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蔡嫿
2024-10-01 15:53:01
作者: 明月傾
自從趙修託了趙夫人向碧珠提親後,三房又漸漸抬起了頭,雖然婁老太君自從卿雲的事之後,秉承的是落袋為安,對於定親這種事不再像以前一樣信任,但趙擎畢竟是個極好的親家,真要論起來,聽宣處和捕雀處都是官家的左右手,沒有高下之分。
何況趙擎的資歷多上近二十年,在朝中可謂是根深葉茂,更勝一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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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婁三奶奶帶著兩個女兒,又開始揚眉吐氣了。
人一得意,消息自然都傳開了,見風使舵的人也來了。
其中有一位還是讓婁三奶奶頗為驚訝,竟然是大房的婁大奶奶。
婁大奶奶常年寡居,潛心禮佛,十來天不出來都是尋常事,沒想到她會突然到訪,婁三奶奶聽了幾句,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原來是蔡嫿自從和二房的幾姐妹玩在一處之後,就常常早出晚歸,用她的話說,叫心思都野了。
尤其受婁凌霜的影響最大,婁凌霜不僅攛掇蔡嫿離開她,還整天給她尋摸乾娘,去外面生活。
在婁大奶奶看來,她也是忍無可忍了,二房風頭正勁,她也不敢打上門去,只好上來和三房嘁嘁喳喳說些閒話,起的是聯吳抗曹的心思。
但三房哪有理她的工夫,就是有這閒工夫,婁大奶奶一個無兒無女的寡婦,雖然有錢,但錢攥得比命還緊,在婁三奶奶這種人精看來,也沒有什麼拉攏的價值。
但是用來當槍還是可以的,畢竟她是大嫂,又守寡這麼多年,地位還是在的,動不了二房,噁心噁心她們也好。
所以婁三奶奶就耐著性子敷衍她,但凡人與世隔絕太久,有些話說出來是挺可笑的,自己還不覺得,她抱怨了一通,夾七夾八,顛三倒四,一會說「我究竟也沒怎麼苛待她,不過是教導她做人,她不好了,我說兩句,究竟也沒打過她兩次,這還不成?可見大恩成仇。」
一會兒又道「就是燈油的事,因為她熬夜點燈做活,我當著人說了她兩次,她大概記仇了。
「但我也是為她好,就是她嫁人了,男人家難道不喜歡持家有道的?
「這就受不了,那麼多惡婆婆壞婆婆,有得她受呢,別到時候又想起我的好了……」
婁三奶奶聽得在心裡直撇嘴,心說這也是國子監出來的大小姐,燈油都要省,況且也不是沒有,府里買辦都是統一買統一送的,婁大奶奶刁鑽,非要一應東西都自己買,月銀不算,連這些東西的錢都要攥在自己手裡。
蔡嫿雖是寄人籬下,婁老太君也是給了用度的,四節衣裳,飯食蔬果,都算她一份。
遇上喜事,比如做壽之類的,家裡女孩子都做新衣裳,也沒落下蔡嫿的,婁三奶奶管著家,什麼不知道。
她耐著心聽婁大奶奶抱怨,一眼瞥見碧珠在那翻白眼,道:「別杵在這了,你姐姐在外面做針線呢,你也去做做,曬曬太陽也好。」
「是呀,做針線就該白天做,說什麼流光繡要看晚上的光,這不是折騰人嗎?
「何況還是做了送人的,送的二房的嫻月,嫻月素日有什麼好處到她面前?
「就送了些料子首飾,大概也是別人挑完不要的,她拿著當寶,我難道沒給她買?
「沒見她給我做一雙兩雙鞋穿,可見是斗米養恩,擔米養仇……」
婁三奶奶聽得心煩,面上仍笑道:「她倒和二房的女孩子都感情好?」
「是呀,好成那個樣子,嫻月嫁前,她還在那睡了一夜呢,人家一家子親親熱熱的,撿來的肉貼不上,熱臉貼人家冷屁股。」婁大奶奶道:「依我看,倒該和你家玉珠碧珠玩玩,學些好的……」
婁三奶奶耐心敷衍了一陣,見她只是句句朝著蔡嫿,一點沒有和二房斗的意思,就有點不耐煩了,催著馮娘子道:「怎麼還不擺飯上來?今日還有客人在呢。
「我還說有獐子肉,正好下酒呢,我記得大奶奶是吃花齋的……」
「我近來吃素得多,酒是喝不得的……」
「不打緊,是素酒。」婁三奶奶道。
她嫌婁大奶奶說來說去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不很看得起她,三輪酒後,婁大奶奶才終於顯露一點對二房的不滿,道:「有句話不怕二奶奶知道,其實我看下來,二奶奶的才幹相貌人品,哪點及得上三妹妹你,也就是運氣好,兩個女兒嫁得好罷了……」
婁三奶奶聽得心裡冒火,表面仍然笑道:「哪裡的話,她比我命好多了。」
「她哪有你命好,就沒有兒子這一點,就是無論如何都比不上你的。家財萬貫又如何,不過是便宜外人罷了……」
婁三奶奶這才心下稍平,道:「那也難說,我看老太太的意思,是要讓二房和咱們一樣分家呢。」
「那哪能呀,她家那個小的,說是招贅,現在才十來歲,再起變卦也未可知。老太太不會那麼傻的,大頭還是你家的,你且放心……」
婁三奶奶見大奶奶雖然不敢去對付二房,但拉攏過來,以後分家了也許用得上,所以對她和顏悅色,妯娌兩個一起吃了晚飯。
婁三奶奶見她走了,這才鬆快點。玉珠碧珠也都進來了,玉珠捂嘴笑道:「嬸娘家不是國子監出身嗎?
