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找不到你

  原來他說了再也不回來，就真的再也沒有回來。

  漫長的暑假終於熬過去，初一開學的早上，葉瀟穿著新裙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一中報到。臨走前，她帶上了那個裝著籃球館會員卡的粉紅色信封，怕信封被擠壞，她特意把它夾在了一個新買的筆記本里。

  人聲鼎沸的一中校園裡，無數新生和家長擠在分班紅榜前寒暄閒聊。葉瀟被媽媽領來領去，和一個又一個不熟悉的叔叔阿姨打招呼，聽媽媽極為誇張地向他們炫耀自己的女兒究竟有多優秀多乖巧。

  第一次，她滿臉敷衍地去應付叔叔阿姨們的誇獎和詢問，用眼神一遍遍地在紅榜上去搜尋那個她惦念了一整個假期的名字。可她把紅榜上密密麻麻的黑色小字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依舊沒有找到那個她想要看到的名字。

  她止不住地有點心慌。

  沒事的，一定是找得還不夠仔細。葉瀟安慰自己說。

  反正他肯定會來一中的，他親口對她說過的。

  

  周圍的家長漸漸散去，媽媽在囑咐她幾句後也趕去上班了。她獨自站在紅榜前愣愣晃神，突然被人輕輕地拍了一下肩膀。

  你怎麼才出現！

  葉瀟又氣又喜，轉過身打算兇巴巴地吼他，卻發現站在自己面前的並不是她以為的那個人。

  「嗨，瀟瀟。」常馨月笑著向她打了個招呼。

  葉瀟表情有點僵，禮貌性地扯了下嘴角，和常馨月回了個招呼。

  你看見阮雨聲了嗎？她忽然很想開口問常馨月，卻聽見對方先開了口。

  「咱們同學好像除了阮雨聲都來一中了。」常馨月撇著嘴抱怨，「沒想到他說話這麼不算話。」

  「阮雨聲不來了嗎？」葉瀟問，聲音有些發顫。

  「他家和我家住同一個小區，我一整個暑假沒有見過他了。聽鄰居說，剛放暑假他家就搬走了，搬去市里了，以後不會再回來了。」

  「是……是嗎？」葉瀟恍惚道，表情明顯很不對勁。

  她說，阮雨聲搬家去市里了。

  她說，阮雨聲不會再回來了。

  葉瀟鼻腔湧上酸澀，她想起了小學畢業那天，阮雨聲站在她身後朝她喊，她要是不等他，他就自己走了。

  走了就不會再回來了。

  原來他並不是在故意放狠話氣她，原來他說的都是真的。

  可是，憑什麼呢？

  他憑什麼說走就走？

  他憑什麼這麼對她？

  葉瀟越想越氣，越想越覺得自己這一個整假期的糾結和等待是多麼的可笑可悲。不回來就不回來，有什麼了不起，誰會離不開誰。

  她想著，眼睛被風沙吹痛，連視線都變得不再清晰。

  「瀟瀟你……你怎麼了？」常馨月注意到她不對勁的反應，驚訝地問。

  「沒事，」葉瀟連忙用手揉了下眼睛，故作輕鬆地笑笑說，「沙子迷眼睛了。」

  沒有沙子迷住她的眼睛。

  是她輕信了一個說話不算話的人，被謊言迷住了心。

  葉瀟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開學一個月來，新班級的班主任很喜歡她，在開學第一天就任命她當了班長。班裡的女生會主動來和她做朋友，學校的男生一個接一個地給她塞信、送她禮物。在學習上，她也十拿九穩，每次大小考的總成績總是能排名全年級第一。

