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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 絕處逢生

2024-10-01 16:00:37 作者: 九鷺非香

  謝濯的身體對我的靈魄沒有絲毫抵抗。

  但我契合他的身體時,那感受與借用其他任何人的身體都不一樣。

  我還記得,在融入他人身體後,首先我會感受到靈魄沒入四肢經絡,然後便會感到肢體束縛靈魄的沉重。

  而這些感受在我進入謝濯身體時……沒有。

  我仿佛是一粒沙,飄進了荒漠。

  在謝濯的身體裡,竟然有一片浩渺的、布滿雲霧的空間讓我停留。

  我沒有感受到謝濯的經絡,也不知在如今這個狀況下,該怎麼去操控他的身體,更別說搞死他了……

  我有些心急地在雲霧空間裡面飄蕩,始終掛念著外面,到了晚上,謝濯就要去拿盤古斧劈開時空了。

  留給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我在雲霧空間裡面四處流竄、尋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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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身為靈魄,會停留在這個空間,那謝濯的靈魄呢?會不會也在這個空間停留?

  若是我無法操控謝濯的身體,真正搞死他,那麼我去找到謝濯的靈魄,將他的靈魄喚醒,告訴他的靈魄我知道的所有事情,那也算是達到了我的目的!

  我不停地搜尋,忽然,我感到空間開始微微顫動起來,四周雲霧變動,遠處,一團黑色的氣息沖天而起。

  有動靜就有目標。我立即向那方飛去!

  果然,謝濯的靈魄就在這邊!

  他的靈魄與我一樣,也是圓圓的一團,只是如今這個靈魄一半白,一半黑,混沌交纏,宛如陰陽魚,不停地在空中飛舞。

  我定睛看去,恍惚間,好似看到謝濯抱著腦袋在拼命地掙扎,在空中撞來撞去。

  「謝濯!」

  我呼喚著他的名字沖了上去:「和離不重要!不要被迷惑!我有辦法殺死邪神了!他來自明鏡林,你便讓他歸於明鏡林!把天下邪祟之氣都收起來,還於山河!謝濯……」

  謝濯還未在我的呼喚中恢復清醒,我卻猛地被一股黑色的氣息所纏繞,隨即被狠狠地甩遠。

  我控制住自己在空中停下來,然後看向前方,在謝濯那混沌靈魄面前,擋著我的正是一團漆黑的邪神靈魄。

  是……邪神。

  在謝濯身體裡有邪祟之氣,邪神與謝濯在夢裡纏鬥數百年,所以此時此刻,在謝濯這靈魄空間裡面有他也是正常的。

  更可能的是,這片空間便是數百年來,他與謝濯纏鬥之地。

  我看著那黑色的如火焰般的靈魄,心中難壓恨與怒。

  火焰在我面前幻化成渚蓮的模樣,他陰惻惻地盯著我。「你竟知曉此事?」他一笑,「看來,主神們瞞著我做的事真的有點多。」他聲色一轉,隨即猶如黑色的閃電,直接沖我襲來。「那便更留不得你了!」

  他動作之快,沖我而來時,我不由得心生驚懼,而就在我產生恐懼的這一刻,他的靈魄黑色氣息更甚,我立即在心中喝止自己。

  不要怕!

  就像在不死城的時候,謝濯守在我身邊,一直告訴我的那樣。

  不要怕,不要畏懼,直面他!

  我也是歷經千年的靈魄了,如今,在謝濯身體裡的不過是由邪神給謝濯渡來的邪祟之氣凝聚而成的一點點東西而已。

  他不是真正的邪神,他只能算是邪神的一個分身,只擁有邪神的一部分力量。

  謝濯可以和他斗數百年,我為何不能與他斗?!

  只要我心中不生畏懼,我便可以直面最可怕的邪神。

  我盯著他,在被他擊中的前一瞬,我吸取謝濯這空間裡面屬於他的魂力,正面迎擊邪神,一道銀光射出,直接將衝過來的黑色靈魄當胸擊穿!

  邪神靈魄變成了一團黑霧在我面前消散。

  他不是不可戰勝的。

  謝濯就曾戰勝過他,只是那一次,謝濯犧牲了,勝利的果實沒有保住……

  而我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就是為了不要重蹈覆轍。

  我看著被擊潰了的邪神靈魄,定下心神,立即沖向謝濯那方,我沒有用銀光擊穿他的靈魄,如果最後還有別的辦法,那當然是最好不要搞死他……

  我的靈魄狠狠地撞擊到那混沌不堪的靈魄上,試圖喚醒謝濯:「你快給老子清醒清醒!不要沉溺在和離的痛苦當中了!回什麼五百年前,斬什麼姻緣!斬邪神!斬邪神啊,謝濯!」

  而謝濯的靈魄被我一撞,像顆球一樣彈開,在這雲霧空間裡混亂地飛來飛去。

  我看著這圓滾滾的黑白靈魄,一時間有些無語。

  這種時候,或許是因為我真的很愛他吧,我甚至覺得他這樣的靈魄還有幾分軟萌可愛……就像他小時候那樣,有毛茸茸的耳朵和大尾巴。

  我心頭一軟,在謝濯彈回來的時候,伸出短短的觸手將他混沌的靈魄抓住。

  就好像在牽手,也好像一個擁抱。

  而就在我感到一點溫暖的一瞬間,我恍惚體會到一股熟悉且沉重的感受,就好像經絡相連的感受一樣……

  就在此時,夢魘一般的聲音再次在我身後出現:「八方諸神都殺不了我,你以為你可以?」

  謝濯靈魄里,那些黑色的氣息不停地湧向我的身後,終於,又一次凝聚出了那黑色火焰的模樣。

  同時,我也看到,謝濯靈魄里,那些黑色的部分減少了。

  邪神在向謝濯借力量?

