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謎底

2024-10-01 15:46:08 作者: 明月傾

  卿雲和賀南禎的這一場交鋒,無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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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賀南禎那幾句誅心的話,卻被卿雲聽進去了。

  婁二奶奶置辦親事用的東西,正是如火如荼興頭正勁的時候,拉著卿雲看樣式,卿雲看著看著卻灰心起來,有次卻忽然道:「不過是些東西罷了,都差不多。」

  婁二奶奶聽她語氣不對,以為她是太累了,心情不好,還特地燉了參雞湯來給她喝,卿雲也並不見起色。

  好在清明的桐花宴很快到了,既然是賞桐花,自然是要去山中別苑。

  剛好也正是春狩的日子,舉辦桐花宴的是蕭家,是宗室,不與外通婚的。

  但每次宴席都辦得極體面,這次也一樣,本來是春狩和桐花宴一起,誰知道竟然驚動了官家,說過來狩獵半天,把蕭家喜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提前封了整個棲鳳山,倒把大家都困在裡面了。

  因為雲夫人的事,嫻月和卿雲神色都淡淡的,凌霜也覺得沒勁。

  她現在是走到哪都沒人跟她玩,本來以為這次桐花宴也安穩過去,誰知道卻勾起一筆舊帳來。

  那天是桐花宴第二天了,大家都是老熟人了。

  夫人,小姐們,早篩選過幾輪了,除了蕭家幾個女孩子是新人外,都有點無趣。

  偏偏蕭家有個十三歲的女孩子,叫做蕭晴,和探雪很投緣,愛屋及烏,因為探雪崇拜凌霜,她也崇拜起來,整天纏著凌霜講故事,凌霜只好陪著她。

  因為狩獵的緣故,搭了些帳篷,女孩子都在別苑中不出來,凌霜自己逛,逛了出來,忽然有個蕭家的女孩子過來,給她帶了句話,說:「有人讓你去前面帳篷說話。」

  凌霜只當是荀文綺又搞什麼鬼,懶得去,正認真研究帳篷是牛皮還是鹿皮的,背後有人問道:「我讓你去前面帳篷,怎麼不去?」

  凌霜轉過身來,看見了秦翊。

  秦侯爺仍然是穿玄色,俗話說要想俏,一身皂,他大概也知道自己適合這顏色。

  膚色冷白,輪廓又英俊,這次穿的是玄色胡服,配馬靴,躞蹀帶攔腰系住,身形高挑,腰間還佩劍,小廝拿著弓箭,顯然是準備去狩獵的。

  她今天穿的是女裝,但秦翊既然找了來,顯然是猜中了那謎題,所以女不女裝倒也無所謂。反正周圍沒人,她也懶得裝了,大剌剌道:「你叫我去我就得去?秦侯爺也未免太厲害了。」

  「沒你厲害,能出這麼刁鑽古怪的謎。」秦翊冷冷道。

  凌霜頓時笑了,她那個謎是急智,出完了自己也覺得得意,可惜不能跟婁二爺炫耀,真是浪費,錦衣夜行,心癢難耐,見秦翊誇獎,立刻得意道:「是吧,我厲害吧,聽說秦侯爺滿世界翻書呢,別誤了蹴鞠宴才好啊。」

  這幫女孩子也沒出息,賀南禎說了什麼,都要聽了回來討論,她那天聽到賀南禎說秦翊翻書,知道他是被謎題難住了,難免得意。

  但她還是有顧忌的,主要是怕娘發現這事,婁二奶奶這種事上可精明了,一點痕跡就會被逮到——你見過秦翊?在哪見的,曲水流觴宴。曲水流觴宴不是只有男人能進嗎?好,你穿男裝。

  她和如意藏了幾身男裝,放在極保險的地方,以前在揚州城,就經常換了男裝出門逛去,來京城也神不知鬼不覺地帶了來,也出去玩了幾次。

  京城天空逼仄,這是她唯一的樂趣了,可不能被發現了。

  所以她一面說話,一面其實也在準備溜,秦翊常年打獵,哪裡看不出來,直接往旁邊一晃,手按在帳篷上,擋住了她。

  「我們的賭約還沒解呢,婁三小姐想去哪?」

  凌霜從善如流:「那你解吧,我聽著。」

  所謂射覆,其實是極古老的玩法,據說已經失傳了,現在流行的玩法又晦澀又難,成了純粹的字謎了。

  玩法是出題人覆住一個字或詞,比如落花二字,然後說出謎面,比如「流水」,那解題的人就要猜中裡面覆的是落花,因為常是一人覆,多人射,所以回答的人常常也不說直說是落花,只說「微雨燕雙飛」,對應前一句「落花人獨立」,就等於猜出來了。

