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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你喜歡西伯利亞的風嗎

2024-10-01 16:01:20 作者: 奈奈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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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樹葉由翠綠變成枯黃,也不過只用了幾個月的時間,等到來年春回大地,滿樹翠綠又會回來了。

  時間不止,生命不息。

  倘若真的存在靈魂,那麼宮旭,此時的你在哪裡呢?

  是在飄然而落的樹葉間,還是在浮動的白雲里?

  我抱著傳單站在學校門口,心情說不出喜悲,只覺得這種天氣讓人很愜意。

  「拾雨。」不遠處傳來阮子晴的聲音。

  我抬頭朝那邊望去,就見阮子晴和木司南一起朝我走來。

  「子晴,你怎麼來了?」我有些意外,這幾天我下了課、放了學就在忙著組建社團,有多久沒和阮子晴還有木司南說話,我已經不記得了。

  沒有辦法,我現在生活的重心都在組建潛水社上,我不是那種擅長一心多用的人,只是專注於一件事,就已經讓我筋疲力盡了。

  「你這個大忙人太忙了,這麼多天不理我們,我們只好自己來找你。」阮子晴走過來,從夏拾雨的手裡接過傳單,「真是的,需要幫忙的話,說一聲就好了啊,我們不是朋友嗎?」

  我呆呆地看著阮子晴,她的身邊是靜靜站著的木司南。他在看著我,目光溫和得像是三月的暖陽。

  心上迅速湧起一股熱意,我忍不住撲過去抱住了阮子晴:「謝謝你,謝謝。」

  「好啦,多大的事啊!」阮子晴伸手拍了拍我的後背,「下次不要再一個人了,別忘了,你也是有朋友的人啊!」

  「嗯。」「朋友」兩個字對我來說,遙遠得讓人心酸。曾經我也是有朋友的,後來發生了那樣的事,如今我沒有朋友。但是現在阮子晴告訴我,我是有朋友的,我並非孤單一人。

  這叫我幾乎要紅了眼眶。

  我反覆地說著謝謝,原來這樣的我,也可以擁有朋友。

  「現在,算上我、你,還有司南,還差兩個人。」阮子晴分析道,「差兩個人就交給我吧。你和司南負責找到願意給我們潛水社當指導老師的人。」

  「可是……」阮子晴是加入了社團的,她要是加入潛水社,豈不是要退出原來的社團?

  「這種時候,只要笑著說好,就可以了。」木司南笑著開了口。

  我原本想說的話,就咽了回去。我看著笑容燦爛的阮子晴,用力地點了下頭:「好。」

  我再次走上前用力抱了阮子晴一下,我不知道要怎麼樣將心中的感情傳遞給對方,唯有這樣擁抱她,才能讓她明白我此時有多麼高興和感動。

  我們去了校外的一家小咖啡店。在那裡,我們合計了一下要怎麼將潛水社建立起來。所謂獨木不成林,三個人一起討論的效率,當然比我自己瞎忙要高得多。

  「拾雨,我們想幫你完成你的夢想。」在咖啡店門口分開的時候,阮子晴很真誠地說,「無論如何,都想幫你完成。」

  「嗯。」我終於忍不住紅了眼眶,「謝謝。」

  除了謝謝,我不知道要說什麼。我沒有想到,有一天我會有這樣的朋友,願意為了我的夢想挺身而出,我一直覺得我已經不配擁有這樣的朋友。

  「謝謝這兩個字,我收下了。」阮子晴笑著沖我揮揮手,「回家吧,明天見。」

  「嗯。」我站在原地,目送著阮子晴越走越遠,最終消失不見。

  「走吧。」一直站在我身邊的木司南輕聲說,「我們回家吧。」

  「嗯。」我低著頭跟著木司南往前走。

  夕陽將他的背影拉得很長。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幾個月的時間,我已經習慣了木司南的存在,他走在我前面,我竟然覺得有些安心。

  「小心。」在我走神的時候,木司南忽然拉著我的手臂往邊上躲了一下,一輛電動車從我身邊疾馳而過,帶起的一陣風揚起我的頭髮,心跳「撲通撲通」的,也不知是被嚇的,還是因為離木司南這麼近的緣故。

  「謝謝。」我忙往邊上讓了一步。和木司南靠得這麼近,會讓我渾身都緊繃起來。

  「不用謝。」他笑了笑,不在意地繼續往前走。

  我忽然意識到,今天一整天,我說了很多次謝謝。這種感覺很溫暖,比起對不起,謝謝兩個字的分量似乎更重一些。

  這個時間點,正好是下班的高峰期,地鐵里依舊很擁擠。

  我本來站得離木司南有點遠,然而不知不覺間,擁擠的人潮再次將我們擠在了一起。他琥珀色的雙眸,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極其深邃,仿佛那裡藏了些什麼。然而等我看仔細了,又覺得那裡什麼都沒有藏,那只是一雙漂亮的、溫柔的眼睛。

  在三元街站下了車,我們在出站口分道揚鑣。一路上我一直在想著心事。

  有多久沒有感受到這份暖意了呢?

