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送嫁

2024-10-01 15:52:29 作者: 明月傾

  正廳外聚滿了人。

  閨閣中的小姐,未嫁的小姐,縱使美貌,縱使名滿京城,但外人是無緣得見的,這美貌也只在夫人小姐間流通,就算元宵節或花信宴上有王孫得見,也不過驚鴻一瞥。

  只有大婚這天,是可以被所有親眷甚至鄰里都看見的。

  度過今天,她就成了婦人,雖然是羞赧的新婦,至少可以持家立業,相比以前,也是可以拋頭露面,和親眷間交際了,有了些許管家的權力,可以掌管家中財物,人客往來。

  等過了幾年,生了孩子,成了當家奶奶,就徹底百無禁忌了,能飲酒,能聽戲,能通宵打牌,訪親問友,能燒香拜廟,路程遠些,住幾天也使得。

  夏日可以去山中避暑,冬日可以去莊子散心,樣樣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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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也難怪女孩子們都憧憬嫁個金龜婿,當個好夫人。

  畢竟不是人人都跟凌霜一樣,早早就百無禁忌起來。

  況且結婚又是大喜事,人人都可以來沾喜氣,雖然大多數尋常男客還是進不了內院,都是親眷和世交才得進來,廳內廳外,以及庭院中站的人,都以婁家的世交女眷為多,其次多是孩童,熙熙攘攘,都是喜氣洋洋的,已經把俊美的探花郎打量了無數遍,如今都翹首以盼新娘子。

  嫻月雖然舉扇擋面,但總能窺到些許面容,況且這樣的身段,這樣的風度,鬢如堆雲,鳳冠華麗,喜服霞帔,被丫鬟們如同眾星捧月般簇擁著穿過長廊,簡直是神女仙子一般,一露面,頓時廳中都爆發一陣歡呼。

  賀大人微微笑著,站在花廳外,耐心地等待著自己的新娘子朝自己走過來。

  嫻月嘴角也揚起笑容,努力不顯出來,板起臉來,新娘子為了顯示孝心和操守,是要顯得悲傷的,守古禮甚至要哭嫁的。

  不過婁家要是守古禮的話,就算有扇子,新娘子上轎之前,也是不許人看見的。

  梅四奶奶向來愛說笑戲謔,又和婁家親善,是相熟的長輩,這時候立刻一馬當先,上去挽住嫻月的手臂,將她推向賀雲章,嫻月忙躲,頓時哄堂大笑,人人都起鬨,也忘了賀大人素日的狠辣名聲了,只把他們當做人世間一對尋常的小兒女。

  「好了好了,再下去誤了吉時了。」

  雲夫人上來解勸道,其實她也忍不住笑,旁邊黃娘子連忙勸道:「新娘子要拜別高堂了。」

  「怎麼不見老太君呢。」姚夫人又問。

  「老太君身上不好,嫁孫女又容易傷情,不如不見。」婁二奶奶連忙找補道:「等三朝回門再見,也是一樣的。」

  她話音未落,外面立刻來催,鞭炮震天響,是賀浚進來稟報導:「爺,聖上已經擺駕了。」

  「快快快,」梅四奶奶連忙上來催促道,把一對新人都推進廳中,道:「時間不等人,其餘事都可以拖,面聖可是大事,只有臣等君,哪有君等臣的,快拜別了父母,去接駕吧!」

  正應了婁二奶奶的猜想,不用嫻月開口,自有人為她辯解去。

  婁老太君因為嫁妝的事和婁二奶奶拌了嘴,還想趁這時候拿捏一下,未免太過自信了。

  其餘夫人多有誥命,也知道迎駕是多重要的事,也都迭聲催促著,婁二奶奶本來還想多說幾句,哪裡還有機會開口,只見外面鞭炮齊鳴,鼓樂大作,主禮的婦人唱道:「新娘拜別父母,叩謝親恩!」

  黃娘子親自上來鋪了墊子,旁邊桃染和阿珠上來攙扶著,嫻月斂衽下拜,婁二爺頓時就紅了眼睛,轉過臉去抹眼淚,婁二奶奶罵了句沒出息,只見賀雲章也跟著拜了下來,連忙道:「使不得。」

  「這有什麼使不得的,這也是賀大人的孝心。」梅四奶奶拉著婁二奶奶的手臂笑道:「難道你辛苦養個女兒十七年,還受不起女婿一拜?」

  一句把婁二奶奶眼淚也說了下來,看著眼前女兒女婿給自己行了禮,嫻月向來纖細,那鳳冠戴在她頭上,像芍藥花頭經了雨,沉甸甸地垂著,幾乎要讓人擔心她直不起腰來。

  這樣重的鳳冠,一天戴下來只怕有頭疼,婁二奶奶剛想吩咐黃娘子讓廚房晚上準備點安神湯,忽然意識到,嫻月晚上不會回來了。

  不止今晚,此後的日日夜夜,她都不會回來了。就算回來,也是做客,匆匆就要走。

  從此賀家才是她的家了,如果是卿雲凌霜,也許還能出嫁後還會像以前一樣,但這是嫻月,她沒有那麼深地依戀過,即使有過,那份依戀也在這幾個月里被徹底斬斷了。

  「嫻月……」婁二奶奶剛想說點什麼,外面響起鼓樂聲,鑼鼓喧天,賀家迎親的人都涌了進來,跪在廳下,口稱親家太太。

  這是在催嫁了。

  新娘子哭嫁,表現對娘家不舍,夫家催嫁,形同搶親,這才成全新娘子的孝名,婁二奶奶的眼淚也迅速下來了,因為紅綢也上來了,母女各執一端,婆子遞上剪刀,這叫離娘剪,是凌霜罵過的,做什麼嫁女兒像賣女兒一樣,什麼離娘剪?什麼叩別爹娘?憑什麼從此女子就是夫家人了?