  古今詩詞歌賦,何其多,何其繁,一個字一個詞上,常常有成百上千的典故,所以出題人多用幾射一覆,多出幾個謎面,這樣範圍就窄了,凌霜其實出了三個謎面,一個是李唐,一個是橙,第三個是「你我」,但也夠難的。不然秦翊不會猜這麼久。

  「你說李唐和橙,李唐二字其實是為了誤導我吧?讓我在李唐皇族裡找了許久,族譜都看了兩回。」秦翊上來先點破凌霜的心思。

  凌霜立刻笑了。

  「誰說我故意誤導你了,李唐難道不是恰巧契合?」

  「契合倒是契合,不過是唐代的唐,姓李的李。

  「你覆的是兩首詩,這兩首詩都是唐代的李姓詩人寫的,第一首是李頎的《照公院雙橙》,你說的橙,就應在題目里。」

  凌霜也沒想到他真能找到,其實她出那個射覆的謎與其說是拖延他時間,不如說也有考他的意思,想看看嫻月口中的四王孫之首,出入宮闈,和皇子一起讀書,受過世間男子中的最好教育的秦翊,究竟是什麼水平。

  「還有呢還有呢?」她笑著問道。

  「《照公院雙橙》的最後一聯,『南庭黃竹爾不敵,借問何時堪掛錫。』恰好照應了第二首詩的題目,同時你的第三個謎面,也在第二首的題目里,用李唐來找詩,用橙來提醒我看題目,確實巧心。」秦翊淡淡道:「第二首是唐代李紳的詩,他曾作新樓詩二十首,其中第十六首的題目,就叫南庭竹。

  「你說覆的是你我,因為我今年二十,你十六,正應了這首詩。」

  凌霜只是笑而不語。

  不愧是秦侯爺,還是有點東西的。但凌霜還藏著最後的殺手鐧呢。

  「那我為什麼說你解開這個謎,就能找到我了呢?」她笑著問。

  秦翊抿了抿唇。

  「新樓詩是你的姓,而《南庭竹》詩中的第一句,『東南舊美凌霜操,五月凝陰入坐寒。』就藏著你的名字,所以你說我解開這個謎,就能找到你。」他看著凌霜,道:「我沒猜錯吧,婁三小姐,你的名字,就叫婁凌霜。」

