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變故
2024-10-01 15:44:41
作者: 明月傾
荀郡主在凌霜那裡吃了個憋,回到文郡主身邊看她打牌,但一直沒什麼機會說親密話,好不容易等到吃點心,文郡主又被一堆來做客的老夫人圍住了,個個都拉著婁卿雲說話,問些江南的事,她只能一個人生起悶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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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郡主府上的點心倒是不錯,茶略次點,京中習慣,是整個冬天到新茶上來前都喝烏茶,說是驅寒清肺止咳最好的,婁家自己關起門卻喝綠茶,覺得烤火烤得炭氣重,綠茶潤肺,清炭氣最好。
凌霜正看嫻月用金簪子撥弄著杯中茶葉,擺成各種形狀,兩人都無聊至極。
卻聽見有個衣著華麗的媳婦上來文郡主跟前通報了什麼,頓時眾人都有些緊張,有離席去補妝的,連文郡主也按了按簪子。
「嚯,你們好悠閒,聚在這裡吃獨食,都不叫我呢。」
一個爽朗的聲音傳來,繞過屏風,是個穿著玄狐肷披風的婦人,看起來約莫三十來歲,美艷無雙,烏髮雪膚,唇紅如硃砂,天生一雙桃花眼,說不盡的嫵媚風流。
她輩分頗高,許多貴婦人都起身行禮,連文郡主也起身迎接她,她手中還拿著個小鞭子,連同披風一起扔給隨身的媳婦了,笑著托住了文郡主的手臂,道:「嬸子又多禮了。」
「她是誰?」
凌霜隨姑娘們起身站了一站,坐下來就問嫻月。
嫻月果然忍不住。
「虧你問得出來。」她語氣仍然酸得很:「連她不認得,你也算白來京城一趟。」
凌霜笑了。
「我本來就不懂,你還不教我。難道讓我問娘去?」
她作勢要去問婁二奶奶,嫻月道:「坐下,別去討嫌了,告訴你就是了。」
「雲夫人,聽說過沒?」
「有印象。」凌霜故意逗她:「是那個念佛的郡主嗎?」
「那是秦家的清河郡主,你什麼記性?」嫻月果然上鉤,一五一十附耳告訴她:「雲夫人就是那個當年在閨中就美得出名的,嫁了賀侯爺家,雲家其實門第不高,但到底是京城本地人,她又生得絕美,人物出眾,所以連帶著她的姐姐妹妹都嫁得很好,一個嫁了高門大戶,一個入了宮。
「但她反而命運不好,雖然嫁了個侯爺,但丈夫比她年長很多,幾年前就去世了,她守寡六七年了,還是這麼美,她快四十了,看不出來吧?」
「是看不太出來,看她打扮,倒也不是很循規蹈矩的,挺有意思。」
「是了,她輩分隨她丈夫,身份也高。
「賀家也跟趙家一樣分兩枝,大賀小賀,大賀就是她嫁的那一枝,有個侯位的,被賀南禎襲了,小賀就是文郡主這一支,說起來,她和文郡主還算嬸侄輩呢,你看文郡主對她多客氣。驚蟄的桃花宴,她是主家。」
不止文郡主,連滿座的貴婦都對她很客氣,畢竟是正經的侯爺夫人,據說她丈夫在世的時候是個極厲害的人,手腕鐵血,賀家的家業在他手上又擴大很多。
所以她在賀府也極受尊重,雖然身為寡婦,行事張揚又活潑,沒什麼架子。