  我仔細打量著面前謝濯的靈魄。

  他的靈魄里有些混沌,可白色的部分明顯多過黑色的邪祟之氣。

  雖然謝濯處在瘋癲的邊緣,但他之所以沒有瘋癲,一定是因為他還在堅守自己的底線。

  既然邪神可以借謝濯的力量,我為什麼不借謝濯的力量,把邪神完全趕出謝濯的身體呢?

  雖然……我倆相鬥,最後耗乾的是謝濯的力量,但……這不好嗎?

  把他熬干,都省得殺了。

  今天晚上,他還有力氣去拿盤古斧劈開時空?

  一想到此處,我抱著謝濯的靈魄,當即開始調動他身體裡所有的力量。

  邪神見狀,卻並未做任何動作。

  我用謝濯的魂力,將空氣中能清除的所有邪祟之氣一舉清除。

  這空間裡唯一還有邪祟之氣的地方就是謝濯的靈魄之上。

  我不敢真的攻擊謝濯的靈魄,所以只能聽著邪神的聲音從謝濯的靈魄裡面傳出來。

  「你以為,清除這一點邪祟之氣便可以救他?只要他靈魄里的混沌不除,我便永遠與他同在。外面的邪祟之氣也多的是。」

  是,現在我只能清除謝濯身體裡的邪祟之氣,但真正的邪神還在外面。還得靠謝濯。

  我看著面前的靈魄。

  圓圓的靈魄上,邪祟之氣猶如湍急的水流,在他的身體裡面糾纏,謝濯他現在,應該很痛苦吧。

  他應該也在掙扎,他也不想這樣……我再次輕輕撫摸他的靈魄,而就是這輕柔的觸摸,恍惚間,我倏爾覺得經絡相連。

  下一瞬,四肢沉重的感覺襲來,我一眨眼——我的眼睛便已經是謝濯的眼睛,我已經完全契合了謝濯的身體。

  原來要契合謝濯的身體,不僅需要他現在的絕望、不甘與掙扎,那只是「入門券」,要真正地與他神魂契合,還要共情他內心最深處的溫柔與悲憫。

  他……

  我看著「自己」的手掌,一雙粗糲的手,布滿了老繭,而硬殼之下,掌心卻永遠溫暖柔軟。

  真的和他的人一模一樣。

  「要不……」我呢喃開口,「就從打斷這隻胳膊開始吧。」

  我並不是瘋了。得到這副身體的那一刻,我知道,我肯定是下不了殺手,真的搞個「自裁」的。但我又不能得到這副身體卻什麼都不做。

  我理智地推論了一下。

  我不知道在別的時空,是不是有很多別的伏九夏的靈魄走到了我這個關口。

  或許她們有很多早在前面幾個節點的時候,就被邪神給殺掉了。我能走到現在,其中有自己的選擇,也有機緣的促成。

  比如說撫摸謝濯的靈魄,然後被謝濯的身體完全接納,最終掌控他的身體。

  我也不知道別的伏九夏的靈魄若是走到我這一步,接下來會怎麼去選,我更不知道哪一條路是能走通的,哪一條是走不通的。

  我唯一知道的是,我曾經經歷過的事情。

  我知道的是一條被驗證過的錯誤道路。

  即——

  我與謝濯在月老殿和離,剪斷紅線之後,我去了蒙蒙的府邸,與她睡到了一張床上,然後到了晚上,外面就傳出了巨響,我一出門便看見了崑崙之巔上出現了一個黑色的窟窿,明月星辰似乎都被那窟窿吞噬了。

  然後一群仙人火急火燎地往那邊趕。那時我才知道,謝濯瘋了,動了盤古斧。

  我趕去崑崙之巔,一個人走進了謝濯布下的結界,緊接著看到了謝濯像拿玩具一樣拿著崑崙的神器盤古斧。最後他劈開了時空,我要去搶盤古斧,於是跟他一起回到了五百年前。

  我不知道別的「我」走的那條道對不對,反正我知道我走的這條道一定是錯的。

  那麼,只要我做任何一件與我記憶里「錯誤道路」不相符合的事情,那我就是打開了一個新的可能。

  而這個「可能」就是我現在要求的轉機。

  比如說,那天晚上,謝濯是用右手在把玩盤古斧,也是用右手拿著盤古斧劈開的時空。

  那我在這裡卸他一隻胳膊吧。

  打斷,不砍。

  萬一這次成功了,以後還能長好。

  我看了一眼天色,已經快黃昏了。

  我當即沒有耽誤,左手握上了右胳膊。我深吸一口氣,心一橫,牙一咬,「咔」的一聲。

  一開始的麻木之後,劇痛傳來。

  我咬牙忍住,任由滿頭冷汗落下。

  我現在唯一感到慶幸的是,還好不是謝濯感受到這疼痛。

  弄斷了胳膊,我也沒有包紮。

  我又看了一眼天色。但見遠方有絲絲縷縷的邪祟之氣開始在空氣中升騰。

  是邪神。

  他操控崑崙的邪祟之氣往我這邊來了。

  他想奪取我對這副身體的控制權。

  或許我在這副身體裡待不了多久,而對現在的我來說,轉機只有一個,顯然是不夠的,轉機越多越好!

  當天晚上,謝濯動了盤古斧之後,崑崙的仙人們才找過去。那些人對謝濯來說,不夠打。但西王母總能將謝濯拖上一拖!