  但凌霜也罵過,說娘家做什麼假惺惺地哭,裝作捨不得,真捨不得就不該嫁她去別人家,一輩子做別人家的外姓人……

  迎親的人扶起一對新人,新郎上馬,新娘上轎,轎夫拆去了槓子,丫鬟簇擁著新娘上轎子了,夫人們都圍繞在轎子旁送嫁,婁二奶奶也身不由己走到了轎子邊,嫻月已經端坐在轎子裡,層層喜服,重重鳳冠,她像被包裹著的瓷娃娃,顯得尤其小,怎麼一轉眼就長這麼大了。

  凌霜問過,是為什麼,就不喜歡嫻月呢?

  明明也是一樣的自己的骨肉,也是十月懷胎,生死一線地生下來。

  那么小小一個人,在襁褓里也是軟軟的一團,也曾那樣依戀地看著她,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牽著她裙子,滿心信賴地叫著娘親……

  嫻月坐在轎中,看見自己父親被人群擠得站立不穩,神色有點茫然,他向來是有點書生的迂氣的,眼睛紅紅的,看見自己在看他,還竭力朝自己露出一個笑容來。嫻月的眼淚也立刻下來了。

  轎壁上被人拍了兩下,嫻月看過去,驚訝地發現婁二奶奶就在窗外看著自己。

  偏偏是琉璃窗,轎簾打起也仍然隔著琉璃,外面鼓樂喧天,嫻月也聽不見她在說什麼,只看見她神色急切。

  「嫻月,嫻月……」婁二奶奶竭力跟她囑咐著:「嫁過去之後要好好的,有事千萬回來說。」

  嫻月聽見隻言片語,答應道:「好。」

  轎夫已經要起身了,婁二奶奶仍然在急切地囑咐:「受了委屈千萬要回來,不要瞞,一定告訴我……」

  陪轎的官媒都有點詫異,即使當初在議卿雲的婚事上也最得體的婁二奶奶,怎麼今天忽然這樣失態了,這話說得,先不論賀家怎麼想,也不吉利呀。

  轎夫抬起轎子來,八抬大轎是起轎就不許停的,婁二奶奶只得放了手,看熱鬧的人那樣多,她被人群推得往後,興許是太忙了,頭髮都毛了,鬢邊飄下來一縷,嫻月坐在轎子裡,隔著琉璃窗看,她越來越遠了。

  似乎也變小了,變矮了,小時候總覺得母親是最高大的,可以輕易把自己抱起來,不管要什麼她都有,什麼都能變出來,每天的飯食總是調停得那樣好,四季衣裳,各色玩意,應有盡有,只要她在,家裡永遠舒舒服服的,像無所不能一樣……原來她也不過是人群中一個疲憊的中年婦人,愣愣地看著轎子遠去。

  是該覺得快意的,但嫻月的眼淚控制不住地往外涌,陪轎的桃染都嚇壞了,連忙叫:「小姐,仔細把妝暈壞了……」

  八抬大轎出了婁家的正院,鞭炮齊鳴,人聲鼎沸,無數聲音嚷著看新娘子,有討賞的,有賀喜的,捕雀處的屬下在前面開路,高頭大馬清一色綁著大紅綢花。

  儀仗開路,賀雲章也騎馬,走在轎子前,卻見一騎黑色胡馬跟了上來,上面的女子穿著利落胡服,不是凌霜是誰。

  「看什麼?」她連新姐夫也一樣凶:「難道我不能給嫻月送嫁。」

  賀雲章笑了。

  「當然可以。」

  凌霜可沒那麼容易買帳。

  「你給我仔細了,以後你敢對嫻月不好,讓她受一點委屈,哪怕掉了一根汗毛呢,你只等著我吧。別以為捕雀處就了不起了,我有的是辦法。」

  「知道了。」賀雲章好說話得很,微笑著答應:「我一定會保護好她的。」

  凌霜這才撥轉馬頭,落到後面去和花轎並行,不忘敲敲轎壁,讓嫻月知道她就在外面呢,好安心坐轎。

  跑不一會兒,見街上又出現一支隊伍,人倒不多,但馬卻極好,幾乎比捕雀處的還好出一截,當頭兩騎,果然是秦翊和賀南禎,也不說話,上來就和凌霜並行,賀南禎這時候還找打,還故意用馬頭別烏雲騅的馬頭。

  「人家送嫁呢,你們來幹什麼?」凌霜嫌棄道,把賀南禎看了一眼,道:「賀南禎,你不怕烏雲騅咬死你家的馬,儘管別就是,明天馬球場你等著我吧。」

  賀南禎頓時笑了起來。

  「是秦翊說,怕你哭死了,我跟著過來看看的,怎麼還不識好人心呢?」

  秦翊的反應是直接把他韁繩一拉,賀南禎的馬好,這樣也不驚馬,只是頓了一下,賀南禎「誒」了一聲,笑著追了上來。

  「你家就你送嫁?」秦翊問道。

  「不是你們京中的好規矩嗎?

  「嫁女兒跟賣女兒一樣,父母都不讓過去,親眷更不用說。按你的規矩,我來送都不對呢。」凌霜氣哼哼道:「但我偏要送,我還要把賀家從頭到尾逛一遍,看你們拿我怎麼辦。」

  「你姐姐呢?」賀南禎問。

  「轎子裡不是?」凌霜道,反應過來他是問卿雲,道:「她比我爹娘還守規矩呢,肯定也在家裡,也不知和嫻月告別沒有,估計現在正和我爹娘三個人抱頭痛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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