雲夫人顯然是愛開玩笑的性格,坐下去先說笑了一陣,又道:「我是來提前探路來了,聽說今年有幾個很可愛的小姑娘呢,我的桃花宴還要等一個月,我是等不及了,今天就來看看。」
眾人於是湊趣,把卿雲和柳子嬋等人都推舉上去給她看,雲夫人看一陣,贊一陣,又把荀郡主拉過去看了看,連玉珠碧珠也一起看了,笑道:「咱們可不能喜新厭舊啊,荀姑娘今年也是好年紀了,看上哪家的宴席了,和我說說,我親自陪你去赴宴。」
荀郡主頓時羞了個臉通紅,雲夫人又誇了玉珠碧珠,說喜歡活潑的姑娘,頓時把個婁三奶奶高興得不行。
「我看這雲夫人的眼光不咋樣。」凌霜道。
「這叫和光同塵,你懂什麼。」嫻月懶洋洋地道。
凌霜只覺得雲夫人一雙眼睛跟掠過天空的燕子一樣,又明亮又靈巧,自己剛說她一句壞話,不知她怎麼回事,眼神竟然遠遠地掃了過來,還帶著點笑意,把凌霜嚇了一跳,好在她像是只是在打量這些姑娘們,很快便轉開了眼睛。
「我今天可是帶著任務來的呢,」雲夫人說道,她剛起一個話頭,就聽見外面響起雲板來,是有貴客上門的意思,眾人嚇了一跳,只見一個穿著褚色衣衫的胖胖老婦人進來了,身後還跟著兩個瘦不伶仃的小丫鬟,眾夫人又起身不迭。
文郡主還讓她上座,老婦人抵死不肯,只讓人搬了個繡墩,在文郡主的榻邊坐了,很謹小慎微的樣子。
「這位我可真不認得了。」嫻月皺起眉頭:「不過看這衣服,像是宮中的形制,比外面要晚十年不止。」
果然,說起話來才明白,原來這是老太妃身邊的老宮女魏嬤嬤,老太妃是先帝的妃嬪,有個王爺兒子早夭了,但當妃嬪時帶過官家一陣,所以開恩放了出來,常年在雲崖寺修行,雲夫人的大賀家和老太妃有姻親,去給老太妃拜年,帶下一句話來,說「聽老太妃的意思,今年要辦一席呢,說難得今年天氣好,年景好,也想湊湊年輕人的熱鬧。」
「那感情好。」文郡主踴躍得很:「怎麼不早說呢,我的迎春宴就給娘娘辦了多好。」
「我也想把桃花宴讓給她,可惜她嫌太早了,說二月初雲崖寺天冷,花都沒開呢。」雲夫人也笑道。
「驚蟄的桃花宴不行的話,還有棣棠和薔薇。春分的海棠、梨花、木蘭。清明的桐花、麥花、柳花;穀雨有牡丹、荼蘼、楝花。只憑老太妃喜歡哪一個就行了。」文郡主灑脫得很。
她反正是慷他人之慨,但做客的夫人中有不少占了一宴的,頓時都緊張起來。
畢竟年後也就十八個宴席,要搶到真不容易,又要手段高,又要身份好,舉辦了不僅是一年的榮耀,也可以藉機和其他夫人拉近關係,這裡面的水比朝堂還深,明面上自然是心甘情願讓給老太妃的,背地裡只怕要心痛得睡不著。
「奴婢回去回稟老太妃,她老人家一定高興,等選好了,我再來通知,大家可不能缺席呀。」魏嬤嬤興高采烈地道。
「那是自然。」雲夫人道。
她和文郡主一唱一和,把個魏嬤嬤哄得眉開眼笑,也不拘謹地坐在小繡墩上了,也認識起姑娘們來,這次文郡主著力了,把荀郡主的手按在她手裡,魏嬤嬤人精,知道這層關係,當然是對荀郡主誇讚不已,夸道:「不是奴婢放肆,真真這位小姐論相貌,論人品,就是在宮裡都是少見的。
「真是文郡主娘娘教得好,怎麼能讓人不一見就喜歡呢……」
她拉著荀郡主說話,問些女紅針線的事,雲夫人在旁邊湊趣,說:「魏嬤嬤當年在宮中可是管針工局的,世上所有的綢緞,繡花,就沒有她不知道的,荀郡主這麼投緣,正該好好問嬤嬤取經呢,我們平時問她,她都不願意教的。」
