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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1 康寧

2024-10-01 16:13:40 作者: 織爾

  皇弟今天又被罰跪了。

  康寧和淑貴妃說的時候,淑貴妃正在剝葡萄給她吃。讓她一個時辰之後,去乾明宮送盤葡萄,再繞個道去把皇弟領過來。

  這是章康寧出生十二年後,章承瀚第N次罰跪。

  章康寧輕車熟路地到了乾明宮,和門口的小太監打了聲招呼,就進去找父皇。

  她把葡萄放在桌子上,使勁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擠出幾滴眼淚說:「皇弟年幼,身子又弱。這正午太陽毒著,中暑了可怎麼辦啊?」

  見皇帝沒動,康寧跑過去抱住他的大腿繼續哀號:「父皇啊,我就這麼一個弟弟,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就不活……活得不快樂了,嗚嗚嗚……」康寧眼角瞥見全公公在一邊使眼色,立馬改了口。

  「今日作業,罰抄三十遍。」

  「得嘞!」

  聽到父皇鬆口,康寧立馬蹦了起來,離開之前還不忘偷拿兩顆桌子上的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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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康寧去接章承瀚時,他的小嘴抿得緊緊的,嚴肅得讓她好像看見了父皇。

  他和父皇長的可真像啊。

  母妃說,皇弟不僅長得像父皇,連性子也像。

  但是父皇不喜歡他。

  無論皇弟做得有多出色,父皇從沒給過他一個笑臉。

  小的時候她問過母妃,為什麼父皇不喜歡皇弟。

  母妃說,因為害怕。

  怕看見章承瀚總會想起皇后娘娘。

  但是,彼時的康寧想不明白這個道理。

  章承瀚好像因為被罰跪,很受打擊。從康寧把他領回玲瓏閣,就沒有說過話。

  「這麼多次,我都習慣了,皇弟你該習慣的。」康寧躺在院子裡的涼蓆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章承瀚說話,但是後者一句也沒搭理她。

  唉,這倒霉孩子。

  章承瀚的消極情緒一直持續到中元節。

  中元節的晚宴都是淑貴妃安排的,皇帝只是露個面就走,從不多待一刻鐘。

  大家只記得這一天是中元節,好像都忘記了,這天也是章承瀚的生辰。

  康寧也不敢記住,她六歲那年偷偷為章承瀚過生辰,長壽麵還沒出鍋,父皇就來了,身後跟著一臉焦急的母妃。

  那是康寧第一次見到父皇生氣,她和皇弟跪了一天一夜,膝蓋都腫了。

  後來章承瀚的外祖父趙老將軍進宮,父皇才讓他倆起來。

  母妃悄悄和她說,只有三件事不能做。

  第一,不能提皇后娘娘。

  第二,不能進鳳棲宮。

  第三,不能給太子過生辰。

  母妃說,只要不觸碰這三件事,就算她在宮裡翻了天,父皇也不會責怪。

  可這天的中元節,章承瀚卻和康寧說,他要進鳳棲宮看看。

  章康寧嚇得話都說不利索了,拉著章承瀚的衣角直搖頭。

  「皇姐,我想去看看母后。」

  「皇姐,我從未見過母后。」

  這小模樣著實可憐。

  章康寧覺得自己簡直是瘋了,竟然答應他晚上陪他偷偷進鳳棲宮。

  這要是被父皇知道了,定是要被剝一層皮的。

  嗚嗚嗚。

  中元節當天,宮人大多都在宴客的大殿伺候著,兩個人艱難地搬來梯子,一番折騰終於遛進了鳳棲宮。

  這鳳棲宮可真大啊,康寧邊看邊讚嘆。

  「太子,公主?」

  完了。

  章康寧呆滯地轉身,想死的心都有了,剛進來就被發現:「芝蓉姑姑……」

  「皇弟想念母后,就想來看看。」

  芝蓉姑姑沉默地看著章承瀚良久,嘆了口氣:「進來吧。」

  母妃問過康寧,還記不記得皇后,小的時候還抱過她呢。

  康寧搖頭,從她記事起皇后娘娘就是宮裡的忌諱。曾經有兩個小宮女在打掃時議論皇后,被路過的父皇聽見,當場就杖斃了。

  從那之後,更是無人敢提。

  康寧一直以為父皇是不喜皇后的,甚至是討厭,討厭到聽都不想聽到她的名字,看都不想看她的兒子一眼。

  所以,當康寧看見滿屋子的畫像時,著實吃了一驚。

  「母后…… 」章承瀚望著一幅畫出神地喊道。

  皇后娘娘長的可真好看啊。

  畫像掛滿了整個屋子,畫中女子或嬌或嗔,或坐或站,一幅幅看下去,康寧覺得皇后娘娘就好像真的站在自己面前一樣。

  父皇來時,章康寧正在看書房桌上的佛經,還來不及想為何會有佛經,就被兩個太監架出去了。

  時隔六年,這是章康寧第二次看見父皇生氣。

  她被打了三十大板,疼得她都以為自己要死了,哭著和父皇說她錯了。

  她被母妃接回去就暈倒了,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就聽說章承瀚也被父皇打了三十大板趕出宮了。

  急得她眼淚直掉,問母妃怎麼辦,母妃也搖搖頭。

  皇后娘娘是父皇唯一的禁忌,誰都沒辦法的。

  她又問母妃,為何鳳棲宮的書桌上,有「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八個字,像是新寫上去的簪花小楷。