「怎麼這腔調了,不像大家夫人,倒跟個婆子似的……」
「她整日不出門,也就跟些丫鬟婆子們混,要是家裡的婆子還好。
「這世上專有一種三姑六婆,道姑尼姑,穿街過巷,專賺她們這些無所事事的寡婦的錢,她們還引為知己呢。這種人最不要沾,相處久了,格調都低了。」婁三奶奶一面對鏡自照一面教她們姐妹道:「你們以後成了家,也要自己當心。永遠要跟比自己高的人相處,才會越來越好。
「像趙夫人就是貴人,碧珠,你尤其要好好跟著趙夫人學,你和趙修的事,要不是她一力促成,還不知道會如何呢……」
「知道了。」碧珠有點不耐煩,倒是玉珠心悅誠服。
卻說婁大奶奶這邊,她喝了酒,已有三分醉意,回去家裡,看見蔡嫿正坐在窗邊繡花,旁邊坐著個婆子在旁邊說話,就有些看不慣,咳了一聲。蔡嫿守禮,見她進來,起身叫了句:「姑姑。」婆子也起身道:「問大奶奶安。」
婁大奶奶聽她的聲氣,倒像是婁家人,只是有些面生,問道:「你是?」
「回大奶奶的話,我是二房裡三小姐的奶媽,大奶奶叫我吳婆子就好了。」吳娘子客氣地道:「因為蔡小姐這兩日有些不舒服,想是犯了嗽疾,晚上要熬藥熏蒸,所以我家小姐讓我來照料蔡小姐的,打擾大奶奶了。」
「客氣了,原來是吳媽媽。」
婁大奶奶倒還算給二房面子,只是對蔡嫿仍有點不滿,冷笑道:「你倒是越發嬌氣了,咳嗽幾聲,都要個媽媽來守著你。」
吳媽媽常年跟著婁二奶奶,婁二奶奶治家和氣,從來不許人爭吵,也不讓娘子們之間陰陽怪氣,小姐間更和睦,所以四個小姐都養得心氣極正,從來沒有什麼刁鑽狠毒的心思。
就是不好惹,那也是對外人,哪裡見過至親之間這樣的。見蔡嫿只是低頭聽訓,不辯解,笑著道:「大奶奶錯怪蔡小姐了,是三小姐非讓我來的,蔡小姐還不肯呢,怕人說她輕狂。
「我家二奶奶說,大奶奶性格慈愛,絕不是那樣的人,我才來的……」
婁大奶奶見她把話口堵死了,又搬出婁二奶奶來,只得道:「慈愛稱不上,我不過是替他人養女兒罷了,到時候嫁出去了,哪裡還記得我呢?」
蔡嫿抿了抿唇,顯然知道她是在逼自己說感激她的養育之恩,以後會孝順她的話,但她性格也倔強,就是不願意說,好在有吳娘子,聽了便笑道:「瞧大奶奶說的,蔡小姐哪是那樣的人。
「俗話說,以心換心,大奶奶素日對小姐怎樣,小姐心中有數,哪能不記得呢?大奶奶且等著,好日子都在後頭呢……」
她這話說得其實意味深長,但婁大奶奶沒聽出來,只當是勸解,也就放過蔡嫿了。
吳娘子見她走了,過去把房門關上,見蔡嫿雖然仍在繡花,但緊抿著唇,身體也緊繃,知道年輕人心思重,氣也盛,雖然性格隱忍不說,但聽了都積在心裡,也傷身體。於是坐下來認真勸道:「小姐,快別往心裡去,俗話說,一樣米養百樣人,這世上哪能人人都識好歹,知進退呢?
「龍游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你是讀書的人,懂的道理比咱們多,有時候你們這些做大事的人,年輕時是要受一點磨難的。這也是老天爺的安排。
「論理,我們不該褒貶主子,但她是個糊塗人,說的也是糊塗話,小姐聽了,只當耳邊風罷了,要是都積在心裡,煎熬自己,不是保養的法子。
「我也是因為小姐和我們家小姐好,才多嘴說這些,小姐別嫌我多管閒事……」
蔡嫿聽了,知道她是好心,便勉強笑道:「多謝吳娘子了,我知道吳娘子是為我好,一片真心,怎會不識好歹,還怪娘子呢。」
吳娘子見她的樣子,真是可憐可敬,只可惜確實命太差了點,寄人籬下這麼多年,還沒長歪,已經難得了。
「小姐能說出這樣的話,可見是明白人,以後日子只會越來越好的,我們做女人的,夫家是第二個家,如今困頓些,也是一時罷了,小姐權且忍耐,以後自有海闊天空。
「我們小姐也是知道這時候是關鍵時候,所以派我來照顧小姐,免得在這關節上出了意外。
「她是自己沒空,要是有空,一定親自陪著小姐了,不讓小姐受一點委屈。」吳娘子還不忘為凌霜說話。
蔡嫿這下才真笑了,道:「她最近究竟忙什麼呢,總是神出鬼沒的。」
「誰知道呢,倒像是什麼國家大事都等著她裁奪一樣,連飯也不回來吃的,咱們二奶奶都沒辦法,我更管不了她了。
「不過小姐放心,她說了,明天一定來陪著小姐的。」
蔡嫿這才安心下來,果然,第二天凌晨,天剛蒙蒙亮,凌霜就過來了,穿的還是昨天的衣服,也不說話,直接往蔡嫿房裡的睡榻一躺,倒頭就睡。
蔡嫿睡覺淺,她一進來就醒了,見她這樣,只覺得好笑,連忙叫小玉開了箱籠,親自抱了被子,給她蓋上。
見她鞋都穿著,靴子上都是泥,還給她把靴子脫了。
「你去哪了,弄得這一身的泥。」
蔡嫿見她頭髮上都沾著泥點子草屑,還給她擇下來。
「別說了,京中的馬市就是這樣,每次五更天不到就開市了,那些馬販子,煩死人了,不趕早,肥羊都被他們搶了。」
凌霜像是忙了個通宵,眼睛都睜不開,從懷裡拿出個錦袋給蔡嫿,道:「你收著,等我醒來再說。」
蔡嫿不知是什麼東西,只覺得沉甸甸的,打開一看,裡面竟是十錠金子,散碎銀兩就不說了,更有一疊厚厚的銀票,數額都大得很,算算夠買個莊子了。
她嚇了一跳,道:「你哪來這麼多錢?怎麼好放在我這裡,我姑母常趁我出門把我東西翻看幾遍的。你還是自己收著吧。」
「不要緊,你隨身帶著,就當是你父母留給你的,別到時候從我那邊拿過來,府里肯定有人說閒話。」凌霜道。
蔡嫿這才知道,她是要給自己的,立刻皺了眉頭道:「我不要,你平白無故給我這幾千兩,成什麼了?」
「沒那麼多。」凌霜見她執意不收,只得坐起來告訴她:「這裡面還有嫻月三成乾股呢,不過她不會收的,只當給你添妝了,卿雲也有一成,她更是什麼都不知道,你可別傻乎乎跟她說我販馬賺錢了,她知道了,我娘肯定就知道了。肯定罵我。」
「這是你販馬賺的?」蔡嫿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不是我賺的是誰賺的。」
凌霜得意得很,索性盤腿坐起來,跟她吹噓道:「你不知道,這京中的馬市水可深了,其實我早就發現了,趙景他們那幫王孫,都有錢,人又傻,又不懂馬,這不是天生的肥羊嗎?我早就想賺這份錢了,只是沒機會……」
蔡嫿皺起眉頭來。她雖不懂馬,也知道貴得很,問道:「你哪來的本錢?你賣了鋪子了?」
「哪裡的話,我又不是那樣敗家的人,再說了,鋪子地契都在我娘手上收著呢,我怎麼賣?
