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趙家
2024-10-01 15:46:02
作者: 明月傾
婁二奶奶這次得意得過了分,嫌婁家的轎子破舊,自己又親自置辦了幾頂轎子,都收拾得乾乾淨淨的,裡面還帶著新漆木料的氣味,轎身轎簾全用錦緞,奢侈得很,三頂新轎子一出來,整整齊齊。
兩輛馬車也收拾得十分漂亮,婁二爺本來對這些事不很熱衷,婁二奶奶特地找了梳頭匠來給他花白鬍子修得整整齊齊的,夫妻倆一樣的團花壽字紋錦緞大衫,婁二爺嫌棄:「鄉氣得很,誰穿這個。」
「咱們是定親去的,你想穿什麼?」婁二奶奶厲害得很:「這樣的喜事,自然是越喜慶越好,快別拖延了,仔細誤了時辰。」
但她倒也沒做錯。
這件親事,最熱衷的其實是趙夫人,畢竟她已經把京中小姐都過了一遍,知道卿雲人品容貌性情實在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不管是從以後持家,還是從匹配趙景上來說,都沒有更好的了,除了門第差些,實在是無可挑剔。趙家已是侯府,低門娶婦才是正理。
相比之下,趙侯爺就有點淡淡的,畢竟婁二爺的官還是低了點,五品京官,又是個閒職,實在沒什麼助力。
京中幾次盛會,他也和婁二爺打過交道,見他是個藏拙守愚的老實人,書生氣重,心下就有點成見了。
但趙夫人早上就把他勸了一頓,說:「雖說結親找世家最好,老爺也別太看門第了,京中這些女孩子裡,像卿雲這樣端正溫柔的實在少,都慣得不成樣子了。
「像荀家的荀文綺,蕭家的蕭婉顏,那都是跋扈得很,見了我們連個笑容都沒有的,娶進門來,只怕有我們的苦頭吃呢。
「再者景兒也中意,這是最難得的,我聽二房修兒的意思,還想四角俱全呢。
「可見婁家的女兒出色,別看婁二爺官低,家底卻厚,嫁妝也厚,幾個女兒都是會當家的。
「咱們再不著力,要是被別人搶了先,我們倒沒事,景兒一輩子的事怎麼著落呢?
「都說娶好媳,旺三代,咱們也得眼光長遠點才是。」
趙侯爺雖然是准了,但心中仍然有點遲疑。
等到見了婁家的排場,簇新轎子,連轎夫都是一色的青綢衣褲,喜氣洋洋,比那些官職高的排場還要風光些,心中才好些。知道趙夫人所言不虛,婁家是有點家底在的。
進得門後,還是分了男女席,因為是長輩,卿雲嫻月凌霜探雪四個人都去給趙侯爺見了禮,趙景也過來給婁二爺行禮,不知道趙修混進來幹什麼,他是趙家二房的,他爹趙擎如今官做得極高,卻一直沒續弦,他常年跟著長房的趙夫人過,所以這種時候也大搖大擺和趙景同進同出的,還過來給婁二奶奶行禮,婁二奶奶知道是因為嫻月的緣故,表面只裝作不知道。
趙夫人倒也親和,挽了婁二奶奶的手,進去裡間說話,幾個女孩子在旁邊喝茶,趙家畢竟侯府,氣派是在的,東西也都好。
卿雲剛剛行禮廝見時和趙景打了個照面,當然是不說話的,彼此避讓,但也心跳得厲害。
趙景倒是老樣子,世襲小侯爺的氣度還是好的,身形修長,行禮也瀟灑,十分周全。
嫻月有意取笑卿雲,捏了她的手兩下,卿雲臉更紅了。
趙夫人和婁二奶奶說些閒話,不過是各自家事,問今年的新綢什麼時候上來,上次送的茶喝了沒有,家裡做什麼點心,有熟識的藥行送了些好參過來,等會帶些回去。
凌霜聽得犯困,嫻月也無聊,就卿雲老老實實端坐著聽。趙夫人一看,笑了,道:「看我,只顧著說些閒話,也不管你們在這好不好玩了。
