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墨菲斯
2024-10-01 16:09:41
作者: 景行
沈尋瞅著那個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食堂門口,低下頭繼續吃飯。
王小美拿起了手機:「尋姐,程隊讓我把你拉進我們群里。」
沈尋進群,看見群名,叫「堅守」。
她瀏覽著群成員的頭像,看見了張子寧和小美的自拍,還有天空和花草,最後視線落在一方小小的圖片上。
她點進去,放大,是程立,沒錯。他側身站著,低著頭在點菸,大概是為了擋風,他雙手攏著,遮去了半邊臉,遠處是青山起伏。照片裡的他看起來要比現在年輕一些,大概是很久前拍的,還是抓拍照。
會是誰,抓拍了他這細微的瞬間?這一瞬的他,冷靜、迷人。
他的微信名叫Morpheus,墨菲斯,希臘神話中的夢神,睡眠之神修普諾斯之子,也是嗎啡morphine名字的由來。
這人,挺悶騷的。
沈尋揚起嘴角,加了他微信,並沒有改他的名字備註。
「沈老師,你真的要在這裡待一個半月?」程立走了,張子寧立刻活躍起來。
「是啊,至少,」沈尋轉頭笑眯眯地看著他,「你和王小美差不多大吧,叫我姐。」
「其實你看著比我小……」張子寧勉強地點點頭,「和我們一起出任務你不害怕?」
「為什麼要害怕?」
「幹這行非常危險。」
「比這危險的事情我也經歷過。」
「什麼事情?」張子寧好奇。
「2011年某國騷亂的時候,我做實習記者,有人在我面前被打爆了頭,」沈尋看著他,「你知道人的腦袋裂開是什麼樣的嗎?」
張子寧拿著筷子,搛菜的動作僵住了,咀嚼的動作也停住了。
「還有人自焚,一邊嚎叫一邊跳,衝著你就撲過來,那種皮肉烤焦的味道……」
「打住,」張子寧苦著一張臉,「姐,別說了,我都吃不下了。」
沈尋淡定地把剩下的幾口飯吃完,曾經親眼目睹那些如地獄般的場景後,她也食不下咽,但人的承受力,其實遠超過自己的想像。
王小美咯咯地笑:「瞧你那點出息。」
「我一警察,幾時怕過血腥場面?我只是不喜歡在吃飯時聊這些!」張子寧鬱悶地辯解。
走出餐廳,沈尋從口袋裡掏出煙,轉頭看向張子寧:「有火嗎?」
「我不抽菸,」張子寧搖頭,抬手指了指不遠處的幾個人,「他們有。」
沈尋邁著輕快的步子走到程立面前:「程隊,借個火。」
程立沉默地看了她一眼,從口袋裡掏出打火機遞給她。
沈尋姿勢嫻熟地點燃,把打火機還給他,笑著說了聲謝謝。
他仍是沒說話,一副吝於交流的樣子。
王小美走了過來,表情還是有些意外:「尋姐,你也愛抽菸啊。」
「嗯,也談不上多愛,習慣。」沈尋點點頭。
「你抽什麼牌子的?好抽嗎?」
「沒有味道,很淡。」沈尋把煙盒遞給她。
王小美瞅了一眼煙盒上的單詞——Vogue。
「那你為什麼抽?」她又問。
「這個牌子的包裝好看。還有,我寫稿的時候習慣抽菸,擺出一種裝×的姿勢,寫稿會特別順利。這叫儀式感,跟古代人焚香沐浴是一個道理。」
「…………」
沈尋看著眼前的女孩,嘴角揚起輕淡的笑意。到底是年輕啊,說什麼都信。
「那尋姐,你碰過毒品嗎?」王小美又問。
「沒有,我非常不喜歡那股味道。而且,曾經我有一個德國同學抽嗨了之後出了車禍。」
「對你觸動很深對嗎?」
「嗯,因為我怕出車禍會毀容。畢竟,我長得這麼好看對吧。」
「…………」
「程隊,你碰過毒品嗎?」沈尋轉頭,微笑著問一旁的男人。
「碰過。」迎著她的黑眸深不見底。
「哦?什麼?大麻這種初級的應該不在話下吧?」
「你知道大麻會對人產生什麼樣的影響嗎?」程立盯著她,語氣冰冷,「就是一個嗨字?即使是大麻,也會對中樞神經系統產生抑制和麻痹作用,會讓人產生幻覺,不能自控。如果你那位同學撞死了無辜的路人呢?你還會在這兒拿這事說笑嗎?」
