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決戰

2024-10-01 15:59:00 作者: 七英俊

  這對天家兄弟這是要上演決戰了,就在此刻,在他們眼前。

  停靈最後一天,終於有消息傳來:邶山有人深夜出沒,搬動幾塊巨石,埋在了雪下。

  「看來是選了Plan B。」庾晚音說,「咱們的人就位了嗎?」

  夏侯澹道:「在山裡埋伏多日了。出殯當日,禁軍也會將邶山圍起來,不會給他們動手的機會。」

  他們與暗衛敲定了行動細節,庾晚音又提起謝永兒的事。夏侯澹沒有異議,當下安排了送她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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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萬事俱備,庾晚音卻總覺得越發不安,仿佛漏掉了什麼關鍵的細節。她在腦中將計劃過了一遍又一遍,越想越險。

  夏侯澹道:「別光顧著別人,你自己呢?要不然你也跟著謝永兒一道躲開先……」

  庾晚音打斷了他:「我跟你一起去邶山。」

  夏侯澹:「?」

  夏侯澹皺眉道:「不行。」

  「我可以喬裝成侍衛,像之前那樣——」

  「你來也幫不上忙。」

  「幫得上啊,否則造槍何用?別忘了我槍法比你准。」

  「那也不缺你一個!」夏侯澹換了口氣,放緩聲調,「聽話,這一次是真的危險,我以為這事根本不需要討論的,之前封后的時候不都說好了嗎?」

  「說好了什麼?」

  夏侯澹沉默不語。

  庾晚音逼他:「說好了什麼?」

  「說好了讓我安心。」夏侯澹平淡地說,「你想讓我生死之際都多一份掛念嗎?」

  庾晚音轉身大步走開了。

  她不知道刺痛她的是夏侯澹那留遺言似的語氣,還是自己心中揮之不去的不祥預感。

  暗衛覷著夏侯澹的眼色。

  夏侯澹面色平靜,揮退了他們,獨自跪回靈牌前,等待新一批弔唁的臣子上門。

  腳步聲由遠及近,庾晚音又風風火火地回來了,沒好氣道:「走吧,還跪個屁,人家都打算在邶山動手了,你打算陪太后過年?」

  她沉著臉拉起夏侯澹,提高聲音喚來宮人:「陛下龍體有恙,快扶他回寢殿休息。」

  夏侯澹倉促入戲,悲戚道:「可是母后……」

  庾晚音懇切勸道:「陛下,龍體為重,莫誤了明日出殯。」

  夏侯澹道:「那,那也有理。」

  於是他們回了寢宮,大門一關,趕走了所有宮人。

  庾晚音問:「包餃子嗎?」

  夏侯澹有些詫異地看她的表情。庾晚音強壓下心中的焦躁,偏過頭去。「包吧,大過年的。我去喊北叔。」

  一想到今日過去,不知道明日會如何,便覺時間從未如此寶貴,她連氣都捨不得生了。

  夏侯澹笑了笑:「好。」

  北舟欣然應邀,當場搬來全套廚具,展示了一手和面絕技。

  夏侯澹脫掉孝衣,在一旁幫著剁餡,一刀與一刀之間的距離像人類的命運一般不可捉摸。庾晚音看了一會兒,忍無可忍地奪過菜刀。「邊兒去。」

  夏侯澹不肯走,還非要發言點評:「你這也就五十步笑百步吧。」

  「那還是比你好一點……換個崗位吧,會包餃子嗎?」

  北舟道:「他怎麼可能會?我來我來,你倆都去玩吧。」

  北舟動作麻利,雙手上下翻飛,一人頂十人。庾晚音沒找到幫忙的機會,決定去干點別的。

  宮裡原本備好了過年的布置,只是太后死得不巧,只好全收了起來。庾晚音找了一會兒,翻出兩盞龍鳳呈祥的宮燈,沒法往外邊掛,便掛到了床頭自娛自樂。

  她又去偏殿喊謝永兒:「吃不吃餃子?」

  謝永兒道:「……吃。」

  夏侯澹居然提筆寫了副春聯。

  庾晚音詫異道:「你這字?」

  「怎麼樣?」

  「你之前的字有這麼好嗎?」

  夏侯澹頭也不抬,一筆勾完,嘴角也輕輕抬起。「練過了嘛。」

  庾晚音歪頭細看,還在琢磨。明明是一起練的字,對方這進步速度也太飛躍了,突然就甩了她十萬八千里。

  夏侯澹道:「別琢磨了,我開竅了,而你,只能望塵莫及,無可奈何。」

  庾晚音:「?」

  庾晚音拳頭硬了。「你是初中生嗎?」

  夏侯澹笑了起來。

  謝永兒道:「咳。」她乾咳一聲,禮貌提醒他們還有個電燈泡在場,「有什麼我能做的嗎?」

  「要說也是有的。」夏侯澹說,「你那吉他呢?抱過來彈一首《恭喜發財》?」

  謝永兒傻了。

  時隔幾個世紀,謝永兒終於意識到自己經歷了什麼。

  「你……你們兩個……」她手指發顫,「我彈吉他的時候……」

  夏侯澹點點頭。「《卡農》彈得不錯。」

  庾晚音補充道:「還有《愛的羅曼史》。」

  夏侯澹道:「就是錯了些音,不過我忍住了沒有笑。」

  謝永兒:「……」