  我得把謝濯的身體交到西王母那裡去!

  我當即駕雲而起,又看了一眼遠方追逐而來的邪祟之氣。

  我生怕路上被他們耽擱,出了意外,於是立即咬破手指,脫下外面的衣裳,一邊飛,一邊用血在謝濯的衣服上寫下一行人人都能看見的大字——明鏡林納邪祟之氣,歸還山河,可除邪神!

  我看了一眼被我寫得像對聯一樣的外衣,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又穿了起來。

  我的記憶里,謝濯的衣服上可是沒有血書的!

  又是一個轉機!

  而就在我從月老殿飛向西王母所住的主殿之時,身後的邪祟之氣已經追上來了。

  我明顯感到謝濯的身體開始變得有些不對勁。他靈魄裡面殘留的邪祟之氣在和外面的邪祟之氣相互呼應。

  我看了一眼還離得很遠的主殿,當即心頭一狠,那就在這裡先引起崑崙仙人的注意好了!

  我對準天空,調動身體所有的力量,對著身後追來的邪祟之氣便是狠狠一擊。

  這個動靜遠遠超過了收拾那絲絲縷縷的邪祟之氣需要的魂力。

  崑崙高空當即爆發出一聲巨響。

  這聲巨響足以吸引足夠多的人過來了!

  我以為我一箭雙鵰,正想繼續往前趕的時候,忽然,我的胸口一陣絞痛。

  我微微拉開衣襟,往裡一看,是之前謝濯被那蜘蛛邪祟穿心而過的傷疤處開始冒出了邪祟之氣。

  而與此同時,天空之中突然伸來一條巨大的黑色觸手,那觸手宛如一條巨蛇,在崑崙結界之外,瘋狂地攻擊崑崙結界。

  邪神知道我在衣服上寫字了,他現在也是拼了命地在阻止我!他還被封印在渚蓮的身體裡,如今搞出這動靜,怕是已經掏空自己的家底了吧!

  我看著那邪祟之氣,心中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這些動靜足以引起崑崙所有人的關注了!

  「我」和西王母都會被吸引!

  這些在我的記憶里都是沒有的!

  在這個時空里,我和謝濯的故事真的被我改寫,開啟了另外一個篇章!

  我還沒來得及多高興一會兒,忽見下方地面猛地射出一道黑色的邪祟之氣!氣息纏繞著我的腳踝,將我狠狠地從空中拉拽下去。

  我猛地砸到地上,徑直落到雪竹林間。

  盛夏時節,雪竹林里是沒有雪的,一地的泥土摔了我滿臉。邪祟之氣很快就將謝濯上半身的衣服撕了個粉碎。而那隻本就被弄斷的右胳膊,此刻更是傳來劇痛。

  我咬牙強忍,嘴上卻不停地道歉和安慰:「對不起!忍一忍!這時候挨打是為了更美好的以後!」

  我話音未落,地上的邪祟之氣仿佛在與這副身體內外呼應,那邪祟氣息猛地灌入謝濯這身體的胸口。

  我只覺眼前一黑,下一瞬間,我就被強行從謝濯的身體裡甩了出去。

  謝濯的身體倒在地上。

  此時此刻,他胳膊斷了,臉也摔花了,狼狽不堪。

  我試圖再次進入謝濯的身體,但那邪祟之氣卻仿佛能看見我似的,竟然開始攻擊我的靈魄!

  沒有謝濯的魂力可以借用,光是靠我的靈魄調動身體周圍的魂力,肯定是不足以與這麼強大的邪祟之氣相抗衡的!

  我只得拋下謝濯的身體,開始瘋狂逃竄。

  邪神弄不死謝濯,我相信他!

  如今事情完全被我搞亂了!天上地下一頓雞飛狗跳,跟我的記憶沒有一點點相似之處!

  崑崙眾人見到外面如此兇猛的邪祟之氣,當即慌了,崑崙守備軍立即衝上結界的各個陣法點位,壓住陣法。

  「我」的身影赫然在列!

  「我」頂在崑崙結界上空,在結界之內,調動結界的力量,不停地攻擊外面的邪祟之氣。

  崑崙集市里,所有人都在倉皇奔逃。

  追殺我的邪祟之氣被慌不擇路的我引到了崑崙集市前,我看到倉皇的人群,立即掉頭往沒人的地方跑。

  而就在我掉頭的一瞬間,我看到了一張略熟悉的臉。

  一個女狐妖。

  一個差點摻和我和謝濯之間感情的女狐妖。

  我看著她在人群之中倉皇逃命。

  一時間,一個念頭衝上了我的心頭。

  我看了看天空中的「我」,又看了看逃命的女狐妖。

  然後,我故技重演,借著她逃命時的驚恐與倉皇,一頭闖進了她的身體裡面。而與此同時,我也感到在她的身體裡面,我的靈魄生出了一點點邪祟之氣。

  但這不重要。

  我仰頭看向空中在抵禦邪祟之氣的「我」。

  我又看了一眼四方陣法。

  崑崙的陣法我再熟悉不過。

  如今,哪怕沒有「我」,崑崙也足以抵禦外面邪祟的攻勢,支撐三四個時辰。

  我立即御風飛向了空中,停在了「我」的身邊。

  「我」正專注地看著外面的邪祟之氣,見一女狐妖前來,匆匆掃了一眼女狐妖的打扮,皺眉呵斥:「翠湖台的人就回翠湖台,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我不過是來看看謝濯公子的前妻到底有什麼本事。」我盯著「我」的臉,一臉挑釁,「而今看來,不僅容貌比不上我,連這調兵遣將的本事也不過如此。無怪乎謝濯公子終於想通了要與你和離,我與他這幾百年情誼終於算是有結果了。回頭我們婚宴,我給姐姐發個請帖。」

  我看著「我」從專注對抗外面的邪祟之氣到慢慢把目光落到這女狐妖臉上,然後依次露出震驚、不敢置信和怒不可遏的表情。

  我心想:對不起我自己,除了老夫老妻能瘋狂踩對方的雷點以外,我自己也可以!