「沈尋,」緊緊凝視她的黑眸染上一股戾氣,他直呼她的名字,「我不管你是什麼來頭,你拿的又是什麼令牌,如果你想做的,只是到這兒晃上一圈,嬉皮笑臉地給你美女記者的包裝上再加一道光環,恕不奉陪。」
沈尋臉上的笑容僵住。
「尋姐,你沒事吧?」傍晚的時候,王小美來敲她的門,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的臉色,「中午的時候,我特別擔心你會和程隊吵起來。」
「沒事。」沈尋輕扯嘴角,「確實是我言語輕率了。」
「你找我有事?」她反問。
「嗯,晚上要出任務,你去嗎?」
「去啊,為什麼不?這也是我的工作呀,省得你們程隊說我就是來鍍金的。」她自嘲。
「其實,程隊那樣,也是因為……」小美欲言又止。
沈尋微微挑眉,看著她為難的樣子,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那樣一個男人,有些故事也不奇怪。
晚上集合的時候,沈尋才發現大家都換了身打扮。張子寧走的是嘻哈風,小美變成了殺馬特,江北和另外兩個警員則是黑衣黑褲,一臉生人勿近的霸道感。至於程立,他戴了副黑框眼鏡,淺灰色的T恤配條牛仔褲,看起來多了一分斯文。
「去家新開的酒吧踩點。」小美解釋。
她點點頭。
下一秒,一行人聽到唰的一聲,只見沈尋拉開了衛衣拉鏈,露出裡面黑色的運動背心,胸口肌膚雪白,緊身運動褲和背心之間,裸露著一小截平坦緊緻的腰腹,樣子帥氣又嫵媚。
「好了,我也配合到位了,走吧。」她語氣平靜,目光落在程立臉上。
他只跟她對視了一秒,就面無表情地移開了視線。
他們的目的地是城南一家新酒吧,名字沒什麼特別的,叫「翡翠」。
進去之後,大家就很有默契地散開了,程立回頭瞅了她一下:「你跟著我。」
沈尋料想他還是怕她這個從北京過來的「嬌客」出事,所以要親自看著她,於是乖乖地跟在他後頭。
穿過舞池裡的人群,再走了一個過道,程立停下了。沈尋抬頭看了下門上的標識,有點詫異——男士洗手間?
正在她發愣的時候,他推門進去,數秒後就出來,手上拎了一塊「清潔中,請稍後使用」的黃牌子放到門口,一把拉起她就進了男廁。
動作一氣呵成。
「沒人。」他迎上她驚疑的眼神。
沈尋環視四周,確實,小便池處是空的,馬桶間的門也都是無人狀態。她不得不佩服,就在數秒間他可以觀察得那麼清楚,而且動作那麼快。
「這裡有要查的?」她輕聲問。
「或許。」他答,但眸光突然一動,下一秒,他已經拉著她躲進了工具間,從裡面上了鎖。
沈尋用目光詢問他,他長指抵在唇上,示意她噤聲。
洗手間的門被人推開。
沈尋一怔,明明放了指示牌,怎麼還會有人進來?
腳步在工具間門前停住,接著,門被人用力推了兩下。
沈尋不由得屏住呼吸。難道是清潔員?不,如果是,對方應該有鑰匙。
腳步又走到了隔壁,再往前兩步,接著是推門聲,鎖門聲。
嘩啦水聲響起,是那人沖了馬桶,但他並未馬上離開。
沈尋等得緊張又焦躁,抬眼觸見一片淺灰色,是程立寬闊的胸膛,微微起伏,節奏平穩。工具間狹小,兩個人面對面站著,可以輕易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她又聞到了他身上輕淡的煙味,還有好聞的木質香。剎那間,她突然想起那片小麥色的、斧刻般塊壘分明的腹肌。
真是瘋了。這個節骨眼上,她居然心猿意馬。
程立低頭,看到埋首在他胸口的女人的耳朵慢慢紅了,從嫩白,到粉紅,再到艷紅。他有些遲疑地再低頭,想看清她的表情,卻清楚地瞥見她胸前那誘人的溝壑。
黑眸一動,他側首轉移視線,她卻在這時抬頭,嘴唇擦上了他的。
兩人俱是一震。
沈尋呆住了,忍不住看向他,卻看見他表情平靜,眼神仍同方才一樣,清明警惕。
洗手間的門再度被關上。
程立又等了一會兒,才打開工具間,拉著她一起出來。
他走到剛才那人停留的隔間,拿起水箱蓋,伸手到水箱裡摸了一會兒,掏出一個東西,遞給了沈尋。
「拆開。」他說。
