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朋友
2024-10-01 15:44:45
作者: 明月傾
「我就知道,一時看不住你們,就要闖禍!
「現在好了,滿京城誰還敢穿折枝繡觸老太妃的霉頭!咱們的衣服是白做了!」
婁二奶奶一回到內院就發脾氣,婁二爺看著書等到深夜,剛想上來說話,看到這架勢,立刻識相地躲了出去。
「你們老實交代,折枝繡的事,怎麼泄露出去的。」婁二奶奶厲聲道,找最熟悉的突破口:「嫻月!」
「別問我,娘你肯定知道了,誰拿了折枝繡,黃娘子有不告訴你的?」
嫻月找了張椅子坐下來,慢悠悠揀起點心來吃。
卿雲立刻上來打圓場。
「這事怪我。」她永遠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是我多事,看蔡嫿妹妹可憐,沒有好衣服,就想給她送點。
「想了想,送別的怕她多心,剛好咱們折枝繡多出來一件,就給她送過去了。
「她也是寄人籬下,可能沒收好,被三娘的人看到了,泄露給荀郡主了,才有了咱們今天被人暗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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婁二奶奶氣得臉發白,手都直發抖。
「你別在這大包大攬,這事不是你一個人攬得下的,你們三個給我說實話,究竟怎麼回事。
「我真的要被你們氣死了,蔡嫿的是大房的侄女,跟咱們八竿子打不著,我都不敢管她,你們敢管。
「讓大房知道,心裡怎麼想,這不是我們在打她的臉呢?這還算了,折枝繡是能隨便送人的東西嗎?那是你們元宵節要穿的!
「元宵節觀燈是什麼場合,你們不是不知道,一年就這麼一次,京中多少夫人小姐們,早一年就開始準備了,咱們已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了,好不容易湊出套像樣的衣服首飾,你們還作妖,真是不想過了。行,你們自己不為自己考慮,我還操什麼心哪!
「四姐,去把首飾箱子搬出來,把頭面送去鋪子裡賣了,讓她們元宵節當乞丐去,反正丟的不是我梅家的人!」
她一生氣就成了梅家人,父女五人都成了婁家的,聽這用詞是動了真氣了。
凌霜有心插一句「元宵節不就是打扮漂亮給那些紈絝子弟看嗎?爭奇鬥豔個什麼勁呢。」
又怕真把自己娘氣出個好歹來,只好抿了嘴不吭聲。
好在黃四娘早就習慣了,知道婁二奶奶是氣話,也沒真搬箱子出來,而是端了降火的茶過來,又站在婁二奶奶身後,替她捶著背順氣,低聲勸解著「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之類的話。
卿雲也勸著「雖然衣服重要,但咱們家也不是只有這一件好看的,不過換一套罷了,娘彆氣壞了身子要緊」。
凌霜見她平靜下來一些,才道:「其實是我催著大姐去送衣服的,這事主要怪我。」
「你當我不知道?」婁二奶奶立刻開罵:「哪回闖禍少得了你,大過年鬧祠堂還不夠呢?
「三房早把你幹的好事傳揚得滿京城知道了,你真以為程筠是焊在你身上,摔不掉打不脫的?」
她不提程筠還好,一提程筠,凌霜的氣也上來了。但她自己犯錯在先,還是忍著道:「好好的提程筠幹什麼,別把他往我身上安,我可不想嫁人。」
「對,我就知道你不想嫁人,你就是想把程筠甩脫了,你自己一輩子當尼姑去!等名聲壞了,我看你嫁給誰去,叫花子都不要……」
嫻月按住了凌霜的手。
「折枝繡的事,我也有份,她們倆都是我撩撥的,我也是無聊,想看看大房究竟是什麼個情況。沒想到三房的手段還真不錯,實在是輕敵了。」嫻月也上來承認道。
三個都認罪,婁二奶奶簡直不知道罵哪一個好了,狠狠瞪了嫻月兩眼,想要罵她兩句,看到她頭上戴的山茶花都蔫了大半,做了一天客,人也蔫蔫的了,又有黃四娘在旁邊勸著,只得暫時收了神威。