  沒有得到回答。

  她又問母妃:「皇弟還會回來嗎?」

  母妃笑著摸摸她的頭,說:「當然會的。」

  康寧一直待在宮裡等。

  等到章承瀚生日這一天,偷偷下了碗長壽麵躲在屋子裡吃。

  等到宮裡落雪了,夜裡點個紅燈籠照得雪亮晶晶的,漂亮極了。

  雪下得大,一夜就能沒過腳踝,以前康寧無聊的時候,就拉著章承瀚去看太監們掃雪。

  今日,就只剩下她自己了。

  聽見身後有腳步聲,康寧驚喜地轉過身:「皇弟!」

  身後不遠處站著一個身著靛藍衣衫的男子,面色如玉,溫文爾雅。

  康寧覺得,那一瞬間,她的世界都被點亮了,像萬畝花叢中盛開了一朵最艷麗的花,讓她看見的其他人都暗淡無光。

  她明顯聽見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臣祝容拜見公主殿下!」

  「起……起來吧。」康寧嗆了風咳嗽幾聲,擺擺手讓他起來,「這是後宮,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回公主,臣初次進宮,不知怎的就迷了路。」

  「你,帶這位大人去大正宮。」康寧隨手指了個太監就要離開,剛走了幾步,又退了回去,「我看你穿這麼多,這手爐就給我吧,我冷。」

  「是……」祝容愣了一下,遞上手爐。

  噝,他的手真涼。

  回宮後,她就同母妃說了這事。母妃聽過後笑得前仰後合,說這祝容自小就是個不識路的,在自家院子裡也能迷路,大夫說應該是腦子有些問題。

  「他腦子有病,怎麼做官的呢?」

  母妃點點康寧的頭:「只有不識路這一點毛病,祝家的嫡公子是少年天才,三歲作詩五歲成文,十一歲一篇定國策名震天下,十四歲被陛下派去江南治水,兩年了。前幾日聽說江南水患解決,如今該是回來復命的。」

  聽得康寧滿臉崇拜,第二天去乾明宮請安見到祝容時,覺得他渾身都在發光。

  康寧請完安後一直在門口等著,和全公公大眼瞪小眼,終於等到祝容從裡面出來。

  「公主?」

  「母妃說了,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你昨日給了我手爐,本公主今日帶你到宮門口。」

  「不勞公主費心,安公公帶臣出去就可。」

  「這宮裡他不熟,」康寧見他拒絕立馬說,眼睛還不忘掃了掃周圍人,「他們都不熟。」

  祝容無奈地笑笑,俯首道:「有勞公主。」

  康寧第一次覺得這皇宮太小了,才走了這麼一會兒就到了宮門口。

  「本公主還從來沒有出宮看看呢。」康寧見祝容要走,癟嘴說道,又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擠出兩滴淚,「也不知道外面是什麼樣子的?」

  祝容停下腳步,看了一會兒康寧,說:「那真是太可惜了。」

  然後轉身走了。

  ???

  「祝容!本公主送你到宮門口,作為報答,你是要找機會帶我出宮玩的!」康寧大喊,

  「我母妃說了,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等看不見祝容的背影,康寧提裙往回跑去,身後宮女太監還未反應過來。一路跑回玲瓏閣,康寧累得氣喘吁吁。

  「母妃,母妃,祝家公子溫潤如玉少年成才,為人謙和儀表堂堂,夠不夠得上做駙馬?夠不夠得上?」

  「怎麼,我們小寧兒喜歡祝家那小子?」淑貴妃挑眉看著被碰灑的墨水問。

  「他長的可真好看啊,聲音也好聽,性子也好,什麼都好。」

  「那你需得知道,人家是否也中意你才可以。」

  淑貴妃的這句話,難倒了康寧。康寧埋頭看了好幾天的話本子,制訂了好幾套自認完美的計劃,去測試祝容到底喜不喜歡自己。

  第一步,話本子裡說了,女孩子只有漂漂亮亮,多才多藝才能被人喜歡。

  於是康寧把自己打扮得明艷照人,還讓人搬了把琴,每天守在乾明宮不遠處,一看見祝容出現,就開始彈。

  彈到冷得直打哆嗦,人家也沒理她。

  失敗。

  第二步,要製造意外情況,來個英雄救美,感情會迅速升溫。必要時,可以說「小女子願以身相許」。

  於是康寧把琴一扔,瞅著祝容出現,在他面前假裝滑倒。

  祝容:「公主,雪三天前就化了。」

  康寧「……」

  失敗。

  第三步,想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抓住男人的胃。

  於是康寧天天去小廚房學做飯,學得廚子哭著求她別再為難他們。

  失敗。

  第四步,要培養共同的興趣愛好,才能有更多的話題。

  於是康寧一看見祝容就開始吟誦: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心空道亦空,風靜林還靜。卷盡浮雲月自明,中有山河影。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欸,欸欸,祝容你別走啊!此物最相思!」

  失敗。

  第五步,第六步,第七步……

  祝容在京城待了一年,康寧就追了祝容一年。

  春去秋來,又到了冬天落雪。

  距離康寧第一次見到祝容,整一年了。

  距離章承瀚離開皇宮,也整一年了。

  今年的冬天實在是冷,冷得康寧都不敢出門,追祝容的計劃也只能暫時擱置。

  這個冬天帶走了趙老將軍,章承瀚的外祖父。

  皇帝下令追封一等定國公。

  淑貴妃和康寧說,趙老將軍是先皇后的父親,戎馬一生,落下許多病痛,自先皇后病逝,身子就愈加不好。

  現在趙老將軍也過世了,這趙家,就只剩下趙大小姐一個人了。

  淑貴妃得了皇帝的同意,出宮去趙府奔喪。

  康寧從未出過宮,這次也跟著一起出來了。

  康寧一直覺得,趙府作為五朝將軍府,該是那種嚴肅厚重,令人望而卻步的樣子。再不濟也該是富麗堂皇的大戶人家。

  怎麼也沒想到,竟是如此冷清蕭條。

  「這不是蕭條,」淑貴妃似是看出了康寧心中所想,悄聲說,「是寂靜,他們一家人,都是寂靜的。」

  門口屋內,掛滿了白幡,趙若嬅一身素衣出來迎接,被淑貴妃止了禮數。

  康寧看見母妃從袖中拿出了個翠綠的東西遞給趙姨母,還聽她說:「這是宛兒臨終前交給我的,說若是家中只剩你一人,要我務必交於你。她本想給你寫封信,但實在拿不動筆了,只能由我帶句話。」

