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重掌河山

2024-10-01 15:59:13 作者: 七英俊

  「一條斷脊之犬,還敢在我軍陣前狺狺狂吠,我從未見過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都城外二十里處,右軍營帳。

  「袖中弩」已經秘密分發給了一千名將士。這些人都是林玄英親自培養的精英,對他忠心耿耿。又經過緊急訓練,耍起槍來以一敵百。他們很清楚手中武器的威力,卻至今不知這武器要指向誰。

  當然,一路上審時度勢,他們也多少猜到了,這武器……怕是要用來謀反。

  因此總體情緒比較緊繃。

  直到這最後一夜,林玄英將他們召集到一處空地,冷冷道:「不要出聲。」

  說著讓出了身後的一男一女。

  精英團:「……」誰?

  林玄英道:「恭喜各位,要立從龍之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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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秒後,一千人齊齊整整跪了一地,沒發出一絲多餘的聲響,只用面部肌肉表達了激動之情。

  林玄英很有面子,轉身道:「請陛下示下。」

  夏侯澹點點頭,不疾不徐道:「明日的目標是活捉端王,餘下的頭領格殺勿論。除頭領外,兩軍將士降者不殺。諸位手握利器,要儘快控制局面,減少傷亡。我大夏將士的熱血,應該灑在邊疆。」

  武將文化水平有限,所以他說得特別簡明直白。但這番話語顯然句句入了眾人之心,幾個糾結了一路的小將眼含熱淚,一副終於遇到了明主的樣子,整個隊伍的士氣為之一振。

  林玄英滿意了,又過了一遍明天的計劃,便讓眾人各自回營。

  回到帳篷,庾晚音低聲道:「咱們現在就先易容吧,做好準備。」

  夏侯澹自然沒有意見,伸臉讓她自由發揮。

  庾晚音一邊為他貼鬍子,一邊笑道:「一切順利的話,明天這個時候就有床睡了。回頭再派人去把北叔找回來,現在阿白也在,四人小火鍋可以重新開張了。」

  她絕口不提北舟遇險的可能。夏侯澹明白她故作輕快,是想安慰自己,於是也「嗯」了一聲。

  庾晚音又道:「蕭添采還在宮裡呢。我離開之前給他指了個以毒攻毒的思路,他說可行的,沒準這段時間他的研究已經有突破了。」

  夏侯澹道:「嗯。」

  庾晚音道:「可惜端王殺不得,他死了世界可能會崩塌。不過我琢磨了幾個折磨他的創意思路,你聽聽看……」

  夏侯澹若有所覺。「晚音,」他握住她的手,「別怕,會順利的。」

  他的掌心並不十分溫暖,卻乾燥而穩定。

  庾晚音做了個深呼吸,心中奇蹟般地平靜下來。黎明前至暗的寒夜裡,他們抱在一處小睡了一陣。

  翌日早晨,三軍在都城外列隊齊整。

  這座都城已經數百年沒面臨過兵臨城下的陣仗了。單是中軍就出動了足足五萬人,一路從邊境殺來,雖然沿路折損了一些人馬,如今與左右兩軍會合,總數仍達八萬之多。

  龐大而沉默的隊伍靜立在城牆之外,從城門望出去,一眼瞧不見盡頭,猶如一道黑色的洪流。

  等待片刻後,城門大開,一小支隊伍迎了出來。

  當先一人卻並非夏侯泊,而是一個端坐馬上的中年人,一出城門就翻身下馬,朝著三方統領樂呵呵地行禮。

  左右兩軍領頭的都是副將軍,中軍卻是洛將軍親自帶來的,顯然對端王拿出了最高誠意。也正因此,洛將軍更顯不滿。「黃中郎,端王何故不現身?他現在何處?」

  那黃中郎賠笑道:「殿下在宮中等候各位已久,請幾位將軍隨我入內。」

  洛將軍皺了皺眉,回身點了一小隊護衛出列,跟著自己走向城門。林玄英冷眼看著,也有樣學樣。

  那黃中郎卻又伸手攔道:「哎呀,這個,還請諸位卸下刀劍再進城。」

  幾個統領的臉色都陰沉了下來。洛將軍嗤笑道:「我帶軍千里迢迢趕來馳援,這便是端王的禮遇?」

  黃中郎驚慌失措,連說好話,見洛將軍不買帳,這才左右看看,湊近過去對他低聲道:「將軍有所不知,軍中恐怕出了奸細……」他將聲音壓得更低,「似乎與陛下的遺體有關。」

  他一邊說一邊覷著洛將軍。

  洛將軍臉色一變,似是想到了什麼,目露震驚。

  林玄英極力控制著表情,做出聽不懂啞謎的樣子,心中卻頗感稀奇。

  他們一直以為,宮中那「夏侯澹」的假屍是端王自己準備的。然而現在看來,其中似乎還有文章,而且還跟中軍有牽扯。

  到底是怎麼回事?