「今天晚了,我先不罰你們,都給我滾回去睡覺去。等我明天緩過來了,一起收拾你們!」
婁二奶奶畢竟是當家主母,還管著諸多鋪子,威風實在嚇人:「別以為這事能這麼輕易過去,三件折枝繡,你們知道價錢,趁早給我描補回來,不然我把你們皮揭了!」
黃四娘見她鬆了口,連忙把三個人都推到門口,讓她們回去暖閣睡覺。
隔壁樓閣上,燈火通明,像是三房母女在說笑,開心得很,畢竟今天是打了個大勝仗,也許是看見了她們的燈籠,有個丫鬟忽然抬高了聲音罵道:「小玉,你別跑,小賤人,不給你一下你也不明白,還蹬鼻子上臉的,你到今天才知道你姑奶奶的厲害吧!」
這話說完,頓時又響起一陣笑聲,碧珠的聲音尖脆,玉珠嬌嫩,都十分清楚,連婁三奶奶的笑聲也混雜在其中。
「別理她們。」卿雲拉住兩個妹妹,一路勸解她們:「沒事的,娘明天就消氣了,不是多大的事,重新選衣服也來得及。」
「嗯,大家一起穿松香蓮黃,又整齊又好看。」嫻月懶洋洋地道。
晚上誰都沒睡好,卿雲是個天生的操心命,家人要是生了氣結了疙瘩,她比本人還著急,總要想辦法解開了才罷,但這次的疙瘩跟她自己有關,更是加倍操心了。
嫻月體弱,坐了一天本來就有點酸疼,夜裡又咳了幾次。
凌霜則是憋了一肚子氣,偏偏早上起來,嫻月還惹她。
早飯直接是送進來的,卿雲去給老太太請安,回來就被關住了,黃四娘守在門口,親自送早飯來,說:「夫人生氣呢,說要讓你們閉門反省,你們三個乖一點,這幾天橫豎也沒什麼宴席,就好好在家待著,等陳夫人家的櫻桃宴,夫人自然就消氣了。」
嫻月樂得不起床,連頭都是在床上梳的,不出門正好不梳髻,散著烏雲般的頭髮,穿著一件小衫,在床上分析:「多半是蔡嫿泄露出去的。」
「不是她。」凌霜道:「可能是從她那泄露出去的,但一定不是她自己泄露的。」
「對的,我看玉珠那手帕子粗糙得很,蔡嫿妹妹很懂刺繡,一定不會繡成那樣子。
「況且折枝繡的名聲壞了對她也沒什麼好處,我們還有別的衣服,她可沒什麼好衣服穿了。」卿雲也說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嘛。」嫻月梳著頭道:「況且是不是她本人泄露,有什麼區別呢,她反正是守不住東西的,大家知道就行了,別和她來往。」
「她寄人籬下,守不住東西就該死嗎?」凌霜淡淡問道。
「不該死,但也沒什麼用。你心裡對她有這個評判就行了。」嫻月也不退讓,反而冷笑道:「我知道你上趕著和她做朋友呢,可惜人家不願意跟你當朋友,人家自己還泥菩薩過江呢,你看她理你嗎?」
「君子和而不同,就像你跟我也有分歧,這不是很正常?」凌霜道。
嫻月的臉徹底冷下來了。
「是,我們有分歧,你還留在這幹什麼呢!
「去找你的蔡嫿去,最好你也過繼到大房去,姐妹倆一起當苦瓜瓤子,整天哭兮兮,那才有趣呢!」
凌霜懶得跟她吵,起身走了,黃四娘攔她不住,只能算了。
凌霜不管在暖閣外探頭探腦的三房丫鬟,徑直去了大房,也不去佛堂找大奶奶,直接去了蔡嫿屋子裡,蔡嫿正對著窗戶描一幅圖,見人進來本能地要藏,看見是她才鬆開手。
凌霜也不說話,只往椅子上一坐,拿出本書開始看。
跟著蔡嫿的蔡姨對她昨天解救蔡嫿十分感激,泡了最好的茶送上來待客,還趕不上三房裡平時自己喝的一半好。凌霜道聲「多謝」,蔡姨從來沒得到她們這些小姐如此尊重,頓時更加欽佩她,倒退著出了門,帶上門,自己守在外面,讓她們說話。
凌霜在椅子上坐了半天,蔡嫿終於忍不住說話了。
「你是來興師問罪來了?」
「你有什麼值得我問的罪嗎?」凌霜反問。
蔡嫿臉冷下去,不說話了。
其實她和嫻月倒有點像,但她更小巧些,有種文弱氣,像蘭花,嫻月精緻艷麗,像盛放的芍藥。主要是性格做派,連有些神情也像。
凌霜看完小半本書,見她又開始描圖了,才道:「我知道不是你故意泄露的折枝繡。」
「有區別嗎?」蔡嫿反問:「反正是從我這流出去的。
「實話告訴你吧,我不僅這一次不可靠,下次也不可靠,我永遠都不可靠,你也別往我這跑了,小心連累了你的大好前程。」