  「別這樣,」庾晚音繃著臉捅他,「其實也沒什麼錯。」

  「是的是的。」

  謝永兒:「……」

  餃子出鍋了。幾個人圍桌坐好,還倒了些小酒。

  窗外天色已晚,大雪紛紛揚揚。

  夏侯澹「咦」了一聲,道:「什麼東西硌我牙……」他吐出來一看,愣住了。

  是一枚銅錢。

  北舟笑著舉杯。「澹兒,萬事如意,歲歲平安。」這頓年飯吃得無比隨意,所以他也沒在意宮廷規矩,這一聲只是長輩對晚輩的祝福。

  夏侯澹頓了頓,忽然站起身來。

  北舟還沒反應過來,愣是坐在原地,看著夏侯澹抬起雙臂,將酒杯平舉於眉前,對自己一禮。

  是子輩之禮。

  北舟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站起來。「澹兒,使不得!」

  庾晚音笑眯眯地拉他。「使得使得,叔你就受著吧。」她心想夏侯澹這舉手投足,那神韻抓得還真到位,又不知是怎麼練的,極具觀賞性。

  北舟訥訥地回了禮,眼眶有些發紅。

  夏侯澹又斟滿了一杯,接著就轉向庾晚音。

  庾晚音若有所感,自覺地站起身來與他相對。

  夏侯澹目不轉睛地望著她,深遂的眉目映著酒光,眼中也有了瀲灩之色。他緩緩舉杯齊眉,這才莊重地垂下眼帘。

  庾晚音模仿著他的動作,與他對鞠了一躬。

  這是夫妻之禮。

  她的耳根開始發熱,手中普通的酒杯忽而變得燙手,仿佛有了合卺酒的意味。

  謝永兒和北舟默默加快了吃餃子的速度。

  雪勢已收,都城之上雲層漸散,露出了清朗的夜空。

  李雲錫去探望岑堇天,順帶陪他吃了頓年飯,回來的路上一直沉吟不語。跟他同車的楊鐸捷稀奇地問:「你怎麼了?」

  「你說……」李雲錫一臉難以啟齒,「那爾嵐對岑兄,是不是太過關懷備至?」

  楊鐸捷朝後一靠。「嗐,我道是何事,原來你才發現啊。」

  李雲錫:「?」

  楊鐸捷輕嗤一聲。「我早看出爾嵐有龍陽之好了,我還以為你也心知肚明呢,否則起初為何看他不順眼?但是這個人吧,相處久了卻也不差……」

  李雲錫呆若木雞。

  楊鐸捷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問:「你怎麼不說『成何體統』了?」

  千里之外,大雪如席。

  林玄英站在河岸邊的高地上,垂眸望著兵士砸碎河冰取水。

  「副將軍。」他的手下匆匆奔來,呈上一封密信。

  林玄英拆開掃了兩眼,道:「端王明天就動手,到時天下大亂,咱們也不用隱匿行蹤了。其他兩軍出發更早,說不定都快到了。」

  「那咱們……」

  林玄英抬頭看了看遠處風雪中若隱若現的城郭燈火。「做好準備,直接殺過去吧。」

  宮中。

  一頓飯吃飽喝足,謝永兒告辭回房去收拾行李。

  臨走時她將庾晚音叫到門外,從懷中取出一封信。「我明天走後,你能把這個轉交給蕭添采嗎?」

  「行。別是好人卡吧?」

  謝永兒:「……」

  謝永兒能如願抽身離去,是蕭添採用業務水平換來的。蕭添采這情聖原本還想對她保密,但她也不是傻子,稍加推斷就想到了。

  庾晚音道:「真是好人卡?那語氣是委婉的吧?你可別把人傷到消極罷工啊。」

  謝永兒哭笑不得。「這你放心。」

  她看著庾晚音將信封貼身收好,似乎有些感慨。「沒想到,到最後託付的人會是你。」

  人生如戲,劇情如野馬般脫韁狂奔到現在,她倆之間鬥智鬥勇,至今也稱不上是徹底交了心。但謝永兒有此舉,庾晚音竟也並不意外。

  或許她們都能和宮裡別的美女言笑晏晏,但出身與境遇相差太遠,有些心事終究不能用言語傳達。有時候,庾晚音莫名地覺得連夏侯澹都不懂她的想法。

  但那些惶惶不安,那些豪情壯志,甚至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戀愛腦,謝永兒無須一字就能懂。在這方特殊天地里,她們是彼此唯一的鏡子。

  有一個如此了解自己的人存在於世,是威脅,卻也是慰藉。

  庾晚音拍了拍她的肩。「出城之後想去做什麼?」

  「先遊山玩水一陣子,把這個世界好好逛一遍,然後……」

  「隱居?」

  謝永兒笑了。「怎麼可能?等你們安定了天下,我還想來拉點皇室投資,開創個商業帝國呢。」

  庾晚音服了。不愧是天選之女,越挫越勇。

  「有具體創業方向了嗎?」

  「就先以城市為單位,發展一下外賣業吧。」

  庾晚音眼睛一亮。「非常好,我入股了。」

  謝永兒道:「快遞也可以搞起來。哦,不對,那得先改善交通……我造汽車你入股嗎?」

  庾晚音笑道:「乾脆一步到位,造管道磁懸浮吧。」

  「啊?那是什麼?」

  庾晚音僵了僵。《穿書之惡魔寵妃》是哪一年的文?她忘了看發表日期。這該不會是一篇老文吧?這篇文寫出來的時候,有「管道磁懸浮」這個概念嗎?