  心臟很輕很溫柔,像是整個泡在棉花裡面,柔軟得不可思議。

  到家之後,我打開電腦,查看了一下我這個月的收入。我想,無論如何,潛水社需要的設備,我想靠自己的力量去籌備。

  從我用雨霏的筆名開始寫小說至今已經快一年了,起先我只是任性地、近乎發泄一般地寫,後來文學網站的人聯繫我,我的故事也可以得到一些報酬。

  我一直沒有動過這些錢,大概從那時候,我潛意識裡就已經想好將來的事情了吧。

  我想要完成宮旭的夢想,我想去擁抱我憎惡的海洋,我想去到一百五十米的水底,看看那裡的世界有多美麗,然後將那些美景烙刻在心中。等到某一天我見到了宮旭,再將這些細細翻出來給他看。

  阮子晴把找另外兩個人加入潛水社的任務攬過去了,剩下的,就是找到一個適合的老師。

  「我們學校這麼多老師,要怎麼問出他們是否擅長潛水呢?」我開始發愁,比起拉人,找個適合的指導老師更難。

  「從年輕的老師問起吧。」木司南提議道。

  「是啊,潛水還是比較前衛的,找年輕的老師問,比較靠譜。」阮子晴表示贊同木司南的看法。

  「也是,那就從我們系的開始吧。」腦海中閃過宮羽老師的樣子,很奇怪,這種時候我第一個想起的竟然是宮羽。

  大概是因為他也姓宮,讓我聯想到了宮旭吧。

  這麼想著,我也就沒有繼續糾結。

  不管怎樣,無論多辛苦,我也一定要把潛水社組建起來!

  「宮老師。」木司南說,「我們去找找宮老師吧,他看上去很前衛,說不定會是個潛水愛好者。」

  「嗯,試試吧。」雖然心中有一種怪怪的感覺,不過我覺得我可能想多了。

  02

  和木司南約好,周三的下午一起去找宮羽,我的心情一直陷在一種莫名的緊張之中。

  這麼忐忑著,下午的課程結束了。我將課本收進雙肩包里,木司南站在我們教室外面等著我。班上很多女生都有意無意地朝他看過去。沒辦法,木司南就是這麼出色的男生。

  其實我一直都不明白,為什麼他會和我成為朋友。就因為我們以前是一個學校的?怎麼看都有點奇怪。

  「快去吧,不要讓司南等太久。」阮子晴伸手在我後背輕輕推了一下,我往前踉蹌了一步。

  「嗯,我去了。」我回頭沖阮子晴笑了一下,然後朝門外的木司南走去。

  木司南一言不發地等在那裡,安靜得像個騎士。

  我想將來某一天,他會遇見一個公主一樣的女生,到那個時候,他應該就有了更適合的去處吧!

  我低下頭,不知道為什麼,不敢去看他的臉。

  走到辦公樓前的時候,我想起那天在這裡,看到木司南單獨去見宮羽的情形,他是不是也藏著什麼秘密呢?

  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不想告訴別人的秘密吧,我有,木司南當然也可以有。

  今天下午本來也是社團時間,很多老師都擔任了社團的指導老師,這個時候,辦公室里很空曠,只有稀稀拉拉幾個人。

  見到我和木司南一起來,宮羽似乎一點兒都不覺得意外。

  「宮老師,我是有事情想要拜託你。」我有些忐忑。不知道宮羽會不會接受我的請求,又或者如果他一點兒都不喜歡潛水怎麼辦。

  「是找指導老師的事情嗎?」宮羽卻一語道破了我的目的。

  我驚訝地看著他,不明白為什麼他也會知道這件事。

  「聽別的老師提起過。」他像是知道我的困惑,接著說道,「潛水社啊,的確很不好找指導老師。而且雖然我是這個學校的新老師,但據我所知,學校原本是沒有潛水社的。」

  「正因為沒有,所以我才想要創辦一個。」

  的確,這些天我一直在到處打聽指導老師的事情。

  「可是我不喜歡潛水,很不喜歡。」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說這句話的一瞬間,我從他的眼底看到了憎恨與悲傷。