這話簡直和嫻月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凌霜頓時笑了。
「我有什麼大好前程,我怎麼自己不知道?」
「我知道你訂親了,和程筠是吧?」蔡嫿淡淡道:「怪不得你這麼敢呢,反正你是鐵打的前程,不需擔憂了。」
「你要是真這麼認為,那我今天真是白來了。」凌霜並不生氣,只是平靜道。
蔡嫿不說話了。
也難怪嫻月酸溜溜,一口一個「好朋友」,她識人太准了。
誰也不知道,在外面看起來唯唯諾諾人盡可欺的蔡嫿,在凌霜面前竟然還會主動挑釁,所謂朋友的判斷標準,其中一條就是展露在別人面前沒有的樣子。
蔡嫿並不硬頂,只是繼續去描她的畫,但也許是越想越氣,過了一會兒,又道:「我不需要你可憐我。」
「我沒有可憐你。」
「也不需要你多管閒事來幫我。」
「我知道你不需要我幫,你自己能解決。」凌霜直接點破她:「你昨天從一開始就知道玉在荀文綺手裡,她只是想欺負欺負你就還給你,但你那幾句話都是故意拱火,她被架上去了,不好意思把玉拿出來,只能話趕話,等你逼她發了誓,再叫來文郡主,從她身上翻出玉來,她就和文郡主一起丟臉。」
蔡嫿眼中神色有瞬間的震動,顯然沒想到凌霜能把她琢磨得這麼透,但很快恢復如常。
「那又如何,還不是被你拆解開了?」她言下之意,有點怪凌霜的意思。其實以她的城府,不會看不懂凌霜是為她好。
但人都是這樣,越是心裡親近,越是有恃無恐,像嫻月就把對別人生的氣全往凌霜身上發。
「我只是覺得可惜。
「虎落平陽被犬欺,雖說是她們欺人太甚,但你是金玉一般的人,何必去跟荀文綺這種人碰個兩敗俱傷。
「平時你裝裝可憐,把她跋扈刻薄的名聲傳揚出去,也就夠了。」凌霜平靜道。
嫻月嘲諷她們是高山流水遇知音,其實也不全是嘲笑。至少凌霜是把蔡嫿看懂了的。
而蔡嫿也沒少觀察凌霜。
「那你呢,你真覺得自己能置身事外一輩子不嫁人?」她看著凌霜的眼睛問道:「你知道程筠也是玉珠碧珠的目標對吧?
「如果你不想嫁程筠,更要儘早謀劃,別早不打算,到最後又沒辦法,委委屈屈又嫁了個別人挑剩下的,那才真是一無所有呢。」
「嫻月也是這麼說的。你們倆真想到一起去了,不過她正生我氣呢……」
「氣你什麼?覺得你不該為我打抱不平?」
「氣我不該和你做朋友。」凌霜坦蕩得很。
她這種開門見山的脾氣對於她們這種人真是克星,果然蔡嫿也買帳,沒有接話,但渾身的刺也收起不少,眼睛瞟了一眼凌霜:「你看什麼書呢?」
「外面書庫拿的,《莊子》。」凌霜遞給她看。
「你怎麼進去外面書庫的?」
「翻牆。」
凌霜說著十分荒唐的回答,蔡嫿無奈笑了,她翻了翻那本書,欲言又止。
凌霜索性挑明了。
「其實你的字比你的畫好。」她坦誠道:「我開始還以為是大奶奶寫的,因為一定是個女人,但後來猜應該是你。
「荀文綺真不配和你斗,我這些天把你的注釋看了幾遍,你知道嗎?能注莊子的人,要是是個男人,早考狀元了。」
她說的是書頁上用蠅頭小楷批註的小字,十分俊秀,看不出一點脂粉氣。
旁邊有另外個字跡歪歪扭扭的,也想學著寫註解,胡言亂語不知所云,留的名字是三房的婁天麟。凌霜在下面批註四個大字:狗屁不通。
蔡嫿撫摸著書頁,垂著眼睛,像是要笑,但最終還是沒說什麼。
「書庫有個小門。」她忽然道:「就在佛堂後面,前些年下雨,磚牆倒了,壘起來之後,很容易就鑽過去了,走兩步路就到了書庫的小門。你以後不用翻牆了。」
凌霜頓時笑了,蔡嫿也笑了,她身上的防備像是終於放下了。
「讓文郡主和荀文綺丟人,不是我的計劃。」她用平靜語氣說著最嚇人的話:「我跪下去的時候在摸荀文綺的裙子,我知道她的裙子是劈線繡的,手帕也是,我沒見過劈線繡,要摸一摸才好模仿,我不知道我的玉能不能找回來,但我保證,她的手帕一定會帶著情詩,出現在外面某個男人的手裡。」
她說完,看向被她的後招震驚了的凌霜,問道:「所以,這是你心目中注莊子的人該幹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