  「你……翠湖台……」

  我沒等「我」多言,當即奮力一掙,跳出了女狐妖的身體。

  女狐妖立即從空中落下,她在半空中清醒過來,尖叫著施術法,讓自己穩穩地落到地上。

  而「我」還站在空中。

  牙關緊咬,唇色蒼白,雙目赤紅,憤怒、恥辱——我瞬間共情到了「我」所有的感情!

  我借著這股羞辱的情緒,一頭撞進了「我」的身體裡面!

  一道白光幾乎將我的靈魄灼傷。

  你好啊,伏九夏。

  我看著面前自己純白的靈魄,情緒有幾分激盪。

  這個靈魄潔白無瑕。

  在與謝濯成親的五百年裡,雖然在感情上有些煎熬,但這個靈魄依舊被保護得一塵不染。

  而反觀現在的我的靈魂。

  在世間流連千百年,我這個靈魄斑駁、破損,混著一些邪祟之氣,帶著灰色,沾染塵土。

  若是以女子的肌膚來論,以前的我細嫩白皙,而現在的我便如謝濯的手,是布滿老繭的滄桑。

  可是,在見面的這一瞬,這純白無瑕的靈魄便灰飛煙滅了。

  「我」死了。

  可我也重生了。

  我終於奪回了自己的身體。

  在我從未設想過的地方,以沒有料到的形式,再一次進入了我這副肉軀。

  血液、靈氣以我熟悉的方式流淌在我的四肢百骸。

  我睜眼看著熟悉的崑崙。它正以我不熟悉的模樣呈現在我面前。

  崑崙的空中亮起了平日裡不會亮起的陣法,陣法外還有聚攏為黑蛇一般的邪祟之氣,在瘋狂地攻擊結界。

  崑崙地面上的人們倉皇失措,還有絲絲縷縷的邪祟之氣在逃命的人群裡面穿梭。更有一縷衝著我攻了過來!

  我調動身體魂力,揮手斬斷邪祟之氣,耳邊的聲音也開始變得清楚。

  喧囂、混亂,尖叫聲不絕於耳。

  聲音、畫面,讓一切變得真實。

  我在短暫的混沌之後,終於確定,這不是我的一場夢,飄蕩數千年,我終於達成我的目的了!

  而就在這時,忽然,空中崑崙的陣法劇烈地閃爍了一下。

  所有人都在此時發出了驚呼:

  「結界要破了?!」

  「有人動了盤古斧!」

  「你們看崑崙之巔!」

  我順著結界顫動的光芒看去,果然,在崑崙之巔看到了一團熟悉的黑霧。

  謝濯,你不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還想要回五百年前去斬那勞什子姻緣吧?

  還是說……謝濯現在真的被邪祟之氣控制了?畢竟我剛才離開他的時候,可是有不少邪祟之氣纏著他的身體的。

  我心頭暗恨,卻沒有莽撞地衝過去。

  崑崙之巔,不管是不是謝濯在動盤古斧,此時我獨自一人去絕對是下下策。

  我思索片刻,決定先去找西王母。

  我趕到大殿時,西王母不在,崑崙的一眾上仙都被崑崙之巔的動靜吸引過去了,殿中空無一人。

  而我在外面明明沒有看到西王母,外面鬧出這麼大的動靜,西王母不會不知道,更不會躲起來。

  我唯一能想到的地方……

  我看向了西王母的主位,沒有猶豫,立即踏上了主位的台階,直接伸手觸碰了主位的背後。

  下一瞬,一陣光芒閃耀。

  我進入密室時,正聽到有人說:「……他忽然在崑崙鬧出如此動靜,定是有所圖謀。」

  我定睛一看,果然,在那崑崙的石鏡之中有九個身影飄浮,都是主神們的影子!

  而西王母此時正一個人站在石鏡前。

  見我前來,西王母微動眉梢:「九夏?」

  「我知道自己突然來這個地方有點奇怪,但西王母,我沒時間與您解釋清楚這前因後果了。」我告訴西王母,「您一定要相信我,這一次,邪神是真的沒有準備,沒有圖謀,他現在唯一的想法就是殺了我。」

  西王母皺眉。

  我不知道邪祟之氣會不會跟著我來到這裡,只得抓緊時間繼續說:「邪神歸來,是雪狼族長以明鏡林整片大地為祭,提取那方土地中的所有濁氣,換來了他一縷靈魄出世。殺死邪神的辦法是將天下邪祟之氣盡數還於那片土地之中!這件事只有謝濯能做到!」

  此言一出,所有主神皆是一愣。

  西王母愣怔地望著我:「你為何……」

  石鏡中,有一主神立即道:「如今崑崙被邪祟之氣侵擾,當心她被邪祟入體,此前,你崑崙的上仙荊南首便是前車之鑑。」

  我看了那主神一眼:「我知道您的顧慮。」

  我在石鏡中一掃,看見了主神霽的身影,雖然他如今的模樣已經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霽神君,不死城建立的那晚,我就擋在您身前,使崑崙心法,以靈魄之體,入了鵲山少年軍士之身,您當記得我。」