  「這樣啊!」對指導老師的要求必須是潛水愛好者,懂得一些專業的知識,如果宮羽不喜歡潛水,那就沒辦法了,「對不起,打擾你了。」

  「沒事,不過潛水是一項很危險的運動。我覺得你要不要考慮加入別的社團,更加適合你的社團,不要自己創辦潛水社?」宮羽嘗試著給我提出一個建議。

  我心中猛地一縮,下意識地低下頭去,拒絕道:「謝謝老師的建議,但我還是想要創辦我們學校第一個潛水社。」

  我知道這很危險,可我還是想帶著大家一起去看看深海里最美麗的風景,看看宮旭所熱愛的海洋是多麼讓人神往的所在。

  「我是森林愛好者,如果你們組建一個森林研究社,我就可以做你們的指導老師。」宮羽似笑非笑地說道,目光緩緩移到了木司南的臉上。

  我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就見木司南的臉上露出了一絲不知所措的神情。

  「開玩笑的。」他雙手交疊支著下巴,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珍愛生命,遠離危險運動。」

  「嗯,謝謝老師,我們先走了。」我和木司南一起走出了辦公室。

  整個過程,木司南一句話都沒有說。

  我總覺得他和宮羽之間,有一種很微妙的氣氛,就像是他們不是才認識,而是已經認識很久了一樣。

  尤其是宮羽最後說的森林研究社讓我有點在意。

  雖然不記得具體是什麼時候了,但我記得木司南是一個森林愛好者。宮羽說了那句話之後,木司南臉上的表情十分耐人尋味。

  我輕輕搖了搖頭,將紛亂的思緒通通趕出腦海。怎麼看,現在都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我得先找到適合的老師來擔任指導老師。

  「如果無法去深海——」在走出辦公樓的時候,木司南忽然低聲說,「那就和我一起去森林吧。」

  「嗯?」我停住腳步,不解地看向他。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低到我都懷疑剛剛是不是我聽錯了。

  「沒什麼,走吧。」他沖我笑了一下。陽光落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我卻從那裡看到了一種很真切的悲傷情緒。

  心微微顫抖了一下,他為什麼會露出這樣的眼神?好像他此時此刻無比寂寞。

  可是我在這裡,那麼多的人喜歡著他,為什麼他會覺得寂寞?

  是我看錯了嗎?

  可是回去的路上,木司南的眼神始終縈繞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木司南,他在想什麼呢?

  到底是想到了什麼,才會露出那種悲傷到寂寞的眼神呢?

  明明決定不分心,卻總是不小心就走神,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我腦海中浮現的,是木司南的笑臉。

  曾經在我的印象中,他的笑臉總是特別陽光,不知道是不是今天那個眼神的緣故,我總覺得他笑起來的時候,整個人都被裹在一層憂傷里。

  「找首歌聽一聽吧。」我嘆了一口氣,點開網頁,隨便點了一首歌。當前奏出來,我才發現這首歌是阿桑的《一直很安靜》。

  「給你的愛一直很安靜,來交換你偶爾給的關心,明明是三個人的電影,我卻始終不能有姓名……」

  聽著聽著,眼圈莫名一熱,我竟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今天是怎麼回事啊?

  明明這段時間都沒有很情緒化了。

  我關掉這首悲傷的歌,換上一首熱鬧的歌,是花兒樂隊的《化蝶飛》。

  然而就算這麼熱鬧的歌,我卻還是很失落,心上有個地方被觸動了。木司南的那個眼神,真有殺傷力啊!

  我苦笑了一下,索性關掉了音樂。

  這種時候,我為什麼要一直去在意木司南的事?他只是一個朋友而已。我反覆地告訴自己,我有必須要做的事,就算是我自私好了,我不想去深究那眼神的背後到底藏著什麼。

  懷著這種略顯焦慮的心情,我咬牙點開了潛水愛好者論壇。

  這個論壇我一直沒有勇氣去打開,卻在今天這種心情之中,倉促而慌亂地打開了。

  我逃避了,逃避了那種讓我無所適從的心情,將自己放逐去了深海。

  論壇的首頁,是一張大大的海洋照片,海底有魚群游過,彩色的珊瑚仿佛會發光,一個大海蚌沉睡在那裡,這個世界靜謐美好。

  我坐在電腦前,那照片裡的海水,卻忽然像是衝破了屏幕一樣,劈頭蓋臉地朝我奔來。整個房間都被淹沒,那種窒息感讓我的呼吸都變得極為不順暢。

  我伸手想要去關掉這個網頁,然而我做不到。我雙手緊緊抱著自己,蜷縮在座椅上,大聲喊:「媽媽……媽媽……」

  水不斷地湧進我的口鼻,我是不是要死在這裡了?