「紅葉,帶小姐們去後面花園裡玩去,說來也奇怪,我們家一株杏花,去年冬天被雪壓壞了,都說活不成了,誰知道今年春風一吹,開得那滿樹的花,簡直堆錦似的。
「現在還沒落呢,都說是個預兆,今年要有喜事呢……」
「那我可要去看看了。」婁二奶奶笑道。
她知道趙夫人是創造機會給年輕人碰面。
但這種事上,女方的家長和男方的家長總歸是不一樣的,她總要守著卿雲不吃虧才行。
趙夫人於是和婁二奶奶挽著手,帶她游花園,幾個女孩子都跟在後面。
趙家的花園倒不小,還有個小池子,裡面荷葉已經冒出嫩芽來了。垂柳深深,花木幽深,是上了年頭的老宅。
果然繞過抄手遊廊,就看見趙侯爺正和婁二爺也在看趙景的書齋,趙景趙修跟在後面,十分老實。
兩邊人都當是偶然遇見的,紅葉帶著丫鬟來,在杏花樹下的石桌上擺了新茶和點心,嫻月拉凌霜去玩鞦韆,遠遠看著他們在那遊玩作詩,趙修心猿意馬,眼睛只往這邊瞄。
世家子弟就這點好,儘管心神搖晃,禮節是在的,不會太冒犯,嫻月只管勾得他神魂馳盪,反正自己是吃不了虧。
「你看。」嫻月還說笑,指給她看:「牛郎織女要相會了。」
原來是趙夫人把婁二奶奶哄走了,說是看什麼尺頭,卿雲過來找她們,然而人影在竹林里一晃,遲遲沒出來。再看那邊,趙景也不見了。
「過去聽聽他們在說什麼。」嫻月指揮探雪。
「你別捉弄卿雲了,橫豎月香還跟著呢,沒什麼事的。」凌霜道。
「你別管。」
嫻月不管,讓探雪先去,自己躡手躡腳跟在後面,凌霜無法,也跟上去。
卿雲永遠是最得體的,她帶著月香走竹林小徑,正經過一段窄路,趙景迎面走來,她只垂著眼睛別開臉避讓。
「失禮。」趙景當面行了一禮,道:「我替伯父去拿書來,冒犯小姐了。」
卿雲臉紅如霞,低聲道:「哪裡。」
趙景有心多說幾句,見她窘得臉通紅,實在是端莊又可愛,不由得心神搖晃。有些話倒不好說了,只得輕聲道:「我知道小姐行事是極端正的,流言蜚語,不足為信,小姐也別掛懷,春日寒冷,保重身體。」
卿雲心中一暖,知道他說的是李璟的事,剖白心跡的意思,也低聲回道:「我知道,清者自清,小侯爺也保重。」
兩人這樣客套,倒把偷聽的嫻月逗得笑起來,陡然傳來輕笑,兩人都嚇了一跳,四處張望,嫻月見事情敗露,把探雪往外面一推,探雪按嫻月教她的方法,抱著卿雲的腿,嚷道:「姐姐,讓月香帶我買糖去。」
卿雲臉通紅,還好趙景處事不驚,笑著拉住了探雪,道:「你要吃什麼糖,我讓丫鬟帶你去買。」
「沒有錢呀。」探雪鐵了心要敲詐了。
「放心吧,哥哥有錢。」趙景笑著道:「不過我給你買了糖,你可得叫我句好聽的。」
「叫什麼?不是叫哥哥嗎?」探雪絲毫不懂。
趙景搖頭,看了卿雲一眼,卿雲果然紅了臉,道:「你別逗她了,月香,帶她去買糖吧。」
她到底不是嫻月這種愛開玩笑的性格,不肯和趙景交談過多,吩咐一句,匆匆走了。
趙景心有遺憾,只能帶探雪去買糖,問她一些她姐姐的問題。探雪精得很:「你先買了糖來,我再告訴你。」
趙景果然叫來小廝,去外面找了個賣糖的小販,連攤子都包了,直接挑進來。
探雪第一次見到王侯公子的行事,開心得很,拍著手圍著攤子選。
「現在你該告訴我你姐姐的事了吧?」趙景逗她。
「說倒是可以說,但你要問哪個姐姐啊?」探雪啃著糖人道:「我有三個姐姐呢,卿雲姐姐,嫻月姐姐,還有凌霜姐姐。」
趙景笑著問道:「那你最喜歡哪個?」
「當然是凌霜姐姐。
「大姐姐太正經了,二姐姐太壞了,每次老是耍我,騙得我團團轉……」
趙景心念一動,道:「她很喜歡騙人嗎?」