  這個謎底,就藏著婁凌霜的名字和年齡,所以她說解開了這個射覆謎題,就找到了她,不是虛言。

  凌霜終於得意地笑起來。

  「怎麼樣,我是不是很厲害?」她笑眯眯道:「我就知道這個謎出得好呢,你過目不忘又怎麼樣,還不是半個月才找到。」

  「確實有幾分聰明。」秦翊淡淡道。

  大哥,我的謎你解了半個月,還要滿世界翻書,應該是我來說你「倒有幾分聰明」吧。

  凌霜心中腹誹,但不敢說出來,畢竟秦翊算是把住了她的軟肋,別的不說,他只要到婁家告這麼一狀,凌霜就吃不了兜著走。

  「行了,謎也解開了,我也沒誑你,咱們就算兩清了。」凌霜還是試圖了結這事:「你看,我那天真不是故意逗你,我抓李璟也是為了干正事,他污衊我來著……」

  「他污衊你姐姐。」秦翊糾正她。

  「是是是,真相你都知道了……」凌霜想起一件事來:「對了,賀雲章是你同事吧?」

  「他是我下屬。」秦翊再度糾正。

  怪不得嫻月說他高傲,看起來這樣冷漠,其實心比天高。

  「你知道這事幕後主使是誰嗎?」凌霜試探道。

  「荀文綺。」秦翊道:「但是老太妃把事情壓下來了,賀雲章當晚就打死了李璟,我並沒經手。」

  凌霜大概還不知道他的行事風格,所以聽不出他這句話是剖白的意思。

  心高氣傲的秦侯爺,可不會給宮中人做事,這也是官家要獨立出一個捕雀處的原因,秦翊不願意做的事,賀雲章願意做。他這樣的身份,官家也拿他沒辦法。

  「對了,我還有個問題呢。」凌霜知道自己在作死,但她實在忍不住。

  「什麼問題?」秦翊疑惑。

  凌霜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

  「荀文綺到底喜歡你們倆中誰來著。」凌霜忍不住大笑:「這艷福實在不淺啊。」

  秦翊被她氣笑了。

  「當然是賀南禎。」他冷冷道:「我沒這樣的艷福。」

  賀南禎大概還不知道自己被這樣編排,實在好笑。

  外面號角聲響起來。

  「你聽,號角聲響了,是叫你們去狩獵了。」凌霜提醒他:「你們好像都要陪官家狩獵吧。」

  「我懶得去。」秦翊並不買帳。

  凌霜對他的傲慢有了更深一層的了解。

  見秦翊抱著手靠在帳篷上,實在是玉樹臨風的個子,人也好看,身份也高,前途無量,真可惜,最後不會真便宜了荀文綺吧。她有個大膽的想法,忍不住問道:「秦翊,你多大了。」

  「二十。你不是放在射覆里了嗎?還問?」

  這人真是不好相處。

  但再不好相處的人,總歸是難不倒凌霜的。

  凌霜越想越覺得自己這主意實在是好。

  卿雲拿下趙景,她其實是有點不喜歡趙景的,嫻月麼,她本來心高,也該是四王孫里找一個的。張敬程呆呆的,趙修也不太行,紈絝子弟似的。

  要是真能把眼前這位大爺拿下,也不辜負了嫻月這樣的美貌。

  她這念頭一起,看秦翊都順眼許多,越看越好,真是又聰明,又漂亮,凌霜沒狩過獵,但她打量秦翊的目光,就像是看見了極漂亮極珍惜的一個獵物似的。

  不拿下實在可惜了。

  凌霜學他,也抱著手靠在帳篷上,感覺自己和他也算是熟人了,這樣姿勢,是可以說一點熟人才能說的話了。

  「誒,你為什麼不定親啊,」凌霜想起嫻月說的他家的事來,怕觸動他傷心事,連忙補一句:「賀南禎也不定,你們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秦翊無語地看著她。

  凌霜大概不知道自己的話還有另外一層意思。

  「別亂說,我們都沒問題。」秦翊頓一頓,又道:「南禎不定親有他的理由,我也有我的。」

  凌霜這才反應過來還有一個可能,頓時壞笑起來。

  她向來生冷不忌,跟那些講規矩的女孩子們都不同,在外面還裝一下,秦翊連她男裝也見過,她乾脆懶得裝了,壞笑著問道:

  「不會是同一個理由吧?」

  秦翊愣了一下才聽懂她的暗示,皺著眉頭道:「別胡說。」

  他說別胡說的樣子十分正經,真有意思,原來他這樣冷漠的人近看起來是這樣的,也有他的神色變化,像廟中神像都露出破綻來,實在是好看。

  凌霜懶得鋪墊,索性直接問道:「你見過我姐姐沒有?」

  「哪個姐姐?」秦翊倒也耐心。

  「第二個,愛穿紅衣,裊裊婷婷的那個。」

  凌霜還是覺得他是裝的,元宵節如何驚艷不說,打馬球那天,嫻月漂亮得連張敬程都記住了。秦翊到底是個男人,怎麼會沒留意。

  「你不是也很愛穿紅衣嗎?」秦翊反問。

  凌霜對這人的油鹽不進很是無奈。

  「你別打岔。」她炫耀起嫻月還是得意的:「你知道嗎,嫻月可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呢。

  「俗話說,自古美女配英雄,你年紀也不小了,錯過今年花信風,以後再也找不到這麼好的了。

  「你還不知道吧,嫻月可搶手得很呢,文官里有張敬程,世家裡有趙修,都可喜歡她了……」

  秦翊完全不為所動,抱著手道:「我沒這意思。」

  真是不識好歹。

  他不僅不識好歹,還沒耐心得很,見凌霜給他做媒,索性要走,道:「你就想說這個?那我打獵去了。」

  「別啊。」凌霜也無聊得很,叫住他:「你先別走,再聊會兒。」

  她們姐妹雖然感情好,但愛好各異。

  蔡嫿也是只愛讀書的,凌霜許多事都沒法跟她們聊,秦翊雖然是個男的,但兩人興趣相投,倒也能聊到一次。

  「聊什麼?」秦翊倒是停了下來。

  「你把你的劍給我看看唄。」凌霜道。

  秦翊倒是好說話,真把劍解下來給她看了。

  凌霜先抽出來看了看,果然刃如霜雪,鯊魚皮鞘,上面燙出一個小篆的秦字,倒不重,是單手劍,掂起來說不出的順手妥帖,真是把好劍,凌霜拿在手裡,挽個劍花,揮舞起來,風聲厲厲,實在是把好劍。