  林玄英昂首道:「反正老子光明正大,可不怕查。」說著隨手卸下配刀,重重摔在黃中郎腳邊,冷哼一聲進了城門。他那隊護衛寸步不離地跟過去,也都乾脆地丟了刀劍。

  洛將軍卻在動身之前偏過頭去,對留在城外的心腹比畫了一個手勢。

  他不明白端王為何會對自己態度大變。他不懷疑端王,卻懷疑上了端王手下這批人,猜測他們在搬弄是非。那個手勢的意思,便是讓心腹見機行事,當戰則戰。

  遠處隊伍末尾的輜車裡,庾晚音透過車窗的縫隙,望著城門處的動靜。

  她吁出一口長氣,回頭望著夏侯澹。「等阿白的信號吧。」

  從城門到皇宮大殿,一路上全是伏兵。

  以武將的敏銳,幾位將領自然很快察覺了這一點。洛將軍的臉色已經黑如鍋底。

  林玄英則在行走間默默確認了一下袖中藏著的武器,隨時準備開火。

  無論內情如何,既然端王已經起疑,對他們來說就不是好事——直搗黃龍的難度增加了一點。

  城外,隊伍里突然起了一陣騷動。

  庾晚音在車中感覺到了,將車簾撩起一角,問:「怎麼回事?」

  趕車的暗衛目力極佳。「禁軍統領來了,在讓人挨個兒搜查三軍,從隊伍里拉了一些人出去,應該是在……找可疑人物。還有一隊人馬朝這邊過來了,可能要搜輜車。」

  庾晚音心一沉。端王還是那個端王,不信任何人。

  車裡的槍枝已經分發完了,只剩下一些備用的火藥,還藏在一層糧草底下。不過若有人打定主意來查,終究還是會發現的。

  庾晚音心跳得飛快,索性從車窗探出頭去,發現禁軍將三軍中拉出去的人都趕到了城牆腳下,集中到了一處,似乎想一併審問。

  庾晚音道:「他們肯定是在找我們兩個。那他們會按照什麼標準拉人呢?」

  暗衛又運足目力看了一會兒。「似乎……都是些身材矮小或者瘦弱之人。」瘦的可能是夏侯澹,矮的可能是庾晚音。

  庾晚音心念一動。帶槍的那一千名精銳個個人高馬大,反而不在這個範疇里,不會第一時間被查驗。

  暗衛猛然加快語速:「娘娘,人來了!」

  「算了,提早動手吧。」夏侯澹舉起槍。

  庾晚音縮回腦袋,深吸一口氣。「等等,我有個主意。」

  夏侯澹問:「什麼?」

  庾晚音匆匆交代兩句,夏侯澹只來得及搖頭,來人就已經到了他們車前,揚聲道:「掀開看看。」

  暗衛掀起車簾,庾晚音看了夏侯澹一眼,當先走了下去。

  來人上下一瞧她的身高,毫不猶豫道:「拉走。」

  庾晚音低頭被拉走了。

  夏侯澹:「……」

  來人又盯著跟下來的夏侯澹。

  庾晚音昨夜將他打扮成了一個虬髯大漢,為了搭配那一臉鬍子,還往他的衣物里塞了些碎布,撐出一身橫肉的模樣。

  來人打量了半晌,用下巴指了指輜車。「裡面是什麼?」

  這人沒認出夏侯澹,夏侯澹卻認出了他。是個禁軍小頭目,邶山腳下臨陣倒戈投奔了端王。他身邊還站了兩個虎視眈眈的跟班。

  夏侯澹眨眨眼。「亮槽(糧草)嘛。」

  小頭目:「……」

  小頭目愣是沒聽懂他這土到掉渣的口音。「什麼?」

  「亮槽嘛。」夏侯澹回身搬下來一箱糧草,打開給他看,「亮槽。」

  「行了行了。」小頭目不耐煩道,「你,把貨物全搬下來攤開。」

  夏侯澹慢吞吞地上車搬箱子,順帶遞給暗衛一個少安毋躁的眼神。

  庾晚音被押到城牆腳下,果不其然在那群被挑揀出來的「可疑人士」中瞧見了啞女。

  前幾日夏侯澹出現之後,為了嚴格保密,庾晚音沒再讓啞女貼身服侍。啞女不願離開,就換了男裝跟在軍中蹭吃蹭喝。沒想到今日卻吃了身材矮小的虧,莫名其妙就被拉了出來,正驚疑不定地縮在人群中。