「她可喜歡騙人了,你別看她老是裝得病歪歪的,其實可壞了。
「每次幹了壞事,就裝病,娘就不好罵她,大姐姐再勸幾句,她就沒事了。」探雪說著,自己也覺察不對起來:「不對呀,你不是要和大姐姐好,問我二姐姐的事幹嗎!」
「當然是幹壞事了。」趙景嚇她:「等你吃完這些糖,我就把你拖去賣掉。」
他一面說,一面做壞人的表情,探雪頓時吱哇亂叫,抓起一把糖葫蘆就跑了。
趙修正好進來找趙景說話,被探雪撞了一下,笑著道:「哪來的小丫頭。」
他心大,看見賣糖的攤子也不問是哪來的,順手也拿起一根糖葫蘆來吃,還問趙景:「哥,怎麼辦呀,我找不到機會和她說話呀,她老和她妹妹在打鞦韆,旁邊一堆人,我也不好過去。」
他說的自然是嫻月,看起來頗沮喪,愁眉苦臉的,趙景笑道:「你過去跟她又能說什麼呢?」
「當然是說我喜歡她了,」趙修想得倒挺美:「她要是也願意,我立刻讓嬸娘替我提親去,橫豎我爹也不怎麼管我,昨天他下朝回來我還問他呢,說我自己看中個女孩子,要娶回來,讓他準備提親的東西,他連問都不問是哪家的,就說好。這不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嗎?我看婁伯父今天對我也挺和藹的……」
「你拼得過張敬程嗎?」趙景冷笑道。
「怎麼拼不過,張敬程不過是個窮書生罷了,我也捐了個六品官呢,雖然只有個名字,但她要真喜歡官大的,我立刻就上任去。
「我爹早兩年就說了,讓我跟他歷練幾年,我嫌沒勁,沒去。」
「你倒有出息,為個女人就這麼振作了。」趙景嘲諷他。
「那是,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嘛。」趙修一點不在意,笑嘻嘻地道:「元宵節你又不是沒看過,哪個女孩子還有她漂亮,娶不到她,再娶誰我都不甘心!」
趙景並不理他,趙修只纏著他要幫忙,一會說:「你去跟她姐姐問問,看她到底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老不理我,是害羞還是什麼意思。或者我寫一封信,你幫我帶給她,也是可以的。
「哥,你幫我這次,我把我那匹小白馬送給你,真的……」
趙景被他纏得煩悶起來,又不好罵他,好在很快有丫鬟過來敲門,道:「奶奶讓我來叫兩位爺,說前廳擺飯了,叫兩位爺過去給客人敬酒呢。」
趙家的規矩還是體面的,男女不同席,一個在正廳,一個在正堂,都是自己廚房辦的酒席,趙夫人有意炫耀自己當家的才幹,酒席操辦得十分出色,奢侈得很,雞湯里都是上好的藥材,一道鰣魚,說是從江南帶水運來,是官家的賞賜,其餘至於花膠熊掌,鮑參翅肚,自不必說,連小菜都是山野奇珍,說是老太妃賞賜的野菜,都是供過佛的。
酒也是好酒,男的在外面喝惠泉酒,女孩子們則是喝松花浸的甜酒,說最是養生的。趙夫人親自斟酒來勸婁二奶奶,說:「早聽說二奶奶海量,怎麼上次和梅四奶奶在桃花宴上就喝那麼多,今天卻不賞臉呢。」
婁二奶奶盛情難卻,喝了幾盅,因為是喜事,早有三分醉意在了。兩人酒後談心,更加投契,她有意恭維道:「以前只聽人說趙夫人厲害,今日上門看了才知道,這麼大的家業,虧姐姐一個人怎麼打理得這麼好,真是條條是道,像我們,當個小家就已經不成樣子了……」
趙夫人聽了,眉開眼笑,還謙道:「哪裡的話,不過是胡亂應付罷了,糊弄些旁人還行,你這樣開鋪子做生意的娘子看來,肯定是破綻百出。」