  主神霽一愣:「你……」

  我躬身一拜:「懇請諸位神君一定信我!」

  我直起身來,望著西王母,懇切地說著:「如今謝濯在崑崙之巔要動盤古斧,他若不是想帶我回五百年前斬姻緣,那便是當真被邪祟操控了,想要破壞崑崙的陣法。西王母,如今只有您能幫我,我們必須喚醒謝濯。」

  西王母沉默片刻:「我如何幫你?」

  「幫我引渡謝濯身體裡的邪祟之氣。」

  鏡中主神譁然,唯有主神霽沒有動。

  「不是用您來引渡!」我知道他們誤會了,立即道,「我的靈魄曾在世間飄浮數千年,我知道花朵、山石也可承載靈魄,這邪神的邪祟之氣與靈魄之力極為相似,西王母您只需幫我把謝濯身體裡的一部分邪祟之氣引渡到崑崙山石之中即可。只要謝濯能恢復一點神志,我便篤信,我一定能把他拉回正軌,或者說……」我目光灼灼地望著西王母:「他一定能把自己拉回正軌。」

  眾主神都沉默下來。

  西王母思索了片刻,她轉過頭看向了石鏡之中的主神霽。於是所有主神的目光便落在了主神霽身上。

  主神霽望著我,只在須臾的打量後,點了點頭:「我願信她。」

  我心頭一松。

  主神霽又道:「對於你所說之言,我雖處處能想到印證,但仍舊覺得驚詫,若此間事了,還望姑娘能給眾主神一個解釋。」

  「沒問題!」

  我不敢耽誤,冒死一把拉住西王母的手:「真的不能耽擱了,西王母,咱們快些吧!」

  在術法一事上,主神西王母帶著我,那叫一個快,我們可謂是瞬間便落到了崑崙之巔。

  如今,崑崙之巔沒有謝濯的結界,只有黑氣在旋轉。

  崑崙的上仙們也如我所料,都不夠謝濯打的,此時已經東倒西歪地昏迷在了地上。

  西王母帶著我落下之時,黑氣旋渦中心,衣衫破敗的謝濯左手正放在崑崙神器盤古斧上。

  我沒時間感慨,再次看到謝濯,心中只有一句歡呼與吶喊!

  這斧頭他還沒有拔出來!

  「謝濯!」我大喊他的名字,測試他的清醒程度。

  他看著我,卻一言不發,什麼也沒回答我。

  謝濯上一次劈開時空之時,他還是有理智的,能溝通,會交流,雖然充滿了怨念,但不是像現在這樣。

  現在的謝濯……明顯被崑崙的邪祟之氣影響得更多了。

  他的一雙眼睛已經變黑了。

  邪神也是拼了命地將自己的邪祟之氣往謝濯身體裡灌。

  或許邪神也知道,今日就是背水一戰。

  謝濯若清醒了,再轉過頭來對付他,他就真的完了。

  西王母見到這樣的謝濯顯然也是一愣。

  她沉下眉目,手中掐訣,將神力灌入盤古斧中。

  這盤古斧本是我崑崙的神器,西王母又是崑崙的主神,兩相契合,神力激盪,霎時將謝濯從盤古斧邊震開。

  充盈的神力也由盤古斧的斧身直衝天際,不僅補充了空中的陣法,還將崑崙結界內所有的邪祟之氣霎時滌盪一空。

  不愧是主神!找她來的我可真聰明!

  我轉頭看了西王母一眼,心想,謝濯上一次劈開時空的時候,她不會也在跟其他主神開會,所以才來晚了吧?還好這次我去找人在先,要不又來不及了……

  「西王母,您站到盤古斧邊上去。」我告訴她,「無論如何,不要讓謝濯碰到斧頭……」

  省得壞了我崑崙結界,還會給他機會劈開時空。

  西王母當然是靠譜的。我話音未落,她身形一閃便過去了。

  高貴的女神一把掄起了開天闢地的斧子。畫面有些狂野,而我看在眼裡,別提有多安心了。

  這才對嘛!

  就該是這樣的才對呀!

  我還沒有交代下一句話,西王母就萬分上道地將盤古斧背在身後,一隻手掐訣,口中吟咒,開始了對謝濯身上邪祟之氣的引渡!

  不愧是我崑崙主神!

  我愛了!

  謝濯皺眉,身體微微一顫,邪祟之氣便源源不斷地從他身體裡被引渡出來,沒入崑崙之巔的山石之中。

  這邪祟之氣引渡之快、氣息之洶湧,是我這樣的上仙完全無法企及的。

  我看著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心頭更是欣喜。

  然而,就在這時,出乎意料的是,那些被西王母引渡到山石之中的邪祟之氣並不能留在山石之中!

  它們四處亂竄,甚至開始聚攏起來,攻擊西王母。

  這時我才想到,我的靈魄之所以能夠進入花朵草木,是因為我想進入,才會在裡面停留。

  而這些邪祟之氣遵從邪神意識,它們可完全不想在山石裡面停留,西王母可以把它們從謝濯身體裡引渡出來,卻無法讓它們聽話地待在石頭裡。

  然而,這些不過是被封印的邪神經年累月在崑崙存下的邪祟之氣,我倒不擔心它們能傷了西王母,但它們卻影響到了西王母繼續引渡邪祟之氣。

  我看著謝濯一隻眼睛中的黑色已經褪去,而另外一隻還是如同野獸一般漆黑。

  我又看了一眼守著盤古斧,一邊抽取邪祟之氣,一邊與之纏鬥的西王母。

  我心想,或許夠了。

  如今他是無法徒手撕開時空的。那我還怕什麼呢?

