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緣分
2024-10-01 15:53:10
作者: 明月傾
喪事辦完,又是各回各家。
但婁二奶奶卻真切為她著急上火,她實在是愛卿雲,為她著急,卻不逼她,整日裡只逼著嫻月和凌霜,凌霜被逼急了,私下也跟秦翊發脾氣,道:「京中哪有什麼像樣的王孫,歪瓜裂棗罷了,我還能從哪裡挖一個出來不成?」
秦翊在旁邊刷馬,聽了便不做聲,過了一會兒才道:「南禎不是嗎?」
「他?算了吧。看他風流浪蕩那樣,哪裡會喜歡卿雲,喜歡嫻月還差不多,別禍害咱們卿雲了。我看他估計還得玩上幾年,然後娶個大美人呢,是吧?」
賀南禎當時就在旁邊,只是笑笑沒說話。
凌霜其實是笨的,不然不會聽不出秦翊的弦外之意——這些人中,最靠譜的就是秦翊,秦侯爺要是說句什麼話,必定背後是有緣故的。可惜凌霜自己就不懂情,所以也就混過去了。
嫻月那邊倒還是很起勁,又弄了幾個宴席,只是都不見成果,氣得她也在家罵街,道:「真是山豬吃不了細糠,一個個的,看我幹什麼,看卿雲吶!
「不是聖賢書讀出來的,說好的喜歡荊釵裙布的女孩子呢,到頭來個個都喜歡美色了,真是沒眼光!」
凌霜在旁邊,還開玩笑道:「都怪你,誰叫你打扮了。你讓卿雲做主角不行?我看你就是故意的,看賀大人回來,我不給他告狀去!」
卿雲也真是脾氣好,只在旁邊微笑聽著。
雲夫人見了都納罕,她也是大美人,自然知道花信宴的壓力下,就連姐妹之間也有嫉妒心的,何況嫻月的美貌這樣搶風頭,卿雲卻一派赤誠,實在太難得。
其實卿雲自己早看淡了,還勸嫻月:「夏天都要結束了,你又喜歡游湖,喜歡荷花的,今年光顧著忙我的事了,竟沒好好看過一場荷花,不如過些天辦個小宴,別請那些外人了,就我們自家人好好看看荷花,游湖賞景,不好嗎?」
嫻月被她說得動心,桃染也勸道:「是呀,咱們家賀大人正好最近有兩天假呢,大家一起游湖吧。」
「那不如去我家的桃花塢,你家的湖都看厭了,都說今年桃花塢的荷花好,我竟也沒有去看看呢。」雲夫人道:「你們都歇著好了,我來操持,保管又好吃又好玩,你們只輕輕鬆鬆地,過來玩好了。」
若論持家,也許還有爭議,但要說會玩,玩得好,玩得雅,雲夫人實在是京中夫人里的狀元。
夏末風涼,她在桃花塢的亭中設宴,離水近,可以划船,不用賀家那種大畫舫,只用尖尖窄窄的蚱蜢舟,只能坐兩三個人那種,一個船娘,兩人對坐,一伸手就能掬到水,摘到荷花,船一直劃到荷花深處,人能躺在荷葉閉目養神的。
凌霜第一個鬧著要下水,她和秦翊坐船,在船上飲酒,划拳,比荷花酒令,兩人比詩詞,劃了一圈回來,還分不出勝負,倒是弄了一大把荷葉蓮蓬。
嫻月就文雅些,只是懶洋洋地坐在船上,和賀大人說著話,婁二奶奶也和婁二爺坐了一船走了,雲夫人見卿雲在水邊不下水,還幫嫻月看著衣服,笑道:「卿雲也下去玩玩吧,我們坐一船,讓他們成雙成對的。」
到黃昏時候,賀南禎才來,卿雲也忍住了一天沒問,當時她正看著凌霜,不讓她多飲酒,聽見丫鬟們一陣笑,就知道賀南禎來了。
他也入座來,和大家一樣,席地飲酒,談天說地,卿雲只把眼睛越過他,去看他身後的荷花,雲夫人的眼力好,一點端倪都要被看出來。
雲夫人喝了酒愛說笑,先笑賀大人,說他是因為這段時間嫻月辦宴席太多,那些進士來來往往,賀大人怕後院起火,所以連忙問官家告了假回來守著嫻月了。
賀大人從來冷峻,這時候也不由得無奈地笑了,道:「沒有的事。是忙完了一陣,所以有空了。」
「所以嫻月在家大辦宴席,你一點不擔心?」雲夫人立刻笑道:「嫻月,這還不上家法?」
他們倆向來是最登對也最濃情蜜意的一對,眾人都取笑他們,笑了一陣。雲夫人又勸婁二奶奶飲酒,道:「兒孫自有兒孫福,二奶奶是灑脫的人,何必這樣操心,來來來,喝兩杯散散心,把煩惱都忘了。」
婁二奶奶其實也注意,不讓卿雲覺得憂心,喝了兩杯,才道:「我也確實是愛操心的命,像雲夫人這樣放心就好了。」
「我那是沒辦法了,管不著他。」雲夫人笑道:「你看他那樣子,是服管的嗎?」
賀南禎正和凌霜鬥嘴,聽到這話就笑道:「我又怎麼了?」
「賀侯爺也二十一了,還不訂婚,雲夫人能不急嗎?」婁二奶奶立刻替雲夫人催道:「你今日是混不過去了,總要給個交代,或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了?