  「她求你再活幾年,幫她再看看陛下的身子好不好,有沒有恨她扔下他,」母妃的聲音有點哽咽,康寧握緊她的衣角,「她想求你再堅持一會兒,幫承瀚物色一個好妻子,不求多麼富貴有權勢,只要兩情相悅不生隔閡就好。求你做完了這些事再去找她,她在那兒等你,等你細細說與她聽。」

  離開趙府之前,康寧回頭看了看,趙姨母一身素衣跪在祠堂,背影單薄卻挺直著。

  康寧覺得趙姨母一定很悲傷,隔著千山萬水都能感受到她的悲傷,仿佛這悲傷,從京城一直蔓延到了塞外。

  如同那隻綠哨一樣,託付了太多沉重的情意,捨不得,丟不開,承受不住。

  康寧突然很想去抱抱她,想和她說別難過了。

  可她不敢,她不敢靠近她。康寧覺得,悲傷是會傳染的,她現在就被傳染得很難過了。

  「草民,叩見貴妃娘娘。」剛出趙府,就看見身穿一襲布衣的中年男子立在門口。

  「寧兒,這是與母妃最親的表哥,叫舅舅。」淑貴妃輕聲提醒康寧。可還沒等康寧開口,   那人卻道:「娘娘折煞了,我早已被趕出陳氏一族,哪有資格稱得上公主的舅舅?」

  「表哥既然來了,怎麼不進去?」

  「她……不會希望我進去的。」

  坐上回宮的馬車,康寧問淑貴妃,剛剛那個舅舅是不是喜歡趙姨母。淑貴妃問她如何看出來的。

  康寧說眼睛,眼睛裡的喜歡是藏不住的。

  「他們兩個自幼定親,青梅竹馬。可造化弄人,當時的陳、趙兩家一文一武,都是朝中重臣,若是定親會遭有心之人以結黨營私之名構陷,逼得他們無法在一起。」

  一個,寧願離開陳家。

  一個,無法割捨趙家。

  就這麼錯過了,一錯過,就是一輩子。

  康寧不是很懂,她覺得如果互相喜歡,就是應該在一起的。就像她現在喜歡祝容一樣,

  若是祝容也喜歡她,她會立馬跑到父皇面前,求他賜婚。

  可她還不知道祝容的想法,不過沒關係,她可以等,等到她知道了,再求也不遲。

  好不容易出宮一次,康寧實在不是很想這麼快就回宮,央著母妃放她在外面玩一晚。撒潑打滾好久,終於得了全公公來傳口諭,命大理寺少卿陪公主遊玩一日。

  康寧簡直要愛死父皇了,當她在宮門口看見祝容時,沒忍住直接抱住了他。康寧的個頭只到祝容的胸口,她仰著頭眼睛亮晶晶地說:「祝容,我能出宮玩啦!」

  淑貴妃在車內嘆了口氣,命轎夫起轎回宮。

  康寧看什麼都是新奇的,她拉著祝容的手走走停停,好幾次感覺祝容想鬆開手,她握得更緊了。

  夜半。

  祝容把她帶到祝府安頓一晚,準確來說,是祝容的隨從領他們回到祝府。

  康寧討喜的性格瞬間惹得祝母的喜愛,康寧覺得自己追到祝容的把握又大了許多。

  玩了一晚上也不盡興,康寧做著夢都在想今天晚上看見的糖人花燈。

  第二天,天剛亮她就起來了,躡手躡腳地溜進祝容的房間。

  祝容長的可真好看啊。

  君子如玉,溫潤無雙。

  康寧用手指杵了杵他的臉,軟軟的。

  白白淨淨的,像是個小饅頭。

  好想親……

  康寧別過頭,自己再怎麼說也是個公主,偷親男子這種事簡直傷風敗俗!

  可是……現在無人看見,他又睡著……親一下也沒關係。

  一下,就一下。

  於是章康寧親完立馬跑出房間,又趕緊折回去把門關上,路上還撞倒了一個丫鬟,嚇得那丫鬟跪在地上直磕頭。

  章康寧覺得臉上燒得慌,顧不上管她,衝到前廳,遇到了正在澆花的祝母。祝母笑著問她怎麼起得這麼早,氣喘吁吁臉還紅紅的,出什麼事了。

  因為我偷親了你兒子。

  康寧覺得自己如果這樣說,母妃能扒了她一層皮。

  「因為宮裡還有事,母妃讓我早些回去,我……我就先走了。」

  「來人,去把少爺叫來送公主回宮。」

  「不用了!」康寧急忙制止,又覺得自己這反應太奇怪,補救道,「我的意思是,天還這麼早,祝大人應該還在睡著,就……就不麻煩了,我自己回……哦不對,讓家丁送我回去就行。」

  還沒等祝母說話,康寧就跑了,自然漏掉了祝母那句「阿容早就醒了,方才還給我沏了壺茶」。

  回到宮裡,康寧把自己憋了整整十天。淑貴妃問她怎麼了,她也不說話。終於,在淑貴妃沒有耐心要揍她的時候,她哭唧唧地抱住她的腰說:「我這麼喜歡祝容,整個皇宮都知道了,若他不娶我,父皇定會不高興的。可若他娶了我,卻又不喜歡我,將來負了我,我難過怎麼辦呀?」

  淑貴妃哭笑不得,哪裡會有人敢負公主的,是不想活了嗎?