  就在我快要崩潰的時候,門「哐當」一聲被人推開了。

  「小雨,小雨!」媽媽一邊叫著我的名字一邊朝我跑來。

  我看到她滿臉驚慌,整個人都像是失去了主心骨。

  迎面洶湧而來的浪花遽然向後退去,那種窒息感瞬間消失了。

  我大口大口喘著氣,說:「沒事,媽媽,我沒事了……」

  媽媽緊緊抱著我,她抱得那麼緊,就像是害怕一鬆手,我就消失不見了。

  「我沒事了。對不起,對不起,讓你擔心了。」她朝我跑來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是那麼悲傷且慌亂,她一定很害怕吧,害怕我又變成那種控制不了自己情緒的怪物。

  我不能變成那樣。

  張醫生說過,我必須學會克制。

  「我沒事了。」我反覆說著這句話,也不知是對媽媽說的,還是對我自己說的。

  03

  一直到半夜,媽媽才終於安心,打消了要帶我去醫院的念頭。

  房間裡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我翻出了放在柜子里的藥。我想了想,倒出一粒,就著溫水吃了下去。不管怎麼樣,今天這情緒來得特別急,不吃藥,我怕我會發病的。

  好起來之後,我也曾去見過張醫生。他告訴我,我的病只有不受刺激,保持心情愉悅,才能降低發病頻率,所以平常一定要注意維護好自己的情緒。

  吃了藥,我站在窗戶邊。窗外是無盡的黑暗,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夜深了。

  心情慢慢平復了下來,我的大腦還是清醒的,這讓我鬆了一口氣。

  我回頭看了一眼,電腦屏幕已經黑了。就算過了這麼久,可是猛然看到深海的圖片,我仍然無法保持平靜。

  這樣怎麼行呢?我是要完成宮旭心愿的人啊,他要潛入一百五十米的深海,我卻連看照片都膽怯。這樣,怎麼行呢?

  我必須強迫自己重新愛上那片海,就算那片海域吞噬了宮旭,我也要再次愛上它,並且再次擁抱它。

  我推開窗戶,冷風吹進來,我深吸幾口氣。這一次我做好了充足的準備,折回去,輕輕挪動滑鼠,屏幕頓時亮了起來。

  屏幕上,那張深海照片仍然停留在那裡。

  心跳沉重且緩慢,我感覺腦袋就要爆炸了,我想逃跑,我想砸掉電腦,然而我克制住了。

  我最終克制住了心中的膽怯,撥動滑鼠往下拉,終於看到了帖子內容頁。

  第一個帖子是個置頂帖,記錄這個潛水論壇成立以來加入的成員、潛水成功的照片……

  這些照片裡,會有宮旭嗎?

  懷著這樣的心情,我點開了這個帖子。

  最初的照片,拍自十年前。看到那張照片的一瞬間,我的眼睛瞪到了最大。

  照片上是個陽光開朗的少年,眉目里還有一絲青澀,身形纖瘦,他身後是一片廣袤的海洋,整張照片都洋溢著一股青春氣息。

  「怎麼……」我下意識地呢喃了一聲,這張照片太讓人意外了。

  雖然照片已經是十年前的了,但是我仍然一眼認了出來,照片上的這個少年,就是宮羽。

  十年前的宮羽,正是十八九歲的年紀,他是這個論壇的創始人之一,那時候這個論壇不過只是幾個愛好者一起創建的。

  宮羽,那個說討厭潛水的高數老師,他曾經像向日葵追逐陽光一樣,深愛著那片海洋。

  為什麼?

  我徹底糊塗了,滿腦子都是疑問。

  既然曾經深愛深海,為什麼會讓愛變成了恨?

  在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是否也和我一樣,被那片深海吞噬了愛人,所以才再也無法面對大海?