  她這停頓太過突兀,謝永兒詫異地看了過來。庾晚音慌了兩秒,臨時扯了個幌子。「沒啥,科幻文里看到過,我也解釋不清楚。」

  「你建議我去造科幻文里的東西?」

  「只是開個玩笑……」

  謝永兒卻仍舊盯著她,雙眼中仿佛有明悟的光芒在緩緩亮起。「對了,你上次說,你在原本的世界是哪裡人?」

  庾晚音:「……」自己咋就生了這張嘴。

  「北……小縣城,你沒聽過的。」

  她心中叫苦不迭。明明已經分別在即,謝永兒這次要是刨根問底,繼而陷入存在危機,那完全是她在造孽。

  卻沒想到,謝永兒突然眨了眨眼,那一星光芒轉瞬就熄滅了。「好吧。」

  有一剎那,庾晚音奇異地感到熟悉。

  謝永兒方才的面色變化微妙極了,由躊躇,至壓抑,再至洒然,一切只發生在幾秒之內。但冥冥之中,庾晚音卻看懂了。

  對方就像是站在一扇無形的巨門前,已經伸手良久,卻在最終一刻轉身離去。

  進一步是萬丈深淵,退一步是人間如夢。謝永兒神情有些恍惚,微笑道:「等我搞起外賣,記得教我幾道你家那邊的特色小吃。」

  庾晚音回過神來:「好。」

  剛才,為何她會覺得似曾相識?

  謝永兒回去了。庾晚音仍站在門外,抬頭呼出一口白霧。

  夜空中孤月暫晦,群星顯現了出來。庾晚音原本只是隨意一瞥,抬頭時卻忽然定住不動了。

  片刻後,身後傳來腳步聲,夏侯澹走到了她身旁。「你不冷嗎,這麼久都不回來?」

  「我終於看出來了。」庾晚音激動地抬手一指,「那幾顆星星,是不是幾乎在一條直線上?」

  夏日裡,阿白也曾拉著夏侯澹看過天,還說過什麼東西快要連成一條線了。

  庾晚音道:「我後來去查過阿白師父的預言,『五星並聚』指的就是這種星象,古書里說,這是君主遇刺之兆。」

  夏侯澹道:「那倒是挺準的。」

  庾晚音大搖其頭。「不是,你再仔細看,那尾巴已經開始拐彎了,不再是一條直線了。這說明什麼?說明這一劫過去了呀。打敗圖爾後,你已經成功改命了!」

  她振奮道:「否極泰來了,明天肯定沒事。」

  夏侯澹失笑。「現代人開始相信天象了?」

  「信則有,不信則無,反正我信。明天,讓我一起去。」庾晚音冷不防殺了個回馬槍。

  夏侯澹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晚音。」

  「我知道,該說的你都說了。但……這兩天你一直怪怪的。說士氣低落都是輕的,你好像一直在準備後事!」

  夏侯澹剩下的話語都被頂了回去。

  他表現得這麼明顯嗎?

  庾晚音看見他的表情變化,更加揪緊了心。「我也只是想求一份安心啊。你去犯險,卻叫我干看著,你想想我的感受……」

  「那非要一起赴險,你才會安心?」

  庾晚音將心一橫。「對。」

  「皇后呢?不當了?」

  「萬一干不掉端王,這皇后也只是個擺設,我不想玩一輩子角色扮演。」

  夏侯澹定住了。

  良久,他輕聲問:「所以你是說,你寧願跟我死在一起?」

  庾晚音吸了口氣。對方這個問題是認真的。

  她不明白他為何如此悲觀,卻莫名知道,這個答案對他很重要。

  所以她也慎重地思索了一會兒。「我穿過來,就等於已經死過一回了。原以為死後會上天堂,沒想到來了這麼個地獄副本。其實中途有幾次都身心俱疲不想玩了,但是因為有你一起組隊,不知不覺,也堅持到了現在。」

  夏侯澹悄然轉頭,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庾晚音道:「我們做了好多事啊,預防旱災、打敗太后、結盟燕國……就算終止在這裡,我也要夸自己一句好樣的。當然,還有很多未解決的問題,還想做許多事,謝永兒說的商業帝國我也很有興趣……可是這條路真的太累了,太累了。」

  嗓子有些發緊,她才意識到自己哽咽了。

  她伸手牽住他。「你答應過的,無論生死,都不會讓我孤單一人。你想食言嗎?」

  夏侯澹笑了。「好。」他將她擁入懷裡,「那就一起吧。」

  真好啊,這就是書里說的「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吧。可憐這一腔如海深情,錯付給了一張厚重的假面。