「這是上次嫻月嫁妝短一塊,我不是說把我的先挪過去嗎?
「我娘雖然不肯,嫻月也不要,但辦親事兵荒馬亂的,也沒人管,我就先套出一筆錢來了,但嫻月沒用上。
「錢就一直在我手裡,我琢磨做個什麼生意呢,知道販馬賺錢,就販馬去了。」
「那要是折本了呢,你拿什麼跟你娘交代?那都是為我的緣故了……」
「呸呸呸,大清早的,就說折本的事了,我們做生意的人可不興說這個。」凌霜笑著道:「你別急,先聽我說我這單怎麼做成的,就知道我不是折本的人了。你當我從哪販的馬?」
「哪兒?」蔡嫿道:「你出京了?」
「也沒出多遠,就去了趟張江,要不是那有馬,我就不販馬了,誰有空天遠地遠跑去胡人地盤販馬去呢?」
蔡嫿驚得不行。
「張江也離京上百里呢,你什麼時候悄無聲息跑出去的,怎麼瞞過去的,二奶奶要知道……」
「我在嫻月家不是住了幾天嘛,我對家說是在嫻月家,對嫻月就說陪你,不然她醋意那麼大呢,其實我跟秦翊賀南禎去了趟張江呢。」凌霜得意地道:「也沒多遠,江南我都下過了,怕這個?張江有個馬集你知道嗎?
「天南地北販來的胡馬,都在那裡修整再進京,有些就賣給關口的守軍了,今年也巧,有些胡人嫌中間馬販子壓價,自己就帶著馬上來了,直接賣給張江的馬販子,我看賀南禎得了匹好馬,問哪來的,才知道原來今年有一批胡馬在張江。
「販馬這裡面的學問可大了,他們這些養尊處優的王孫,誰去市集上親自挑馬?
「都是由那些專供世家的中間人,親自牽了馬上門給他們看,雖然辛苦,但利潤也大,一匹馬王,翻了五六倍上十倍的都有,千金買名馬,真不是說著玩玩的。這樣大的利潤,我不賺,誰來賺?」
凌霜說得挽袖擦掌,順手端起一邊的冷茶來喝,灌下去一大杯,道:「渴死我了,對了,你還記得我跟你說的做生意的道理,第一條是什麼?」
「是什麼?」蔡嫿還是懵的。
「你讀書這麼厲害,怎麼做生意一點學不會,那是我姥姥教給我娘的,不管賣什麼,先找准買家,不必是特定的某個人,但一定得有一群人,還得是一定會買的,而不是你臆想的買家,最好下了定金再說。
「千萬不要看到貨好,就先盲目囤貨,多少老商人都是在這上面翻的船。懂了沒?」凌霜道:「你看,這不是天賜良機,肥羊都送上門了,給別人宰也是宰。
「京中王孫,常年買馬,只要有好馬,千金萬金都捨得。
「我瞅准機會,就跑了趟張江,把張江的馬看了個遍,只要好的,漂亮的,強壯的,不要那種不起眼但是有後勁的,對了,倒是有一匹,我給秦翊了,他也照樣給我抽了一半的成呢。
「但別人沒有他的眼光,都是跟風,我自然選那種一上來能唬人的,但病的弱的還是不要,也都是壯的,能跑的。
「還有一種,不要訓不好的,不然踢死人了難扯皮。
「這些王孫也不會馴馬,脾氣不好的,像烏雲騅那種,到他們手裡也是受罪。
「選了八匹,本來這麼點,趕上京也難,還得選個趕馬人,不划算,但烏雲騅是馬王,這些馬都服它,半天就跑回京中了。修整了一天,這兩天我都趕早市賣馬呢。
「今天總算賣完了,八匹賺了這麼多錢,對了,姚文龍還欠我二千兩沒給我呢。
「他那匹最貴,他也是錢燒得慌,我只說了一句賀南禎看上這匹了,他一句話不講,連夜就把定金給了,笑死我了。
「怪不得秦翊說他整天跟賀南禎別苗頭呢,實在太好用了。」
蔡嫿聽得人都懵了。
「你販馬來,賣給姚文龍他們?」
「不賣他們賣誰,都是地道肥羊啊,這錢我不賺別人也賺了,賺了他們還謝謝我呢。」凌霜笑嘻嘻道:「我可不是奸商啊,我的都是好馬,比別人還便宜呢。
「他們都撿到寶了,像姚文龍那匹,要是馬販子牽到他家去,不叫個三千能給他?主要是我進價也便宜,你知道為什麼便宜嗎?」凌霜問蔡嫿。
蔡嫿哪裡懂,只搖頭。
「因為要貼秋膘啊,馬不賣,苦夏先掉膘,秋天又要貼膘再賣,光草料錢都要蝕掉不少,胡商也可憐,張江有些馬販子,團結起來,不收他們的馬,等著他們掉膘呢。我這趟去,他們還有點不開心,說『婁家的船隻做乾果綢緞茶酒,怎麼搶我們的生意了』,我沒理他們,他們也不敢動我,秦家還是嚇人的。
「其實我還在籌謀一件事,我娘一直不和胡商做事,其實他們每年買茶磚也不少,不如茶去,馬回,省多少事。
「但這事不是我一個人做得起來的,還要和京中的馬販子商量,他們路徑熟,在其中選些懂事的,服管的,聯合起來,就跟江南綢緞和繭商都聯合一樣……不過這話說遠了,說到這,有件好笑的事你知道不。
「姚文龍真的是傻子來的,笑死我了,秦翊跟著我,我賣馬,他就在旁邊嘛。
「結果姚文龍沒眼色,真以為秦翊也在賣馬,還問他的烏雲騅賣不賣,秦翊直接說了個『滾』字,姚文龍一句話不敢回,灰溜溜地一邊去了,笑死我了。」
她說完了故事,人也累了,打個哈欠,道:「所以我說,你也別推辭了,我們誰跟誰呀,別不好意思,這都我自己辛苦賺的,跟我家都沒什麼關係呢。
「就秦翊辛苦點,我還想著過兩天給他送個禮物呢,分錢他肯定不要,送個什麼好,你給我出主意呀……」
蔡嫿道:「行,我看看他喜歡什麼,幫你想想,但這錢的事等你醒來說。」
「還醒來說什麼,你拿了吧,你姑姑那樣,能替你辦嫁妝嗎?
