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時光有張模糊不清的臉
2024-10-01 16:01:17
作者: 奈奈
01
木司南沒有想過,他會在W大見到宮羽。
事實上,他原本以為,他永遠都不會見到宮羽。
中午吃飯的時候,聽阮子晴說起宮羽這個名字,他差點被嘴裡的食物嗆到。這個世界上,或許叫宮羽這個名字的人不是唯一,但是叫宮羽、教高數、個子高、長得好的,似乎也不會有第二個。
木司南認識的那個宮羽,恰好都對得上號,只不過他對宮羽的最後印象,只是個笑起來都藏著心事的鄰家大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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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在意,也很擔心,所以,他一定要去確認一下,這位高數老師到底是不是他曾經認識的那個宮羽。
如果是,那他有些話就不得不和宮羽說一說。
所以吃了午飯,他就以去圖書館為由,和夏拾雨、阮子晴分開了。
他找到教師辦公室,本來只是想去看一看辦公樓里貼在牆上的各位老師的照片,但意外的是,他快到辦公樓的時候,看到一個年輕男人走進去了。
他甚至都沒有看到那個男人的正臉,就已經萬分肯定,那就是宮羽,從小到大,一直住在他家隔壁的宮羽。
有關宮羽的記憶,是在記憶最初的時候。
他依稀記得那時候自己還很小,和宮旭在草地上玩,因為沙子進了眼睛而大哭不已。宮旭慌了神,也跟著哭,然後宮羽就像個英雄一樣出現了。
其實宮羽比他們也不過大八九歲,那時候還只是個十歲出頭的大男孩。
不知時間的長河中,是否有人篡改過記憶,他總覺得那時候的宮羽就已經是個很成熟的人了。他穩重,總是掛著一臉笑容,給人一種異常安心的感覺。
宮羽並不是宮旭的哥哥,他是宮旭的小叔叔。因為父母去世了,宮羽的哥哥,也就是宮旭的爸爸負責照顧宮羽。
那天,宮羽替木司南吹掉了眼睛裡的沙子,然後給了他和宮旭一人一個氣球。
大概是因為氣球的顏色太過美好,讓他牢牢記住了那一天的事。
宮羽從小就長得很好看,上學的時候,經常有小女生給他寫情書。
和後來的宮旭一樣,他熱愛一切和水有關的東西,尤其是潛水。
那時候宮旭和木司南不過才上小學。在他們眼裡,宮羽是無所不能的,是光華萬丈的,他是他們的偶像和信仰。
應該可以說,宮旭愛上潛水,完全是受他小叔叔宮羽的影響。
宮羽很疼宮旭,有什麼好玩的、好吃的,都第一時間給宮旭。木司南記得小時候自己還曾嫉妒過宮旭有這麼好的一個小叔叔。
然而在他們升上初中的時候,宮羽離家出走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又為什麼要離開。一時間,似乎全世界的人都失去了宮羽的消息。
那段時間宮旭消沉了很久,以至於整個初中都沒怎麼開心地笑過。然而就算是這樣,宮旭的成績還是很好。
考上了最好的高中後,宮旭還是打不起精神。他的生活里,只剩下了念書和潛水。他異常專注於這兩件事,仿佛除了這些,便再也沒有別的東西可以吸引他的注意力。
然而就在這時候,木司南發現了宮旭的改變,他原本憂鬱的表情變得柔和了,他的眼底慢慢地開始帶著笑意。
一開始他以為是宮旭知道了宮羽的消息,直到那天在圖書館,他才發現,宮旭會改變,是因為他喜歡上了一個女生。
那個女生,安靜溫柔,像是長在水邊的一朵蓮,靜謐地綻放著,有風拂動,悄然美麗。
她叫夏拾雨。
連名字都是這樣美麗。
那時候他想,宮旭的眼光可真好。
那時候他心裡有沒有別的什麼情緒在暗中秘密生長,他不想去深想,怕想了唏噓惆悵,怕想了輾轉難眠。
宮旭發生意外,是誰都始料未及的。
有一段時間,木司南甚至在想,是不是因為自己心底最深處的非分之想害死了宮旭,然而每次回過神來總是會自嘲苦笑。
而在宮旭死了一年之後,宮羽回來了。
木司南不知道他在這個節骨眼上回來到底是為什麼,他必定知道了宮旭去世的消息,也一定知道了宮旭的去世,夏拾雨有一定的責任。
那麼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所大學?為什麼會成為夏拾雨的高數老師?