東西不大,剛滿她一個巴掌,外面裹著幾層塑料紙,大概是為了防水。沈尋迅速撕開,藏在最裡面的是一個帶封口的小塑膠袋,裡面是白色的粉狀物。
程立已經洗了手在打電話:「看到剛才進洗手間的人了嗎?」
他收了線拉上她就走,外面已經起了騷亂。
「三哥,這兒!」剛出走廊,沈尋就聽到了江北的聲音。
「待著別動。」程立扔下一句便迅速鑽進了人群里。
沈尋把那袋東西裝到口袋裡,貼牆站著,卻見一個身影從眼前閃了過去。
「站住!」一聲呼喝在耳邊響起,卻是王小美。
沈尋怔了一下,立刻追了過去。
她衝出了門,很快就趕上了王小美,只見前面一個小個子男人在奮足狂奔,她們也步步緊跟。三人進了一個黑漆漆的小巷,沈尋心裡一松,是個死胡同。
但下一秒她的心又懸了起來,那男人從廢料堆里抽出了一截鋼筋。
王小美聲音打著戰,卻把她往身後推了推:「尋姐,你躲我後面。」
那男人見是兩個女人追她,也是放鬆了許多,獰笑著就沖了過來。剎那間,沈尋推開了王小美,抬左臂擋住了鋼筋,右拳沖男人臉上就是一下重擊。
男人痛得捂著鼻子,目光卻越發兇狠,揮起鋼筋又沖了上來,就在鋼筋即將落在沈尋肩頭的那一霎,卻被一隻大掌握住。沈尋驚訝地抬頭,看到程立冷著臉,一腳踹向那人的胸口,那人當時就摔倒在地,掙扎了幾下,竟是爬起來都困難,好不容易扶著牆站起來,一副手銬就上了腕。
「謝謝程隊。」王小美按住胸口,呼吸不穩。
「謝謝。」沈尋也跟著開口。
「不是讓你待著別動嗎?」他神情不悅地看著她,冷厲的視線又轉向王小美,「還有你,都說過你今天的任務就是調查,沒讓你出來追人,不自量力。」
沈尋和王小美對視了一眼,耷拉著腦袋跟在程立和那名嫌疑犯的身後往酒吧走。
到了酒吧門口,張子寧和江北他們也抓了幾個人,在門口等著。
程立瞅了一眼路邊停著的車,淡聲吩咐:「你們先帶人回去。」
他點了一支煙,視線落在沈尋身上:「你留下。」
沈尋點點頭,雖然納悶,但今天已經連挨了他兩頓訓,便識趣地等在一旁。
他一邊抽著煙,一邊掏出手機按了幾下放到耳邊。
「際恆,我看到了你的車,」沈尋聽到他低沉的笑聲,「好啊,這會兒有空,我上去玩幾把。」
沈尋循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看到一輛銀灰色的超跑。
掛掉電話,他看著她微微側首,示意她跟著他進酒吧。
酒吧的二樓,仿佛另一片清靜的天地,走廊里完全沒有人。
他走到一個房間門口,敲了兩下,便推門而進。
是個很大的包廂,裝修豪華。裡面有七八個人圍著牌桌,有男有女,其中正對門坐著的一個男人看到他們進去,放下手裡的牌站起身,迎了上來。
那人穿著白襯衫米色休閒褲,無框眼鏡,皮膚較白,看上去清俊溫文。
他一站起來,其他坐著的人也跟著站了起來。
「際恆,打擾了,沒想到你在這兒。」程立朝那人微笑,語氣熟稔。
「難得遇上你,坐下一起玩吧,」那人攬住程立的肩,把他按到椅子上,「要逮到你可真不容易。」
「你坐這兒。」程立抬頭看向沈尋,指了指他身旁的空位。
那個男人跟著看向沈尋,目光裡帶了絲探詢,卻禮貌地伸出手:「江際恆,幸會。」
「沈尋。」她同他握手,也是客氣一笑,在程立身旁坐下。
新一輪牌局開始,旁邊的人也繼續觀戰。
程立左邊一個穿著深V黑裙的女人湊過來點菸,他低頭湊了過去,朝那女人眯著眼一笑,樣子有些邪氣。
沈尋沉默地看著他線條冷硬的側臉。
他叼著煙,打牌的姿勢嫻熟老到,和其他人笑談時,不時冒出幾句髒話。
她突然覺得,這人不像個警察,更像是混黑社會的。
她想起初遇的那天,他蟄伏在黑暗裡,盯著她,像嗜血的獸,語氣危險又邪惡。
思緒神遊間,她撞上了他的視線。是他在別人洗牌的瞬間,轉頭看她。他揚著嘴角,朝她一笑:「怎麼,陪我陪得無聊了?」
那雙深沉的黑眸,此刻帶著一絲寵溺和溫暖,她幾乎懷疑是自己眼花。但不得不承認,他是在看著她笑,而他笑起來的樣子,那麼好看。
