一下撞開。
「葉瀟!」阮雨聲闖了進來,看到她後瞬間擰緊了眉,「哪兒不舒服?」
葉瀟想說話,卻只是咬著嘴唇皺了下眉。
阮雨聲伸手碰了下她的額頭,被燙得一下縮回了手。他馬上蹲下身,二話不說把她背了起來。
「瀟瀟沒事吧?」顧嘉南跟進來問。
「沒事,發燒了,我送她去醫院。」
「都這麼晚了,外面雨這麼大,根本打不著車,你……」顧嘉南一臉擔憂。
還沒等她把話說完,阮雨聲就背著葉瀟跑了出去。
最近的醫院到這兒得有三十多分鐘的路程,他這是打算直接把她給背過去?
顧嘉南追上去,把放在門口的雨傘撐開,塞進了葉瀟的手裡。葉瀟手上恢復了點力氣,虛虛地握著傘。
「你倆小心點!」
還沒等她囑咐完,阮雨聲就背著葉瀟衝進了雨里。
葉瀟把頭靠在阮雨聲的肩膀上,讓滾燙的臉頰緊貼在他冰涼的T恤上降溫。
「再忍一下,咱們馬上就到了。」阮雨聲急喘著氣,邊跑邊對她說。
咱們嗎?
「再忍一下啊,咱們馬上就到了。」
「葉瀟,你怎麼難受的時候力氣還這麼大啊?真是難以想像,在未來那——麼長的日子裡,我要一直忍受你無休無止的欺負。」
葉瀟忽然輕輕地抬起頭,去看遠方歪歪斜斜在她眼前晃動的黑色路面。
雨水沖刷著黑夜,路像是看不到盡頭。
這條路可不可以沒有盡頭?
他就這樣背著她一直跑下去,一直跑下去,無論他要帶她去哪裡。
只要和他在一起,去哪裡都可以。
她痛得渾身都是冷汗,後背止不住地一陣陣發抖。鼻子和嘴巴像是被緊緊捂住一樣,讓她連簡單的呼吸都開始變得吃力。可她卻還是好希望,這條路能走得再慢一點。
不要終點,不要天明,不要雨停。
不要阮雨聲離開她。
雨勢又大,雨點重重砸在她的身上,冰涼刺骨。她看到阮雨聲的頭髮被淋濕了,蒼白的臉上也失去了血色。
她忽然很想問問他,分開後的這幾年裡,你生活中的雨,也下得這樣大嗎?
被雨淋濕的時候,你一定很冷、很痛吧。
怎麼可能會不痛呢?
光是聽說,她的心就已經這樣痛了。
冰冷的雨點迎面撲來,「噼啪」砸落在傘面上,也砸落在阮雨聲失了血色的臉頰上。葉瀟睫毛顫了顫,忽然拼盡力氣握緊了傘柄,把傘面努力朝他的方向傾斜,讓他的頭頂可以完全被遮住。
她感覺到阮雨聲的腳步頓了頓。
她忽然很想開口對他說:「這次不走了,好不好?」
因為我真的會很想你。
其實在分開後的這些年裡,我每一天都在想你。
這些年來,我是真的好想念你。
這些年來,我也是真的好喜歡你。
好多人說他們喜歡我,可我不喜歡他們,我喜歡的人是你。
我只喜歡你。
葉瀟張了張嘴巴,輕輕地喊了一聲他的名字,卻還沒等到開口說出下一句話,意識就開始變得不再清晰。
手上脫了力,雨傘掉進了雨幕里。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秒,她好像聽見阮雨聲在很大聲地喊她的名字。
他在喊:「葉瀟!」
「葉瀟,葉瀟,葉瀟……」
「你幹嗎一直念我的名字!」
「好聽啊,和『阮雨聲』一樣好聽。」阮雨聲揚揚得意道。
「自戀!」葉瀟氣呼呼地說,「你坐的是我的座位!」
「我知道是你的座位啊,我就是要坐你的座位!」
「有膽子你就一直坐這兒別走了!」葉瀟兇巴巴地對他吼。
「我不走了。」男孩忽然收起吊兒郎當的神色,目光溫柔地望向她,語氣篤定地說,「我就在這兒,再也不走了。」
「瀟瀟,瀟瀟?」
葉瀟正沉浸在夢境中,還沒來得及對他的話做出反應,忽然被人喊醒。她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手上掛著點滴。
站在她面前喊她的人,是顧嘉南。
「阮雨聲呢?」葉瀟一邊問她,一邊要坐起來。
顧嘉南連忙走過來,幫她墊好枕頭讓她靠在身後。
「他應該已經在飛機上了吧。」顧嘉南說,「你忘了?他今天的飛機。」
細碎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打在葉瀟的側臉上,她怔怔轉頭看向了窗外。淡藍色的天空上,萬里無雲,恰巧有一道白色弧線緩緩划過。
這架飛機會駛過幾萬米的高空,駛向她再也看不到盡頭的遠方。
毫無察覺,一滴眼淚落了下來,順著她的臉頰一路滑下,打濕了在了貼在她手背上的白色膠布。
「瀟瀟?你怎麼哭了?還是難受嗎?」
「嗯,」葉瀟啞著聲音說,「我好難受。」
「那我幫你叫醫生來看看,我……」
「讓我再睡一會兒吧。」葉瀟吸了下鼻子,仰頭含著淚說,「讓我再睡一會兒,我就不難受了。」
讓我再睡一會兒。
等回到了夢裡,我就不會再難受了。
因為夢裡的阮雨聲說,他再也不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