  但是看自家女兒真在糾結這件事,她略微沉吟一會兒說:「應該不會吧。」

  「話本子上都是這樣的,最後的結局都是女主死了,男主才追悔莫及。母妃我還小,還不想死。」

  「嗯,這是個問題。」淑貴妃也皺了皺眉,一本正經地說,「那母妃就讓寧兒晚幾年嫁給他,讓寧兒多活幾年,如何?」

  康寧抱著淑貴妃的腰思考了一會兒,點點頭,好像可行。

  「那要是在我嫁給他之前,他娶了別人怎麼辦?」

  「那就讓陛下下令,讓他不許娶別人。」

  於是當天下午,章景行就看見章康寧偷偷掐了她自己大腿的肉,擠出幾滴眼淚求他下旨不許祝容娶別的女人。

  「你有多喜歡祝容?」章景行沉聲問她。

  「很喜歡很喜歡。」康寧想也不想就回答。卻看見父皇聽見她的回答後,表情似乎有些動容,眼睛裡,是細碎的光。

  祝容收到陛下口諭時,心情是複雜的,全公公的表情也有些怪異。怎麼會有一個皇帝下旨不許自己的臣子五年內娶除公主以外的任何女人?

  康寧得知了這個旨意,開心得一晚上沒睡好覺,思考著自己的追夫計劃。

  於是,又是兩年雞飛狗跳的女追男,康寧在追逐祝容的日子裡慢慢長大,性子也沉靜下來。

  「你啊你啊,咋越來越像我了。」淑貴妃細長的手指點了點康寧的腦袋。這孩子才不如外界說的沉靜,小心思全藏在心裡,和年輕的自己一模一樣。

  「因為寧兒是母妃的女兒呀。」康寧親昵地蹭了蹭淑貴妃,再過三個月,她就該及笄了。

  她要在那一天問祝容,到底喜不喜歡她,要不要娶她?

  陽春三月,正是天氣回暖的季節,康寧心心念念的一天終於來了。

  千挑萬選了一件桃粉的長裙還不讓穿,康寧一臉不樂意地換上五重華服,求著淑貴妃在她額頭畫一朵桃花。

  「母妃,怎麼了?」康寧喚了聲盯著自己發愣的淑貴妃,以為是自己今天哪裡奇怪,照了照鏡子,「挺好看的呀,母妃你看什麼呢?」

  「沒什麼,只是以前有個朋友,也總愛在眉間畫眉心花。」

  康寧知道母妃說的是皇后娘娘,她在鳳棲宮的畫像中看見了。但是看起來母妃不願多提,她也自覺地沒有繼續追問。

  康寧安安靜靜地站在德坤殿外候著,聽見禮官的聲音,由宮女扶著慢慢走入殿中,殿內的內命婦早已到齊,都垂首立於兩側。

  其實一共就四五個人,康寧聽說以前還有十來個的。但自皇后離世,沒有臨幸的都被送出了宮,剩下的升了位分留在宮中。

  接近正位之時,康寧雙膝跪地,疊手舉至眉間,深深叩拜在地,起身再叩拜,三叩拜。

  因為沒有皇后,康寧踏著漢白玉築的台階緩步走到站在主位一側的淑貴妃面前,再叩禮。淑貴妃為她綰了發,插上鎦金琉璃八寶簪,又扶她起身,面向眾位內命婦。

  禮成。

  回宮之後,康寧就癱在床上,閉著眼尋思再找個啥理由去找祝容。

  「公主……」有宮女小聲開口,康寧嗯了一聲等她的下文,「您睜開眼。」

  「怎麼了?」康寧聞聲睜眼側頭朝著那宮女看向的方向望去:「章……章承瀚?」

  康寧連忙起身跑到站在門口的章承瀚面前,一臉不可思議地問:「你何時回來的?這幾年在邊疆怎麼樣?有沒有被欺負啊?怎麼瘦了這麼多,還黑了。」

  「今日回的,去拜見了父皇,緊趕慢趕還是錯過了你的及笄禮。這幾年過的挺好,無人欺負我……」章承瀚看著緊緊抱住自己的康寧說,「皇姐,哭花了臉,可就不好看了。」

  「我才沒哭。」康寧把頭埋在他的衣服里,聲音哽咽道。

  章承瀚離宮的時候,個頭還沒有康寧高,現在都超過她一個頭多了,本來就瘦,現在抱起來更都是骨頭。

  父皇也真是狠心,章承瀚打從娘胎里出來身子就不是很健康,還把他丟到塞外這麼多年,

  若是皇后娘娘還活著,定會生氣的。

  章承瀚回來後,康寧天天都陪著他,他走到哪兒康寧就跟到哪兒,和小時候一樣。

  康寧和章承瀚一起去拜見章景行的時候,祝容也在乾明宮。祝容的表情有些凝重,好像是在商討一些重要的事情,康寧自覺地離開了。

  全公公這次一反常態地不讓她在門口等著,大概真的是國家大事,不能讓她聽了去。

  回宮後,康寧問淑貴妃是不是出什麼事了,淑貴妃凝眉溫聲道:「聽聞是西蠻九族聯盟,要進攻大啟。」

  又來?