「有你在我怎麼會無聊?」她反問,盈盈一笑。
「嗯。」他應著,低沉的嗓音里藏著一絲淺淺的愉悅,似乎她的話讓他很是受用。
「沈尋,聽你口音是北方人?」江際恆笑著問。
「嗯,北京的,我來『視察』下他的工作。」她的語氣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反而添了幾分親昵。
「你坐我旁邊我有壓力,」程立接過話茬,側首看向她,「看,我輸了。」
「你帶夠錢了嗎,就上賭桌?」沈尋挑眉問道。
程立搖頭一笑:「沒帶,你帶了?」
沈尋也搖頭。
「就是玩玩兒,不用——」江際恆剛開口,程立就抬起手,打斷了他。
「賠這個,怎麼樣?」他把一小袋東西丟在了桌上。
江際恆臉色變了,其他人也是。
沈尋按了下口袋,是空的——他什麼時候拿走了這袋東西,她竟然不知道。
「三哥,你什麼意思?」江際恆緩緩出聲。
「我是做什麼的,你不知道?」程立抬眼,語氣平靜,眸光卻似寒劍,「這酒吧你也有份兒?」
「算是,」江際恆指了指身旁一位穿黑色T恤的平頭男人,「開酒吧的錢是我拿的,但阿震是這兒的老闆。他爸爸以前給我爸開車,我們從小就認識。之前他被人坑了,出了點事進去了四年,半年前剛出來,好不容易有個重新開始的機會,他不會犯渾。」
「是,三哥,請您相信我,」阿震恭恭敬敬地朝程立點頭哈腰,「這幾年我在裡面受夠罪了,現在就想做點本分事情,這種東西,我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沾。」
「那剛才你下面的人說老闆不在?」程立瞅著他,淡淡出聲。
「我不知道您親自來了……」阿震尷尬地撓了撓頭,「您放心,我一定會徹查我的場子。」
程立盯著他,沒有說話,長指捏起那個小袋子,有一下沒一下地在桌上敲著,像是在掂量著他說的話的真假,又像在琢磨別的什麼事情。
整個房間裡,安靜得只剩下輕輕的敲擊聲,氣氛沉悶得令人窒息,程立臉上卻是風輕雲淡。大約半分鐘後,他嘴角輕輕揚起:「好啊,我相信你。」
阿震連聲致謝。
「累不累?」程立轉頭看向沈尋,唇際笑意更深,「咱們回去吧?」
沈尋微笑點頭。
「際恆,今晚叨擾了,你們繼續玩,我們就不陪你們了,」他站起身,「下次一起吃飯。」
「好,下回別這麼嚇唬我這些沒見過世面的兄弟了,」江際恆起身笑道,「我送送你。」
「不用。」程立擺擺手,順勢握住了沈尋的手,牽著她拉開了門。
手背覆上的溫暖讓沈尋心裡怦地一跳,她像個木偶似的,一路被他牽著,下了樓,走出酒吧。直到走到車前,他才放開她的手。
車開出了幾百米遠,沈尋看著他的側臉:「程隊,我配合得可好?」
他目光直視前方,語氣淡淡的:「還不錯。」
「那就好。」她點點頭,沒再說話,望向窗外深沉的夜色。
「不好奇我讓你扮演的角色?」不知過了多久,他問,聲音低沉。
「這場戲是你主導的,我只需要按你的劇本去演,反正不是主角,其他什麼角色又有什麼要緊?反正你一定有你的理由。」沈尋淡笑。
「也是,你本來就是來看戲的。」他看了她一眼,目光沉靜。
「我把你放在大門口,你自己走進去行嗎?」車快到公安局時,他問。
「你不回去?」沈尋忍不住問了一句。
「我住外面。」他答。
「哦,家裡有人等吧。」她微微一笑。
他瞅了她一眼,沒說話。
「晚安。」她正要開門,卻被他叫住,「等下。」
她回首困惑地看向他。
「手臂讓我看下。」他淡聲道。
「看什麼?」
「不要糊弄我。」他黑眸一暗。
沈尋推門就要離開,他卻捉住了她的手腕,迅速將她的袖子往上一擼。
她臉色一變。
程立也是面色微沉。他視線所及之處,雪白的藕臂上一道青紫的瘀痕分外明顯,看顏色,對方下手很重,她一個女孩子一直忍著一聲不吭,真是不容易。
「沒骨折?」他摁了摁傷處,看到她吃痛,蹙起了眉頭。
「沒有,」她搖頭,「剛才就確認過了。」
他緩緩鬆開手掌,卻又瞬間凝眸。
她的手腕上,有一圈紋身。