「我們立刻提親去,要是沒有,那咱們就得安排了。」
賀南禎只是笑,被追問不過了,才笑道:「我有喜歡的人了。」
眾人頓時都驚訝了,誰也沒聽說過這一出,連嫻月都來了興趣,追問道:「是誰?」
「問秦翊,他一定知道。」凌霜反應快。
「不行不行,既然有了人,還不說出來,雲夫人也好上門提親呀……」婁二奶奶也追問道。
賀南禎被纏不過,只笑著擺手。
「說不得的。」他笑得眼彎彎:「再說了,我這樣的名聲,說出來,不過是連累小姐罷了。」
「聽起來像是我們不認識的,誰?哪家小姐,那麼大的來頭,莫不是宗室?」凌霜來了興趣。
賀南禎只是笑。
卿雲就坐在他對面,只覺得像飲下一盞黃連,那苦澀味從胸口一直漫了上來,眼睛發熱,只好轉眼去看柳樹。
其實早有準備的,但真到了這一天,還是覺得有如雷震。
其實她也漸漸看開了,那天送文郡主上山,歸葬賀家祖宅,也見到了賀令書的碑,曾經名滿天下的才子,才貌都無人匹敵的賀令書大人,也已經去世幾十年了,如今他的妻子也去世,京中多少風流往事,最終也不過如山間白雲,漸漸飄散罷了。
卿雲站在山上,看風吹得樹海翻騰,只覺得人不過天地間渺小一粟,紅顏彈指老,幾十年也不過轉瞬即逝。
什麼執念,什麼隱秘的情意,十年二十年之後,還有誰記得呢?
那晚的最後,大家都喝醉了,東倒西歪,卿雲卻一直沒喝酒,月上中天,她站在水邊一直看著月光中的荷花。
賀南禎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她身後,他也飲了酒,身上有好聞的青梅子的味道,穿的也是青色錦袍,月光照在他眉眼上,他眼神像氤氳的霧。
卿雲猜不到他喜歡的女子是誰,也許是岑小姐,也許不是,但一定也是極優秀的,才會讓他也說出那樣自暴自棄的話來。
「婁姑娘想下水?」賀南禎問她。
船娘其實守在船上,是該守禮的,正如雲夫人說的,成雙成對,他們不過是親戚家的同齡朋友而已,是要避嫌的。
但卿雲難得出格了一次。
「是呀,我想去看看荷花。」她主動問賀南禎:「侯爺要幫我壓船嗎?」
賀南禎自然願意,月香不在,他伸手扶她上船,卿雲雖然用帕子墊了手,仍然覺得他的手掌寬厚,手指卻修長,帶著薄繭。他也練武的,卿雲知道。
那天在桐花宴的密林,他也是這樣扶卿雲上馬的。
兩頭尖尖的蚱蜢舟,行在桃花塢的荷花池中,月色如銀,滿池荷葉亭亭如蓋,卿雲詩詞不精,只覺得心中似乎有無數關於荷花的句子,卻一時想不起來一句適合的。
正在思索之際,只覺得腿上沉了一下,驚訝地看著賀南禎,才發現賀侯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靠在她腿邊,安靜地睡著了。
她心中有諸多遺憾,有許多話想說,卻也不能說。她對岑小姐都怕挾恩圖報,何況是他。都說她是悶葫蘆,就讓她做一輩子的悶葫蘆吧。
就像此刻,月光流照在他臉上,卿雲無數次伸出手,卻最終也沒敢摸一摸他的眉眼。
佛經上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卿雲近來抄經,也頗有心得。
人生苦短,愛憎惡,求不得,緣生緣滅,半點不由人。能得這一場同船,已經是他們的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