「我給你,是怕她到時候卡你脖子,實在不成,拿出來還給她,就當了卻她這些年的帳了,其實她欠著你呢,你家的家產那些,她也不會給你了……反正你拿著這筆錢,也壯膽,別和我見外,萬一哪天我窮困潦倒了,還要投奔你呢,朋友不就是幹這個的嗎?
「你難的時候我幫你,我難的時候你幫我,分得太清楚,反而見外。」
她一面說,一面哈欠連天,人也慢慢縮到被子裡去了,蔡嫿見了,實在好笑,替她掖了掖被子道:「好,我答應你,收下這筆錢。」
「這才對嘛,不然我幹嗎去販馬,本來就是給你做嫁妝的。」凌霜道:「嫻月那傢伙倒聰明,知道我做生意只有賺沒有虧的,直接入三成股,在家坐著收錢。
「我可辛苦了,你不知道這幫王孫有多煩人,馬不會看馬,花樣倒多,一會兒要跑馬,看快不快,一會兒又要餵草料看吃得香不香,最後還害我跟秦翊陪他們打了場馬球,這才覺出好來。一個個都不還價了,搶著要……累死我了,大清早打馬球,虧他們想得出來,好餓……等睡醒我要吃炊餅,要放肉餡的那種……」
凌霜說著,已經不知不覺睡了過去,只剩下蔡嫿坐在睡榻邊,看著那一袋子錢,不自覺眼淚都流了下來,惹得吳娘子又來勸了半天才罷。
其實凌霜這樣急著賺錢,也有緣故,因為大事馬上要來了。
五月十八日,聽宣處供職的趙大人,鰥居了十多年的趙擎,尋了已經告老的龍尚書做保,雖然秘而不宣,以至於只有兩家的人知道些風聲,但到底是合乎禮節地,上門提親。
提親對象是當年曾為國子監祭酒,如今卻敗落的清河蔡家,剩下的唯一一個孤女,寄居在婁府多年的蔡家小姐,蔡嫿。
無論如何隱瞞,這消息還是緩慢地傳了出來,漸漸滿京人都知道,滿京皆驚。
蔡嫿定親的消息傳開,最生氣的不是婁大奶奶,也不是三房和荀文綺之類,竟然是婁二奶奶。
她立刻就把凌霜和嫻月都說了一頓。
「好啊,這是你們做姐妹的樣子。」她氣得眉毛都豎起來:「我還真以為你們辦那個什麼宴會是幫卿雲和蔡嫿一起找呢,現在蔡嫿都定親了,卿雲呢?合著你們根本就是為蔡嫿在忙是吧……」
「這話多讓人傷心,怎麼卿雲沒定親,蔡嫿就不準定嗎?」凌霜反問道。
「你少給我惡人先告狀,誰讓你給她們分先後了,齊頭並進不行嗎?我幾時不讓你跟蔡嫿做朋友,為她忙活了?你給她做那麼多事,我說過一句話不曾?
「現在是蔡嫿定了,卿雲八字還沒一撇呢,今天你們不給我個交代,誰都別想走!」
婁二奶奶撒潑是厲害的,立刻叫黃娘子把門關了,搬個椅子坐在門口,守著她們。桃染都看笑了,道:「誒,二奶奶,這可不行,我們小姐還得回家呢,賀大人晚上就回來了。」
「少拿賀雲章壓我,我是丈母娘,他是女婿,我怕他?」婁二奶奶耍橫道:「今日你們不給我個說法,除非從我身上跨過去罷了。」
嫻月其實也笑了,但還是耐心解釋道:「蔡嫿實在不關我的事,她和趙擎是早已有之的事,我只幫了點忙,主要還是凌霜知道得多。」
她立刻就把凌霜扔下水了。
「早已有之又怎麼樣,要是你們上次幫卿雲安排,現在不也『早已有之』了。」婁二奶奶索性直說了:「你們別跟我說這些沒用的,我也不怕蔡嫿惱,我們家卿雲,相貌家世品性,看在外人眼裡,怎麼都比蔡嫿是強的,你們既然能給蔡嫿安排好,給卿雲也能安排,說別的都沒用,都給我表個決心,說個日期,立秋之前能弄好不?」
兩人都笑了。
「娘啊,這事也得卿雲看上才行,京中王孫雖多,但究竟什麼樣,你又不是沒見過,你逼著卿雲定親,不是好事……」凌霜道。
「誰逼卿雲了?卿雲又沒跟你一樣死犟,我逼她幹什麼?」婁二奶奶指著她們道:「我只逼你們,一個賀夫人,一個未來的秦侯夫人,你們不給卿雲安排,誰給卿雲安排?
「不管是宗室,王孫,或是新科進士,最好是二甲以上,要相貌好,人品好,配得上卿雲的,一人找一位,帶來見我,不然我可饒不了你們。
「橫豎我現在沒事,整天跟你們鬧,你們不怕,儘管試試。」
嫻月倒是好說話,笑道:「娘放心,娘就算不說,我也在給卿雲找,只是卿雲最近有點淡淡的,不知道是什麼緣故,娘也問問她的心思,上次新科進士上百人呢,她也沒說記住了誰,我想,他們倒也不至於如此不堪……」
「進士多是死讀書的,看不上正常。
「就要那種行事雅致,大氣,又見過世面的,才配得上卿雲,不然嫁個書呆子有什麼用,白瞎我家卿雲的容貌品格了。
「你們如今留在京中,春花秋月,富貴榮華,難道讓卿雲跟著人家派外任去?」婁二奶奶認真道,「你們就算不看我面子,也想想卿雲素日對你們的好處,她是怎麼為你們的事盡心竭力的?
「這京中的風氣,你們不是不知道,最是勢利。風頭勁時,人人都對你笑。
「稍微走點背運,那些嘴臉就都上來了,憑你怎麼容貌人品性格樣樣過硬,只要說你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就貶得一文都不值了。
「俗話說落架的鳳凰不如雞,你們真要看卿雲落到這份上?」
婁二奶奶先還只是威脅,到時候說得自己都動容,幾乎有點眼睛發熱,嫻月見狀,也把笑容收起來了,走到她身邊,蹲下身來安慰她,撫著她膝蓋道:「娘別傷心,我也知道娘的擔憂,京中慣常是這樣的。
「但娘請放心,有我在呢,我不會讓我們家的任何人落到這地步的,蔡嫿姐姐我尚且那樣相幫,把親姐姐拋下不管,我成什麼人了?