  但如果只剩今夜……

  夏侯澹低頭吻住她。雪後的宮中萬籟俱靜,這一吻只有滿天星辰見證,沉寂而溫柔。

  他伸手一勾,領著她朝溫暖的室內走去。

  就將這張假面戴到天明吧,他卑劣地想。

  燈火搖曳,肢體交纏。庾晚音放縱自己沉溺其中,思緒歸於空白之前,她忽然靈光一現,找到了答案。

  她剛才如觀鏡般看懂了謝永兒,只因為她自己面前,也有一道不敢推開的門。

  為了不再思考下去,她用力攀住夏侯澹的脖子,與他一道縱身沒入歡愉的洪流。

  端王府。

  夏侯泊跪在地上為亡母燒完一沓紙錢,起身平靜道:「去各就各位吧。」

  他的親信們聞言散去,只剩一道身影還跪在原地。

  夏侯泊垂眼看著他。「我說過,為了避免被他們用天眼預知,我會在最後關頭增加一個小小的計劃。現在就是時候了。」

  死士道:「請殿下吩咐。」

  夏侯泊將一個香囊和幾張信箋遞給他。「我說,你記。」

  滿城冰凍三尺的寂靜中,傳來孤零零的一聲敲更聲。

  新的一年來臨了。

  翌日,旭日高升,吉時已至,身著喪服的皇帝行過祭禮,又聽大臣念過哀冊,率文武百官護送著太后的三重梓宮,浩浩蕩蕩地朝著城外行去。

  夏侯泊驅馬跟在隊伍里,微微抬眸望向前方。

  今日跟隨聖駕的侍衛比平時多了不少,簇擁在龍輦周圍,硬生生將皇帝與臣子們隔開了一段距離。眾臣之後,又有禁軍數百人壓陣。

  看來皇帝還是做了防備的。不過己方的計劃妙就妙在,除非皇帝未卜先知,否則無論多少護衛都形同虛設。

  ——除非他未卜先知。

  接近山腳處,安賢走到龍輦旁躬身道:「請陛下扶柩上山。」

  按照禮俗,這最後一段路需要皇帝步行扶柩,以彰純孝。

  哀樂一時大作,夏侯澹下了龍輦,走到運送梓宮的車駕旁,伴著車駕繼續朝前步行。前方有一段山形崩斷入地,形成了一面高十餘丈的陡直石壁。再往上,積雪覆蓋,悄無聲息。石壁對面,則是一片黑森森的茂密山林。