  他說,潛水是一項很危險的運動。

  當時我並未覺得他的話有什麼奇怪的,然而現在回想起來,他每一句話,說話的語氣,甚至是當時的表情,都是那麼意味深長。

  我將滑鼠往下滑了一頁,第二張還是宮羽的照片。照片上,他明顯沒有什麼城府,至少不像現在,全部的心思都藏在那副細框眼鏡的背後。

  我想起來,他說的是他不喜歡潛水,而不是他不會潛水。

  我沒有繼續往下看,關掉了論壇界面。

  我想無論如何,我都要讓宮羽答應做社團的指導老師。但是在這之前,我得弄清楚,他為什麼那麼厭惡潛水。

  我知道這很殘忍,就像是讓我一定要去面對深海里的宮旭一樣,很過分。

  可是我已經管不了了,說我自私也好,卑鄙也好,怎麼樣都好,我就是想要創辦潛水社。而且照片上,宮羽的笑容那麼燦爛,他明明那麼喜歡潛水。

  如果他可以繼續潛水,那該有多好。

  我本打算第二天到了學校就去找宮羽的,然而被告知宮羽請了一個長假,我們的課都由別的班級的老師代授。

  我沒有別的辦法找到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耐心地等。

  然而我沒有料到,一直到今年的第一場大雪來臨,他都沒有回來。

  一學期就這麼結束了,然而我想成立的潛水社,因為沒有指導老師而一直無法成立。

  考試結束那天,天空下起了一場大雪。我和木司南並肩走在學校的主幹道上。雪花被風吹著落在臉上,涼涼的。雨傘根本擋不住多少雪花,就算撐著傘,頭髮上還是沾了不少雪。

  「拾雨。」木司南喊了我一聲。

  「嗯?」我側過頭來看他。

  「無論如何,都一定要創辦潛水社嗎?」他問我。

  我愣了一下,沒有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問我這個問題。

  我輕輕點了點頭:「是的,無論如何也要創辦潛水社。」

  「為什麼?」他追問。

  「因為,我想完成一個夢想,一個早就應該被完成的夢想。」我閉上眼睛,宮旭的樣子在腦海中漸漸清晰。

  如果那時候沒有意外,宮旭應該成功破了自己的潛水紀錄,他上岸之後,會對我說什麼呢?

  「然後呢?」他問,語氣有些茫然,「完成夢想之後呢?」

  「完成夢想之後?」我說,「之後的事,我沒有想過,我也不想去思考那麼多。在完成這個夢想之前,我不想去考慮以後的事。」

  「拾雨。」他再次喊住了已經往前走了兩步的我。

  他站在原地沒有動,琥珀色的雙眸里映著這個晶瑩剔透的冰雪世界:「是不想去考慮,還是根本不願意去考慮?」

  「呃?」心猛地一顫,我不自然地偏過頭去。他看出來了嗎?看出我唯一想做的,就是完成宮旭的夢想,然後將來會如何,根本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因為我是沒有資格去考慮未來的。

  我不配啊!

  「拾雨。」他撐著傘朝我走來,「如果完成了那個夢想,就來幫我完成我的夢想吧。」

  「你的夢想?」我怔怔地看著木司南。

  「是啊,如果完成了你的夢想,那就來幫我完成我的夢想吧。」他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如果深海的夢想已經實現,那就陪我去森林吧。」