「只是卿雲的心思深,輕易不說什麼,我也在想辦法,慢慢把她的想法套出來。
「娘別急,有時候這些人鼻子是比狗靈的,你但凡露一點怯,他們就嗅出來了。
「咱們家如今鮮花著錦,正得意呢,架子先得張起來,花花轎子人抬人,卿雲的品貌性格,是要高來高去的,連城錦待價而沽,急不得。」
她勸得入理,婁二奶奶這才好點,含淚嘆了一口氣道:「我何嘗不知道這道理呢,越是高貨,越要耐得住,守得牢,但這事多氣人,趙家那邊就不說了,老太妃也真讓人噁心,生怕我們家纏上似的。還有凌霜這個孽障……」
「怎麼又罵上我了,我可什麼都沒做呀。」凌霜不解道。
「你倒是什麼都沒做,光替蔡嫿忙了,你幾時問過卿雲要什麼?
「我要多說幾句,又成了我排擠蔡嫿了,真是氣死人了。」婁二奶奶怒道。
「誰會說這樣糊塗話呢。」嫻月連忙安撫道:「娘對蔡嫿是沒得說的,只是自家骨肉到底不同。」
「你看她心裡有不同嗎?要不怎麼說是孽障呢?」婁二奶奶指著凌霜道。
「罷罷罷,我怕了你。等忙完蔡嫿的事,我就去問卿雲去。」凌霜道:「但我可不覺得嫁人是出路,也許卿雲是想通了呢,所謂四王孫也不過如此,趙景這種東西,在京中都讓女孩子打破頭了。
「也許卿雲覺得沒有人配得上她了,我就覺得沒人配得上她……」
「你聽聽。」
婁二奶奶跟嫻月告狀地說了一句,指著凌霜道:「我就知道你有這一番話呢,怎麼卿雲就沒人配得上了?
「你這樣的傢伙,都有秦翊來破鍋配破蓋,我不信翻遍天下王孫,找不到一個配得上卿雲的。
「她是心裡受了傷了,你們又偏偏眼拙,從來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卿雲不哭不鬧的,你們哪裡顧得上她了。
「要按你這孽障的話,咱們就按卿雲不想嫁人來看,誤了她一輩子的大事好了!」
凌霜見她動真怒,也只能挨罵認慫而已。
都說她叛逆,其實挨一百次婁二奶奶罵,也只叛逆一兩回而已。
偏偏嫻月這傢伙,天生的大太監料子,立刻就為虎作倀,勸婁二奶奶:「凌霜是糊塗人,娘跟她計較什麼,咱們耐心替卿雲籌謀就好了,只有事用得著她的,狠狠用就行了,難道還指望她出謀劃策不成,她自己都整天想做尼姑呢。
「娘快彆氣了,身體最要緊,未來日子長著呢,誰說花信宴完了就完了?我還沒說話呢。
「我現在是賀夫人,我說要辦宴席,京中有誰敢不來的?老太妃都得給面子呢。娘放寬心,卿雲不會被耽擱的,萬事有我呢。」
凌霜實在看不上她這樣子,但也敢怒不敢言,好不容易等到她們說完了,婁二奶奶被嫻月哄得開了心,放過了她們。
凌霜騎馬送嫻月回去,轎子到了,嫻月卻叫住了凌霜道:「慢著,你過來,交代你兩句話。」
凌霜本來馬都不打算下的,只好下了馬,桃染打起帘子來,嫻月招手讓她進去,低聲跟她說:「娘說了,蔡嫿這次辦親事,出錢出力都沒關係,只當添妝了,但你不准摻和蔡家的事,人家是姑侄倆,你別去給蔡嫿出頭,到時候鬧大了,成了你挑撥人家骨肉親情了。這種事沾不得,一沾一身騷。」
「我也知道難纏,但我不出頭,誰給蔡嫿出頭?指望她開口請我?
「她倒是不開口,但是心中天天煎熬,你又不是不知道,白頭髮都熬出來了。
「你也做做好事,別老順著娘的想法,她又不是天條,條條都對?娘和梅四奶奶,和之前程夫人怎麼樣呢?一輩子朋友,交情才到哪?
「也就吃吃喝喝玩玩而已,大事仍然是各自煎熬各自的。
「這世上的感情都要付出,你心裡覺得朋友情誼只能到這裡,最後就真只能到這裡了,一輩子就這樣,多可惜?」凌霜固執得很:「我知道你怕我受損失,但做什麼事沒有風險?
「打馬球還可能從馬上摔下來呢,我現在強壯得很,也經得起辜負,何況蔡嫿也不是那樣人。」
「我沒說幾句,你倒話比我還多。」嫻月又開始吃起醋來,冷笑道:「你以為你和蔡嫿就是你們之間的事?
「她成了婚,就是趙二奶奶了,再和你怎麼親,她還有她的丈夫家人呢。
「你以為娘和梅四奶奶她們是一開始就這麼生疏的,都是漸行漸遠的。你只管鐵頭,到時候別找姐姐來哭。」
凌霜也知道她脾氣,不敢和她硬犟,賀大人都服服帖帖呢,何況她受了十幾年嫻月的淫威,自然知道順著她。
「我也知道你是擔心我受傷,但世上的事,總有個萬一嘛。
「就算以後不再交心了,但這段交心的日子也是真真切切的,到底也不是什麼大損失,我販次馬就賺回來了。
「傷心更不用說,我的心可強大得很呢,秦翊都不一定不變,但我反正有你呢,就算天都塌了,你總不會傷我的心呀。
「這就跟做生意一樣,鋪子裡存著厚本呢,外面虧點也不怕,底子在這呢。」
她一邊說,一邊把嫻月肩膀攬住了。嫻月立刻嫌棄地罵道:「什麼意思,你去外面拈花惹草,我是你家裡的賢妻唄?無怨無悔等你?你別找打,趁早一邊去!要是蔡嫿以後跟趙擎一個鼻孔出氣,我可不管你。」
「我知道你肯定管我的。」凌霜笑嘻嘻道。
她知道嫻月的嫌棄只是表面,其實最受用凌霜死皮賴臉纏著她,果然嫻月只罵了句:「別賴著我,熱死了。」但罵完倒也沒真生氣,反而也嘴角勾起來了。
「我可跟你先說好了,卿雲那邊像是有點不對勁,她又是個悶葫蘆,死都撬不開嘴。
「娘又抱那麼多期望,京中王孫就這麼多,我們都篩過幾輪了,現給她生幾個都來不及了,這事棘手,咱們有得忙了,你快把蔡嫿那邊的事了結了,我們忙卿雲的事是正事。
「趙擎那人就那樣,再怎麼忙,蔡嫿婚後也就那樣,不會太好,也不會太差,你忙也沒用,趁早過來管卿雲,別真辜負了卿雲素日對咱們的好了。」嫻月對凌霜道。
「我知道的。」凌霜其實也看得透:「越是你這樣拿捏住了賀雲章的,越是婚後不容易和姐妹疏遠,真真為家裡的事和姐妹遠了的,都是夫家不如意的,因為不如意,所以自顧不暇,焦頭爛額,只顧著和姐妹索取,沒有回報,遇事也只得先應付夫家,很多時候就委屈了姐妹。