  夏侯澹步履莊嚴,目不斜視,一步步接近了石壁的範圍。

  還差十五步——

  夏侯泊悄然勒住了馬,引得身後隊伍一亂。

  十步——

  山上數聲慘叫,跟著是一聲厲喝:「有刺客!!」

  眾臣譁然,下意識地爭相朝後退去,同時仰頭張望,試圖看個究竟。

  隊伍中的夏侯泊眼睜睜地看著皇帝悠然停步,轉過身來。

  視線對上的一瞬間,皇帝幾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

  石壁上方的金鐵之聲響作一片,卻看不到人影,只見林木抖動,大塊大塊的積雪與土石簌簌落下。接著一陣驚呼,有人嘶聲吼道:「陛下快躲!」

  黑沉沉的巨物從天而降。

  眾人再度慌忙後退,一個絆倒下一個,橫七豎八地躺了一片。

  那物直直墜下,一聲巨響,在他們眼前砸出一個深坑。眾人方才看清,那岩石有一人多高,從那麼高的山上掉下來,足以將人砸成肉餅。

  而這巨石落地處,距離夏侯澹不過十步距離。

  他方才只要再往前走一小段,今日的殯葬就又要多出一個主角了。

  侍衛一擁而上,護著皇帝撤退。夏侯澹仿佛也被嚇破了膽,匆匆往回跑了一段,這才暴怒道:「何人行刺?速速擒來!」

  石壁上方,數十道人影出現。為首的正是禁軍新統領。「陛下受驚了,屬下已誅滅刺客,活捉頭目一人,這便下山。」

  話音剛落,雪後寂靜的山林中,有人影開始移動。

  夏侯泊運足目力望過去,黑壓壓一片全是禁軍,朝著山下圍攏過來。更遠的官道上也傳來了兵馬行進聲。

  今日來到這邶山附近的禁軍,絕不止隊伍後面那幾百人。而那石壁上準備的其餘幾塊巨石紋絲不動,顯然巨石附近的埋伏已被全滅。

  未卜先知?這項技能在夏侯澹的陣營里,屬於儲備過剩。

  夏侯泊知道皇帝在看著自己,他也知道禁軍將此地圍成一圈後,即將上演的全套戲碼。

  他的臉色絲毫未變,還友好地俯身扶起了幾個絆倒的臣子。

  夏侯澹的嘴角沉了沉。

  高統領很快將人押了下來。夏侯澹身邊的侍衛上前去一通例行逼供,又一通拳打腳踢的搜身,末了大聲道:「屬下在這刺客身上搜出了端王府的令牌。」

  全場落針可聞。

  文武百官齊刷刷地望向夏侯泊。

  刺客應該不會愚蠢到隨身攜帶端王信物的地步,但他帶沒帶其實無關緊要——夏侯澹需要侍衛搜出令牌,侍衛就搜出了令牌,僅此而已。

  在場的沒有傻子,見此情形哪兒還有不明白的:這對天家兄弟這是要上演決戰了,就在此刻,在他們眼前。

  「端王!」一聲暴喝,李雲錫激情擂起戰鼓,「你竟敢——」

  卻見夏侯泊難以置信地瞪大眼,衝著那侍衛悲憤道:「你……你胡說!」

  李雲錫:「……」

  這老狐狸擱這兒畫什麼皮呢?

  夏侯泊「撲通」一聲跪下了。「定是有奸人陷害,求陛下明察,還臣清白啊!」

  夏侯澹跟他各演各的,聞言左右為難地看看侍衛,再看看刺客,受氣包似的啞聲道:「母后的棺木都險些被砸碎,這些刺客究竟受誰指使,朕定要徹查到底。皇兄也受驚了,不如先回城裡去歇息吧。來人,護送皇兄回府。」

  一聲令下,四下的禁軍立即朝端王擁去。

  夏侯泊相當配合,優雅地行了一禮,轉身主動迎向禁軍,垂在身側的手指抬了抬。

  便在此時,人群中忽然有人「咦」了一聲,道:「啟稟陛下,臣見過這個刺客。他是庾少卿府中的家丁啊。」

  出聲的臣子是個端王黨,說完還要大聲問道:「庾少卿,你見了自己家丁,怎麼不相認?」

  人群炸了。

  繼端王之後,庾少卿也體驗了一番萬眾矚目的待遇。他遠不似夏侯泊那般淡定,當場雙腿發軟。「一……一派胡言,我從未見過此人。」

  李雲錫道:「怎麼可能是庾少卿的人!誰不知道庾少卿德義有聞,清慎明著……」

  「奇怪啊,」一道清越的聲音加入進來,「庾少卿剛剛當上國丈,放著榮華富貴不享受,卻轉而去與端王合謀弒君,他瘋了嗎?」

  李雲錫噎了一下。

  幫腔的是爾嵐。她這陰陽怪氣的一句可頂他十句,順帶還扣死了端王的罪名不放。

  李雲錫道:「就……就是。」

  端王黨見狀不幹了,又有一人站了出來。「陛下,老臣上次去庾兄府上祝壽時,確實見過這名家丁。庾兄,你的家丁是怎麼弄到端王府的令牌的?這中間必有蹊蹺。」

  庾少卿已經被嚇破了膽,踉蹌跪地道:「這……這……這……」

  在場的擁皇黨見他這做賊心虛的表現,心下發寒。

  那幾個端王黨未必真能記住區區一個家丁的長相,但他們敢在這關頭開口說話,就說明他們早已知道,這刺客確實和庾府脫不開干係,只需徹查下去,這口鍋就能扣到庾少卿頭上。

  難道這新任國丈真的瘋了?

  庾少卿方才一眼看見那刺客的臉,整個人就如墜冰窟。家丁確實是他的家丁,但此人什麼時候成了端王的刺客,他竟全然不知。

  然而,這話怎麼能說出來呢?說出來了,又有誰會聽那後半句?

  說白了,今日這場面里,最不重要的東西就是真相了。庾少卿在朝中本就根基極淺,混得左右不逢源,如今女兒飛上枝頭變了鳳凰,眼紅他的倒比巴結他的更多。看眼前這勢頭,這群人是一早商量好了要將他推出來做替死鬼的!

  端王啊端王,到底從多久之前就開始算計他了?

  幫腔的端王黨越來越多,庾少卿汗如雨下,愴然磕頭道:「陛下,老臣冤啊!這人……這人是端王派來的奸細!」

  「哈哈哈。」那嘴角帶血的刺客頭目忽然笑了,「我就奇怪了,你們為何都覺得我是受人指使?庾大人,咱們兩個究竟是誰指使誰,你能不能說明白?」

  庾少卿險些厥過去。「你在說什麼鬼話,我根本不曾——」

  夏侯泊在心中冷笑了一聲。被拱上了戲台還想逃,也得問問老天爺讓不讓。

  那刺客桀桀怪笑,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個染血的香囊。「你們方才搜身,怎麼沒搜出這個?」

  暗衛:「……」

  他們只會搜到需要搜到的東西。

  那香囊工藝粗糙,紅艷艷的底色上,烏漆墨黑地繡了一男一女,共騎著一隻展翅的雕。

  夏侯澹瞳孔微縮,下意識地看向身側。他的貼身侍衛中,站著一道略顯瘦小的身影。

  夏侯泊捕捉到了他的目光一動,眼睛微微一眯。

  刺客道:「這香囊是誰繡的,想必皇帝陛下一定能看出來吧?」他得意揚揚地大笑起來,「老子今天橫豎逃不過一死,臨死也要說個痛快,免得被你們當作宮闈秘史壓下去了!」

  昨夜。

  夏侯泊將一個香囊和幾張信箋遞給他。「我說,你記。」

  死士接過一看,信上是女子字跡,談不上娟秀,寫了些似是而非的情話——都是庾晚音在冷宮中忽悠端王用的。

  夏侯泊道:「香囊你隨身帶著,信件你藏到庾府,等人去搜查。如今所有人都猜測庾後懷孕,皇帝廢了太子,是為了給她腹中的孩子讓道。但你被捕後要當眾招供,庾後腹中是你的種。