  此時整個人群都在騷動,膽大的直接嚷嚷出聲,問禁軍憑什麼抓自己。這些邊軍向來瞧不起沒骨頭的禁軍,此時又一上來就受了冷遇,不滿已經達到了極點。

  禁軍溫統領踱了過來。「少廢話,一個一個搜身!」

  庾晚音趁亂不動聲色地靠近啞女,低聲道:「是我。」

  啞女聽出她的聲音,猛地轉頭。

  「聽我說,」庾晚音悄悄拉住她的手,將一物塞到她手心,「你會偷,應該也會反其道而行之吧?」

  啞女:「?」

  庾晚音用眼神點了點站在她們前面的一名漢子。他身上穿的是中軍的布甲。

  夏侯澹搬了幾趟,再鑽入車廂後忽然沒了動靜。

  小頭目等得不耐煩。「怎麼不出來了?」

  夏侯澹道:「好腫(重)。」

  「什麼?」小頭目探頭進去,見夏侯澹拿屁股對著他,不知在搗鼓什麼。

  夏侯澹道:「忒腫了,搬不動。」

  「不要玩什麼花招,趕緊出來!」小頭目拔出劍來往車廂里擠,「我告訴你,外頭還有我的人——」

  尾音戛然而止。

  夏侯澹轉過身來,手中槍口正對著他。

  小頭目險些當場尿褲子。「陛……陛……陛……」

  「閉嘴。」夏侯澹偏了偏頭,「看來你認得這是什麼。那你應該也知曉它的威力吧?」

  小頭目顫抖著點點頭,目光絕望地瞟向車簾。

  「你呼救一聲,朕就親手送你歸西,很隆重。」夏侯澹心平氣和道。

  小頭目頓時搖頭如撥浪鼓。「陛下盡……儘管吩咐,屬下一定照辦。」

  片刻後,車廂里傳出小頭目的嚷嚷聲:「這箱子確實太沉了,你們兩個上來搭把手!」

  被他留在外面的兩個跟班依言鑽進了車廂。

  又過片刻,夏侯澹和暗衛帶著三套禁軍的衣服走下車,交給了三名右軍精英,如此這般地吩咐了一番。

  與此同時,城牆腳下傳出一聲驚叫:「找到了!」

  只見禁軍將一名中軍漢子牢牢摁在地上,其中一人高舉起一個形狀古怪的東西,儼然與夏侯澹在邶山下亮出的武器一模一樣。「從他身上搜出來的!」

  知道這玩意兒厲害的禁軍嚇得紛紛後退幾步。溫統領接過槍看了看,顫聲道:「去……去報給端王。」說著拿劍指著地上那人,一步步靠過去,示意手下去撕他的臉皮。

  那中軍漢子惱怒道:「什麼東西?我根本不知那是何物!你們這是栽贓!」

  禁軍在他臉上撕了半天,沒撕出什麼名堂,發現這人不是夏侯澹,便要將他押走審問。

  中軍隊伍一片譁然,洛將軍留下的心腹越眾而出。「溫統領且慢。這是什麼意思?」

  溫統領握緊長劍,冷聲道:「我等奉端王之命搜查軍中奸細,還望各位協力相助,莫誤了大事。」

  那心腹卻不吃這一套,又威脅地上前一步。「溫統領手上的正是鄙人堂弟,鄙人對他知根知底,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這心腹聲望頗高,他一動,中軍大隊也跟著動了,齊齊上前一步,手中刀劍出鞘一寸。

  溫統領猛然抬眼,驚疑不定地瞪著他。

  中軍隊伍里,三名正在搜查將士的禁軍微微抬頭。

  其中一人踱步到正在檢查的那名將士身後,一隻手縮入了袖中。

  溫統領心裡摸不准中軍的立場,將手背在身後打了幾個手勢,提醒眾人警戒,面上呵呵笑了兩聲,正要說兩句好話穩住對方。

  一聲炸響。

  溫統領的腦門兒上多了一個血窟窿,他原地搖晃一下,倒了。

  空氣凝滯了兩秒。

  左右禁軍當場嚇瘋,四散奔逃。

  有人嘶聲喊道:「是中軍!是中軍射來的!」

  城牆上瞬息間冒出無數伏兵,彎弓搭箭對準了城下大軍。

  中軍隊伍立時也亂了。那心腹駭然退入隊伍中,前排將士還未明白髮生了什麼,就下意識地豎起護盾,調整隊形,進入了備戰狀態。後排眾人則慌張四顧,卻找不出那聲炸響的來源——他們甚至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發出的聲音。

  心腹暴喝一聲:「我中軍對端王忠心耿耿,爾等宵小怎敢設計陷害!」

  禁軍嚇破了膽。

  溫統領已亡,那副統領站在城牆上雙腿打戰。

  中軍足足五萬將士造反,手中還有那離譜的武器,他們有多少人可抵抗?這都城能守幾天?端王那裡要如何交代?