「娘和梅四姨當年就是這樣疏遠的,娘也是烈士斷腕呢,我總不會還不如她清醒。」
她的馬屁拍得嫻月很受用,嘴上當然還是嫌棄道:「說你糊塗,你又說得頭頭是道的。
「她們還有一種腔調呢,凡事都是不得已,都是沒辦法,像梅四姨當年跟娘說梅家,這樣那樣對她不好,遇事偏又先考慮梅家,說著不是自願的,其實不由自主就站在梅家那邊了。
「真可笑,既然梅家不好,也不在乎她,那她正該和在乎她的朋友感情好啊,遇事先考慮我們娘才對,反正娘總比梅家靠得住。
「她偏不,最後兩頭撈不著,如今一個能依靠的人也沒有,糊塗死了。」
「我知道,很多閨中女子間的友情就是這樣弄壞的。你放心,真有那天,我一定爭,爭不到我就跑。
「但我打心裡相信蔡嫿不會那樣,而且她現在也沒有那樣,我就還得做她最好的朋友,不能先給她定了罪了。」
「隨你去吧,我反正是不管。」嫻月懶洋洋道:「我看蔡嫿這點倒清醒。她之前也沒覺得盧鴻真有希望,不過是拿來刺激一下趙擎,這就很聰明,希望她能聰明到底吧。
「趙家水深,趙擎對她喜歡得又不夠,這樣的處境最消磨人了,磨著磨著,就忘了自己年輕時是什麼樣的人了。」
「我也知道,但她既然選擇這個,自有她的原因。其實我倒覺得不嫁最好……」凌霜道。
「剛誇你頭頭是道,你又開始說瘋話了。你當人人有你這樣的狗運氣,掉個秦翊給你撿?蔡嫿不嫁,跟她姑姑過一輩子?那是人過的日子?就算搬出來住,靠什麼生活?她會販馬?她能拋頭露面賺錢?還是給人繡花賣字?你也別把地位錢財看得太輕了。趙擎雖不夠喜歡她,但也是潑天富貴。」嫻月又教凌霜:「其實卿雲的處境也是一樣的,卿雲從小就是當做最完美的主母培養的,你看之前籌謀曬書宴,我們兩個綁起來都不如她周全呢。卿雲不嫁人,你要她幹什麼去?跟你去販馬?還是做一輩子商人?」
「有愛意,能拿捏,嫁人自然是託付終身。沒愛意,愛意不夠,嫁人又何嘗不是一份她們能選擇的最好的工作了。
「我們女孩子,從小就被作為當家主母而培養著,誰能像你一樣,說聲不嫁了,就去販馬。這是我們最擅長,甚至可能是唯一會的事。就算從謀生、從體面地活下去考慮,這也是最好的選擇了。」
嫻月說完,凌霜臉上也終於露出了震動的神色。
「我知道了,其實還是風箏的那個道理,從小教到大,已經是風箏了,再去從頭學做鳥,已經太遲了。」凌霜自省道:「我當時從芍藥宴跑出來,就跟秦翊說,說我能辯贏卿雲了,說人生不是一成不變的,說我們都是出身最好,最有底氣的女子了,如果連我們都不去改變自己的命運,去做嘗試,天下女子都沒有出路了。
「但那時候我是籠統地說我們,當我面對的風箏是蔡嫿,是卿雲,是我在乎的活生生的人的時候,要求她們用一生去試一條我也不清楚結果的新路,這太殘忍了。」
「是了,你現在知道你和卿雲的區別了。她看見的是一個個人,你看見的是『女子』。」嫻月見凌霜自省,又道:「不過有時候,非得有你這樣的目光,才能成大事。
「女子之所以被挾裹,就是太在乎身邊的人了,父母,兒女,家族榮耀,從來沒有跳出去看看全局的機會。而且我還有個說法呢……」
「什麼說法?」凌霜道。
「我始終覺得,每個人只會得到覺得自己配得的東西,蔡嫿才學智慧,相貌品性,加起來不比我們差,但她覺得自己只值得這樣的趙擎,最後就只能說到這個價而已。
「趙擎雖富貴,她蔡嫿也是天下獨一份的,如果她有我磨賀大人的勁頭,或者拿出你那份天不怕地不怕的烈性來,不說把趙擎馴服了,至少還能往下壓幾次價呢。」
「她學道的,自然不同些,我們想的是一蹴而就,她也許準備先成婚,再水滴石穿呢。
「況且趙擎是官場手段,我們是商場手段,蔡嫿一定也夜夜思考過,她選在這時候成交,自有她的道理。」凌霜道。
「行吧,我也懶得管你們的事了,我還得琢磨卿雲呢。對了,你那三分股給我拿回來,我給蔡嫿添妝用。」
「不如我一起給她了唄。」凌霜圖省事道。
嫻月立刻白她一眼。
「你有時候說的話,真像個傻子似的。添妝自有添妝的道理,我的東西,為什麼讓你代給。」
「卿雲就讓我代給了的。」凌霜道。
「那是她忠厚,不計較,你就真順著來了。怪不得娘生氣呢,卿雲老實,凡事不問人要,你就真當她不要,沒良心的,素日卿雲真是白疼你了,白眼狼!」
凌霜被她罵得無奈起來,只得回去,跟蔡嫿提醒了一遍卿雲把那一分乾股送給她的事,蔡嫿無論如何不肯收,拿出來讓凌霜還給卿雲了。
正應了嫻月的道理,真正體貼別人的人,都是互相體諒的,要真是一味地單方面付出,恰恰說明對方是不值得你付出的人罷了。
但凌霜的性格,素來是有點不聽勸的,果然蔡嫿婚前,她把幾件禁忌都犯了,第一件當然是替蔡嫿出頭,把婁大奶奶給對付了。
婁大奶奶也是念佛念傻了,這時候了,不裝作幡然悔悟和蔡嫿和解了,反而更加勒掯起來。
不過用嫻月的話說,這是常有的事,人性如此,拿捏了十年的侄女,一朝飛黃騰達,除非有大智慧的人,否則一般轉不過彎來,反而怕她逃脫自己掌控,反而更要立點規矩,確認一下自己的控制力。
但要真有大智慧,又怎麼會苛待蔡嫿那麼多年呢。
而蔡嫿這次雖然忍耐了一陣,但婁大奶奶當著來議禮的官媒婆面前,說了許多不中聽的話,等外人都走了,蔡嫿就忍不住提醒了一句,道「我也知道姑母是好心,但趙大人那邊只怕滿足不了這許多要求」。
婁大奶奶聽了,便不受用,說了許多「翅膀硬了要飛了」「攀高枝」之類的話,還冷笑著說出「還別說磕不磕頭的事,我不受禮,這婚事都未必辦得成呢」。
說別的都沒事,威脅到婚事頭上,等於把蔡嫿連根鏟,凌霜就忍不住了。
「那大伯母就滾出去,不要參加這場婚事好了。」她一開口就驚得婁大奶奶指著她「你你你……」起來。
凌霜什麼世面沒見過,老太妃都對她「你你你……」過,對付個婁大奶奶也是信手拈來,這次先用的是嫻月的招,道:「怎麼?我說得不對嗎?