兩人互相恭維,說得十分投契,見外面酒令停了下來,趙夫人叫道:「阿修呢,早上還開玩笑說要來敬酒,怎麼沒影兒了……」
趙修聽了,立刻屁顛屁顛跑來,他年紀還小,十五歲,出現在閨閣里倒也不算突兀。婁二奶奶喝了酒,也就算了。他執著壺挨個敬酒,趙夫人找補道:「按理不該讓他來敬酒的,但有個緣由,這松花酒原也是宮裡賞下來的,只賞年老勳爵,像我們這樣的侯府都沒有呢。
「但他父親卻得了一瓶,可見聖恩浩蕩,二叔就阿修一個兒子,自然是留給他喝的,他卻巴巴地留著,送給了我們,可見這孩子是孝順的,二奶奶,不怕你笑話,我看這孩子,就好像自己的兒子一樣,對他和景兒是沒有分別的,如今咱們景兒的事了了,也就操心起他來了……」
她一面說,趙修一面斟酒,終於斟到嫻月面前,嫻月只裝作不知道,看也不看他一眼,他先紅了臉,道:「請小姐飲酒。」
婁二奶奶會意,道:「他年紀倒還小。」
「也不小了,已經十五了,他父親就這一個兒子,自然是希望他早日成家……」趙夫人笑道。
要是換了凌霜,婁二奶奶肯定滿口答應了,恨不得席上就把凌霜送出去算了,但偏偏是嫻月,嫻月的主意大,婁二奶奶又怕她,只能打哈哈道:「我看這孩子,也越看越喜歡,不如拜在我這,認個乾媽。」
「這可認不得。」趙夫人大笑。
兩人說笑一番,她也看出婁二奶奶是不肯鬆口的意思,只好轉移了話題。
可憐趙修敬了一輪酒,啥也沒有,只能乖乖下去了。
酒席散時,天也黑透了,又坐了一會兒。
趙夫人親自帶著丫鬟打燈籠送婁二奶奶上轎,兩人挽著手,真是姐妹一樣。
趙夫人看著後面幾個女孩子,又感慨一陣,說她要也有個女兒就好了。
「我這幾個女兒倒是都好,但也各有各的脾氣。
「卿雲自然是溫柔的,嫻月聰明,只是這丫頭主意太大,凌霜麼,心是最好的……」婁二奶奶帶著醉意說道。
趙夫人也知道她是在解釋嫻月的事,笑著點頭。
送婁二奶奶上了轎,她朝旁邊的管家娘子看了一眼,後者連忙上前,把一個錦盒交給了趙夫人。趙夫人笑著放在了婁二奶奶手裡。
兩人都不說話,但婁二奶奶知道,這裡面就是趙景的庚帖了。
她也看一眼黃娘子,黃娘子也將隨身的錦盒遞給她,她也交給了趙夫人。
「以後咱們可就是一家人了。」趙夫人接過,喜笑顏開地道。
「能結上這門親事,也是咱們兩家有緣。」婁二奶奶紅光滿面地道:「以後就請姐姐多關照卿雲了。」
回去的轎子本來是一人一頂,但凌霜臨上轎,嫻月卻一反常態,直接擠了過來,直接坐在她旁邊,握著她的手,把頭靠在她肩膀上。
「怎麼了?」凌霜摸她的臉:「喝醉了難受嗎?」
嫻月不說話,靠了一會兒,轎子走出去一段距離,才輕聲道:「我心裡有點不舒服。」
「因為趙景嗎?」凌霜是知道她讓了卿雲的。
「呸,他也配?」嫻月啐道。
但她是這樣的性格,凌霜不亂問一句,她也不會說出實話來:「我只是感覺,我們好像要失去卿雲了似的。」
「卿雲不是還在後面的轎子裡坐著呢嗎?」
凌霜故意裝作聽不懂,被她捏了兩下,才認真道:「你看,還是我說得有道理吧,姐妹嫁出去就是不好,你還跟我犟,現在知道誰是對的了。」
嫻月被她氣笑了,把她掐了幾下,傷感的情緒才好一點。
但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呢,人人都能不嫁,大家永遠能聚在一個火堆邊,烤著火,談天說地,就這樣一直聚下去,團團圓圓,歲歲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