  副統領道:「放箭……放箭!讓左右兩軍快快策應!」

  中軍則道:「後撤!後撤!洛將軍還在他們手裡!」

  左軍:「?」

  右軍幾名頭領早有準備,一聲令下,積極地率軍從側翼攻向了中軍。

  林玄英等人在宮門外又被攔了下來。

  一群內侍賠著笑上前道:「萬望幾位將軍見諒,而今入宮還得搜一遍身。」

  林玄英心知端王在害怕什麼,暗暗冷笑了一聲。另外兩名將軍卻勃然大怒,洛將軍咆哮出聲:「你讓端王出來,讓他對著我說!」

  內侍笑容不變。「殿下讓奴婢帶一句話,說是若沒有搜出什麼,他會親自對幾位將軍賠禮謝罪。」

  洛將軍在發火與不發火之間游移了幾秒。

  林玄英適時開口,火上澆油道:「端王到現在都不露面,是不是被你們控制了?」

  內侍卻像是早有防備,眯了眯眼。「幾位將軍大人有大量,莫要為難奴婢。」說著揮了揮手,一群侍衛從暗處現身,將一行人團團包圍。

  邊軍當然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一見將軍被為難,赤手空拳也擺開了肉搏的架勢。

  雙方正在僵持,遠處突然傳來一聲高呼:「報——中軍反了!」

  從剛才變故開始,城牆腳下那群「可疑人士」就已經散開了,趁著禁軍防衛鬆懈,都朝著各自原本的隊伍逃去。

  一片混亂中,庾晚音緊緊拽著啞女的手,將她拉回右軍的盾牌後頭。城牆上禁軍的箭矢全衝著中軍飛去,倒給了他們喘息的餘地。

  事實上,這正是她這個臨時計劃的最終目的。

  趁著禁軍與中軍內耗,右軍中持槍的那一批精英已經悄然接近了城牆,借著隊形調整,將槍口對準了牆上——而禁軍還一無所覺。

  「娘娘。」一個眼熟的巨人迎了過來,靠身形猜出了她是誰,護著她們朝隊伍後方退去。

  庾晚音問:「陛下呢?」

  「這兒。」夏侯澹鐵青著臉擠過來,朝她伸出手,「別再亂跑了。」

  庾晚音笑著握住他的手。

  夏侯澹將她拉到自己身後,轉向巨人點了點頭。

  巨人舉起槍來,一聲暴喝:「殺!」

  此時的宮門外,洛將軍的人正與端王派來的侍衛殊死搏鬥。

  他們也不是沒留後手,或許是進城之前就起了疑心,一行人都貼身藏了暗器。加之武藝高強,一時間竟與端王的人打得有來有往,愣是逼出了四周不少伏兵。

  不過畢竟人數太少,終於一個個倒下,只剩洛將軍還在苦苦支撐。

  林玄英躲在一旁冷眼旁觀到此處,看清了所有伏兵所在,又判斷了一下雙方戰力,終於動了。

  他抬手一槍崩了那內侍,道:「動手!」

  對當日在場的所有人而言,這都是永生難忘的一天,但他們中的絕大多數,到死都說不清當時發生了什麼。非要用語言描述,大概也只有「天罰」二字可言。

  前一秒,中軍還在遭受三面夾擊。城牆上的禁軍飛箭如蝗,右軍積極參與圍攻,不明所以的左軍聽見禁軍的嚷嚷聲,只得後知後覺地跟上。

  但圍攻的三方各自為戰,互不相應,誰也使喚不動誰。而中軍畢竟是百戰之師,乍遇突襲慌亂了一陣,隨即便布成陣勢果斷應戰。他們的人數有壓倒性優勢,兩翼鐵騎又配合默契,橫衝直撞一陣,竟真的沖亂了左右兩軍的隊伍,又從輜重里搬來了飛梯朝城牆架去,大有一不做,二不休之勢。