「大伯母不願意受禮,那我就請老太太來為主好了。辦婚事那天大伯母只管待在佛堂里念佛就好了。
「也別在這威脅來威脅去了,要好,大家都好,要不好了,丟臉是你,蔡嫿不怕你的威脅,你那點威風,趁早收起來吧。」
婁大奶奶哪裡見過這個,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蔡嫿你翅膀硬了,過河拆橋。」
「誰說了翅膀硬了不能飛,過河不能拆橋了?再說了,你幾時當過她的橋?
「你要算帳,咱們就算,蔡家的家業雖不大,也有房子也有地,放在你手裡這麼多年,怎麼樣了?
「你要蔡嫿記你的養育之恩,你把產業還她,她按這十年的吃穿用度還你。
「你不還產業,大家抵債兩清,就別念叨你那什麼養育之恩了。
「你要鬧也奉陪,鬧到老太妃面前,咱們也是這句話。」
婁大奶奶被說得啞口無言,但當時說不過,事後起了壞心,又去和三房嘁嘁喳喳一會兒,婁三奶奶自然是看熱鬧不嫌事大,而且有切身利益——蔡嫿嫁趙擎,那趙修和碧珠的事多半黃了,沒有父子倆從一個家裡娶妻的道理,還娶的是平輩。
所以恨不能把這樁婚事攪渾了,就攛掇婁大奶奶去告蔡嫿忤逆。
好在婁大奶奶膽量還不至於這樣大,只是又把告忤逆當做籌碼,來威脅蔡嫿了。
「好,要告忤逆是吧。去,小玉,去賀大人府上,傳我的話,就說我們家有人要告官,請賀大人來一趟,送我們到京兆尹那吧。」
婁二奶奶深恨當初薛女官那句「召京兆尹過來一趟」,對著凌霜也沒少抱怨,凌霜立刻學到了,知道小人畏威不畏德,跟婁大奶奶這等小人,算得再清楚,不如一句威脅管用。
果然婁大奶奶就一直消停到婚禮。
另一件被嫻月警告過不要做的事,就是褒貶趙擎的誠意。
用嫻月的原話說「你開玩笑也要注意,當著矮人別說短話,你整天說雲章壞話沒什麼,我知道你是玩笑,因為我心裡有數。但趙擎本來就不好,你再說,讓蔡嫿怎麼自處?」
但趙擎也確實過分。
有嫻月的婚禮珠玉在前,論理說,嫻月時間更緊,風頭更勁,論處境也更尷尬,畢竟是天子心腹和秦翊做了連襟。
但賀雲章三書六禮一樣不缺,聘禮更是足見誠意。
婚禮更是辦得盛大,天子親自主婚,一天流水席,三天戲酒,實在是滔天的熱鬧,這才是十里紅妝八抬大轎,風光大嫁,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趙擎別說比照賀大人的規格了,索性接近秘而不宣,迎親的隊伍根本就是尋常人家的規模,聘禮也實在沒什麼出奇的,這就算了,吉時也定在天黑之後,用外面刻薄的話說「就只差半夜三更一頂轎子抬過去了,這跟討個小有什麼區別?」
吳娘子會勸人,樣樣描補得過來,道:「趙大人是二婚,又官高位重的,自然不好張揚。
「官場忌諱這個,也是為蔡小姐惜福,咱們悶聲發大財,省得惹人議論,等立足穩了,再怎麼風光都不遲。」
她其實就差挑明說了:趙擎已經是蔡嫿想都不敢想的結果了。
如今最重要的是穩住趙擎,嫁過去,等站穩腳跟,再慢慢找回面子,不然現在出點岔子,就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但凌霜哪裡買帳,立刻道:「什麼意思?他是二婚,咱們蔡嫿又不是二婚。賀雲章難道不是官場?怎麼人家就可以,他不行。」
吳娘子急得直咋舌,她雖然幫凌霜照看蔡嫿,但凌霜才是她的主業,自然知道凌霜這話說得吃力不討好,連忙描補道:「小姐快別說這話,龍生九子還子子不同呢,趙大人和咱們家賀大人行事不同,自然一個張揚些,一個謙虛些,哪有對錯呢。
「小姐快別說這話了,虧得蔡小姐是明白人,知道你是為她好,不計較,換了個糊塗的,早生氣了。」
蔡嫿只是淡淡笑了,安她的心,道:「對了,我箱籠里有些緞子還沒點清,小玉不懂,勞煩吳娘子過去幫我點一點,辛苦了。」
吳娘子也知道她是支開自己,好和凌霜說話,勸告地看了凌霜一眼,這才走了。
內室只剩下她們兩個人,蔡嫿才道:「你家不止丫鬟好,其實這幾個娘子,也是個個出色。卿雲寬厚,林娘子就事事爭先。嫻月尖新,黃媽媽就與人為善一團和氣。
「吳娘子對你也極好,可惜我身邊沒有這樣的長輩……」
凌霜立刻察覺到了她的落寞。
「你生氣了?」她問蔡嫿。
她這傢伙,實在是個天生的戰士,怪不得和將門出身的秦翊那樣合得來,一切苛待屈辱,不公平,她反正是要生氣的,不僅生氣,還要打對方一個落花流水。
蔡嫿笑了:「那倒沒有。我打心裡明白,我是不會和嫻月比的,要比,只有煩惱。倒不是因為我不如嫻月,是因為趙擎不如賀雲章喜歡我。
「我知道,他那番話也許是真的,他是喜歡我,但他的喜歡也只能到這而已。
「他不像他說的那樣無辜,不然也不會每次在四下無人的長街和我說話了。
「他說他的世界就是沒有火樹銀花,我既然選擇了,也就認了。」她道:「你不是勸過我嗎?越王勾踐還臥薪嘗膽呢,韓信還受胯下之辱呢,你天天說女子不比男子差,我也覺得,人家能起於微末盡收天下,我難道沒有水滴石穿的一天嗎?今日困頓,都是來日的鋪墊罷了。」
凌霜果然露出了讚賞的神色。
「行,你自己想明白了就好。我反正會一直支持你的,但有一點我們可說好了。
「你可別把趙擎放我前頭啊,我可受不了這個,我娘和梅四奶奶就是這樣走散的。
「我要十年二十年之後,我們還得是肝膽相照的朋友。你得答應我這個!」
她從來是這樣坦蕩,不要什麼,桌子都掀翻,要什麼,就坦坦蕩蕩開口,從來沒有一刻覺得自己不配得到。
婁二奶奶教出的女兒,雖然性格各異,但個個骨子裡都如此。
有種天生的理直氣壯感,從來不懷疑自己值得世上最好的東西。
蔡嫿笑了。
「我知道,我又不是傻子,誰對我好誰對我不好我分不清楚嗎?
