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大人
2024-10-01 15:52:14
作者: 明月傾
聽宣處的忙,和捕雀處又不同,捕雀處的忙,是一陣一陣的,遇上大案,通宵達旦幾日不眠不歇也是尋常事,要是沒事,四處遊逛也使得。
但聽宣處就沒有不忙的時候。
天下各州郡縣,無數公文,無數要事,鹽茶糧鐵,治水防疫,乃至於官員調動,攻訐,各色要案,重案,都要從聽宣處過一遭,再分派到六部。說是這朝廷的中樞也不為過。
所以趙擎如果不想思考別的事的話,是大可以不思考的,永遠有事情忙,永遠有各色要事等著他去裁奪,走到哪都是眾星捧月的趙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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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回了自己家,也被奉為上賓,一切冗雜小事不敢來煩擾他,連他兄長趙侯爺也不敢輕易去他的慎思閣造訪,趙擎雖然不在意府里是誰當家,也不在乎長房借了他多少光,但他身邊隨從隨便一個官職都比趙侯爺的官高,那規矩可不是好受的。
但偏有人,深夜敢造訪趙家。
是個年輕公子,說也奇怪,拿的是捕雀處的拜帖,牽馬的卻是秦家的人,門房哪裡敢攔,自然是一路長驅直入。
趙擎本來也在看書了,所以穿的是便服,仍然是氣度雍容模樣,請客人進門後,一看,原來是個俊俏的青年,除卻身量稍矮,簡直是潘安般相貌。雷厲風行的脾氣,朝他行了個晚輩禮,道:「打擾趙大人了。」
「不必多禮。」趙擎淡淡道,看他沒有官服,等他自報家門。
青年卻連姓名也不報,道:「我是為蔡家的事來找趙大人的。趙大人只要知道我是蔡家的人就行了。」
趙擎這時候還以為是公事,本能地問道:「哪個蔡家?」
「國子監的蔡家。」青年冷冷答道:「花信宴已經結束了,我來問趙大人一句話。
「聽說大人亡妻的外甥女荀文綺整日在外面胡言亂語,質問蔡嫿小姐,不該和趙大人有往來。趙大人準不準備管一管?要不要把當初退還煙雲羅的事也跟荀文綺說說?省得她整日以為是蔡小姐上趕著趙大人呢。」
趙擎這時候倒還沒有生氣,只是有點驚訝,把青年又打量了一下,也不接話,只是淡淡道:「據我所知,蔡家沒有男丁在世了,不知道閣下是誰?」
青年傲慢地昂起了頭。
「趙大人不必管我是誰,我既然敢替蔡嫿小姐來見趙大人,就自然有代表她的資格,趙大人與其糾結這個,不如好好想想我的話吧。」
他話音剛落,趙擎就站了起來,朝他走了過來。
青年自然是穿了男裝的凌霜,她倒不是替蔡嫿打抱不平來的,只是蔡嫿和趙擎已經鬧僵,如果蔡嫿主動回頭,以後就永遠落了下乘,太過被動。
所以她來替蔡嫿找趙擎,就算婚事談不成,蔡嫿也大可以往後一退,只一句「我什麼都不知道」,就保全了身份。
反正凌霜瘋名在外,再背點壞名聲也無所謂,從來這種事,有個人從中周旋,就靈活得多。蔡嫿只要做她的千金小姐就行。
凌霜滿以為趙擎不過就是個權臣而已,她不是沒見過權臣,賀雲章又怎麼樣,她也沒覺得什麼。
她和她母親是一樣的行事風格,知道世人都難免有慕強凌弱的心態,所以先聲奪人尤其重要,就是傲慢得過了火,再慢慢挽回不遲,也算為蔡嫿抬身份了。
但她沒想到趙擎這樣威重。
他神色冷峻,朝著凌霜走兩步,凌霜反應過來之前,自己就連退兩步,那感覺像被森林裡的老虎俯視,甚至無關勇不勇敢,因為知道他掌握生殺予奪的大權,而且此刻對你滿是敵意。
「干……幹什麼?」凌霜反應過來,頓覺丟臉,色厲內荏地道。
趙擎眼裡不止是不滿,還有鄙夷,但又帶著審視,大概把凌霜當成了輕浮的王孫少年,冷聲道:「閣下既然和蔡小姐有交情,就該尊重她的身份,不要掛在嘴邊隨意提起,敗壞小姐的名聲。」
「什麼交情不交情,」凌霜反駁道:「現在說的是你家荀文綺的事,敗壞蔡嫿名聲的是荀文綺……」
「蔡小姐。」趙擎再度冷冷糾正:「不管閣下和蔡小姐是不是到了可以直呼其名的程度,都不要在外人面前直呼其名。」
他的「外人」兩個字用了重音,說話的語氣,凌霜感覺自己再叫一句蔡嫿,大概要被他當場捏死了。
「你管我怎麼叫她……」凌霜立刻回道,感覺趙擎怒氣積攢更多,不由得又後退一步,剛想說話,忽然反應了過來。
她驚訝地看著趙擎,像是第一天認識他,把他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陣,倒也算是高大英俊,看不出年紀,只覺成熟睿智,不像趙景,看似養尊處優,實則藏著狠毒。
趙擎到底是自己闖出來的權臣,倒也還有點人樣。
然後她笑了起來。
「原來你吃醋啊,趙大人。」
這下趙擎真要捏死她了,眼神一冷,剛要叫隨從上來動手,凌霜卻往後一退,笑了起來。
「別的小姐的名字不可以叫,我的名字,你應該聽說過。」她站在廳中,坦坦蕩蕩地承認了:「我就是婁凌霜,那天在你家,蔡嫿還請你幫忙找過我呢,記得嗎?趙大人,還是你只記得你的春日宴了?」
這世上能讓趙擎都驚訝的事絕對不多,但這絕對是其中一件。
他也聽說過凌霜的名聲,但萬萬沒想到膽大到這地步,身穿男裝,夜謁成年男子,還這樣坦蕩承認……
「丫鬟……」他立刻喚道,卻被凌霜阻止了。
「行了,不用叫你家的丫鬟來了,我悄悄來,為的就是不驚動人,你別弄得世人皆知。
「放心,我們獨處我也不會訛上你的,還是趙大人這點膽量都沒有?」
趙擎倒不是中了她的激將法,而是想起了她和秦侯府的事,再加上她拿著捕雀處的拜帖來的,顯然賀雲章也脫不了干係。
「是蔡小姐……」
「是我自己要來的,她什麼都不知道。」
凌霜爽利地答道,既然大家都攤開了談了,她索性大刀跨馬往客座上一坐,端起待客的茶來喝。
趙擎果然豪富,這茶和秦家都差不多了。
凌霜心中對蔡嫿的決定又明白兩分,喝了茶,把趙擎看了兩眼,嘲諷地笑道:「原來趙大人並不是全然無情,怎麼退還煙雲羅之後,又那樣呢……」
「蔡小姐注書的情分,我自然感激。」趙擎只這樣道。
凌霜笑了。
「只是注書的情分,是吧。」她反問趙擎:「趙大人,花信宴已經結束,人生苦短,你看我家嫻月和賀大人,婚期都定下了,這樣的真情真意,何等可貴?