木司南越想心越沉,越想越無法淡定。
他的手心已經冒出了冷汗,他想他得弄清楚,宮羽的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他站在辦公室門外,深吸一口氣,鼓足了勇氣,然後才敲了敲門。
等待的時間並不漫長,可木司南覺得像是已經過了好長的時間。
「咔噠」一聲,門開了。
站在門內的男人,高大英俊,戴著一副細框眼鏡,眼鏡背後那雙漂亮的丹鳳眼深沉如海。
他看到木司南,眼睛裡帶上了一絲笑意。
「小叔叔。」木司南幾乎是脫口而出。
站在門口的男人,笑得更燦爛了。
「呀,是小南,六七年不見,都長成大帥哥了。」宮羽伸手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你是……來找我的嗎?」
木司南眸光一顫,點了點頭。
宮羽側過身,將木司南讓了進去。
「小叔叔,你為什麼會在這裡?」辦公室里很安靜,原本就只有宮羽一個人在。
宮羽聽到木司南這麼問,倒是一點也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他笑了笑說:「問得倒是很直接啊!」
「因為我很好奇。」木司南很坦然地說道,「那時候你不辭而別,我們都很難過。我和宮旭都以為,你這輩子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原本也是這麼認為的。」宮羽的眼底閃過一道意味不明的光,「我曾經也以為,自己可能永遠不會回到這座城市,因為我不想原諒它。」
不想原諒這座城市?
木司南有些意外,他沒有想到,這句話會從宮羽的嘴裡說出來。
那一年到底發生了什麼?宮羽為什麼會對這座城市抱著這麼深的怨恨?
他很想問,可是又怕觸及宮羽心中不願觸碰的隱傷。
「那……你現在原諒了嗎?」木司南最終沒有問那個問題,而是問了別的,「你回來了,你是因為……宮旭的事情回來的嗎?」
02
宮羽在聽到木司南的這個問題之後,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嘆了一口氣,回答道:「假如我說,我不是因為小旭的事情回來的,你應該也不會相信吧?」
「因為我實在找不到你離家出走這麼些年,卻突然在宮旭離開一年後回來的理由。」木司南看著宮羽的眼睛,不想錯過他任何一絲表情變化,「小叔叔,為什麼?」
「兩個月前,我打開了久違的潛水愛好者論壇,然後無意間點開了一個帖子,那個帖子裡記錄的是一個熱愛潛水的少年死於潛水的故事。」他低低笑了一下,「我沒有想到,那個潛水愛好者會是小旭。」
「我早該知道那是危險的運動,我早該禁止他去碰的。」他語氣里多了一絲歉疚,「正好,我任教的大學,有兩個交換名額,於是我就回來了。」
「你……」木司南想問他,是不是知道了夏拾雨的事。
「那個女生,是叫夏拾雨吧?」還沒有等木司南將問題問出來,宮羽就先開了口,「因為疏忽導致小旭死於意外的那個女生。」
「是,她是夏拾雨。」木司南點了點頭。宮羽會出現在這裡,肯定是已經知道了宮旭死亡的前因後果了,否認毫無意義,他也並不想否認這件事。
「十八歲的生日啊。」宮羽又笑了一下,「真的是……真的是……」
「她是宮旭喜歡的女生。」木司南不知道宮羽到底想做什麼,他想告訴宮羽,對於宮旭來說,夏拾雨很重要。雖然她的確有責任,但宮旭如果泉下有知,不會願意看到夏拾雨難過的。
「我知道。」宮羽說,「你不用和我解釋,我比誰都明白小旭對那個女生的感情。」
「啊?」木司南很意外,為什麼宮羽會知道?他明明已經離開了這麼多年,根本未曾參與宮旭的人生。
「如果將來有喜歡的女孩子,一定要等到十八歲生日之後再告訴她,因為過了十八歲就代表成年了,那時候的自己,才有資格對喜歡的女孩子表白。」宮羽緩緩地說,「我十八歲的時候,曾對十歲的小旭說過這樣的話。當時他問我,如果等不及怎麼辦?我說,那就在十八歲生日的那一天告訴她。」
「他一定很喜歡她吧,所以才會在十八歲生日那天,帶她去海邊。他要和她分享完成夢想的喜悅,他要在那樣爛漫的地方告訴她自己的心意。」宮羽的手慢慢握成了拳頭,「我都知道啊,所以你無須再告訴我一次。」
「那你是怎麼想的呢?」
對於宮旭的死,他到底是怎麼想的呢?是否也覺得,宮旭的死,全都是夏拾雨的錯?