  我走向謝濯。

  他站在原地,捂著漆黑的眼睛,神色有些掙扎。

  似乎聽到了我靠近的腳步聲,他抬眼瞪我,雙目里露出了恨意與不甘。

  他不想讓我靠近他,於是,他手一揮,掌心出現了一柄劍。

  我看他使過這柄劍,在不死城,他背著我帶我突破重圍,用這劍殺了那麼多攔路的人。

  「九夏!後退!」西王母擔憂我,揮手一記術法朝謝濯打了過去。

  我抬手,以上仙之力擋住了主神一擊。

  西王母愣住,混沌中的謝濯似乎也有些愣神。

  我繼續走向謝濯,絲毫沒帶怕的。

  他不拔劍倒有些難辦,如今他拔劍了,我更加肆無忌憚了。

  為什麼?

  因為……我們的姻緣不是還沒斬嗎?

  我們的血誓,在這個時候,不是最該發揮作用嗎?

  我迎面走向他直指我的劍尖,沒有半分躲避,直到他的劍尖抵在我的胸膛上。

  「謝濯,」我喚他,也專注地看著他,「和離是我的錯。」

  他站在原地,那隻清明的眼睛和那隻混沌的眼睛都死死盯住我。

  「現在我知道你的過去了,也知道你為什麼隱瞞了。」

  他沒有收劍,我卻看到他的唇角在顫抖。

  我趁他不注意,突然上前一步。

  劍尖立即刺破我的衣裳與皮膚,輕輕的一聲,鮮血從我的皮肉里流了出來,染紅了我的衣衫。

  苦肉計。

  我自然是痛的,但我看到他也痛了。

  他後退一步,劍尖移開,他神色動搖,另外一隻混沌的眼睛開始晃動。

  黑色漸漸褪去,難過、疼痛與不可置信的情緒都在他逐漸清明的眼底浮現。

  「謝濯,我很愛你。」

  我更緊地追上前一步。

  謝濯有些踉蹌地後退一步,眼中更添震驚。

  他握劍的手垂下。

  我乘勝追擊,三步並作兩步,直接跨到了他面前,一把將他的左手握住。

  因為他的右胳膊斷了……我捨不得握。

  我握住了他的左手,他左手的劍便落到了地上,然後轉瞬消失。

  「我們不和離了,」我提出要求,湊到他面前,問他,「好不好?」

  謝濯徹底愣住了,他望著我,不管那邊的邪祟之氣是不是還在跟西王母纏鬥,崑崙結界外那條巨蛇一樣的黑氣還在「哐哐」砸結界。

  他只望著我,眼神清明,面上、脖子上的黑色痕跡一點點收縮、消失。

  「紅線,剪了。」他的唇顫抖了半天,說出這四個字。

  「續上。」我說。

  「崑崙的紅線斷了便續不上。」

  「從今天開始,崑崙的紅線斷了,必須能給我續上。」我說,「規矩,我來改,西王母批准了。」

  我的靈魄陪著他走了那麼長的時間,不是為了在這兒敗給一根紅線的。

  「不和離了,」我繼續問他,「好不好?」

  他只盯著我,像是失語了一樣。

  而我看著近在咫尺的謝濯,不想再說任何話了。我揪住他被邪祟之氣撕開的衣襟,將他的身體輕輕往前一帶,做了好多好多年以來我一直想對他做的事情——

  我親吻了他的唇。

  他沒有反抗。

  他似乎驚呆了,做不了任何反應。

  我卻在想,等這事了了,我得告訴謝濯,肌膚相親當然要在清醒的時候。別像這四百年來的他一樣,只悄悄地、默默地做,連我也不告訴。

  我專注地親吻他,就像品茶、品酒、品世間的歡愉和美好。

  就在這一瞬間,謝濯身上所有的邪祟氣息仿佛都被驅趕了,從身體上飛快地消失。

  被我拉拽著的破碎衣服下,他的肌膚上那些黑色的邪祟之氣全然退回了他身體的傷疤里。

  崑崙之巔,與西王母纏鬥的邪祟之氣也似偃旗息鼓了一樣沒了蹤影。

  邪神的邪祟之氣與謝濯心中的情緒本是相輔相成的,如今,謝濯再次恢復清明,本就被封印起來的邪神自然無法興風作浪。

  崑崙結界外,那條巨大的黑蛇也在陣法的攻擊下,被逐漸擊碎。

  一切似乎平靜了下來。

  而我還吻著謝濯,甚至不介意當著西王母的面,讓這個吻更深入一點……

  就在這時,我倏爾被謝濯推開。

  我一愣,還沒反應過來,謝濯反客為主,左手擒住我的手腕,將我一拽,把我揪住他衣襟的手拿了下來。

  他拽著我,清朗的雙眼卻情緒複雜地看著我。

  「你……被邪祟之氣入體了?」

  「我?」

  我愣愣地看著他:「我沒有啊。剛才你被邪祟之氣入體了!我是來救你的!你怎麼能一抹嘴就不認了!」

  我覺得震驚。

  謝濯皺眉,打量著我。

  我心想,也是。對我來說,用了幾千年才走過了這山一程水一程的心路歷程。

  而對謝濯來說,我就是一個前幾天還瘋狂喊著要和離的暴躁妻子,一晚上忽然就平靜了,甚至說了愛他。

  這前後銜接得太過緊密,有些過於奇怪了。