他明白她剛才表情不自在的原因了。
「你自殺過?」他問,凝視那一圈蓮花圖樣,語氣直截了當。
沈尋的心臟驟然一縮。
她知道,她逃不過他的眼睛。這個男人,根本容不得他對面的人有一點逃避和隱瞞。
「嗯。」她痛快承認。
「那天我說過,我不怕死,也不需要你保護。你說,一個自殺過的人,怎麼會怕死?」她看著他,聲音清冷,「程隊,我不是你想像中那種不知疾苦、虛榮嬌弱的女孩子。我只是習慣了對生活抱以更樂觀隨性的態度,那會讓我覺得好過一些。」
在他沉默的凝視里,她下了車,快步往大門走去。
車燈刺破沉沉夜色,一路向西,直到市區邊上一家洗浴中心才停了下來。
程立推門進去,前台服務員見了他,恭恭敬敬地叫了聲「三哥」,把衣櫃鑰匙遞給了他。
白霧繚繞的浴池裡,只有一個人在。程立下了水,靠在一角閉目養神。
「帶煙了嗎?」半晌,一道低沉的聲音響起。
程立睜開眼,伸手從水池邊小茶几上拿了煙盒,塞上打火機,向對面扔了過去。
煙盒穩穩地落入那人的掌中。
「說吧,找我什麼事。」那人抽了一口煙,緩緩道。
「城南翡翠酒吧的老闆邱震,你聽說過嗎?」程立問。
「沒印象,他身邊還有什麼人?」
「兩個男性。一個跟我身高差不多,左手腕有一圈龍紋刺青,聽口音是本地人;另一個一米七的樣子,右眼下面有一道疤,沒有聽到他說話。」
「臉上有疤的那個人,是不是下巴中間有顆小痣,右手背也有一道疤?」
程立凝神想了想,利落回答:「是。」
「疤溫,」那人驀地坐直了身子,「他是緬甸那邊的,聽說是他名字里有溫字,身上又有很多疤痕,所以道上的人都叫他疤溫。這個人,已經三年沒有出現了。」
「三、年。」程立輕聲重複,一字一句。
「三哥,你真的要繼續追下去嗎?葉雪如果泉下有知,也見不得你這麼辛苦。」
「祖安,我以為你是最不會問我這句話的人,」升騰的水霧掩住了程立的表情,只有冰冷的聲音在室內迴響,「就算抵上我的命,我也要給她一個交代。」
「那麼,你自己的人生呢?」祖安嘆息,「三哥,你應該忘掉從前的一切,回北京去,娶妻生子,過安穩的生活。」
「這些我早就無所謂了,家裡傳宗接代也有我哥,」程立的聲音淡淡的,「倒是你,我希望你好好的,能早點回到我們身邊。」
「你放心,我會小心,」祖安站起身披上了浴袍,「對了,你上次讓我打聽江際恆的情況,我在那邊沒發現他有什麼關聯,至少目前看起來他是乾淨的。」
程立點了點頭,沒再說話,揮手和他告別。
偌大的浴室,只剩他一個人。
他再度閉上眼,仰頭靠在水池邊。
——這場戲是你主導的,我只需要按你的劇本去演,反正你一定有你的理由。
忽然間,一張微笑的嬌顏浮現在他的腦海,就在今晚,那女孩看著他,一臉信任。
她憑什麼這麼相信他?
揚起嘴角,他自嘲一笑。
他曾經自以為是的導演了一場行動,卻因此痛失所愛。而他愛的那個人,也曾經那麼信任他。
這樣的錯與罪,也許要他用盡餘生來償還。
第二天,沈尋在食堂吃早餐的時候,口袋裡的手機響了,她盯著屏幕看了將近十秒,才接起來。
「尋尋,為什麼不回復我信息?」電話那頭,傳來許澤寧的嘆息。
「一忙就忘了。」她答。
「可是還在生我的氣?」他問。
「沒有。」她說的是實話。
「那天吻你,是我一時衝動,對不——」
「既然是一時衝動,那也沒什麼再談的意義,」她迅速打斷他,「我有事,先不說了。」
掛了電話,她無意識地拿著勺子,攪動面前的一碗粥。
在他人眼裡,許澤寧一表人才,溫文爾雅,家世顯赫,實乃良人佳選。但對她而言,被一個她一直視為兄長的人強吻,這感覺有點糟。
「尋姐,這碗粥跟你有仇嗎?」頭頂傳來一道遲疑的聲音。
沈尋抬起頭,是張子寧,舉著一根油條在她對面坐下。
「昨晚連夜審訊了?」沈尋瞧著他有點凌亂的髮型。
「嗯,」張子寧點點頭,「不過沒什麼結果,程隊說,他們只是送貨的。底層的送貨人冒著生命危險,實際只為了一點錢。」
「他也跟你們一起熬夜了?」沈尋有些意外,程立不是送完她就走了?