  禁軍被這騰騰煞氣嚇慌了,一波波箭矢不要命地朝中軍射去,要阻住他們攻城。

  直到右軍的隊伍里傳出那一聲「殺」之前,戰況還在膠著——

  下一秒,天翻地覆。

  那究竟是什麼聲音?不是沙場上空迴蕩了千年的金鼓聲,卻像是無數道炸雷,裹挾著九霄之上的怒意,朝著城牆與中軍同時劈去。

  城外將士駭然抬眼,只見那雷聲過處,騰起一片飛濺的血霧。

  沒有已知的武器能造成那樣恐怖的破壞。

  第一排禁軍連帶著副統領,在幾息之間祭了天。

  中軍幾名領頭的副將,驍勇一生,直到栽下馬去成了鬼,也沒明白擊中自己的是什麼。

  餘人尚在驚恐中呆若木雞,那天罰卻毫無止歇之意,又朝他們轟來。

  沒有已知的防禦能與之抗衡。

  那些為擋住刀槍劍戟而設計的盾牌與盔甲,似乎突然成了滷水豆腐。天雷肆意地狂轟濫炸,粉碎了兵馬的血肉,也將眾人的戰意踐踏成了齏粉。

  終於,有人顫聲喊道:「右軍……是右軍!」

  他們百般戒備的「可疑人士」露出了真面目——不是一個,不是兩個,而是一支軍隊。

  能被洛將軍帶到都城來的中軍將士都是精銳,多年征伐,所向披靡,百折不撓,但此刻,最前排的甲兵潰退了。

  他們面對的不是戰爭,而是單方面的屠殺,是幽都門開,十殿閻羅座駕親臨。

  這一退,便一發不可收拾,完整的陣形瞬間崩成了一盤散沙。眾人爭先恐後地向後奔逃,而後排卻還有不明情況的兵馬在向前擁擠,人群撞在一處跌倒疊壓,猶如失控的蟻群。

  中軍都成了這樣,更遑論禁軍。

  城牆上的攻勢再也不成氣候,嚇破了膽的兵卒只想縮回牆後逃命。

  倒也有不怕死的禁軍,仗著地形優勢,還想朝下射箭;也有終於理解發生了什麼的左軍,隔著中軍沒看清右軍的武器,此時倒無畏地殺將過來。

  然而,潮水一般頂上的人群,很快也如潮水一般被拍散了。

  右軍準備了多時,彈藥充足,仿佛無窮無盡。林玄英留下的幾名心腹巨人指揮有度,從拔槍開始就再未折過一兵一將。

  巨人看準時機,大手一揮。「架飛梯!」

  城中,林玄英一槍一個,三槍便崩了那內侍與兩名將軍,乾脆利落地收割了幾方人馬的頭領,又朝餘人殺去。

  他帶進來的小隊都是絕世高手,行動間更是迅速,對上端王的伏兵,幾乎彈無虛發。

  宮中雖然還有人手源源不斷地奔出來,但明顯士氣不足,甚至沒勇氣踏進射程,只敢遠遠地打轉,時不時飛一些箭矢暗器過來。

  林玄英尋了掩體避著,看出他們想耗盡己方的彈藥,嗤笑一聲。「想得倒美。」

  他聽著遠方城門處的悶雷聲,悠然道:「你猜他們還有多久能破城?」

  這一天,城內城外都經歷了一場科技的洗禮。

  事實上,右軍在第一波無差別轟殺之後,便開始一心一意地攻城,反而不再對左、中兩軍開火。然而左、中兩軍緩過一口氣來之後,卻仍是躊躇不前。

  城門轟然告破。

  右軍開始摧枯拉朽般清理城內的禁軍。

  中軍隊伍里,有人恥於當逃兵,掙扎著朝右軍舉起長戟,腳下幾番發力,竟是重若千鈞,遲遲邁不出一步。

  「噹啷」一聲,長戟脫手墜地。

  那小卒恍若未覺,喃喃道:「這莫非是天要亡我?」

  便在此時,城門樓上掛下了一面旗幟。玄黑的底色,以金線繡出蛟龍圖案,九條織帶在獵獵寒風中飄拂。

  龍旂九旒,天子之旌。

  夏侯澹攜著庾晚音的手登上了城牆。他們臉上的偽裝已經盡數卸去,站在高處靜靜俯視著城下叛軍。

  巨人在旁邊聲若洪鐘,傳出老遠:「吾皇在此,還不來降!」

  叛軍麻了。

  今日之前,這些將士頂多猜到自己要來替端王幹活,對付殘存的擁皇黨。沒人告知過,他們在對付皇帝。

  對付皇帝,那是什麼罪?

  左軍還剩一個副將軍未死,此時也在絕望中走向了瘋狂,嘶聲喝道:「吾皇已崩,這一定是右軍找人冒充的!右軍……右軍才是叛賊啊!」

  巨人轉頭看了看夏侯澹。這種時候,就該由皇帝本尊出面來彰顯天威了。

  夏侯澹點點頭,醞釀了一下。

  夏侯澹道:「一條斷脊之犬,還敢在我軍陣前狺狺狂吠,我從未見過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1]」

  右軍聽見好罵,殺聲震天。

  庾晚音:「……」

  夏侯澹似乎感覺到她在瞳孔地震,小聲笑了一下道:「這句台詞我已經憋十年了。」

  巨人:「?」

  夏侯澹又提聲道:「賊子夏侯泊矯詔,召外兵至京師,謀殺帝後,罪大惡極,而今事已彰露,人共誅之!」

  他這通身的煞氣,委實不是哪門子冒牌貨能學出來的。

  那副統領心裡其實非常清楚這一點,雙腿一軟,當先跪了下去,面如死灰道:「微臣……萬死!」

  夏侯澹掐著時間停頓了一下,才把話說完:「但皇后開恩,念在爾等脅從不明真相,今日倒戈來降者不殺。」

  叛軍降了。

  右軍氣勢如虹殺進城中,與林玄英裡應外合解決了頑抗的禁軍,又火速奔著皇宮去了。

  城中百姓縮在家中,只聽到窗外大軍地動山搖地踏了過去,還在瑟瑟發抖,不知這回又要躲幾天,殊不知這天已經變完了。

  夏侯澹坐鎮城外,片刻後林玄英的心腹來報:「端王躲在寢宮裡不出來,還將太子和國丈府中老小扣作了人質,林將軍不敢強闖,讓屬下來請示陛下……」他似乎有些疑惑,但還是照實轉述道,「請示陛下,『能不能抄那條近道』。」

  夏侯澹:「……」

  夏侯澹道:「抄吧。」

  林玄英熟門熟路地帶人繞去冷宮,撬開門鎖,掀起一堆掩人耳目的遮蓋物,爬進了那條地道的入口。

  他們從地道另一頭爬出來的時候,寢宮裡正在上演一出鬧劇。

  有個太監見外頭情勢急轉直下,苦勸端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作勢要推著他的輪椅帶他出逃,卻在瞬間掏出匕首,想殺了端王做投名狀,以期保住自己的小命。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夏侯泊再狼狽,好歹還有幾個死士躲在暗處保護。死士跳出來擒住了那太監,而夏侯泊暴怒之下,活活擰斷了那太監的脖子。