  「無論如何……」西王母的聲音從另外一邊傳了過來,「九夏,你有很多事需要與我們解釋。」

  我轉過頭望了西王母一眼。

  方才她已經很配合地沒有打斷我,如今,也是我該配合他們,把這些事都說清楚的時候了。

  我一把拽住謝濯的手。

  「你把你斷了的右胳膊包一包。」我道,「這件事情很複雜,我只說一遍,你一起來聽怎麼樣?」

  謝濯當然不會拒絕。

  謝濯包好了胳膊,我們一起去了西王母主位背後的密室里。

  石鏡里,九位主神身影懸浮,已經在靜候我們。

  此時此刻,自然沒有什麼需要遮掩的了。我將自己靈魄的記憶大大方方地講了出來。

  隨著我的講述,我記憶里的畫面也投射到了石鏡之上,每個畫面都既熟悉又陌生。

  我與謝濯和離,到穿梭五百年時空,二次穿越,去不死城,經歷謝濯身故,崑崙毀滅,我又回到數千年前,到了謝濯幼年的時候……

  每進一步,謝濯與主神們的神色便更沉一分。

  當鏡中的畫面顯出我融入冰雪、燭火與夏花時,我身旁的謝濯身體微微一顫。

  及至「小狼」出現又消亡,我都沒敢看謝濯的神情。

  將這些事情當著他的面細數一遍,我其實是有點不好意思的。

  我講完了鵲山的事,便飛快地略過了後面的事。

  「然後便是現在了。」

  一席話說罷,十位主神皆陷入了沉默之中。

  過了好半晌,西王母走到了我身邊,她輕輕地將我抱住:「九夏,崑崙與這洪荒都該多謝你。」

  我被她抱進懷裡,沒有說話,卻越過她的肩,看到了一直沉默地站在後面的謝濯。

  他漆黑的眼瞳似乎在看著我的眼睛,卻又似乎在凝望著我的靈魄。

  他不說話,可我卻覺得他此時已經說了千言萬語。

  我好像聽到他在說愛恨、生死、誓言。

  他的話語好像跨過時間、山海,從曾經一直說到了現在。

  我拍了拍西王母,她鬆開了我。

  我走到了謝濯身邊,用食指鉤住了他的小拇指,我感受到了他身體傳遞到指尖的顫抖。

  他依舊沉默著,將我的手整個握住。

  「謝濯,邪神必須除。」此時,我開了口,將他從情緒中拉了出來,「而且,現在就是最好的時間。」

  談及此事,主神們的神色也肅穆起來。

  「今日他在崑崙鬧出如此動靜,想控制謝濯也沒有成功,這一戰,他定是耗損極大,元氣大傷。現在就是讓他的靈魄滾回深淵封印的最佳時間。」

  我說罷,但見主神們紛紛點頭。

  西王母道:「事不宜遲,片刻喘息也不該給他。今日,我便動身前去明鏡林。」

  眾主神也相繼呼應。

  我握著謝濯的手:「咱們一起去,這一次有主神在,他們也能幫你分擔,你一定不會像那次一樣……」

  「你不能去。」謝濯卻打斷了我。

  我愣住:「為……」

  「此去明鏡林,除了主神與我,其他任何人都不能去。」謝濯望著我,黑瞳之中全是我的身影,「不能再給他任何可乘之機。」

  一如之前的渚蓮……

  或者說,謝濯還怕「小狼」那樣的事情再次發生。

  我沉默著,找不到任何反駁的理由。

  石鏡里,主神霽輕聲道:「九夏將軍,如今,你的靈魄裡面有零星邪祟之氣,恐怕此行不宜同去。」

  邪祟之氣是有的,這是我搶奪身體,殺死我自己的時候產生的……

  「你留在崑崙,先將自己身體裡的邪祟之氣清除乾淨吧。」西王母也勸我,「我們去,定幫你守好謝濯。」

  我不自覺地將謝濯的手緊緊拽住,縱使萬般不願,可我還是克制住了心裡的情緒。

  「好,」我理智地點頭,「你們去。」

  「現在便動身。」西王母與其他主神說罷,一揮手,石鏡的光芒隱沒。

  密室變得幽暗,她回頭看了我與謝濯一眼:「謝濯,我在外面等你。九夏,我們回來之前,你便在此處靜心調理打坐,此處比外面更安全。」

  我點頭答應。

  西王母轉身離開,將空間留給了我與謝濯。

  我轉頭盯住謝濯。

  我沒說話,他也沒說話,四目相對良久,他倏爾一伸手,近乎蠻橫地將我直接抱住,扣在他懷裡,手臂與胸膛將我緊緊環繞,似乎不想給我呼吸的空間。

  「伏九夏,」他聲音嘶啞,近乎咬牙切齒地在我耳邊呢喃,「你怎麼走過的這些年?」

  「不言不語,不為人知……」

  「你怎麼……」

  他似乎在心疼,甚至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他將我抱得越來越緊,像要揉進身體裡。

  過去很多年,那麼多時間裡,我似乎從來沒有想過他說的這個問題。

  怎麼走過的這些年?