「我只是想回來看看這座城市,順便看看,讓小旭那樣喜歡的女孩,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女孩子。」宮羽沒有隱瞞木司南,他輕聲說,「她很漂亮。」
「小叔叔。」木司南抬起頭來,他的眼神很堅定,「我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嗎?」
「什麼?」宮羽問。
「不要打擾她,不要告訴她你和宮旭之間的關係,也不要提及宮旭的事,就當你是一個陌生人,不認識我,不認識宮旭,不認識夏拾雨。」木司南的聲音壓得很低,語調卻異常認真,「小叔叔,我是鄭重地拜託你的。」
「為什麼?」宮羽的眉心皺了起來。
「因為她經不起刺激。」木司南無法對宮羽說謊,「因為宮旭的死,她被全世界責怪,包括她自己。她生病了,一旦受到刺激,就會發病。」
「所以——為什麼?」宮羽卻仍然在問這個問題,「為什麼你要為了夏拾雨拜託我這種事?」
宮羽的眼睛直直地看著木司南,仿佛要將他的靈魂都看穿一樣:「身為小旭最好的朋友,你應該站在憎恨她的那一邊,為什麼你會來和我說這些?」
答案,其實就在嘴邊,可是木司南說不出口。
這個從最初他遇見她的時候,就不受控制地在心底抽芽的秘密,如今交錯的藤蔓已經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
可他不敢講,怕講了,就會背叛全世界;怕想了,就萬劫不復;怕弄明白了,就再也無法隱忍了。
「小南,為什麼?」宮羽還在追問。他明明看出了木司南的逃避,卻還是不肯放過他,決然地繼續往下問。
心靈的最深處,被人用細細的針在慢慢地挑撥,很疼,某種感情仿佛鼓脹的氣球,就要爆炸了。
他在逼他。
有那麼一瞬間,木司南想要逃跑,從宮羽的面前逃跑。
明明是他主動來找的宮羽,明明他來的時候,就做好了萬全的心理準備。
可是現在,他仍然想要退縮。
「因為你喜歡她吧?」終於,就在木司南的神經緊繃至快到極限的時候,宮羽輕聲卻清晰地說了出來。
腦中那根弦怦然斷裂,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你喜歡她!你喜歡夏拾雨!」宮羽的語氣是那麼肯定,一點疑問都沒有。
他看著木司南,發現此時木司南臉上的表情是那麼糾結和惆悵。
木司南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臉,胸腔里有一股熱流在流淌。
你喜歡她。
「是的。」
我喜歡她。
03
木司南從不肯去深想,自己對夏拾雨到底抱有怎樣的一種感情。
初次見她,她是宮旭喜歡的女生,於是他將第一眼看見她時產生的那種情感深埋心底,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
他想,將來有一天,她會成為宮旭的女朋友、愛人、妻子,與他一起到老。
然而未曾想到,他沒能等到宮旭將夏拾雨帶到他面前,跟他介紹她是他的女朋友的那一天。
在宮旭的葬禮上,他第二次遇見夏拾雨。當時那麼多人在叫、在鬧,唯獨他站在一旁什麼都沒有說。他的心裡很難受,那個安靜如蓮花一樣溫柔的女生,怎麼會瘦成那個樣子?