  夏侯泊此時已經在精神失常邊緣,自己操縱著輪椅移動到那群人質跟前,伸手點了個女人,對死士道:「殺了她,把頭割下來丟出去,給夏侯澹看。」

  林玄英便在這時帶人從床底下跳出來,快准狠地射殺了所有死士。

  夏侯泊轉頭望著他們,似乎是笑了一下,眼中閃著冷然的快意,對林玄英舉起手中一物——正是被庾晚音嫁禍給中軍、又被禁軍查收後送進來的那把槍。

  林玄英瞳孔驟縮,閃身朝一旁躲去——

  夏侯泊卻倒轉槍口對準自己,摸索著扣動扳機——

  無事發生。

  庾晚音早在輜車裡計劃時,就卸掉了這支槍里的彈藥。

  林玄英的人隨即撲上去制住端王,綁了他的四肢,又拿布團塞進他嘴裡,防止他咬舌。

  林玄英心跳尚未平復,拍著胸口走回他面前,報以一個惡意的微笑。「端王殿下竟想尋死?陛下若是得知了,該多——傷心啊。」

  當下林玄英帶著人清剿城中的端王餘黨。

  由於擔心端王狡詐,留了死士作為後手,夏侯澹和庾晚音暫時沒有入城,而是繼續留在城牆上,對城外的大軍發表動人演說。

  收繳叛軍所有武器後,庾晚音指揮著人手救治傷員,夏侯澹則臨時點了幾個積極投誠的小頭目,讓他們幫著維持秩序。

  殘局收拾到一半,林玄英親自出來了,面色有些難看,示意夏侯澹借一步說話。

  「我們找到了端王拿來冒充你的那具屍體。」城牆內側,林玄英將夏侯澹帶到一口棺槨前,又示意手下推開棺蓋,露出了裡面的屍身。

  夏侯澹走過去,垂眸看著這個面色青白、死不瞑目、以假亂真的自己。

  太像了。

  像到即使是最熟悉他的人,也很難看出端倪的地步。

  能模仿到這種程度,不僅需要高超的技藝,還需要對他非常非常了解……

  庾晚音跟過來的時候,就看見夏侯澹如同突然凝固了一般,站在棺槨邊一動不動。

  林玄英語聲低沉:「我原想著把屍體抬出去,當眾揭開偽裝給大家看看,免得日後再起什麼真真假假的流言。但我見那層面具已經被人揭過了,就先看了一眼……」

  他摸到那屍體臉上一層薄薄的面具,將之輕輕揭開一角。

  北舟靜靜躺在他們面前。

  庾晚音腳軟了一下,踉蹌著站住了。

  夏侯澹則仍舊低著頭,許久都沒任何反應。

  林玄英想起與這便宜師兄相處的那些時日,再見到北舟這般死狀,心臟也是一陣揪緊。但他刀口舔血這麼多年,見慣了各種屍體的慘狀,深吸幾口氣也就鎮定了下來。「我讓人去查,找來了一個太醫院的,說是知道些內情,陛下可要見見?」

  蕭添采被帶了過來。

  他局促不安地行了禮,抬頭瞧見庾晚音時,又偷偷對她點頭致意。庾晚音愣了一下,想起他還不知道謝永兒的死訊,心頭仿佛又被插了一刀,用盡全力才維持住表情。

  蕭添采道:「啟稟陛下,此人……北嬤嬤……北……北先生?」他自己被稱呼絆住了,小心翼翼地覷著夏侯澹的臉色。

  夏侯澹道:「講。」

  蕭添采只得自己選了個稱呼。「北先生是被中軍送進宮中給端王的。他當時扮作陛下的樣子,不僅僅是外貌,連言行舉止都學得惟妙惟肖,宮中沒有任何人看出端倪,端王也並未起疑。

  「端王當時應該是想要軟禁陛下,所以找了太醫給陛下……給北先生治傷。我作為弟子,也跟著去打下手。北先生傷得很重,氣息奄奄,脈象微弱,已是不太好了。但意識還清醒,與人對話時,完全就是陛下的樣子。師父給他把脈時雖覺得脈象和陛下有些出入,但並不十分確定,又因為畏懼端王,並未立即說出口。

  「回到太醫院後,師父左思右想,才告訴我脈象一事。我對端王……很是仇恨,便勸師父瞞下此事,任由端王繼續被蒙在鼓裡。

  「直到幾日之後,北先生傷情惡化,吐血昏迷了過去,宮女為他擦拭血跡時,無意中發現了他臉上的偽裝。我當時送藥過去,恰好撞見宮人慌慌張張奔去稟告端王。我心知不妙,就用迷藥迷暈了門口侍衛,溜進去用針刺了北先生的大穴,將他弄醒過來,告訴他端王要發現了。

  「也是直到那時,我才知道原來他就是陛下身邊的北嬤嬤。

  「他也認出了我來,面上不顯驚慌,只問我端王有沒有抓到真的陛下。我說沒有。他又讓我一定要治好陛下的毒症,我說……我自當盡力。他笑著稱謝,又說自己這幾日來一直在找機會殺了端王,無奈端王始終不露破綻,他又傷重無力。眼下只剩最後一次機會,想叫我幫忙。」