  這西蠻忒不老實了,看趙老將軍去世,趙家軍不似當年勇,就又起了進犯之心。

  這幾日,宮裡的氣氛有些壓抑,每個人都小心翼翼的,連章承瀚也是冷著一張臉。康寧有幾次遇到祝容,他也是皺著眉頭,就立在不遠處不敢上前。

  倒是祝容主動走來,行了禮溫聲和她說近日還是不要來乾明宮,還給她帶了宮外的梅花酥。

  半個月之後的一個晚上,康寧正躺在院子的貴妃榻上無聊地看星星,章景行破天荒地來了玲瓏閣。

  聽見太監的傳報,康寧嚇得摔到了地上,又趕緊爬起來行禮。

  章景行的心情看起來不錯,還順手摸了摸她的頭讓她平身。

  宮人上了茶,康寧乖乖地坐在一旁。

  這幾乎是康寧記事後,第一次看見章景行踏入後宮,要不是有她和皇弟的存在,她都要懷疑父皇是不是哪裡有問題。

  不過,這些話她只是自己在心裡想想,她還想好好活著呢。

  父皇這次來,是要給章承瀚選妃來著,父皇讓母妃多上上心,同趙家大小姐一同商討一下。

  母妃點頭稱是,父皇就離開了。

  康寧準備第二天就去告訴章承瀚,但是第二天她睡過頭了,起來之後就聽宮女說,章承瀚和父皇大吵了一架,被罰跪了。

  康寧:「???」

  這孩子幾年不見,脾氣長了不少,都敢和父皇吵架了。

  淑貴妃攔住想去乾明宮的康寧,和她說這次的事情管不得。

  宮女們七嘴八舌地說著,康寧倒也把這事聽得七七八八了,說是因為章承瀚得知父皇要

  給他選太子妃,便去質問父皇為何不問過他就給他選妃,於是父子倆就這麼吵起來了。

  其間章承瀚還提了皇后娘娘,父皇就震怒了,把他趕了出去,還罰跪在鳳棲宮門口。

  康寧去的時候,祝容也在,他還是一身靛藍,身形如玉。康寧躲在遠處不敢上前,等了一會兒,偷偷探出頭,看見祝容離開她才上前。

  「皇姐又來看我了。」章承瀚看見她,微微笑了一下。他以前不愛笑,和父皇一樣,冷著一張臉,成日裡不苟言笑,可這次回來明顯變了一些,有了些生氣。

  「真的有那個姑娘的存在嗎?」

  「有。」

  「你喜歡她?」

  「喜歡。」

  「有多喜歡?」

  「很喜歡。」

  「那她喜歡你嗎?」

  「喜歡。」

  康寧看著章承瀚良久,覺得那一定是一個很討喜的姑娘,能讓她的弟弟說起她時,眼睛裡像是有星星一樣。

  又過了幾日,章承瀚被封為主帥去西蠻征戰,祝容是軍師。

  康寧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兵馬已經準備開拔了,父皇把一切做得太突然,朝中上下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這事就已經定了。

  康寧得了消息一路跑到城樓上,也只看見他們離去的背影。

  那個人,即使是在萬人之中,她也能一眼就認出來。

  一定要平安回來。

  康寧在城樓上看了很久,直到看不到人影了,才移開目光,轉頭就看見站在身邊的母妃。

  母妃和她說,南國寫了書信過來,說二皇子已經啟程前來拜見陛下,東月國也說三皇子會來。

  父皇以戰事吃緊拒絕了他們。

  也對,大戰在即,父皇怎麼會有心情設宴。

  淑貴妃聞言冷笑一聲:「別說區區九族,就是九十族,也能一鍋端了。陛下只不過是不想見他們而已。」

  淑貴妃所言不假,半個月後前線傳來捷報,章承瀚接連攻下西蠻三座城。

  又過五日,康寧正在和宮女們摘桃花,準備做桃花釀的時候,有人來稟報章承瀚攻下了五座城,還給陛下呈上了西蠻九族首領親筆寫的投降書。

  可那投降書陛下連看也不看,轉身射下了兩隻鳥,鳥頭血肉模糊的。

  父皇生氣了。

  雖然不知道父皇為何生氣,但是康寧能真真切切地感覺到,父皇生氣了。

  父皇下令讓祝容十日內回京。

  他是在第九日的清晨回來的,剛回來就被叫到了乾明宮。不出一個時辰,父皇就出城了。

  父皇的離開使朝中大震,母妃也慌了神。

  有些年老的大臣因為父皇的一意孤行氣得在家病了好幾日。現在京城無皇帝、無太子,只有祝容手握聖旨勉強穩住局面。

  康寧聽著全公公宣讀聖旨的時候在想,若是祝容此時勾結朝中武官,占領京城,追擊陛下……

  不可能的,祝容絕不會做這種事的。

  祝家原本只是五品小吏,是父皇給了他機會,賞識他的能力,才讓他未到及冠就坐上了

  現在的高位,祝容不會有虎狼之心的。

  父皇離開後,祝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淑貴妃禁足。

  禁軍包圍整個玲瓏閣的時候,康寧只覺得天旋地轉,緊緊把著門框才能支撐自己不倒下。

  康寧看見了母妃眼中的悲傷。那一夜母妃喝了許多酒,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不出來。康寧踹開門時,屋內零零散散一地的酒罈子,康寧從未見過母妃這個樣子。

  將母妃抬上床,聽見她口中喃喃道:「宛兒,他從不曾信我。」

  一直等到第二天中午,淑貴妃才醒來,醒來之後閉口不談昨日的失態。

  康寧午後見到祝容時,將硯台狠狠砸向他,讓他滾出去,聲音大得把淑貴妃從屋子裡驚了出來。

  祝容皺眉問她怎麼了。

  康寧冷笑著,反手扇了他一巴掌。淑貴妃把康寧拉到身後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讓宮女先把她帶進屋。

  康寧進屋後,就一直抱膝坐在牆角,過了一會兒,淑貴妃就進來了,走到她面前蹲下。

  「讓母妃猜猜,我們寧兒這個樣子,應該是覺得那祝容狼心狗肺,趁著京中無主,意圖篡權奪位。

  「現在他有聖旨,又敢把貴妃禁足,若是再聯合武官從背後偷襲陛下和承瀚…… 」

  「母妃,別說了!」康寧打斷淑貴妃的話,捂著耳朵不想聽。

  「你啊!」淑貴妃狠狠地彈了一下康寧的額頭,哭笑不得地說,「叫你平日少看些話本子,成天腦子裡想的都是些什麼?」

  康寧迷茫地抬頭望著淑貴妃:「可……可他確實是派兵把玲瓏閣包圍了,母妃昨日還……」

  「禁軍只聽皇帝的命令,他怎麼能吩咐得了?」淑貴妃看著康寧可憐的模樣,語氣溫和了些,「母妃昨日嚇著你了吧?」

  不……不是

  她錯怪他了?