  「她在入宮前就與你眉來眼去,入宮之後還總是找你,與你珠胎暗結。沒想到事情被庾少卿撞破,你們便拉庾少卿一起商量,紙是包不住火的,不如趁著端王與皇帝反目,一不做,二不休,宰了那暴君。庾少卿借了你一些人,你們埋伏在邶山,想著萬一失敗,就栽贓給端王。

  「沒想到被人認出,陰謀告破,你想著自己是活不成了,臨死也要嘲笑一番暴君。」

  死士一一記下,卻又不解道:「殿下,皇帝真的會相信這番話嗎?」

  夏侯泊道:「他信不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場的文武百官都會聽見。」

  如此一來,庾晚音永世洗不脫妖女之名,而夏侯澹若是悍然袒護她,也就成了色令智昏的昏君。

  死士道:「萬一皇帝根本沒做防備,咱們一擊即中,直接送他去了西天呢?」

  夏侯泊道:「那你就不招供了。就讓庾後腹中之子,成為夏侯澹的遺腹子吧。」

  「……庾後並未真的懷孕。」死士提醒道。

  夏侯泊笑了笑。

  於是死士腦中轉過彎來:沒關係,夏侯泊掌權後,她自然會懷上的。將來孩子是幼帝,而夏侯泊是攝政王。

  他們籌謀的一切,所求無非四個字:名正言順。

  端王要的不僅僅是權力,他還要萬民稱頌,德被八方,功蓋寰宇。他還要君臣一心,勵精圖治,開創一代盛世。

  所以他絕對不能背負著弒君之名上位。

  他要當聖主,而聖主,總是值得很多人前赴後繼地為之而死。

  死士在心中飛快地複習了一遍台詞,從容開口:「庾——」

  他也只說出這一個字。

  一聲炸響,他眼中最後的畫面,是皇帝對他舉起一個古怪的東西,黑洞洞的口子冒著青煙。

  死士倒地,整個人痙攣數下,口吐鮮血,徹底不動了。

  夏侯澹一槍崩了他,轉身就去瞄準端王。

  名正言順,誰不需要呢?他們隱忍到今天,也正是為了師出有名地收拾端王。但這一切有一個大前提:事態必須按照己方的劇本發展。

  顯而易見,今天手握劇本的不止一人。

  夏侯澹剛一轉身,心中就是一沉,短短數息之間,他就瞄準不到夏侯泊了。

  夏侯泊已經消失在了禁軍組成的人牆之後,距離卡得剛剛好,隔著無數臣子與兵士,恰好站到了他的射程之外。簡直就像是……提前知道他手中有什麼武器一般。

  而那些剛剛還包圍著端王的兵士,不知何時已經以保護的姿態將他擋住了。

  上任不久的高統領面色一變,連聲喝止不成,氣急敗壞道:「你們想要反了嗎?!」

  沒有一人回答他。無形之中,在場的數千禁軍分成了兩撥,各自集結,互相對峙。

  兩邊陣營中間,是手無寸鐵瑟瑟發抖的百官。

  北舟耳朵一動,低聲道:「不止這些人。林中還有伏兵,應該是他囤的私兵,或是邊軍已經趕到了。澹兒,他根本沒指望用幾塊石頭砸死你,他的後手比我預想中多。」

  到了此時,夏侯泊還在兢兢業業地大聲疾呼:「陛下!那刺客死前說了個『庾』字,陛下為何急著殺他?他手中那香囊是誰繡的,陛下難道不查嗎?」

  大臣們早就縮成鵪鶉不敢吱聲。人群中,李雲錫梗著脖子想回敬一句,被楊鐸捷一把捂住嘴。楊鐸捷貼在他耳邊急道:「別說話,文斗已經結束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一場惡戰終是無可避免。

  夏侯泊道:「陛下為一女子,竟要不辨黑白,對手足兄弟下手嗎?那庾後究竟有何手段惑人心志,先前衝撞了母后也能全身而退,反倒是母后忽然橫死……」他突然望向那名矮小侍衛,「庾後,你無話可說了嗎?」