  風無聲地卷著雪花,天與地都是白的。我站在雪地里,仰著頭看著木司南。

  他說,如果深海的夢想已經實現,那就陪他去森林。

  「我去不了森林的。」我低下頭,不讓他看到我眼底迅速聚集起來的濃濃的悲傷,「我今生的終點就在深海,別的地方,我……」

  「你可以去的。」他打斷了我的話,「既然你沒有想到除了深海以外的地方,我就大發慈悲,把我的夢想借給你吧。拾雨,我陪你去深海,你陪我去森林吧。」

  「我……」

  我是沒有資格去別的地方的。

  「這個世界上,不止有海洋,還有草原、沙漠、森林,還有很多很多的風景。如果止步於海洋,錯過了其他風景,那多可惜啊。」

  「嗯,如果有可能的話。」我放棄了辯解,「回家吧,在雪變得更大之前。」

  「嗯,回家吧。」他說著,抖落了傘上的積雪。

  此時的他穿著黑色的大衣,大衣將他高挑的身形襯得越發挺拔,他走在風雪裡,像個無懼風雪的天神。

  04

  這一晚,我做了個夢。

  我夢見在深海里,長出了一棵大樹,那樹在急速生長,穿破了平靜的海面。我抱著樹幹,最終浮出了水面。

  樹的頂端站著一個穿黑色風衣的男生,他有著柔軟的自然卷黑髮,還有一雙琥珀色的眼睛。他朝我遞來一隻手,邀請我去森林。

  我仿佛受到了蠱惑一般朝他伸出手去,然而就在我的手要觸碰到他的手時,萬丈深淵下的海面捲起了層層巨浪。

  我低下了頭,白襯衣的少年仰躺在水面上,睜著漆黑的雙眼看著我,眼神帶著絕望和憎惡。他忽然揚起嘴角笑了一下,身下的巨浪迎面撲來將他打入深海。

  「宮旭!」我驚叫著從樹頂墜落,急速的下墜感讓我頃刻間從夢中驚醒。

  醒來的一剎那,我的指尖剛剛觸碰到水面。

  刺骨的冷意蔓延而上,我驚坐起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被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滑落了,我凍得渾身冰冷。

  心臟在一下一下收縮著。

  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因為我動搖了嗎?

  因為木司南對我說了那些話,讓我對未來有了期待嗎?

  我不應該有期待的,我怎麼可以期待明天?

  那樣不是背叛了宮旭嗎?

  我下了床,翻出藥,倒了一杯熱水,將藥吃了下去。

  我不能失控,至少在完成宮旭的夢想之前,我不能變成面目模糊的樣子。

  所以再等一等,在我身體裡橫衝直撞的那些情緒,請再等一等,一定不會太久的。

  我平復下激動的心緒,卻再也睡不著了,閉上眼睛,就看到夢中宮旭的那個眼神。

  我坐到電腦前,打開了電腦,又開始寫起小說來。

  夜深人靜,房間裡只有我敲擊鍵盤的聲音。

  在這個夜晚,我沒有去編造那些虛假的喜劇,我筆直地面對了自己的內心。

  在宮旭死後,我不願意面對這個事實,所以我用宮旭為原型,寫了好幾個故事。那些故事裡,宮旭還活著,每天都溫暖而歡樂,無論是誰看了都會會心一笑。

  沒有人知道,故事裡的那個少年,其實早就不在了。

  那不過是我用來自欺欺人的假象罷了。

  指尖異常靈活地在鍵盤上跳躍,然而寫著寫著,我忽然停住了。

  因為腦海中忽然閃過了一個畫面。

  鉛灰色的天空在下著大雨,墓碑一座挨著一座。一切都是灰色的,唯獨地上的玫瑰是白色的。我手裡捏著一朵玫瑰花,玫瑰的刺扎破了手,紅色的血沁了出來,那顏色尤其刺眼。

  就是這個畫面從腦海中一閃而過,然而我總覺得不只是這樣,這個畫面里一定還有更多的人。我努力去回想這個一閃而過的畫面,然而畫面變得特別模糊,就像是有什麼在干擾著我。

  這是怎麼回事?

  那些到底是什麼?

  那個地方我認識,是宮旭的墓地。

  我在某個下雨天,帶著白玫瑰去見過宮旭嗎?

  可是為什麼玫瑰會散落在地上?

  為什麼我的手會被刺傷?

  為什麼畫面中的我,眼神是那麼惶恐空洞?

  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我的腦海中並沒有這段記憶?

  我越想越煩躁,心裡像是有個爪子在撓。這種想某樣東西,始終想不起來的感覺,異常讓人焦躁。

  腦袋在隱隱作痛,心裡越來越慌。我到底忘記了什麼?在我忘掉的那些事情裡面,有誰在那裡嗎?

  我開始深呼吸,想不起來,我想不起來。

  那只是我的錯覺嗎?

  或是只是曾經看到過那樣的場景,所以潛意識裡記住了?

  思來想去,似乎只有這個可能性最大。

  我重新將思緒沉入故事之中,指尖跳出的字符,像是有自己的意識一樣,它們自己組成了完整的句子,然後句子變成了故事的一部分。

  窗外是安靜的落雪,雪光透過玻璃窗照進來,一室靜謐。

  如果我也有未來,那麼未來是什麼顏色的呢?

  我將滿心的情緒,那些幾乎要把我壓垮的心事,全都化成字符,編織成故事。

  如果我也有未來,那一定是像故事裡那樣美麗吧!

  不知道什麼時候,外面的雪停了,東方現出了魚肚白。

  我伸了一下懶腰,將文檔保存。關掉電腦,我拿過大衣穿上,裹上圍巾,戴上帽子和手套,走出了家門。

  外面還沒有行人,時間尚早,寒假的第一天,我站在一片茫茫白雪中,靜候第一抹陽光的到來。

  這場雪,將一切好的、壞的,全都抹去了,天地間只剩下了純粹的白。然而等到暖陽化雪,一切又都會裸露出來。

  就像是我已經滿目瘡痍的心,粉飾太平的美好安靜,不過是一種虛假的偽裝,總有一天,裹在心上的那層名為夢想的外衣被脫去,我的人生一定也會恢復到曾經的模樣。

  宮旭,你喜歡雪嗎?