  可可可……可她剛剛還給了他一巴掌。

  一想到這兒,康寧哭得更厲害了:「母……母妃,康寧錯了……以後,以後再也不看話本子了。」

  那一日,康寧在淑貴妃懷裡哭得幾乎昏厥。

  又過了三十天,章景行和章承瀚回來了。

  回來後,章承瀚將所有御醫都叫到了乾明宮。乾明宮大門緊閉,不許任何人隨意進出。

  康寧只知道,父皇到達西部邊境後,直接率兵突襲西蠻九族,當天就砍下了族長的頭顱,用了十三日,滅了九個族。

  自此,西部邊境,就只剩下未聯盟的西魯一個族了。

  五日之後,乾明宮的大門打開,所有人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面色平靜地離開皇宮。康寧跟著淑貴妃去拜見時,父皇正在練字。

  見她們來了,章景行還出奇地問了康寧怎麼瘦了。

  康寧暗自觀察了一下父皇,並沒有病態和不舒服的地方。又想起太醫說陛下無礙,只是路途奔波,休養幾日便好,於是便安下心來。

  父皇說,太子妃之位已經有了人選,是榆林陳氏的嫡幼女,名喚華婉,芳齡十二。

  榆林陳氏,康寧低頭想了一下,那是母妃母族的一個旁支。聽說是富甲一方,在塞外有很高的名望。

  不出三日,康寧就見著了這個小姑娘,小小的一個人兒,穿著桃粉色的裙子跟在章承瀚身後,左看看右看看,似是對什麼都好奇。

  走近了,那女孩規矩了一些,朝她們盈盈一拜,聲音好聽得像是百靈鳥一般。

  康寧看見父皇的眼睛裡似乎有淚水,望向陳華婉久久也沒說話,但又好像是在透過她看另一個人。

  父皇說:「待她及笄,就做太子妃吧。

  算起來她還是淑貴妃的侄女,這三年先待在玲瓏閣,好生照顧著。」

  末了,父皇添了一句:「若是想回家了,就回去看看。」

  之後,玲瓏閣就多了個像百靈鳥一樣的小姑娘。康寧喜歡極了,每日都和她一起玩,帶她走遍宮裡的每一個角落。

  好幾次都能遇到章承瀚和祝容,陳華婉高高興興地上前打招呼。康寧只是在一旁站著,

  笑著不說話。

  就這樣待了幾個月,今年的新年,東月國和南國派皇子前來朝貢。

  淑貴妃與康寧居於上座,百官居於下位。隔著幕簾,康寧時不時往下看,還不忘和陳華婉說,這舞女的舞姿好看極了。

  陳華婉笑著點頭,捧著梅花酥吃個不停。

  ——不拆穿她,舞女可不是在她看的那個方向。

  宴會期間,南國二皇子送上賀禮,說完賀詞,話題一轉,直言想要迎娶貴國公主。

  驚得陳華婉梅花酥都噎在了嗓子裡,康寧趕緊給她順氣。她問康寧認識那個皇子嗎?康寧搖頭。

  陳華婉皺眉,一臉凝重地說:「不認識怎麼能來求親呢?只有兩情相悅,才能在一起的呀。」

  「你也覺得,兩個人只有兩情相悅,才能在一起是嗎?」

  「那當然啦。」

  「若是一個人愛慕著另一人,但那人卻不曾動過心,該如何?」

  這個問題好像難倒了陳華婉,她思考了許久才說:「那就讓那人喜歡上自己,再在一起吧。」

  「那若是一直喜歡不上呢?」

  「那就別再執著了,不能在他一棵樹上吊死呀。」

  康寧點點頭,不自覺地看了一眼台下。

  大臣的座位,是按照品階高低來定的,他是從一品的都察院院史,是第二個位置……

  那人穩坐於位,不見絲毫波動。怪不得宮女們總說,祝容大人溫文爾雅,氣定神閒,

  沒見過他有慌張的時候,仿佛什麼事在祝容大人這裡都不是事了,不動怒,不著急,不開懷。

  這一晚上,康寧不知道自己怎麼過去的,她一直在想自己這些年,從那日大雪見到祝容的第一眼,眼睛裡就沒了別人。

  她一直覺得,自己貴為公主,還是大啟唯一的公主,如此身份,自然是配得上他的。

  自幼接受女官的教導,師從太子太保,不說學識淵博,也是博覽全書,才情也配得上他。

  相貌也能配得上。

  不曾責罰宮人,性子溫和也配得上。

  康寧一直以為自己可以嫁給他。

  可她錯了。

  那日母妃蹲在她面前,問她真的想嫁給祝容嗎?

  即使捨棄他所有仕途,捨棄他一身抱負,也要嫁給他嗎?

  她想了一下午,終於想明白了母妃的意思。

  祝家是靠著祝容一人拼出了一條康莊大道,他是舉世難得的奇才,他有他的抱負與志向,有宏大而熱烈的報國之情。他少年成才,定國策舉國讚揚,治水患萬民感恩,文能治國平天下,武能沙場點兵,天下人都將目光放到他身上。

  這樣的人,若是要娶她,定要棄了一身宏圖,舍了天下人盼望,委身於京城之中,安上駙馬的虛名。

  所有人都會因他的駙馬身份,對他阿諛奉承,天下人也會斥責他是一個貪圖富貴的小人。

  若她還明目張胆地追求他,毫不掩飾地告訴所有人她愛慕他,任性地讓父皇下旨五年不許他娶別人為妻——

  他該如何前進?