  那矮小侍衛渾身一震。

  夏侯澹目不斜視。「讓他閉嘴。」

  高統領一聲怒吼,直接定性:「拿下叛軍!」

  與此同時,夏侯泊也喊出了名號:「除妖女,清君側!」

  兩邊橫刀立馬對沖而去,一時大地搖顫。

  困在中間的百官忽然就被前後夾擊,一旁又是山壁,四面只剩一面出口,就是那片黑黢黢的山林。

  李雲錫等人被人群推搡著奔向那山林,剛剛跑進幾步,又被逼退了出來。

  林中的伏兵出動了。

  這些人方才隱在樹叢間,連氣息都掩蓋得幾不可聞,只有北舟這樣的絕世高手才能發現端倪。此時浩浩蕩蕩地殺出來,龐大的隊伍竟望不到盡頭。

  為首一人一聲號令,將士齊齊拔劍,人還未至,那凌厲的煞氣已如黑雲壓頂,與一盤散沙的禁軍判若雲泥。

  李雲錫罵了一聲:「邊軍……」

  這般氣勢,只可能是沙場上刀口舔血練出來的。

  這麼多邊軍,怎會出現在此?無論是從北境還是南境,他們一路奔赴此地,都城不可能連個警報都收不到。

  唯一的可能是,中軍洛將軍或是右軍尤將軍回朝述職時,就留了人手沒帶回去。他們從那時起就隱在附近,只等著端王振臂一呼。

  這一變故顯然不在夏侯澹的預判之內。沖在他前面的那一半禁軍措手不及,一對上這群閻王,幾乎是瞬間就被衝破了防線,登時節節潰敗。

  群臣鬼哭狼嚎,四散奔逃。

  雖然兩邊都在乎名聲,有意繞開了臣子,但刀劍無眼,仍舊嚇得他們連滾帶爬。

  李雲錫在文臣中算是體魄健壯的,邊跑還邊拉起了幾個絆倒的臣子。四下殺聲震天,遠處還有幾聲炸響,似乎是從皇帝那方向傳來的,他不知是何物,只知道聽上去甚為不祥。

  忽然一聲馬嘶,一匹驚馬脫離了路線,朝著他們直直撞來。李雲錫眼明手快,一把推開一個蹣跚的老臣,自己就地一滾,險險避開了馬蹄。

  「李兄!」楊鐸捷躬著身靠過來扶起他,「沒事吧?」

  李雲錫嗆著灰道:「不用管我,你們朝沒人的地方躲——爾兄呢?」

  「沒看到!」

  李雲錫急切抬頭,在人群中搜尋著爾嵐,目光掃過某個方向,瞳孔一縮。

  楊鐸捷問:「李兄?李兄你去哪兒?!」

  李雲錫拔腿就跑,從刀劍叢中飛奔而過。

  遠處被遺忘的山間小道上,有一道瘦弱的身影正在拼命朝上爬。就在他的注視下,對方閃身躲到了樹後。

  爾嵐要摸到石壁上去做什麼?李雲錫想起那巨大的落石,再一看兩邊人馬進退的方向,立即知曉了答案。

  但這一節他們能想到,別人自然也能想到!