他的心臟一抽一抽地疼。他當時沒有去想為什麼會有那種心情,他甚至不敢去想為什麼。那是宮旭的葬禮,他是宮旭最好的朋友,他不該在他的葬禮上,對著宮旭喜歡的卻又害死宮旭的女生產生同情、憐惜的情緒。
可是,也就是那一次,曾經被他刻意遺忘的初次會面,以勢不可擋的氣勢湧上來,他無法再忽略她。
有時候人真的很奇怪,每天都會見的人,卻總會忘記;可有些人,明明不過幾面之緣,卻怎麼也忘不掉。
他無法忘記她,夜深人靜午夜夢回時,她是他心上開出的最寂寞的那朵花。
後來再次見面,是在墓園裡。宮雅在和她吵架,她唯唯諾諾、小心翼翼地說著對不起,她趴在地上撿著散落的白玫瑰,他到底沒有忍住走過去,替她撿起了一朵花。
他很擔心她,從那天開始,他很擔心夏拾雨。
後來他意外地在學校遇見她,她卻完全不記得他了。她不知道她在無意間在他心上種下一顆種子,她不記得在大雨中,林立的墓碑之間,他替她撿起過一朵花。
他做了自我介紹,可他未曾想到,他再次遇見她,她仍然不記得他。
他耐心地做了一次又一次自我介紹。
知道她患病之後,他很難過。他難過的是沒有辦法幫到她,他甚至都不能承認自己的心意,那是不可以對任何人講的禁忌,是不能觸碰的、最殘忍的喜歡。
那一天,她的病暫時好了。在星星遍布天際的夜裡,他在墓碑的這一端,她在另一端,她在訴說她對宮旭的喜歡,他在慌亂中不知所措。
在最佳的觀影席,他作為唯一的觀眾,見證了她的告白。
她所有的訴說里,沒有他。
他把手攥成拳頭,心裡那麼難過,還是不忍看她寂寞地在夜間行走。
更叫人難過的是,他的輾轉反側,他的寤寐思服,他的天堂地獄,他的百般愁悵,她通通都不知道。
他就像是在唱著一個人的獨角戲,兀自演著最孤單的悲歡離合。
我喜歡你,就如同夏拾雨對宮旭說的那樣,只是喜歡,不是什麼別的感情。
那滿溢的思念、澎湃的愛意,要如何訴說,要如何找到一個發泄的埠?
宮羽看穿了他的偽裝,用最直接的方式,將他埋在心底的心思說了出來。
「唉!」宮羽看著木司南,忍不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他大概能夠明白木司南的心情。如果宮旭還活著,那麼或許木司南還可以和宮旭爭一爭,然而他已經死了。
活著的人,永遠也比不過已經死去的人。
他的這份喜歡,太過委屈和沉默,讓人說不出話來。
「我喜歡她……」木司南終於將這幾個字說了出來。
「嗯,我知道。」宮羽伸手,輕輕揉了揉他頭頂的發。
他的頭髮很柔軟,和小時候的觸感沒有什麼不一樣。宮羽不禁有些唏噓。他離開的時候,也曾是這麼大的男孩子,如今回來,曾經的小少年,已然長大,甚至在經歷著生命里最不可承受之重。
他們都比他勇敢,宮羽腦海中,飛快地掠過一個女孩子的臉。
瘦瘦小小的女孩兒,眼底滿是煙火的光,巨大的煙花在她身後綻放,她站在那裡朝他招手。他想走過去,她卻轉過身消失不見了。
心臟猛地一陣刺痛,痛得他瞬間臉色蒼白。
他到底是個大人了,很快就調整好了自己的狀態,說:「如你所願,我不會說的。但是,小南,一直逃避不是面對問題的辦法。」
「我知道。」他的聲音壓得很低,他低著頭,眼神凌亂,心裡有點著急,有一種無名的焦慮燒得他心慌。
「我知道的。」他明白,逃避對誰都不是好事。
夏拾雨逃避了,她沒能好好面對,所以她生病了。如果他可以好好面對自己的心意,如果他不曾逃避,如果他沒有因為夏拾雨是宮旭喜歡的人而退縮,那麼一切會不會不是這個樣子?