「是啊,他回回都親自盯著,到五點多才去睡了會兒,」張子寧喝了口豆漿,抬手朝門口的方向指了指,「你看,這不現在又起來了。」
沈尋回頭,看到程立向他們走來,他換了件深藍色的襯衫,冷峻的臉龐上看不出什麼疲憊的痕跡。
「我給您去拿。」張子寧立馬「狗腿」般地站起來,跑向取餐窗口。
程立在對面坐了下來,沈尋這才看見他眼裡有淡淡的血絲。
「聽子寧說,你也就睡了一小會兒。」她開口。
「媒體不是也常熬夜嗎?」他瞅著她,語氣輕淡。
「嗯,所以沒有咖啡簡直不行,」沈尋接腔,「你知道景清市里有什麼好喝的咖啡嗎?」
「沒有。」他利落回答,但又出聲,「我宿舍有。」
沈尋瞪大眼:「你是在邀請我去你宿舍喝咖啡嗎?是什麼?雀巢速溶?」
程立輕扯嘴角,卻沒再搭理她,徑直接過張子寧端來的餐盤,開始吃他的早飯。
等他吃完,沈尋也剛解決完自己那碗粥。他站起身,走了幾步後又轉身回來,用指關節敲了敲桌子。
「什麼?」沈尋抬頭,困惑地看著他。
「走,去喝雀巢、速溶。」他說。
沈尋滿頭黑線地跟上他。
沈尋進了程立的宿舍,房間格局和她的一樣,不大,但是因為東西少,顯得清爽。她掃視一圈,目光凝結在靠牆的桌上,又側首不無驚訝地看向身旁的男人。
「你居然弄了一台LaMarzocco。」
他這不是宿舍,真的是咖啡館。
「我哥送的,」他拿起一個乾淨的杯子,「我一個人也喝不完,同事們也經常會來用,早上他們已經喝過一波了。」
「你哥是土豪?」沈尋點點頭,看著深褐色的液體淌下。
「家裡有點生意。」他淡淡答。
「那你為什麼會做警察?為什麼千里迢迢地來到這裡?」她追問。
他瞅了她一眼:「我願意。」
她一愣。
「你要寫到報導里嗎?」他把咖啡杯遞給她,緩緩出聲,「那你想改成我為了除暴安良也可以。」
沈尋低頭捧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什麼人。
「豆子是雲南本地產的。」他補充。
「口感很贊。」她由衷感嘆,又想到了新問題,「為什麼他們叫你三哥?」
「我在家裡排行第三,」他一邊給自己做咖啡一邊回答,「上面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他們是龍鳳胎。」
沈尋挑眉,原來如此。
程立靠在桌旁,仰頭喝咖啡,喉結一動。沈尋的視線順著他的脖子往下,落在頸間鬆開的那顆扣子和其間小麥色的肌膚上。
她托腮,有些失神,果然男色惑人。
程立放下杯子,對上她的目光,不由微微蹙眉。這姑娘的眼神太過直白。
「看什麼?」他忍不住問。
「看你好看。」她咧嘴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眼睛像兩彎月牙,帶著點孩子氣,又帶著點媚。她雙手捧住杯子,低頭喝咖啡,目光卻透過細碎的劉海,悄悄地望著他。
程立轉過頭,避開她的視線,嘴角緩緩繃緊。清晨的陽光自窗外照進來,落在他線條完美的側顏上,沈尋的心微微一沉。她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他神色里忽起的冷意。
整個房間突然陷入了沉默而尷尬的氣氛,外面傳來的操練聲顯得格外響亮。
她不知自己又哪裡得罪了這個男人。
放下杯子,沈尋站起身,感覺到心底浮起一絲惱怒。
「喝完了,我要走了。」她開口,走上前凝視他。
「嗯。」他輕應一聲,語氣冷淡,甚至都沒有看她一眼。
「謝謝。」她繼續,目光仍然固執地鎖住那張俊顏。
他終於抬頭看向她,眼神里卻透著不耐和疏離。
她眯起眼,一字一句:「程隊,我又哪裡令你不滿意了?」
「沒有。」他答得乾脆。
沈尋未再看他,抬腳就走,到了門口,又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轉過身:「程立,我不認為我對你外表的正面評價有什麼不妥,我也並非在刻意討好你。本質上,我說你好看,和我說外面那條警犬叫聲好洪亮是一樣的。」
「誰好看?什麼警犬?」她的話音剛落,張子寧的聲音插了進來。他拿著個玻璃隨身杯,走到沈尋面前。
「我說操場上那條警犬很好看。」沈尋看著他一笑。
「哪條?好幾條呢,你說的是果果還是辣椒?」張子寧起了興致。
「不是,是程子。」她瞥了那男人一眼,嘴角的笑意更深。
「橙子?」張子寧困惑地挑眉,「新來的狗嗎?我怎麼不知道?程隊,你知道嗎?」
「不知道,你去問問看好了。」程立語氣平靜,目光卻落在沈尋臉上。
沈尋迎著他的視線,不閃不避,眼角眉梢俱是挑釁之色,那一雙靈動的眼眸里,有著不甘、驕傲、惱怒……期待。
——你真好看。
——程立,你答應我,從今以後,你的眼裡只有我哦。因為,我的眼裡也只有你。
另一雙笑起來如月牙般的美眸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隨之而起的,是心口突然綻開的疼痛。
沈尋呆住。
她看到那雙鋒利的黑眸里,忽然浮起濃濃的憂傷——為什麼他要用這種心碎般的眼神看著她?那樣的目光,幾乎挾著鋪天蓋地的悲傷氣息席捲而來,讓她有種動彈不得的錯覺。
是錯覺吧——她往前輕輕挪了一步。剎那間,仿佛某種結界被打破,他垂眸,望向窗外,臉上仍是淡漠的表情。
沈尋愣在原地。只不過是短短數秒間,她覺得自己像被下了咒又解開,她不明白,為什麼就在他收回視線低頭的瞬間,她的心臟會有驟然收縮的失落感。
「尋姐你消息比我們都靈通啊,果然是做媒體的,」張子寧一邊走向咖啡機,一邊轉頭朝她搭話,「你這就走了,不再聊會兒嗎?」
「聊什麼?」她靠著門,揚起嘴角,「好像你們程隊不愛聊天呢。」
程立沒說話,淡淡地瞅了她一眼,低頭點了根煙,走到窗邊。
「尋姐,冒昧地問一句,」張子寧清了清嗓子,表情有點好奇,也有點侷促,「你有沒有男朋友?」
「沒有。」沈尋挑眉,答得乾脆。
「怎麼會!」張子寧一臉不相信,「你這麼美,又是才女,追你的人肯定很多啊。」
「那也得看我喜不喜歡。」
「你沒有喜歡的人嗎?」張子寧繼續八卦。
「喜歡一個人……」她嘆了口氣,輕輕一笑,「哪有那麼容易啊。你要把自己完整的一顆心交出去,但說不定,收回來時已經殘破不堪,或者一朝陷落,找也找不回來。」
也不知怎麼了,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窗邊那個人身上,在她話音落下的那刻,他似乎是微微一震,抬首望向了她。
目光相觸的那一霎,沈尋覺得自己的呼吸一窒。
真是好奇啊,這個男人,究竟心裡藏著什麼故事?