  禁軍乍遇強敵,士氣頓消,本就是一群各自為營的牆頭草,如今鬥志一失,連陣形都開始潰散。

  夏侯泊沒有上馬,他冷靜地隱在人牆之後,遠遠望著皇帝那頭,聽著不斷傳來的古怪炸響。但開火的卻不是皇帝。開戰之後,皇帝手上的武器就消失了。

  或許是為了掩人耳目,那矮小侍衛並沒有躲在皇帝身後,而是與其他侍衛一道衝出來作戰。但「他」底盤不穩,腳步虛浮,明顯不是練家子。

  打鬥片刻,「他」很快就左支右絀,不得不從懷中掏出那古怪武器自保。

  夏侯泊看到此處,遙遙一指。「去將那侍衛拿下。」

  此時那侍衛正彈無虛發,槍口下倒了一片,逼得餘人無法近前。

  ——如果夏侯泊沒有調查過邶山享殿裡的彈坑,沒有派死士觀察過庾晚音的武器形狀,他此時或許還真會束手無策。

  夏侯泊一舉臂,六七個死士合圍而上,以身為餌,直衝著槍口而去。

  那侍衛果然手忙腳亂,倉皇開槍,剛剛擊斃兩個,冷不防一張大網從天而降,兜頭將「他」罩了進去。

  那侍衛猛烈地掙紮起來,然而死士們撲過去拽住網繩,合力一扯,那大網猛然收緊,將其手腳牢牢困住,再也移動不了分毫。

  侍衛倒在地上徒然扭動著身軀,被死士以刀抵住脖子才僵住不動。

  確認「他」再也舉不起手臂後,夏侯泊才下令:「奪了她的武器,撕了她的人皮面具,把她吊到樹上給所有人看清楚。」

  然後以她為質,讓皇帝鳴金收兵,乖乖回宮接受看守。

  皇帝不能死在今天、死在這裡。他必須被妖后庾晚音迷惑心志,在宮中瘋魔而亡。

  李雲錫氣喘吁吁道:「停下!」

  爾嵐道:「別管我。」

  「上面不可能沒人,你去也只是送死。」李雲錫咬牙追去,卻總落她幾步,只能伸直了手臂試圖扯住她,「我去,我去總行了吧!」

  爾嵐笑了一聲。「說什麼呢,李兄不想當股肱之臣了嗎?」

  「我入朝就是為了死得名垂青史,別搶——我的——機會!」李雲錫飛撲一步,終於拉住了爾嵐的手腕,用力一扯,將她甩到了身後,「看你這細胳膊,至少我肉厚力氣大——」

  「我是女子。」

  「——推得動那石……」李雲錫的聲音戛然而止。

  趁他如遭雷劈腳步一滯,爾嵐再度超過了他。「回去吧,李兄。我在朝中本就不成體統。」

  石壁上的場面極其慘烈。

  端王的叛軍步步緊逼,很快將夏侯澹的禁軍逼退到了石壁下方。此時落石下去,就算砸不死皇帝,也能砸死一片禁軍。

  端王的死士自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一開戰就沖了上來,想搶占巨石。

  夏侯澹的暗衛留在此地看守,想放箭將其攔在半山腰。對面立即以牙還牙,亂箭如蝗。

  戰到此時,巨石邊屍橫遍野,已經只剩三四個倖存的暗衛,還都受了重傷,靠著巨石的遮擋勉力支撐。

  爾嵐剛一冒頭就中了一箭,肩上劇痛,痛得她險些叫喊出聲。

  她立即趴伏在地,死死咬著牙關,從近旁的屍身上扯下一副鎧甲,披到背上,朝著那幾塊巨石慢慢爬去。

  暗衛忽然看見一個手無寸鐵的文臣獨自跑來,吃驚道:「你是何人?」

  爾嵐道:「往下看看,端王的人到哪兒了?」

  暗衛一愣。

  爾嵐道:「我若是陛下,就會故意退得快些,引他們到石下。」

  一個背上中箭、面白如紙的暗衛冒死探出身子,朝下望了一眼,又飛快縮了回來。「真的,現在底下都是端王的人,難怪他們這麼著急……」

  他又朝來敵放了兩箭,但重傷無力,箭矢半途就已墜落。

  暗衛語帶絕望道:「他們要上來了。」

  他看了看仍在苦撐的同伴,深吸一口氣,轉身抵住了巨石。

  爾嵐爬到他身邊,與他一道用力。「一、二——」

  山下,幾個死士上前,一人去掰那侍衛持槍的手指,另一人去撕人皮面具。

  面具被撕開一角,露出了底下的眉眼。

  死士的動作驀地一頓,張口欲呼,那網中之人卻猛然暴起,骨骼悶響幾下,身形暴長,剎那間扯碎了捆住自己的網!

  兔起鶻落,幾息之間,死士全部倒下,露出本來面目的男人騰空而起,便如大鵬展翅,飛到了不可思議的高度,對著人牆後的端王舉起槍。

  他身周空門大開,地面上無數暗器朝他射去,他卻擋也不擋,逕自扣動了扳機——

  「砰!」

  夏侯泊不得不躲。

  他躲得快,對方的槍更快,仿佛預判了他的去向,「砰砰」兩聲連響幾乎沒有間歇!

  夏侯泊剛剛踏地,就覺得什麼東西飛了出去。

  半張臉上忽感潮濕,是他自己淋漓的血。

  飛出去的是他的耳朵。

  爾嵐與暗衛都負了傷,各自拼盡全力,竟只能將那巨石推動幾寸。

  她豁出去大喊一聲,用身體朝著巨石撞去。

  巨石動了。

  爾嵐心中一喜,這才發現身邊多了一個人。

  李雲錫道:「一起。」

  爾嵐道:「你會死的!」

  李雲錫望了她一眼,眼瞳中燃燒著前所未有的豪情,重複了一遍:「一起。」

  千鈞一髮之際,容不得猶豫,爾嵐再次喊道:「一、二——」

  第四個人撞了過來。

  楊鐸捷道:「一起。」

  李雲錫:「……」

  北舟身在半空逃無可逃,中了數枚暗器。他身軀開始下落,電光石火間,又連開兩槍。

  夏侯泊狗一般逃竄。他這回是真的拼了老命,衝出一段路,忽然心中「咯噔」一聲,下意識地抬頭一望——

  「轟!」

  一聲巨響,所有交戰的將士都不由得停了一瞬。

  夏侯泊只剩上半身還露在巨石外面。他頑強地試圖往外爬,卻被牢牢壓住了腿,情急之下十指都摳進了泥里。

  北舟落地,晃了一晃,再度舉槍。

  沒彈藥了。

  人群中傳來一道厲喝:「接著上,拿下皇帝!」

  出聲的是邊軍伏兵的頭領。端王一倒,他們本該群龍無首,但這頭領顯然積威甚重,當下一不做,二不休,接過了指揮權。「左翼,救端王!你們幾隊,去追庾後!」

  叛軍知道開弓沒有回頭箭,今日不是勝利就是死路一條,當下越發不要命地朝夏侯澹撲去。又有一批人朝相反方向縱馬疾馳,要去另一邊城門找庾晚音。

  北舟半身浴血地殺回夏侯澹身邊,只說了一個字:「撤。」

  言罷不管不顧,背起夏侯澹就跑。

  夏侯澹猝不及防,掙扎道:「叔,等等,我不能就這麼——」

  「我不管!」北舟強硬道,「這邊頂不住了,你還想不想活?走,皇帝不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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