至少在宮旭十八歲生日的那一天,他或許就不會邀請夏拾雨去海邊。
那麼夏拾雨不會因為緊張而分神,宮旭不會死於意外,夏拾雨不會因為過分的自責和難過而生病。
他知道他這麼想是在鑽牛角尖,他知道他不過是自我意識過剩,或許就算他沒有忽略心中的感情,一切也不會改變。他只是想擁有一種可能性,一種他不需要面對如今這種慘狀的可能性。
他不過是想替夏拾雨開脫,不過是想攬點責任在自己身上,不過是想替她分擔一點點,不過是想試著讓她明白,宮旭的死不是她的錯。
「那你打算怎麼辦?」宮羽問,「小南,小旭已經不在了,你不需要因為他而停步不前。」
「就算你這樣問我,我也沒有辦法回答你什麼。」木司南苦笑了一下,「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我想儘可能地保護她。」
「我明白了。」宮羽點了點頭。
木司南沒有問宮羽,這些年他到底經歷了什麼。算起來,他離開的那一年,正好是高考結束,後來杳無音訊,如今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他成為了大學老師。
怎麼看,這些年他都過得很不輕鬆吧!
木司南走出辦公樓的時候,稍稍停下了腳步。秋風拂面,帶著一點點涼意。
是不是每個人的生命里,都帶著一點不完美的殘缺,都承受著生命最殘忍的饋贈?他是這樣,夏拾雨是這樣,宮羽又何嘗不是這樣?
不過他答應了自己的請求,木司南鬆了一口氣。
雖然他不能為她做更多的事,但至少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他希望她活得稍微快樂一些。
04
夏拾雨沒有去管木司南和宮羽的事,因為怎麼說,那似乎都和她沒有什麼關係。
他從辦公樓出來之後,直接去了圖書館。她想去那裡看看有沒有什麼參考資料,她想知道創辦一個社團需要準備什麼。
中午的圖書館非常安靜,大多數人都回寢室了,還有一部分人出校門了,圖書館裡只有零星幾個人。
夏拾雨在圖書館裡泡了一個中午,然而並沒有找到什麼資料。
下午有兩節課,上完課之後,夏拾雨又去了一趟社團辦公樓。這一次辦公樓里終於有人了。找到值班老師問了一下,夏拾雨才知道要創辦一個社團並不是一件多麼複雜的事情。
「只需要找到五個初始社員,找到一個老師願意做你們社團的指導老師就可以了。」社團負責人是這麼和夏拾雨說的。
夏拾雨鬆了一口氣。不過,說到指導老師,卻有一個硬性要求,因為夏拾雨要創辦的是潛水社,所以必須要找到一個愛好潛水,並且對潛水有所研究的指導老師。
比起這個,找到五個初始社員就不算是事了。
回家的路上,夏拾雨一直在尋思,W大到底有沒有喜歡潛水的老師,而這又要怎麼尋找。
她犯了愁。地鐵到站,她下了地鐵,沒有發現,有個人始終默默跟在她身後。
跟在她身後的,自然是木司南。本來他平常都是直接出現在夏拾雨面前的,可是現在他在面對了自己的心情之後,根本不知道要如何正常地面對夏拾雨,所以他暫時逃避了,他又一次藏在了她看不見的陰影里。
她不知道,在她為了宮旭惆悵難過的時候,有另一個男生將自己低到塵埃里,化成一個影子,默默地守護著她。
仍然是將她護送到她家小區門口,目送著她回到家裡,他才放心地轉身往回走。
只不過今天他遇到了一個小小的意外,他轉身的時候,視線里出現了一個人。