  「這是官家賜給你的?」凌霜看了看劍護手上的龍紋。

  「忘了。」秦翊淡淡道。

  怪不得嫻月說趙家雖然富貴,總歸是新貴,有點暴發戶的習氣,官家賜點什麼東西恨不得供著,時時提及。

  秦翊這才叫厲害呢,淡淡一句忘了,可見官家賞賜的東西太多,完全記不清了。

  凌霜饞得只差流口水了。

  「還是你們好啊。」她感慨道:「整天想佩劍就佩劍,想騎馬就騎馬,自由自在,實在太好玩了。」

  「你要,這把送你。」秦侯爺倒大方。

  「算了吧,你送我也帶不回去,我娘發現就完了。」凌霜把劍翻來覆去地玩,感慨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止一把好劍呢,馬也不少吧,對了,你有匹胡馬是真不錯。」

  「哪匹?」

  秦翊不動聲色,他知道又一個謎題要解開了。

  「就是關在桃花塢里的那匹,很漂亮的胡馬,四蹄和臉都黑黑的,跟挖過煤似的那匹。」凌霜說的自然是那匹烏雲騅:「就是脾氣不太好,還想咬人呢。」

  「烏雲騅是馬王,脾氣大,不能跟其他馬同槽,人也只認得我。」秦翊淡淡道。

  他就說,哪會有世家小姐敢跑到馬廄里去給馬上藥去,原來是眼前這位人才。

  凌霜瞟他一眼,頓時笑了,她平時漫不經心,笑起來其實眼睛亮得像星辰,還帶著點賊,實在生動無比。都是聰明人,秦翊唇邊也露出一絲笑意來。

  「是你給火炭頭上的藥吧。」他問道。

  「別說了,火炭頭倒聰明,就你的烏雲騅不聽話,差點給我咬了一口。」凌霜道:「火炭頭那傷口好得快吧,那可是蘭花霜,連燙傷都能治得好的。嫻月知道了,差點沒把我揍一頓。」

  她從來想法多,眼珠一轉,道:「對了,我們想辦法把火炭頭從趙景手裡救出來吧,火炭頭太慘了,趙景不會馴馬,還愛打它,我覺得他就不配那麼好的馬。」

  秦翊性情冷漠,真不是說說而已,他知道趙景的脾氣,對這提議沒什麼興趣:「趙景不會放的。」

  「你別說這種喪氣話。辦法是人想出來的嘛。」凌霜激他:「你連那麼難的謎題都能解出來,對付趙景不是小菜一碟。」

  秦翊這人也怪,雖然傲慢,但沒有趙修身上那種世家子弟的輕浮傲氣,實事求是得很,受了她的激將法,也只是淡淡道:「再看吧。」

  凌霜還想再說,那邊如意鬼鬼祟祟過來了,這裡人多,她找人也不敢大聲,只敢小聲道「小姐,小姐,你在嗎?」

  「我丫鬟來找我了,不跟你說了。」凌霜連忙開溜。卻被秦翊拉住了衣領,拎住了。

  「幫我帶句話,南禎知道我要來找你,叫你傳給你姐姐的。」秦翊告訴她:「他說『前些天心情不好,正在氣頭上,說了些不當說的話,冒犯了,希望婁姑娘不要往心裡去,姑娘的勸告他記下了。』」

  凌霜完全不知道這回事:「哪個姐姐,嫻月嗎?」

  「和趙家訂親那個。」秦翊道。

  「卿雲?她怎麼會和賀南禎有過節?」

  凌霜滿頭霧水,但看如意準備找到那邊去了,只得匆匆道:「行吧,我走了,你記得火炭頭的事啊,要是想出辦法,就讓你小廝到我家門房送信,找一個叫小五的小廝就行了。」

  她說走就走,身形在帳篷後面一晃,就不見了。

  秦翊第一次見到她這樣的世家小姐,也算開了眼界。

  他走出帳篷後面時,正好凌霜已經和她那個丫鬟如意會合了,兩人都換了個臉色,一副端莊自持的世家小姐和丫鬟樣子,只當不認識,昂著頭,目不斜視地從秦翊身邊過去了。實在讓人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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