  如果你見到了這場雪,你會不會和我一樣,在這深冬站在荒無人煙的地方,仰望自己最醜陋的過往?

  宮旭,如果真的有天堂,你是不是去了那裡呢?

  你恨不恨我?

  夢裡你的眼神滿是憎恨和憤怒,你應該要恨我的,因為我奪走了你的未來。

  不小心不是理由,也不是藉口,我知道的。

  「小雨,你起來了啊?」不知何時,媽媽已經起來了,她打開家門走到我身邊。

  這時候第一抹陽光正好射過來,這個黑白分明的世界,頓時反射出淺金色的光芒,整個世界光怪陸離,仿佛是夢境一般。

  「日出真好看。」下過雪之後的第一個晴天在這個極冷的早晨到來,我的身邊站著我的媽媽。

  原本寂寞的心臟,稍稍溫暖了一些。

  媽媽輕輕握住了我的手,隔著手套,我仿佛感受到了她手心的溫度。

  如果我沒有未來,媽媽會難過的吧。

  我側過頭看著她。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我竟然比媽媽都要高了?這樣側過頭,正好能看到她頭頂的白髮。

  心臟傳來一陣痛意,原來媽媽也會老,那個英雄一樣,養大我、保護我的媽媽,她也在變老。

  如果我將實現宮旭的夢想當成人生的終點,那媽媽怎麼辦?

  如果媽媽的未來里沒有我,她要怎麼辦啊?

  五歲那年,爸爸去世了。我記得特別清楚,那天媽媽帶著我從醫院一路走到家,媽媽沒有哭,我哭了一路。

  「你是爸爸最貴重的遺物。」我不記得那天她都對我說了什麼,唯獨這句話我記得特別清晰。

  「媽媽,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會不會很難過?」我忍不住將這個問題問出了口。

  媽媽的手一下子攥緊,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緊張地說道:「傻瓜,你是媽媽的心肝寶貝,你不在了,媽媽肯定會難過得死掉的啊!」

  「所以為了媽媽,小雨,哪怕是為了讓媽媽的未來里有你的存在,也請不要消失。」

  不要消失,哪怕將我的夢想借給你。

  「和我一起去森林吧。」

  木司南的聲音,從腦海深處響起。

  請不要消失,哪怕是為了讓媽媽的未來里有你的存在。

  我咬住了嘴唇,眼圈瞬間紅了。

  原來我的存在,還是有重要的人在期待著啊!

  05

  這場雪,最終還是融化掉了。

  正月十五那天,阮子晴約我出去看煙花、逛廟會。

  我依約而至,卻意外地遇見了木司南。

  他見到我一點都不意外,顯然他是知道我要來的。

  阮子晴站在木司南的身邊,沖我招了招手:「這裡這裡。」

  「看到啦。」

  很難看不到,木司南那樣的帥哥往那裡一站,就像聚光燈一樣,可以吸引很多女生的目光,我只要順著那些目光就能找到他。

  這一條街都裝點著小小的圓形燈籠,走進這條街,給人一種如夢似幻的感覺,好似時光在身邊倒退了幾百年,我們不是站在大都市,而是站在舊時的老街。

  「前面有賣糖葫蘆的。」阮子晴伸手指了指前面,「要去嗎?」

  「好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置身於這樣熱鬧的場景里,就算是我,都覺得一顆心熱鬧了起來。

  木司南從看見我到現在,一句話都沒有說。

  阮子晴走在前面,剩下我和木司南並肩前行。

  這時一群小孩子跑了過來,我們和阮子晴被分開了。

  眼見著我和木司南就要被衝散,就在這時,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用力將我扯到了他的身邊。

  他身後是個賣燈籠的小攤,兔子燈、老虎燈、蓮花燈……各種各樣的燈都在發光。

  那些光都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那雙眼睛閃耀得就像天上的星星。

  「謝謝。」我忙往後退了一步,「剛剛,謝謝你啊,不然我都不知道要被衝到哪裡去了。」

  「不客氣。」他說。

  「走吧,子晴還在前面等我們。」我招呼了一聲,便直接往前面走去。

  我沒有回頭看他,我怕看了,我的心臟就要失控。

  剛剛那一瞬間,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離他那麼近,這讓我心慌不已。

  這很奇怪,我為什麼會有這種心情?我想不明白。我並非以貌取人的人,我不可能因為木司南出色的長相而對他有好感。那如果不是這樣,我心裡升起的這股莫名其妙的情緒,又是從何而來?

