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念:番外1
2024-10-01 16:14:20
作者: 織爾
近幾年宋裕和的造反之心越發強烈,原本駐紮在江南的官員被殺得所剩無幾,全部換上了宋裕和自己的人。
皇帝派人來查過一次,那人還沒到江南,就感染風寒,暴斃而亡。
趙安皓還在京城時,陛下問他:「上一個江南巡撫死在半路,大家都知道是個九死一生的苦差事,你竟敢去?」
他說:「敢,若能讓天下太平,世道光明,我敢去。」
皇城內外到處都是禎王的眼線,燒殺搶掠,明明是皇家貴胄,是本該受人敬重的王爺。
可現在提他的名字,三歲孩童會怕得哭泣,如狼如豹,令人聞風喪膽。
惡行昭昭,罄竹難書。
皇帝笑了,說他和一個人很像,他自覺地沒問是誰,只是在心裡想能得皇帝如此讚許的,大概是個正直凜然之人。
後來在江南禎王府看見了一臉蒼白,毫無血色地躺在寧格懷裡的安棉棉,她微微合著眼,聽見他的聲音,抬眸看了他一眼,視線又不動聲色地滑向宋裕和。
可是只那一眼,趙安皓就能確認了。
他忘不了那雙眼睛,漆黑明亮,十三四歲的小姑娘用稚嫩的聲音問他:「你的名字是取自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塵埃嗎?」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問得他愣在原地好久。
世人皆知宋裕和不尊皇帝,是司馬昭之心,可他卻想投入宋裕和的門下,做他的門客。
他這身錦白衣裳,以後如何做到皓皓之白,面對她的詢問,他竟羞愧得不知如何作答。
彼時只以為是一句無心之言,現在看來,竟是在勸他回頭。
趙安皓拿著黑衣人趁亂扔在院中的髮簪,他初到江南時,在她頭上看到過。
他這一路九死一生,躲過無數次暗殺,好幾次都以為自己會和上一個江南巡撫一樣死在半路。
但他活下來了,站在江南的地界,站在禎王府門口。
一下車,就看見他記了好幾年的姑娘。
姑娘笑著對他說:「舟車勞頓,辛苦了。」
當時只以為是一句客套話,現在想來,其實從一開始,她就認出了他。
她太擅長演戲了,所有的話都藏在話里。
快行至京城時,一路上禎王的眼線被剷除得差不多了,安棉棉第一次上了他的馬車。
許是因為身上有傷,不似往日靈動,沉穩安靜,倒像是個大戶人家的小姐。
她的第一句就問:「那日與王爺對弈,誰贏了?」
他想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說的是那日她受傷回府之前的那局棋,他說:「未下完。」
「大人若還記得,可否復一下盤?」
趙安皓不知其因,但沒多問,擺到中盤時,又聽她道:「不似他平時的實力。」
「王爺心亂了,棋也就亂了。」
他說完這句話,安棉棉許久未出聲,只是一步一步地同他下著。
他未和她說,她的棋里,有幾分禎王的影子。
回宮之後,皇帝問他立了此功,想要什麼。
他想了又想,說沒有。
皇帝讓他去查一件陳年舊案,關於十四年前嘉盛關城主叛國一事。
他心裡「咯噔」一下,不安地問:「可有何不妥?」
「安棉棉求朕還她父親清白。」皇帝似是想起了什麼說道,「朕記得你祖籍也在嘉盛關,對此事可有印象?」
他記得,記得敵軍入侵,記得禎王帶人平反,亦記得那夜廝殺,他在枯井裡看見的小女孩。
她縮在角落裡,仰著頭望向他,臉上還掛著淚。
他問她還活著嗎?問完就覺得自己傻,又讓她等一下,過會兒就來救她。
原來是這個姑娘。
趙安皓笑了一下,他的家人都被敵軍殺死了,他只能去投奔在京城的叔父。可剛走到一半,就有人自稱宮裡的,將她帶走了。
時隔十幾年,再一次回到嘉盛關,趙安皓率先去了以前的白府,此時已經換上了新的牌匾,新任城主葉尚卿,是個人人歌頌的好官。
他說明來意,管家請他進去,備上茶,抱歉地笑著說城主在軍營操練,已經派人去請了。
府里的人有說有笑的,但又規矩得體。
有孩童蹴鞠不小心進了府里,丫鬟踢給他笑著說道:「天都黑了莫要貪玩,快回家去。」
那孩子脆生生地應了一句,抱著球搖搖晃晃地跑了。
與江南完全不同。
他查了一個月,所有證據都指向白城主的罪行,查無可查。
回京述職時,皇帝嘆了口氣道:「該如何同她說。」
趙安皓不知道。
那個為了證明父親清白,為了洗刷白家十幾年冤屈,兩次在鬼門關走過一遍的姑娘若是得知自己的父親,一直敬佩的父親,真的是人們口中的賣國賊,可怎麼辦?
她如何承受得住?
後來,他不常聽見她的消息,皇帝將她安排在以前待過的那座無人居住的宮殿,宮裡人常喚她一聲安姑娘。
她不常出門,偶爾會去淑妃宮裡坐坐。有一日下朝,在宮門口時,遇到了她,那日是她的生辰,向皇帝請了旨出宮。
還是當初的模樣,見著他微微福身,聲音清冷道:「趙大人。」
這大概是她本來的性格,清冷從容,一雙眼眸沉靜似水。
他亦俯身作揖,喚了聲:「安姑娘。」
他同其他人一樣,喚她安姑娘,可心裡還是有一絲期望,遙記得當年從枯井救她出來,她聲音很小,還帶著哭腔同他說:「我叫白桑語,你叫什麼啊?」
她姓白,卻還是選擇用淑妃給的名字在宮裡生活著。
他那夜不知怎的,不想告訴他自己的名字。
若是回到那個時候,他定會說:
「小生趙安皓,取自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塵埃。」
他對得起這個名字,對得起身上的這身官服。
他想告訴她,自己是那個把她從枯井救出來的哥哥,想問問她可曾記得。
可他終究什麼也沒說,只是笑著看著她,用一如既往疏離卻禮貌的態度同她說:「下官祝姑娘生辰安康,餘生喜樂,平安順遂。」
她微微一笑,道了句謝就離開了。
他看見安棉棉拐進北道,那是通往禎王府的路。
她或許是想去見見故人。
後來叔母問他:「你的年紀也不小了,可有心儀的姑娘?」
他笑了笑,腦海中浮現出她的臉,搖搖頭,說沒有。
他成親第二日,夫人拿著藕粉的髮簪問他從何而來。
他笑著看著那簪子,說了句:「一位故人的。」
夫人問他:「收起來嗎?」
他答:「收起來吧。」
連帶著他的情意,都收在了匣子裡。
他有安逸的生活,有待他如親生的叔父叔母,有賢惠的夫人。
而他這念了這麼些年,明知不會有結果的情意,就放下吧。
他堅守他的皓皓之白,為國為民,清廉正直,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