  明明她的初中生活進行得十分順利。

  可她為什麼會這樣不開心？

  她的桌子上每天都會冒出各式各樣的零食、禮物或者信件，卻從來都不會引起她的任何興趣。

  好像她早就下意識覺得，這裡面不會出現任何一個她真正感興趣的東西。

  就像她同樣下意識地覺得，這所學校里不會出現任何一個她真正想要見到的人。

  那個她真正想要見到的人，並不在這所學校里。

  「瀟瀟，我發現你是真的只對學習感興趣，任何男生都入不了你的眼。」同桌女生對她說。

  聽了同桌的話，葉瀟怔了怔，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個男孩吊兒郎當的樣子。

  「以後你再遇到不開心的事，都可以像現在這樣和我說。」

  「但我覺得這個葉瀟還挺可愛的嘛。」

  「葉瀟，你怎麼難受的時候力氣還這麼大啊？」

  「真是難以想像，在未來那麼長的日子裡，我要一直忍受你無休無止的欺負。」

  葉瀟覺得自己的大腦仿佛在一瞬間失了控，所有關於阮雨聲的畫面在她眼前循環反覆地播放上演，讓她鼻腔里的酸澀越來越明顯，越來越嚴重。

  騙子。

  大騙子。

  全世界最討厭的阮雨聲。

  「你這周末要去博物館看文物展嗎？」

  「這周末有文物展？」

  「是啊，今天就開展了。聽說市里所有初一新生今天都來參觀了，我剛才上學的路上，看見好多輛大巴車停在博物館門口……」

  兩個女生從教室門口閒聊著走了進來。

  葉瀟猛地站起身，和同桌女生說：「我出去一趟，待會兒老師如果問起來，你就說我身體不舒服，去醫務室了。」

  還沒等同桌女生反應過來，葉瀟就拿起書包匆匆跑出了教室。

  她跑到一中後門的圍牆欄杆前，打算翻牆跑出去。這裡的牆沒有小學的牆容易翻，她翻下來的時候不小心把腳崴了一下，卻還是忍著疼，片刻不停地朝不遠處的博物館跑了過去。

  明明腳上很疼，可跑起來的葉瀟卻完全感覺不到。她心裡憋著火，邊跑邊默念，阮雨聲，千萬別讓我逮到你。如果讓我逮到你的話，我一定要狠狠地打你一頓，然後把你揪回一中，再也不讓你離開。

  葉瀟終於跑到了博物館的大門口，買完票後沖了進去。每個展廳里都擠滿了人，學生們嘈雜的說話聲和講解員震耳的講解聲此起彼伏。她一個展廳接著一個展廳地找，來來回回找了好幾遍，卻依舊沒有找到那個她想見到的身影。

  直到來參觀的人群一波波散去，整個博物館漸漸變得空蕩，葉瀟呆呆站在門口大廳，忽然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在做什麼。

  她翹課了，肯定會被老師告訴家長，回家之後媽媽肯定又會罵她，質問她跑去了哪裡……

  她崴了腳，腳踝好痛好痛，痛得她現在都快要站不住了，估計肯定得瘸著上下學好幾天……可這些事情真的並沒有多麼嚴重。

  真正嚴重的問題是，她沒有找到阮雨聲。

  她找不到阮雨聲了。

  「說吧，下午逃課幹什麼去了？」回到家裡，媽媽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抱著胳膊厲聲質問葉瀟。

  「身體不舒服，去醫務室了。」

  「你們班主任讓同學去醫務室找你了，連個人影都沒找著。是哪個小男生偷溜出去約會了吧？」媽媽冷笑一聲，拉開她的書包拉鏈，把書包倒過來抖了幾下，一大堆情書嘩啦散落在了地上。

  「給我說清楚了，這些東西都是怎麼回事。」

  「沒怎麼回事，他們自己塞的，我不知道。」葉瀟站在門口，只覺得渾身疲憊，不想再解釋一句。腳踝的傷讓她疼出了冷汗，她卻根本無從逃離。

  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又想起了阮雨聲。

  阮雨聲，我媽又沖我發脾氣了，我好累，腳也好疼好疼，你在哪兒？

  你在哪兒，我找不到你。

  「媽，我錯了，對不起。」她忽然抬起頭說。

  「語文老師讓我們買一本練習冊，我忘記買了。書店馬上要關門了，我可以先去書店一趟嗎？」

  媽媽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應聲道：「去吧。」

  葉瀟轉身推門跑了出去，終於在跑出小區的大門口後如釋重負。

  她忍著腳上的疼，放慢步子走到了小學後門的「遇見」奶茶店，在走進門後盯著自己和阮雨聲曾經的座位看了一會兒，然後坐在了阮雨聲當時一直坐的那個座位上。

  「喝點什麼？」老闆娘拿著點餐單走過來，「還和以前一樣，珍珠奶茶？」

  以前每次和阮雨聲一起來的時候，她都會點一杯珍珠奶茶。阮雨聲喜歡喝綠茶，所以每次都會點一杯茉莉綠茶。

  「我要一杯茉莉綠茶，謝謝。」葉瀟抬頭對老闆娘說。

  老闆娘怔了怔，忽然笑了，問：「以前總和你一起來的小帥哥呢？」

  「他去市里讀書了。」葉瀟說。

  「市里好啊，市里教學資源好。」老闆娘感嘆道。

  葉瀟費力地扯了下唇角，沒再說話。

  「你看那邊那個小姑娘，今年讀初三，也是你們一中的。」老闆娘忽然指了指坐在角落裡的一個女生說。

  「聽說市里最好的高中——實驗中學，每年都有降分擴招政策，要是中考能考咱們縣第一，就能去市實驗讀書。

  「那個小姑娘一下課就來這兒學習，就是在衝刺備考市實驗呢！」

  葉瀟的心臟突然狠狠抽動了一下。

  她盯著那個穿著一中校服的學姐看了很久，直到老闆娘把一杯茉莉綠茶端上來，開口喊了她一聲，她才終於回過神來。

  她垂下頭，默默地用雙手捧著裝滿綠茶的玻璃杯，腦海中閃現出了一個極為強烈的念頭。

  她要考市實驗。

  她要去市里讀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