是個中年女人,她穿了一身得體的工作服,看上去精神還不錯。木司南認識她,甚至曾經和她說過話,她就是夏拾雨的媽媽。
「阿姨好。」木司南忙打了聲招呼。
夏媽媽略微點了下頭:「你好。」
夏媽媽原本只是無意間發現,似乎總有個人在跟蹤夏拾雨,於是今天她留了個心眼躲在一邊。結果讓她意外的是,一直跟在夏拾雨身後的人,竟然是木司南。
「喝咖啡嗎?」夏媽媽沖他微微笑了一下。
木司南微微愣了一下,夏媽媽已經轉身,朝附近的一家咖啡店走去。木司南只好跟了上去。
這個時間,又是工作日,咖啡店裡並沒有客人。
夏媽媽要了一杯摩卡,木司南要了一杯拿鐵。
「謝謝。」坐下之後,夏媽媽和木司南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兩個字。
「不用說謝謝啊。」幾乎是一瞬間,木司南就明白了夏媽媽為什麼要說這兩個字,「我只是做了我認為對的事。」
「這些天,拾雨在學校里還好嗎?」夏媽媽問道。
木司南說:「這些天很正常,一直都很清醒。」
夏媽媽點了點頭,笑了笑說:「說實話,我一開始想,你應該也和宮家人一樣,會憎恨小雨。那天在醫院匆匆一面,後來也一直沒有機會說這些。不管怎麼樣,我都應該對你說兩句話的。」
「什麼?」木司南下意識地問。
「對不起。」夏媽媽低下頭去,她的劉海觸到了桌面,「失去好朋友的感覺,很痛苦吧?」
「阿姨不用說對不起的。」木司南忙說。
「當然除了這一句,還有一句話。」夏媽媽抬起頭來,她的目光異常溫柔,「謝謝你,謝謝你用這樣的方式保護她。」
「我只是順路。」木司南辯解道,「所以阿姨也不用對我說謝謝的。」
「小雨她最近很高興。」夏媽媽說,「她說她有必須要完成的夢想。無論如何,她都想做到那件事。如果有一天她拜託你幫忙,可不可以拜託你,不要拒絕她?」
夏媽媽的眼圈紅了:「如果有那麼一天,一定是她沒有辦法,快要絕望的時候了。」
「放心吧,我會的。」木司南幾乎沒有猶豫地點了點頭,「衝著拾雨是宮旭喜歡的人這一點,我也會儘可能多地照顧她的。」
「謝謝。」提到宮旭,夏媽媽的情緒變得很低落。
她對宮旭的感情也很複雜,一方面他是夏拾雨第一個喜歡上的男生,另一方面他卻又是讓夏拾雨變成這樣的罪魁禍首。但是換位思考一下,也的確是夏拾雨的疏忽,才讓那場意外降臨。
愛和恨是無法保持平衡的,在夏拾雨和宮旭之間,早就沒有平衡了。
又說了些別的話,木司南起身告辭了。
夏媽媽坐在咖啡館裡,目送著木司南離開。那個少年走在秋風蕭索的黃昏里,歲月都變得溫柔起來。
她想,一切或許不是那麼糟糕,夏拾雨會好起來的,因為有那樣溫柔的少年待在她身邊。
回到家的時候,夏拾雨已經在家了。她坐在電腦前,雙手利索地在鍵盤上敲著字。夏媽媽知道她是在寫小說,她註冊了一個叫「雨霏」的筆名,在網上有著挺高的人氣。
夏媽媽也會看她寫的小說,因為從她的字裡行間,可以看出她的心情和狀態。
當她寫出爆笑的故事時,她的心情一定很糟糕。
夏拾雨寫完了她的故事,然後關掉文檔,打開網頁,開始查詢潛水社除了人員和指導老師之外,還需要準備哪些必要的硬體。
夏媽媽悄悄下了樓,準備洗菜做飯。
她想,哪怕一輩子都只能這樣,她也會覺得知足開心的。
時間在屋檐下嘰嘰喳喳的燕雀啼叫聲中緩緩走過,夏拾雨將需要收集的材料都收集好了之後,做了一些大大的海報。
有時間的時候,她就拿著那些招募GG去學校的布告欄張貼,她也會抱著傳單站在校門口派發。她需要五個人和她一起成為初始成員,除此之外,她還在打聽學校哪個老師喜歡潛水。