  蕭添采說到此處,似是想到了當時的畫面,語聲多了一絲哽咽。

  「我知道他要拼死一搏了,便又給他行了一遍針,逼出了他身上僅存的內力。他讓我躲遠些別叫人發現,又躺回去裝昏,等著端王過來。

  「再後來,我躲得太遠,只瞧見端王是帶了一群手下一道進去的,沒過一會兒,其中一個手下的屍體就被抬出來了。所以我猜測,是端王狡詐,自己不敢上前,卻命手下去查探北先生的情況。北先生實在沒有辦法,最後只能帶走一個嘍囉……」

  夏侯澹似乎打定主意要站成一具石像,站到天荒地老。

  庾晚音等了片刻,輕聲讓林玄英帶走了蕭添采。她自己走到夏侯澹身邊,拉住他的手。彼此都冷得像冰。

  夏侯澹道:「我明明已經告訴了他,我不是他的故人之子。」

  庾晚音問:「……什麼時候?」

  「最後一次分別前。」

  庾晚音在心底長長地嘆息一聲。「北叔生命中的寄託太少了。也許在他心裡,你已經是他的孩子了。所以……他是心甘情願的。」

  不知過去多久,林玄英又回來了,見他倆還站在棺槨邊,搖了搖頭,逕自上前運力推上了棺蓋。「別看了。算算日子,我師父這段時間也該出關了,我去給他送封信。他跟北師兄是至交好友,這棺槨在何處下葬,得聽聽他的主意。」

  他拍了拍夏侯澹。「我師父很厲害,算準了很多事,或許他對你身上的毒也有良策。行了,別站著了,要不我給你找個沒人的地兒,痛快哭一場?」

  夏侯澹轉了個身,眼眶卻是乾燥的。「看好夏侯泊,可千萬別讓他死了。我得好好計劃一下,怎麼款待他。」

  夏侯泊被關進了天牢最深處的一間暗室,享受了由皇家暗衛親自看守的奢侈待遇。

  這些暗衛在原作中也跟隨夏侯澹到了最後一刻,直到被端王趕盡殺絕。這一次,乾坤扭轉,他們倒是得以倖存。然而他們每個人都是北舟親自訓練出來的,見到夏侯泊,一個個恨得咬牙切齒,自然不會讓他好過。

  暗室既無窗戶,也不點燈,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更無從判斷時間的流逝。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惡臭。

  夏侯泊的輪椅早就被收走了,雙手也被縛住,只能躺在潮濕的草垛上。或許是因為高燒,他已經逐漸感覺不到雙腿的劇痛了。

  除去排泄物的臭味兒,他還能聞到某種揮之不去的腐爛味兒——自己的軀體正從內部開始腐敗。

  他汗出如漿,奄奄一息,在黑暗中徒然地瞪大雙眼。冥冥中他總有一種錯亂感,仿佛自己這一生不該是這個走向、這個結局。

  不知何時,他墜入了幻夢之中。

  那是一個逼真的夢。夢裡他頭角崢嶸,算無遺策地弄死了太后與皇帝。旱災來時,舉國餓殍無數,民不聊生;燕國乘虛而入,燒殺擄掠。但他,文治武功的攝政王,一舉打退來敵,又憑著至高聲望,帶領大夏百姓熬過艱難歲月,最終由太子禪讓皇位,成了一代明主。

  他躊躇滿志地睥睨天下,身邊似乎還站著一道纖細的倩影。他以為那是庾晚音,然而轉頭過去時,卻怎麼也看不清對方的面容。

  正自疑惑,一盆冰水兜頭而下,他摔回了牢籠地面。

  夏侯泊眯著眼睛轉頭望去。

  庾晚音手執燭台,靜靜站在鐵欄外。緋紅的燭光自下而上映在她姣好的臉上,莫名透出一絲陰森。

  沉默幾秒,夏侯泊嘶啞道:「我夢見你預言過的畫面了。我站在萬山之巔,八方來拜。」

  庾晚音近乎憐憫地望著他。

  夏侯泊立即被這眼神激怒了,完好的半面上卻只露出哀愁。「晚音,到最後了,你說一句實話,你的『天眼』是真的存在,還是一個幌子?」

  庾晚音笑了。「當然是真的。你剛才夢見的正是你原本的結局,很美好吧?早說你在做這個夢嘛,我這盆水可以晚點再澆的。」

  夏侯泊:「?」

  庾晚音道:「打斷你的美夢了真不好意思,不如我來補充一些細節吧。」

  她貼心地描述起來,他是如何旗開得勝,麾下的中軍將士如何與他並肩作戰,君臣相得……

  夏侯泊勉強維持的平靜終於繃不住了。「不用說了。成王敗寇,我以一介凡夫之身與爾等抗衡,到最後落敗了也無話可說。只是你們憑著天眼,暗中使奸計策反三軍,實非君子所為。」