一時間,張子寧似乎也沉默了,直到手機鈴聲打破了室內的靜寂。
程立接起來聽了兩句,臉色就沉了下來,收了線吩咐張子寧:「你跟我走。」
在他們邁出門口的時候,沈尋忍不住出聲:「不帶我嗎?」
程立停住腳步,看了她兩秒才出聲:「走吧。」
沈尋一點也沒介意他的猶豫,以最快的速度去房間取了自己的背包,跟上他們。
江北已經開了輛車在等他們,副駕駛座上還有一位男同事。
「你跟他們一起,我開我自己的車,」程立示意張子寧上車,轉頭看向沈尋,「你跟著我。」
沈尋一怔,點點頭,跟著他往停車位走,到一輛白色豐田陸巡前停下。
她繞到車尾看了看,爬上車,在副駕駛座上坐定。
「4.6L的排量配置,程隊果然是土豪。」待他發動車子,她感慨了下。
「我願意。」他目視前方,言簡意賅。
「……」沈尋噎住,「那什麼是你不願意的?」
「你要聽真話?」
「嗯。」
「帶上你。」
「那你為什麼還讓我坐你的車?」她鬱悶。
「放心。」
「什麼意思?」
「這一趟可能會有些危險,」他打著方向盤,右轉駛出公安局大門,「我需要親自看著你,確保你不惹麻煩。」
沈尋先是一愣,隨即嘴角彎起,讓這人說句好聽的實在是難啊,明明他是要親自保護她。
「去哪裡?」她問。
「邊境,大概要兩個小時。」他答。
「這麼急,是要去追人嗎?」她又問。
他看了她一眼,面沉似水:「上次在客棧的那個人,我們跟丟了。」
「躲起來了,還是已經被……」沈尋想起上次江北說的話——被抓住的人,也不大敢回去透露他被抓過,因為組織不會再信任他,為避免麻煩,甚至會直接把他做掉。
「現在還不知道。」程立微微蹙眉,伸手從置物格里的煙盒中抽了一根煙出來。
沈尋掏出自己的打火機,給他點火。
他低頭湊向火,黑眸凝視她:「謝謝。」
沈尋聳聳肩:「不用客氣,只是為了證明我不完全是麻煩。」
此次路途不短,她希望彼此能和平相處。
車子顛簸的時候,掛在後視鏡上的一樣東西在搖晃時吸引了她的視線。
是一條項鍊。
卡地亞經典的Trinity系列,鏈子串了黃金、白金、玫瑰金三色戒圈,綴了碎鑽,象徵親情、友情、愛情。
她下意識地伸手,捉住了那三枚環環相扣的戒圈,車子突然一頓,她傾身向前,抓住門把才穩住。
是他踩了下剎車。
沈尋立刻意識到問題所在,她鬆開手,望向他冷峻的側顏:「抱歉,這項鍊對你而言很重要吧。」
他緊抿著唇,點了點頭。
「項鍊的主人呢?」她問得很直接。
這是條女式項鍊。
她看見他握著方向盤的手驟然收緊,指關節泛白。
「不在了,」在她以為他要拒絕回答的時候,他突然開口,「犧牲了。」
她怔住。
「你是一直沒有找到兇手,對嗎?」她沉默了一會兒,說出自己的判斷。
「你怎麼知道?」他摁滅了煙,看了她一眼,黑眸里似乎起了波瀾。
「職業本能,」她看著那條項鍊輕晃出漂亮的弧線,一下又一下,「你知不知道,你的無法釋懷,已經表現得足夠明顯。」
他沒有說話,一時間,車廂內只剩下輪胎的噪聲和風聲。
「找兇手這件事,困擾了你多久?」許久後,她打破了彼此間的沉默。
「三年。」他答。
「那麼,別把它留到第四年。」她的聲音緩緩揚起,輕柔,卻堅定。
程立沒看她,目光仍落在前方仿佛沒有盡頭的路面上,內心深處卻因為她的話悄然震動。
車至城外就遭遇了大雨,隔著層層雨簾,前方江北他們的車連尾燈也顯得有些模糊。
程立拿起手機,打開微信發了一條語音:「開慢點,注意安全。」
沈尋瞅了他一眼。
他應該是比誰都急,卻又最穩得住。
「不要這麼看我。」他目視前方,語氣平淡。
「怎麼看你?」她乾脆盯著他,彎起嘴角。
「像是看小白鼠。」他微微蹙眉。
「怎麼會,您明明是猛獸級別的。」沈尋的笑意更濃,凝視他堪稱完美的側顏——這個男人,外表堅如磐石,內心卻滿是瘡痍。
心裡,突然泛起一絲惋惜。