其他社團並沒有這樣的硬性規定,但因為潛水是一項很危險的運動,在水底,稍微一點意外都可能釀成不可估量的後果。所以校方才會要求,必須有懂得潛水的老師擔任指導老師,而這個指導老師,顯然是需要擔責任的。
這麼一來,就算有會潛水的,也不會願意來擔任指導老師吧。
不過沒有關係,這一點困難難不倒夏拾雨,她可是抱著長期作戰的覺悟開始拉人的。
夢想一旦開始,就不可以半途而廢。
木司南看著她一直忙碌著,潛水並不是他的愛好,甚至他從小並不喜歡水。
這可以追溯到木司南小的時候,有一次他在游泳池邊玩耍,被人不小心推到了水裡。他害怕極了,水從四面八方湧來,他逃到哪裡都是水的感覺,真是糟糕透頂。
他手裡握著一張傳單,這是被人丟在垃圾桶里的。傳單上,是一片乾淨的、泛著浪花的海洋,有海鳥從上飛過,一個少年靜靜地站在海邊,他在微笑。
——我們一起去深海吧!
傳單的標題是這麼寫的。
沒有人理會她,她就這麼固執地一張一張發著傳單。
他轉身離開。
他想,得去找一個人。
05
木司南找的人,是阮子晴。
阮子晴得知木司南在圖書館的頂樓等她,非常意外,不過她很快就反應過來,木司南應該是為了夏拾雨才找她的。
畢竟她和木司南之間的交集,只有一個夏拾雨。
阮子晴大概也猜得到木司南找自己具體是為了什麼事。這幾天夏拾雨在學校里發傳單的事,幾乎人盡皆知。她想要創辦潛水社的事情,大家也都看在眼裡,然而沒有人響應她。
阮子晴來到約好的地方時,木司南已經到了。
已經是深秋,風吹在臉上,有了那麼一股子冷意。木司南穿了一件黑色的風衣,柔軟的黑髮被風吹得揚起來。
他聽到腳步聲回過頭,阮子晴安靜地站在了他身後。他沖她笑了笑。
阮子晴苦笑了一下。這個人還真是不知道收斂一下自己的魅力,他應該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是多麼有殺傷力吧。
這些天,阮子晴其實是在有意避開木司南。
她怕接觸的時間長了,自己會喜歡上木司南。
木司南喜歡夏拾雨,這喜歡藏都藏不住,或許全世界只有夏拾雨自己沒有發現吧。
明知道沒有結果還去做,這樣的人不是阮子晴。阮子晴是個很講究效率的人,就像是一開始她對夏拾雨很好奇,於是她主動去和夏拾雨說話,後來發現她人不錯,就和她成了好朋友。
明知道木司南喜歡夏拾雨,還放縱自己去喜歡上木司南,那麼就是在自虐。
阮子晴比誰都要明白,所以這段時間,如果可以,她都是儘量避開木司南的。
「你找我,有什麼事嗎?」阮子晴問。
「你猜得到的吧?」木司南將手裡的傳單遞給阮子晴。
阮子晴沒有去接,這份傳單她也有,但她本身已經加入了其他社團。W大有個規定,一個人不能同時加入兩個社團,除非阮子晴退出現在所在的社團,否則她也是愛莫能助。
「你呢?」阮子晴看著木司南的眼睛問,「你是怎麼想的呢?」
「我想幫她。」木司南說,「子晴,可以幫幫她嗎?」
「這是你第二次拜託我吧?」阮子晴輕輕笑了一下,「木司南,你做這些,拾雨都不知道吧?」
「我沒有打算讓她知道。」木司南說,「如果可以,我希望她永遠都不要知道。」
「你還真是……」阮子晴一瞬間找不到合適的詞來表達此時的心情。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為她做這麼多?」阮子晴是知道答案的,她只是想聽他親口說出來。