  她這轟轟烈烈的三年,到頭來只是感動了自己一個人。

  所以那一夜想通後,康寧在淑貴妃懷裡哭得幾乎昏厥。

  自那夜過後,她便避開祝容。

  第二日,康寧就發燒了。

  病情來勢洶洶,她起來吃了個早飯,一會兒就倒了下去,嚇得淑貴妃急忙請來太醫。

  康寧病得暈乎乎的,一直想著自己不能和祝容在一起了,心裡難受極了,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死死抓著淑貴妃的衣角,搖頭說自己不想嫁給祝容,自己一點也不喜歡他。

  過了一會兒,又哭著說自己不想嫁給那個二皇子,他長的沒有祝容好看,寧兒不嫁。

  淑貴妃溫聲哄著,疼惜地替她擦掉眼淚。

  真是個小哭包。

  康寧病好之後,兩國的皇子已經離開,不再提娶親一事。

  康寧和以往一樣,領著陳華婉偶爾去給父皇請安,沒事的時候就和宮女們玩成一團。

  倒是很少能有機會看見章承瀚,他越來越忙,每次都是拜見章景行的時候,看見他在一旁批閱奏摺。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宮裡落雪,康寧把陳華婉穿得嚴嚴實實的,帶著她去看太監們掃雪,捏了個雪球,凍得手冰涼。康寧使壞地把手放到陳華婉的脖子上,冷得她直抽氣。

  兩人就這樣鬧了起來,康寧團了個雪球扔到陳華婉身上,餘光看見不遠處,站了一抹靛藍。

  「臣祝容拜見公主殿下。」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四年前那個冬天,她轉身看見一身靛藍眉目如畫的他,安靜地站在那裡,向她行禮。

  「祝大人可是又迷了路?」康寧移開目光,隨手指了個太監讓他帶祝容離開。

  「公主和臣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四年前公主送臣出宮的恩,臣還未報。」

  「公主那日掌摑臣,臣百思不得其解,想是哪裡得罪了公主,」

  祝容頓了頓,低頭笑了笑繼續道,「所以臣願用一生,換公主的一句原諒。不知公主,可願給臣這個機會?」

  天上應景地落起大雪,漫天飛舞的雪花擋在兩人中間。

  康寧愣在原地,望著他,過了良久才開口道:「你可知道,說了這些話,你的仕途抱負,榮華富貴,可全都沒有了。我不是非你不嫁的,你不必委屈自己對我說這些話。」

  「可臣,是非公主不娶的。」祝容走到康寧面前,低頭直視著她的眼睛,目光溫柔堅定。

  他緩聲道:「臣祝容,表字尚禾,正一品大司馬,家中父母俱在,無兄弟姐妹,品行端良。今欲娶公主為妻,永結同好,不欺不騙,呵護一生。」

  康寧愣了好久,額頭被彈了一下才回過神,對上他笑意盈盈的眼睛:「哦……哦,你又晉升了啊,真快。」

  「公主願意嫁給臣嗎?」祝容不依不饒地問。

  「這種事是要問過父皇和母妃的,我做不了主……」康寧震驚地看著祝容手中明晃晃的聖旨,「這……這不會是賜婚的旨意吧?」

  見祝容點頭,康寧急了:「那你的仕途呢?不要了?你的宏圖偉志怎麼辦呢?」

  「這河清海晏的盛世,我能有什麼宏圖偉志?」

  康寧:?????

  「本就無心做官,當時年幼看了許多定國安邦的文章,熱血沸騰,想自己也寫一份。寫完之後又不想要了,被表哥拿去當了作業,這才被世人知曉。」

  康寧:?????

  「陛下說,治好江南水患,賞黃金五百兩,臣才去的,回來之後只給了三百兩,臣又不敢說。這剩下的兩百兩,公主給臣補上可好?」

  康寧:「???那……那你為何如此努力晉升?還跑去當軍師?」

  「這種必勝的仗,回來之後是有獎賞的,太子年幼,陛下派臣去看著太子。」

  祝容避過了康寧的第一個問題。他不會和康寧說,那日他迷茫地走在皇宮,她突然出現在自己視線中,小小的一個,笑容那麼燦爛,他在後面看得入了迷。

  可他當時只是一個通州巡撫,身份低微,自知配不上她。

  他一路走來,皇帝問他想要什麼賞賜,他都說晉升。

  那日她在他嘴角蓋下的一個吻,足足讓他臉紅了一整天。而他一睜眼,只能看見倉皇逃走的粉色身影。

  他那日就下定了決心,娶她。

  足足用了四年半的時間,他坐上了大司馬的位子,終於有身份求娶公主,今日受封大司馬,他向陛下請求以所有官職,換一個駙馬身份。

  在乾明宮跪了一個時辰,才求得皇帝的准允。

  那一刻的欣喜,他多想同她分享。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

  她對著他念的時候,他若不趕緊離開,就真的忍不住將她擁入懷中。

  堂堂一個公主,怎麼能當眾對一個男子念情詩?!

  可嘴角的笑意,卻怎麼也藏不住。

  本是不該由他告訴她,可看見她的第一眼,他再也忍不住。

  只有他自己知曉,他是用了多大意念才克制自己想要抱住她的衝動;只有他自己知曉,他同她說那些話時,心臟在胸膛怦怦地跳,劇烈得,仿佛要跳出來了。

  康寧一直到回宮接到聖旨都沒有緩過神來,這麼多年的願望這麼快就達成了?