  我一口氣跑到阮子晴身邊。她手裡舉著三串糖葫蘆,給我一串,給了我身後的木司南一串,自己留了一串。

  「很甜。」我咬了一口,甜甜的,甜到我的心裡去了。

  「走吧,前面好像有好玩的。」阮子晴拉著我的手,往前走。

  我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在喧鬧的人群里,木司南雙手插在口袋裡,懶洋洋地跟在我們身後。

  「為什麼木司南在這裡?」我忍不住問。

  阮子晴笑著說:「逛夜市當然是人越多越好啊,而且我們兩個都是女生,有個男生在,安全一點。」

  「哦,對,你住得比較遠。」我記得阮子晴的家,離我們這裡還有一定的距離,「你是一個人來的嗎?」

  「當然不是,我哥哥也來了,不過他和他的朋友們去玩了,一會兒回去的時候,他會來接我的。」阮子晴解釋了一下,「對了,告訴你個好消息,我終於替潛水社招到人啦。也就是說,我們的潛水社,就差指導老師了。」

  「嗯!」這的確是個振奮人心的消息,「我會加油的,爭取在開學一個月內,讓潛水社正式成立。」

  「你有適合的人選了嗎?」阮子晴問。

  腦海中閃過宮羽在海邊的那張照片,我堅定地點了點頭:「我想,我找到了適合的人選。」

  不管怎麼看,宮羽都是最適合的人選。無論如何,我都要讓他點頭答應做潛水社的指導老師。

  「這就好。」阮子晴說。

  說著話,我們來到了一排攤位前。

  這些攤位幹什麼的都有,有賣小玩意兒的,有拿著撲克牌玩魔術的,有背著吉他唱歌的,甚至還有打扮得像吉卜賽女郎占卜塔羅牌的。

  阮子晴似乎對這個塔羅牌占卜很感興趣,拖著我衝到了攤位前。

  我和木司南站在她的後面,她一屁股坐在了占卜師的面前。

  「我的愛情,有希望嗎?」女孩子最關心的,似乎永遠是愛情的問題,阮子晴也不例外。

  我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

  正在這時,小攤上的一隻小彩燈忽然炸掉了。

  我眼前一陣恍惚,好像在別的什麼地方,我曾見過一個女生,她滿面驚慌,眼底滿是恐懼,她的嘴巴在一張一合,急匆匆地對我說著什麼。

  一陣尖銳的聲音從大腦深處響起,眼睛疼得厲害,我一個踉蹌幾乎站立不穩,一隻手牢牢扶住了我。

  怎麼回事?

  剛剛那是什麼?

  我下意識地抬起頭看了一眼,扶住我的人是木司南。

  他離我很近,就在我面前,眼神里滿含擔憂。

  「拾雨?」他出聲詢問,「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不,我沒事。」我忙說,「我沒事。」

  剛剛腦海中浮現出的那個短暫的畫面,和寒假那天晚上忽然浮現在我腦海中的那個畫面不一樣,這個雖然很短暫,卻是一個動態的畫面。

  可是我不記得這回事了,我確認在開學之前,我並不認識阮子晴。

  我忍不住問:「木司南,我們真的是以前的同學嗎?」

  他目光一怔:「當然是啊!」

  「我在以前的學校里,一次都沒有見過你嗎?」

  有可能嗎?木司南這樣的男生,三年的時間我從未聽人提及。

  「應該沒有。」木司南答道。

  「可是為什麼我總覺得我們不是在大學開學那天認識的?」我的思緒有些亂,可是有種感覺越來越強烈,我應該在更早的時候就遇見過他,甚至是阮子晴,她第一次見我的時候,分明有話要說。

  當時我心不在焉,此時想來總覺得很奇怪,那天木司南總是在打斷阮子晴的話,就像是害怕阮子晴說出什麼不能說的話一樣。

  「那你覺得我們是在什麼時候認識的?」木司南緩緩地問道。

  我茫然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正說著話,阮子晴占卜完了,我們原本打算走的,占卜師忽然喊住了我。

  「等一等。」她沖我說,「你不來看一看嗎?或許你想要的答案,都在我這裡哦。」

  那一瞬間,鬼使神差般,我走了過去,在占卜師面前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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