她轉頭看向窗外,壓下胸口的那點悸動。做記者這行,最忌入戲太深,自己投入太多情感,就無法客觀、冷靜地敘事和分析。因為識人識事太多,難免見悲見苦,也難免有聖母情懷,總覺得憑著手中一支筆,能夠救濟蒼生。
「為什麼做記者?」低沉的聲音緩緩揚起。
那一霎間,沈尋有些愕然,幾乎要以為他可以看穿她的心思。
「可以一直不斷地去探尋新的事情和問題,」沉默了數秒後,她回答,「也可以不斷地出發,離開。」
「所以,你害怕停留?」低沉的聲音緩緩揚起。
沈尋的表情一僵:「程隊,你像是在審問我。」
「如果我讓你覺得不舒服,我道歉。」他的視線終於落在她臉上,只有一秒。
「沒有,」她低下頭,一下又一下地扣著手指,「你說得沒錯。」
程立用餘光打量著她的動作。纖細潔白的手指交扣著,不時翹起,又落下。這是想掩飾內心不安的下意識動作。
「你要不要睡會兒,時間還長。」他沒再繼續方才的話題。
「嗯。」沈尋輕應了一聲,調了下座位,扭頭靠在座椅上,閉上眼。
感謝他放過了她。否則在那雙利眼之下,她也許將無所遁形。
雙眸陷入黑暗的那刻,耳邊掠過的風雨聲都被放大。此刻,穿梭在連綿的山林里,身邊坐著一個並不熟悉的男人,她居然覺得心裡有種莫名的安寧。
不知過了多久,車子突然頓了一下。被驚醒的沈尋睜開眼,發現車已經在路邊停下。江北他們的車也停在了不遠處的前方。
「他們的車陷到坑裡了。」程立見她醒來,淡淡解釋,「我下去看一下,你待在車裡。」
沒等她開口,他已經開門下車。
雨還是很大。沈尋看到張子寧和另一位男同事也下了車,他們先在輪子下面墊了點東西,隨後一起推車,但試了幾次好像不行。
沈尋熄火取了車鑰匙,推開門也下了車。
冰冷的雨水兜頭澆了下來,她打了個冷戰,仍是向他們小跑過去。
「你怎麼來了,不是讓你待在車裡嗎?」程立見到她,不悅地皺起眉。
「我之前遇到過這種情況,我來開車吧,」她指了指駕駛座,「可以多一個人推車。」
程立瞅著她,點了點頭。
沈尋握住方向盤,小心控制油門。多了一個壯實的江北,又試了兩把,車終於開出泥坑。
沈尋下了車,樂滋滋地走向他們:「人多力量大吧。」
程立卻仍是一張冰塊臉:「趕緊都上車。」
沈尋沒趣地撇撇嘴,往他們那輛豐田陸巡走去。
上了車,一陣暖意襲來,溫差之下,她連打了幾個噴嚏,有點不好意思地解釋:「我有點過敏性鼻炎。」
程立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沈尋低頭,瞧見自己的衛衣幾乎全濕了,褲子也濕了大半,這時候才覺得有點難受。
她正要抬頭,一塊東西從天而降,罩在她頭上。
她抓下來一看,是塊浴巾。程立正從后座的健身包里掏東西。
「擦一下頭髮,別感冒了。出來得急,先湊合吧。」
他的語氣仍沒有什麼溫度,沈尋卻覺得心頭一暖。
「你呢?」她問,一邊擦頭髮,一邊打量他的狀況。
他的襯衫也濕透了,臉上還掛著點水珠,幾綹短短的髮絲垂在額頭一側,竟顯得格外性感。
「你擦完要還給我。」他緩緩出聲,黑眸撞上了她的視線。
「哦。」她把浴巾遞給他,見他接過去繼續擦他的頭髮,她突然覺得臉上一熱,而且越來越燙。
為什麼她覺得曖昧?老天,她在亂花痴什麼?
「你怎麼了?」他狐疑地看著她泛紅的臉,「你不會現在就發燒了吧?」
「有嗎?」她慌亂地摸了下額頭,「好像,好像真的有點燙呢,還有點暈。」
他丟下浴巾,伸出手。
溫熱的大掌就這麼烙在她額前。那一霎間,她突然覺得心跳加速。
「應該沒事。」他收回手,淡聲道。
「嗯,應該沒事。」她點頭,像鸚鵡學舌。
「一會兒再看看。」他瞅了她一眼,踩下油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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