「就是喻於利,你也是更可靠的,他是浮財,你是鋪子。自然得把你放前頭。」
凌霜頓時也笑了:「你也學會做生意的話了。」
「久入鮑魚之肆,多少也熏出點肉味了。」蔡嫿笑道。
凌霜立刻不幹了。
「好啊,你罵我。」
她立刻收拾蔡嫿,把她按在睡榻上教訓了一頓,撓得她笑得喘不過氣來。
才放過她,見蔡嫿躺著不說話了,自己也躺下來,枕著手,蹺著腿,悠閒得很。
躺了一陣,她才開口道:「你放心,就算趙擎不肯正經辦婚事,我也給你爭一爭,至少得把迎親的陣仗弄大點。
「要是趙擎實在不肯,或是生了氣,要散夥,你只往我身上一推就完事了,反正我瘋得京中都出名呢。只別讓嫻月知道了,到時候她又說我沒出息呢。」
「知道了。」蔡嫿道。
但她不會這樣做的,就算京中都說凌霜是瘋子,就算凌霜自己都不介意,她也不會在這傳言上再加一筆,這才是做朋友的道理。
凌霜近來天天折騰,不是販馬就是四處找事,躺下就有點犯困,眼看著要睡著了。卻聽見身邊蔡嫿忽然道:「不是十年二十年,我們是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就算哪天我忘了,你也要提醒我,知道嗎?」
「好,我一定提醒你。」凌霜迷迷糊糊地答道。
五月底,蔡嫿靜悄悄嫁了,即使是以二婚的標準,也太簡單了些,沒有八抬大轎,沒有風光大嫁,迎親的也不過一支小小隊伍,趙擎甚至沒有親自來接新娘子。
這樣規格的婚禮,以至於讓蔡嫿的嫁妝都顯得很過得去了。
婁大奶奶自然是一分錢不出,連添妝也沒添,其實倒有些夫人,懾於趙擎的權勢,大概是家裡老爺想討好趙擎,所以連蔡嫿長什麼樣子都記不清的,也主動上門來添妝。
但蔡嫿都回絕了,以至於添妝那天,只有婁家自己幾個人。
婁三奶奶城府還算可以,竟然還拿了一對金鐲子,馮家太太也過來送了點東西。
婁二奶奶向來捨得,雖然還因為卿雲的事生著氣,但也送了一對珠釵,卿雲也送了柄玉如意。
誰也沒想到嫻月的添妝那樣華麗,是一頂玉蓮花冠,又配了一套插梳,都是整塊玉石雕成花朵,精緻至極,顏色也極雅致,蓮青,煙紫,遠山色,正配蔡嫿這樣蘭花般清秀的面容。
她當時就親手給蔡嫿戴上了,又讓梳妝娘子給她抿好了胭脂,用珍珠粉將面容撲得如玉一般。
蔡嫿的吉服是紅青二色,是成衣鋪子做的,遠不如嫻月當時滿身金繡華麗,身形也單薄可憐,喜娘扶上轎子,凌霜去送親,心裡是憋了氣的。
看新娘,鬧洞房,一概冷冷清清,趙夫人也不上心,趙擎更是只微微笑,卻扇詩也沒好好寫,此時離嫻月的婚禮還不到一個月,凌霜看趙擎的眼裡都帶火。
喜宴也不過尋常幾席,凌霜看得火起,直接道:「我不舒服,不吃了。休息去了。」
她不想回新房讓蔡嫿看見,惹她傷心,找了個小偏房,在裡面生悶氣。嫻月找過來,看她這樣,頓時笑了。
「你就算氣死了,蔡嫿也已經嫁了,不如把這力氣收起來,以後多照應蔡嫿才是正事。」
「你當然不氣,你家賀大人被你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你氣什麼?」凌霜賭氣道。
嫻月難得沒生氣,只是坐下來,淡淡道:「賀大人被官家當牛馬在用呢,這潑天富貴也不是好掙的。」
凌霜知道她心疼賀大人,官家用人是這樣的,信任的,就往死里用,當然也極大方,位極人臣,潑天富貴,應有盡有。
這樣想想,趙擎也是一個德性,信任人極難,步步有所保留。
「對了,你給蔡嫿添妝那些花冠,什麼說法?」凌霜知道一說這個她就來精神了,問道。
「沒什麼說法。」嫻月淡淡道:「不過是給趙擎一點警醒罷了。」
「他會警醒才怪了。」凌霜嫌棄道。
「他現在自然不警醒,也許洞房花燭夜都不會動容,但日久天長,蔡嫿這樣的品貌,這樣惹人憐惜。
「他總有一天,有某個瞬間,會忽然想起他給了她妻子一個什麼樣的婚禮。
「他心裡明明知道蔡嫿不只配這樣的婚禮,她蕙質蘭心,有才學,有智慧,溫柔和順,明明值得更體面的對待。
「我要他看見蔡嫿的首飾,就想起自己曾經怎樣苛待她,以至於她朋友給她的添妝,都比自己娶她給的聘禮更值錢。
「到那一天,我倒要看看,他要以什麼面目來見我們這些娘家人。」
「那你知道我給她的錦緞是什麼意思嗎?」凌霜不等嫻月問,就道:「她常說,她不像你,是連城錦。
「我偏要她知道,不管她在趙擎那狗男人心中是什麼樣子,在我們這些朋友的眼中,她就是連城錦,是無價之寶。不管婚後遇到什麼,永遠不要忘記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