  庾晚音聽見夏侯泊居然要定義君子行徑,差點樂了。「忘記告訴你了,中軍並沒有背叛你。中軍千辛萬苦為你抓來陛下的時候,自己也不知道那個陛下是假的。」

  她已經和夏侯澹復盤過了,當時北舟帶他逃出邶山後,因為重傷獨自離隊,選擇的正是北方——那是中軍趕來的方向。

  如今站在北舟的視角,不難分析出他當時的計劃。假扮夏侯澹,是為了替他分散火力;故意被抓捕送入宮中,是為了刺殺端王;而選擇中軍,是為了挑撥離間。他是中軍抓來的,即使失敗暴露,至少也能在端王心中種下一顆懷疑的種子。

  而他所料不差,這顆種子果然汲取了端王心中的涼薄殘忍,生根發芽,茁壯成長,最後結出了惡業之果。

  北舟什麼都明白。

  但他做出這計劃的時候,才剛剛得知夏侯澹的真實身份。那一刻他心中轉過了什麼念頭,他們卻永遠不會知曉了。

  正如她永遠無從得知,謝永兒走出馬車去為她拖住木雲的那一刻,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走向死亡。

  庾晚音心中越痛,面上就笑得越開心。「你知道嗎,洛將軍直到咽氣,都以為你是被禁軍挾持了,而他在解救你。嘖,中軍將士若是在天有靈,得知你僅憑一點似是而非的懷疑,就恩將仇報,鳥盡弓藏……會做何反應?」

  「我沒有——」夏侯泊的五官扭曲起來,「那是你們從中作梗!」

  庾晚音充耳不聞。「實話說,到了那一步,無論中軍如何,勝負都已成定局了。即使陛下與我雙雙身死,右軍也會趕來送你一場煙花。」

  夏侯泊想到他們手中那逆天的鬼東西,越發嫉恨得眼前發黑。

  上蒼怎能如此偏心,讓他一生如螻蟻般掙扎,卻給夏侯澹如此厚愛?

  庾晚音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其實,你曾經有過一次翻盤的機會。老天爺為你送來過一個人,一個可能打敗我們的人。而她對你情根深種,準備好了與你並立世間,琴瑟和鳴。」

  夏侯泊的眼前驀地閃現出夢裡那道面目模糊的身影。有一個活潑的聲音在他耳邊說著:「永兒會陪殿下走到最高處……」

  「住口。」他嘶聲道。

  他要的是最好的,最好的——

  所以,他甚至記不清她的長相了。

  庾晚音漠然地望著他。「早在很久很久之前,你就親手葬送了自己唯一的勝算。」

  夏侯泊突然爆發。「住口!若不是你……若不是你……」

  他說不下去了,因為庾晚音唇邊浮現出一抹諷刺的冷笑。

  夏侯泊深吸一口氣。「我已一敗塗地,還請娘娘自持,賜我一個痛快。」

  「痛快?」庾晚音搖了搖頭,「我可不是來殺你的,我是來救你的。」

  她轉頭示意暗衛打開牢門,點起燈火。

  一群宮人與太醫苦著臉走進了鐵欄,捏著鼻子開始沖洗地面,為他擦身消毒。

  庾晚音道:「你這兩條腿是不能要了,趁早鋸了,說不定反而能救你一命。」

  庾晚音回憶著腦中那點現代醫學知識,又對太醫交代了幾句消毒和止血事項,然後讓宮人往夏侯泊嘴裡塞了團布。「端王殿下,千萬別死哦。只要活著,就還有翻身的希望,不是嗎?」

  她惡意地微笑了一下,轉身朝外走去,穿過天牢長長的甬道時,身後傳來了被布團悶住的尖銳哀號。

  這個截肢手術的結果傳到御前時,夏侯澹正在與李雲錫等人開會。

  這幾人見了他自然是熱淚盈眶,百感交集。

  夏侯澹強行攔住了李雲錫的過激舉動,正對他們交代著要事,太醫過來了,戰戰兢兢道:「端……夏侯泊撐下來了,但還需退燒醒轉,才算是性命無虞。」

  夏侯澹揚起眉。「撐下來了?他還真是百折不摧啊。」

  這句話說得仿佛在真心實意地誇獎他,甚至還透出一絲由衷的喜悅。老太醫嚇得跪在地上不敢抬頭,開始反思自己救活夏侯泊究竟是對是錯。

  接著便聽夏侯澹吩咐道:「截下來的那兩條腿,扔進鍋里燉爛了,等他醒後端去他面前。除此之外,三日內別給他吃食。」

  太醫告退時連路都走不直了。

  李雲錫的臉色也白了,欲言又止了一會兒,似乎在斟酌要不要拿為君之道諫言一番。然而對上夏侯澹的眼神時,卻被一股無由的恐懼攫住,那已經張開的嘴唇硬是閉了回去。

  那一瞬間,他感覺眼前的皇帝……是真的要瘋了。

  注釋:

  [1] 一條斷脊之犬……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出自電視劇《三國演義》中的經典台詞,後成為網絡流行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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