  陪著他就走過了。

  能在危機里笑罵、絕境裡拼命。

  因為……

  「我不是陪著你嗎?」

  「你只有我了。」

  「雪狼族、鵲山都是你的過去,不明了前因後果的我才會剪斷紅線。所以,在重新見你之前,我不能死。我必須活著見你,活著愛你。我得像現在這樣站在你面前,我……」

  謝濯的手按住了我的後腦勺,急切地、近乎歇斯底里地吻住了我。

  沒有克制,也沒有沉穩。

  這一刻的謝濯像是要將我吃了一樣,情緒洶湧、激盪。

  我從未感到這些年的苦。

  此刻謝濯熾熱的唇卻讓我所有的堅強瞬間分崩離析。

  我的眼淚不停地從眼角落下。

  我明明已經說清楚了一切,終於能直白地告訴他,我是多麼赤誠地、熱忱地愛著他,從以前到現在。

  可這眼淚卻根本停不下來。

  這一瞬間,我好像把心裡所有的委屈、隱忍,以及最柔軟脆弱的情緒都翻了出來並鋪展開來。

  數千年,多少顛簸坎坷、蹉跎流離,才換來了此刻的相擁。

  可這短暫的擁抱之後,我知道,他又要扛起自己的命運,去做最後的搏鬥。

  「謝濯……」我帶著哭腔推開他,「你必須回來。紅線還沒續上,我們的事也還沒講完。」我狠狠地在他背上捶了一下,仿佛是要留下個烙印。

  「你必須回來!」

  終於,在喘息中,他在我耳邊說:「我一定會回來。」

  像是怕再留就無法離開一樣,謝濯鬆開我,離開了密室。

  我看著他的背影消失,然後盤腿坐下,吟誦崑崙心法。

  仿佛又回到了不死城建立前的那一夜。

  我在心法流轉中,不知時間逝去的快慢。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我感覺靈魄里一直纏繞著的那縷邪祟之氣開始往我體外流動。

  我睜開眼看著邪祟之氣飄飄蕩蕩,開始往密室外流動而去。

  意識到這是什麼,我立即追著邪祟之氣出了密室。

  崑崙主殿上空無一人。

  我追到了主殿大門外,看見了從我的身體裡出來的那縷邪祟之氣越來越快地往空中飄去。

  而此時,崑崙上空有許多邪祟之氣在飄浮匯聚,速度變得越來越快,最後霎時消失不見。

  天下的邪祟之氣消失了……

  謝濯他們成功了?

  我站在崑崙主殿外,不敢挪動腳步。

  邪祟之氣消失了,西王母他們還沒歸來。

  不停地有上仙見到異狀,想來主殿找西王母匯報,但他們只看到了我,奇怪地問了幾句,見我也不搭理他們,便各自回去了。

  反正,邪祟之氣的消失又不是什麼壞事。

  只有我一直站在主殿大門外,望著天空,等著。

  從白日等到日落,又等到星辰漫天,最後等到了次日白日。

  一天一夜,我沒挪地方。

  我是知曉主神們的神力的,他們若想回來,瞬息之間便可回來。可邪祟之氣已經消失一天了,他們還沒回來。

  時間便這樣一點一點地過去,及至第二日夜裡,秦舒顏來了。

  他看著我,神色十分嚴肅:「九夏,隨我去明鏡林吧。」

  在去明鏡林的路上,老秦告訴我,主神們與謝濯在明鏡林中成功地布了陣法,將天地間的邪祟之氣都吸納了過來,謝濯壓在陣眼中心,主神們幫他分擔邪祟之氣。

  然後所有的邪祟之氣都被引入了明鏡林的大地之中。

  明鏡林開始恢復色彩。

  陣法結束,所有的邪祟之氣都消失了。但謝濯卻一直坐在陣眼,沒有醒過來。

  他像是陣眼上隔絕邪神與這個世界的最後一扇門。

  主神們說,他現在正在身體裡與邪神爭鬥,將最後的這扇門關上。他們用了許多辦法,但是未能幫助謝濯分毫。

  我趕到明鏡林時,這個謝濯的故鄉已經恢復了本來該有的色彩,外面顏色絢麗的夏花飄入這片林間,便變得沒有那麼驚艷了。

  我跟著夏花尋到了林中陣眼上的謝濯。

  主神們圍繞在他身邊,不停地將神力注入他的體內,就算不知道他的身體裡是什麼情況,但哪怕僅有一點微末作用,他們也不願放棄。

  「謝濯。」我輕聲喚他的名字。

  我沒奢望會得到回應,可是下一刻,我看到謝濯緊閉的睫羽微微一顫。

  我心頭一驚:「他動了。」

  送我來的老秦在一旁看著我,面帶同情:「他已經這麼長時間沒動了,或許是你看花眼了?他若是真的醒了,那這世間的邪祟禍患就算是完全控制住了,沒那麼輕易……」

  「不是的,他動了!」

  我說著,疾步向謝濯走去。

  「九夏!」老秦要攔我,但我掙開了他的手,提著裙擺,裹挾著飄過身側的夏花與林間的風,奔向謝濯。

  我知道,他從來沒有輸給過邪神,以前不會,現在也不會。

  而且,他答應過我,一定會回來。

  「謝濯!」

  我呼喚著他的名字,擾亂了為他輸送神力的主神。

  老秦在後面喝止,可我沒有聽到他的聲音,我只看到了,在我奔向前方時,坐在原地的謝濯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他黑色的眼瞳里映入了我的身影。

  我帶著風和花,一頭撲進他的懷裡。

  我將謝濯緊緊抱住。

  而謝濯卻沒有反應,就好像我剛才看見他睜眼只是我的錯覺……

  而當我都開始懷疑自己時,一雙溫熱的手輕輕撫上我的後背,掌心是那麼灼熱,能從我的後背一直傳遞到我的眉眼之間,讓我紅了眼眶。

  「九夏,」他說,「起來,地上涼。」

  這一刻,在陽光里,微風中,我抱著他,又哭又笑了起來。

  「回去……」我含混不清地在他耳邊說著,「復婚……開席,我要宴一百桌!宣告天下!」

  回應我的是謝濯認真的一句回復。

  「我們都沒有那麼多朋友,一桌就夠。」

  其實,一桌都不用。

  有你就夠。

  「那這次,洞房花燭,我要十天十夜。」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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