  「貴妃娘娘,她不會是傻了吧?」

  「我看像,樂傻了。」

  「那祝大人能同意娶個傻子回家嗎?」

  「聖旨都下了,由不得他反悔。」

  「我怎麼看著您這麼高興呢?」

  「養了這麼多年的白菜,終於有豬拱了,我能不開心嗎?」

  康寧聽得忍無可忍:「陳依依,陳華婉,你倆當我是聾子嗎?」

  然後,康寧就被淑貴妃擰著耳朵教訓了一通。

  公主大嫁,辦的是風風光光,章景行賜了康寧公主府,規格比先前的公主大了許多。

  新婚當夜,康寧抓著祝容的衣襟威脅他不許反悔,不許納妾,不許去青樓那種地方。

  祝容笑著親了親她的嘴角,聲音溫柔得能膩死人:「臣遵命。」

  婚後,康寧還是時不時就往宮裡跑,看看母妃,看看陳華婉,看看章承瀚。

  景輝三十九年秋,康寧生下一個小女娃,取名之瑤。

  景輝四十一年春,之瑤跑入鳳棲宮。

  康寧前去尋找,看見後院有成片的桂花林,鬱鬱蔥蔥的葉子。

  同年夏,德坤宮起火,後風向大變,殃及鳳棲宮。皇帝棄了早朝派人救火,可大火還是燒盡了整座宮宇。

  皇帝自此一病不起。

  康寧進宮時,皇帝正坐在鳳棲宮後院的貴妃榻上,懷中抱著兩個木盒,旁邊放著一盤桂花酥,沉默地看著被燒毀的樹枝,見她來了也不作任何反應。

  過了一會兒,章承瀚也來了,章景行終於有了點反應,望著他笑了笑。

  康寧突然發覺父皇老了,兩鬢已經有了白髮,聲音也有些沙啞,章景行說:「朕要去找你母后了,這幾年對你不好,她該生我氣了。」

  「宛兒……朕好想你。」

  康寧跪在地上,聽著全公公在一旁聲音顫抖著喊道:「陛下駕崩了!」

  康寧拿起木盒,盒上的花紋早已被摸得看不清楚,盒中是一縷被紅繩系起的頭髮,還有一張發黃的合婚庚帖。

  永結同好,護卿長寧。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她想起那年中元節,她在鳳棲宮看見滿屋子的皇后畫像,書房堆了一箱又一箱簪花小楷的佛經,書桌上的紙,寫滿了這八個字。

  當時她不懂,父皇的字明明那麼好看,為何仿著別人的字來寫。她還問母妃,這八個字是誰寫的。

  那是對一個人的承諾,真真切切的,被人虔誠供奉著的承諾。

  康寧以前一直覺得,父皇是沒有感情的。

  她長這麼大,見到父皇笑的次數用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可母妃說,父皇笑起來是極好看的,眼睛裡就像有星星一樣,望著皇后娘娘的時候,溫柔得像是對待世間的至寶。

  可是後來,父皇眼裡的星星隕落了,從那之後,他就不怎麼笑了。

  他是把所有的感情都傾注到了皇后娘娘身上,用盡渾身的力氣去愛她。這愛徹徹底底只給了一個人,別人永遠無法再分一杯羹。

  父皇死後,母妃鎮定地主持葬禮,章承瀚繼承皇位,改國號德盛。

  冊榆林陳氏嫡幼女陳華婉為後,冊封大典三年國喪後舉行。

  淑貴妃成了太妃,康寧從公主變成了長公主。

  德盛二年夏,皇后誕下嫡子,單字湛。

  趙大小姐進宮看過皇長子之後,在家中服毒自盡。

  臨死前換上了少女時淡橘色的長裙,脖子上戴著一隻翠綠的哨。

  康寧進宮看望母妃時,將趙姨母那日前來托她交給母妃的信也順便帶了去。

  母妃拿著信還沒拆開,就紅了眼眶,說這信不該由她看的。

  康寧知道,趙姨母是想將信交給那日在趙府門口見到的陳家舅舅。

  可陳家舅舅在趙姨母自盡當天,抱著她的屍身去了郊外的湖畔安葬,隨後自己也服毒自盡了。

  悲傷的氣氛被新年的喜氣漸漸衝散,在新年當夜,康寧與皇后同時生產,都是女兒。

  二公主取名爾念,小郡主取名之瑾。

  德盛六年,皇后生下三皇子,取名單字洵。

  德盛八年,康寧生下小郡王,取名澤逸。

  德盛十三年春,淑太妃五十歲生辰,康寧帶著三個孩子進宮賀壽。

  一天的嘈雜過後,六個孩子玩得累了,天沒黑就睡了。留下康寧和祝容,以及帝後四人陪著淑太妃。

  五個人說說笑笑中,有宮女上了一盤桂花酥。

  淑太妃拿起一塊遞給皇后,笑眯眯地說:「宛兒快吃,你最喜歡的桂花酥了,趁著陛下不在,趕緊多吃些。」

  陳華婉愣了一下,接過桂花酥笑著點頭。

  康寧在一旁淚如雨下。

  又過了幾日,淑太妃病重,太醫說是她自己沒有活下去的心思了。

  康寧日日守在身邊,淑太妃時而清醒時而糊塗,糊塗時總將帝後認成先帝和先皇后,同他們說話,要他們好好的別吵架,要永遠在一起。

  淑太妃臨終之前倒是十分清醒,她拉著康寧的手溫柔地看著她說:「都是三個孩子的娘了,怎麼還這麼愛哭鼻子?」

  康寧哭著求她別離開,幾度哽咽得說不出話來,祝容抱著康寧默默地不說話。

  淑太妃和康寧說,她現在哭的樣子像極了太皇太后離世那日,先皇后的樣子。

  先皇后也是個愛哭的性子,那日因扯著傷口,疼得哭了一個時辰。

  趙宛兒這個人慣會裝傻,她哪是疼哭的,分明是起來看不到長姐,才用了這麼個理由哭。

  她以為她瞞過了所有人,可她一個人都沒瞞過。

  淑太妃笑著說這句話的時候,眼中是點點的心疼。

  淑太妃和康寧說了很多話,都是關於先皇后和先帝的。

  末了,她聲音漸漸小下去,也帶上了哭腔。

  「我知道宛兒升我位分,是想補償我失去那個孩子的痛,還把你送到我身邊。她那樣善良的人,讓我怎麼和她爭先帝呢。」

  「我陳家一心事主,可陛下他防著我,防了我一輩子,從不曾信過我。」

  淑太妃盯著窗外許久,無聲地笑了,好像看見了什麼美好的畫面。

  「那日他映著桃花踏著所有人的請安聲而來,暴怒地杖斃了所有宮人,我真的以為他是為了我,可那只是我以為。」

  「是愛過的……一直都愛著。」

  康寧趴在祝容懷裡,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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