「趙大人既然值得蔡嫿為你注書,就不是凡夫俗子之輩,難道趙大人真的對蔡嫿無情?要是無情,剛才又為何吃醋呢?」
她看出趙擎是吃軟不吃硬的人,立刻改換了策略。
但她這點伎倆做生意夠了,在趙擎這種掌權柄十餘年的權臣眼裡,就有點不夠看了。
即使他挑明了,趙擎也是笑道:「婁小姐是來做媒的?」
怪不得蔡嫿心灰意冷,相比賀大人在秦翊面前對自己都這樣客氣,趙擎這樣子,實在稱不上真心。
凌霜心中也惱怒,仍笑道:「趙大人別管我是為什麼來的,只管回答我這問題,你和蔡嫿,到底還有沒情分。」
「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趙擎反而問她。
這下凌霜是真被惹惱了。
她放下茶杯,站了起來,像是要走,但走了兩步,又回頭看著趙擎,笑了。
「趙大人,你們這種『大人』,我不是沒見過,你們說話喜歡雲遮霧繞,讓人猜,凡事給自己留餘地,從來不會讓自己的把柄落到別人手上,何況軟肋。
「任何事,只要威脅到這個,你們就會毫不猶豫地拋掉,我沒說錯吧。」
趙擎並不惱,只是道:「婁小姐可以這樣想。」
凌霜被他氣笑了。
「你別給我打這些官樣文章,我不是你的同僚,犯不著給我來這套。
「你不說我也知道你的答案,有情分,但是不夠,不夠你一往無前,也不夠你對她的朋友區別對待,甚至也不夠你去跟她解釋一句為什麼有歌伎對著你唱春日宴,對嗎?
「你喜歡她,但你不願意做出絲毫讓步,哪怕是你自己做錯事在先。」
「我並不覺得我做錯了什麼事。」趙擎這樣平靜回答。
「沒關係,你當然可以不覺得你做錯了事,不就是召伎嗎?京中哪個官員沒有應酬呢?
「賀雲章當然是傻子嘛,像趙大人這樣,才叫瀟灑風流,一世自由自在。」
凌霜見他軟硬不吃,索性又用掀翻桌子的方法。看著他冷笑道:「實話告訴你吧,趙擎,你還當我是來做媒的?做夢呢。我巴不得蔡嫿一輩子不嫁人呢。你不就是欺負蔡嫿沒有人撐腰嗎?
「送煙雲羅的是你,忽然冷下來的也是你,你家的荀文綺還在外面滿世界造她的謠言。
「要不是蔡嫿沒有父母,沒有兄弟,否則早打上門來了。」
「不過沒關係,我就是她的兄弟,不,我比那更好,我是她的姐妹,她的親人,我永遠給她撐腰。
「這話我只說一次,你但凡還想娶她,你就滾上門去,解釋你召伎的事,給她好好道歉。你要是不去,還在這穩坐你的釣魚台。你就等著我吧。」
「等你什麼?」趙擎這時候仍然鎮定。
而凌霜也並不是暴怒,而是冷笑。
「你想逼她低頭?
「我偏不讓,你看看是我對她的影響大,還是你的影響大。不就是想嫁人嗎?
「你不娶,蔡嫿有的是人要,怕什麼,嫻月的婚事一辦完,有我在,有嫻月在,秦翊的朋友,賀雲章的朋友,京中有的是王孫,有的是才子俊傑。
「花信宴年年有,大不了搜遍天下,怕找不到一個比你好的男人?」她盛氣凌人地告訴趙擎:「既然都沒有真情,那還不好找?
「大家就門當戶對,我給她備豐厚嫁妝,做她的娘家,到時候你就等著看,她嫁了別人,是不是郎才女貌琴瑟和諧,會不會情深義重,兒女成行?一生一世白頭到老。
「到時候大家再相見,我看看是誰求而不得,是誰要後悔終生!
「我說話算數,一口唾沫一個釘,要是做不到,我婁凌霜跟你姓!」
她放完狠話,直接轉身就走,道:「走了,趙大人不用送了。
「你好好想想我的話,趁早給我想明白了,勿謂言之不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