「因為我喜歡她。」這一次,木司南直截了當地說了出來,「這個答案,你滿意嗎?」
雖然是意料之中的,然而她的心仍然不受控制地痙攣了一下。她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了,她點了點頭,瞭然地說道:「果然是這個答案。」
「我能知道為什麼嗎?」阮子晴問道,「我一直知道拾雨的心裡藏著秘密,她一定曾經發生過什麼,她想要創辦潛水社,是因為宮旭嗎?」
意料之中地看到了木司南的瞳孔劇烈收縮了一下,阮子晴就知道,在自己第一次遇見夏拾雨時,被她反覆提及的宮旭,就是藏在她心上的白月光。
「為什麼?明知道她有喜歡的人,還繼續替她做這些事,不是很傻嗎?」阮子晴無法理解木司南的做法。
在她眼裡,木司南就是在做無用功,多痛苦都是自找的。如果他可以理智地不讓自己陷下去,就不會像現在這麼難過了。
「你是笨蛋嗎,去喜歡一個有喜歡的人的女生?」阮子晴忍不住說了出來。
「或許吧。」木司南的情緒卻一點都不激動,從頭到尾他都平靜得很,「但人就是這種明知道不可為而為之的存在吧!就像是飛蛾撲火一樣,被一些不可能觸碰的美景吸引。」
「我沒有那麼理智,就算知道前面是懸崖,可是喜歡的人就在對岸,我還是想要奮不顧身去對岸。」他笑了起來,「喜歡是不可理喻的。但喜歡也是一種克制。」
「所以你才會一個人默默地做這些,不希望她知道?」直到現在阮子晴才理解了木司南。
他知道這是一場無疾而終的付出,卻還是拼盡全力想要對她好。他甚至都不想要夏拾雨知道這些,如果可以,他希望她什麼都不知道。
愛是不顧一切的克制。
阮子晴低聲笑了,說道:「那……宮旭呢?拾雨喜歡的那個男生,他在哪裡?」
「看樣子,今天不問出你想知道的,你是不會願意幫忙的吧?」木司南有些無奈。
「當然了,請人幫忙,總要付出一點什麼吧!」阮子晴聳了聳肩說道,「我想了解一下前因後果,這不過分吧?而且我也不能去問拾雨,我總覺得我不可以問她這些。」
「嗯,謝謝你沒有問她。」如果可以,木司南希望永遠都不要有人向夏拾雨詢問有關宮旭的事。
「你問我宮旭在哪裡。」木司南停了停,眼底有著一抹悲傷,「他在海底。」
「啊?」阮子晴愣住了,「海底?」
「是的,高二的暑假,他十八歲生日那天出了意外。」木司南緩緩地將那段過去說給阮子晴聽。
其實一直以來,他都欠阮子晴一個解釋,事到如今,他是應該原封不動地將本該告訴她的這段往事講出來了。
阮子晴聽完之後,心緒久久未能平靜。
她不知道,原來在夏拾雨的心中,存在著那樣的往事。
原來是這樣的嗎?
那個叫宮旭的少年,已經不在了啊!
「你要怎麼做呢?」木司南看著阮子晴,她的表情有些糾結,「或者換成是你,你會怎麼做?」
「我不知道。」阮子晴沉默了一會兒,終於緩緩搖了搖頭,「說實話,就算是我,也不是每個問題都能想出答案的。」
「不過——」她頓了頓,又說,「我會幫忙的。知道了這些,就沒有辦法放任不管。怎麼說,我也是她的好朋友啊!拾雨她,朋友很少吧?」
「據我所知,只有你一個。」木司南攤攤手說道。
「所以,沒辦法了吧。」阮子晴聳聳肩,說道,「如你所說,有時候明知道不可以還是要去做,理智也會有失效的時候。」
「這或許就是生而為人,不得不去面對的吧。」
生而為人,有愛有牽絆,沒有人能孤單前行。
這就是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