魏嬤嬤被誇得心花怒放,還謙虛道:「哪裡,夫人又替我誇口了。哪有人能無所不知呢?不過是知道個七七八八罷了。
「比如荀姑娘身上衣服的針線,我就認得一二,這是劈金線繡的吧,劈線法如今都失傳了,也是現在的線差了,江南的絲線一年不如一年了,當年的金線,能劈成十二股,繡出來的針路,比蛛絲還細呢,用來繡色,那花朵的顏色就像天生的,跟雲霧一樣輕柔,所以劈線法又有個名字叫雲嵐繡,如今也失傳了。
「姑娘這件應該是內庫賞出來的料子做的吧,如今這樣的衣服是做一件少一件了……」
「是姥姥拿老料子給我做的。」荀文綺一臉乖巧地答道:「就做了這一套,嬤嬤真厲害,一眼就認出來了。」
凌霜聽見身邊的嫻月冷笑了一聲,用只有凌霜聽得見的聲音嘲諷道:「又不是前朝的東西,失傳多半是被淘汰了,有新的好東西取代,舊的自然就扔了,劈線怎麼趕得上絞絲繡,這嬤嬤也是老腔調了。」
但她話音未落,魏嬤嬤就展現出威力了。
話頭其實是荀郡主提起來的。
她們一堆人湊在一起,聊了一會兒,把個魏嬤嬤吹得上了天,無所不知,無所不曉。荀郡主忽然道:「對了,我還真有事要請教魏嬤嬤的,你老肯定知道折枝繡吧?說是厲害得很呢。」
婁家母女四人的耳朵頓時都豎了起來,只見魏嬤嬤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道:「不過是江南的新把戲罷了,有什麼好新奇的。」
凌霜知道自己多半猜對了——魏嬤嬤不知道折枝繡,畢竟這在江南都是新興的玩意,京中還沒傳播開。嫻月七竅玲瓏心,立刻輕聲道:「不好。」
老人家對新的東西,本就帶著敵意,何況是被這樣打一個措手不及,為了顯得權威,自然要否定了。
果然荀文綺就從玉珠手裡接過一塊手帕,遞上來,笑道:「但我看她們說得很厲害,說是要成為貢品呢。
「玉珠好像偶然得來一件手帕,就是折枝繡的,嬤嬤你看看……」
隔了那麼遠,凌霜看不清楚,只見魏嬤嬤接過去看了看,鄙夷地嗤道:「我當是什麼,不就是拿了文人畫的折枝花鳥,照樣繡在綢緞上嘛,這樣的東西,還敢稱為貢品,別說工藝了,就是寓意都通不過。」
「哦,貢品還要講求寓意的嗎?」玉珠問道。
「一看你們就是沒經過事的小姑娘,宮中的規矩,可比天還大呢。
「慢說是主子們穿在身上的衣服,就是踩的腳踏,用的痰盂,乃至於鋪的地磚,上面的圖案都得是吉祥如意,寓意美好的。」魏嬤嬤打開了話匣子,大發議論道:「你們想,花鳥畫有比宮中還多的嗎?
「咱們官家可是養著一整個宮廷畫院呢,折枝花鳥,有比宮中還好的?
「怎麼咱們宮裡的針工繡工不興什麼新花樣,做什麼折枝繡呢?就是寓意不吉祥。
「折枝花鳥,都是無根無底的東西,就像從樹上砍下一枝花來,那鳥也都不是什麼吉祥的鳥,咱們宮中的規矩,能用的吉祥鳥獸就那幾樣,比如喜鵲、仙鶴、梅花鹿、蝠獸、乃至於多子的螽斯等,哪能隨便什麼鳥都用在紋樣里。
「再說回折枝的寓意,你們幾時見到禮服上用一枝折下來的花了,用梅花紋也好,牡丹紋也好,都是團花,把花鳥繡得團團圓圓才好呢,比如文郡主身上這件的萬字不到頭的壽字團花紋,這才叫綿延不絕,千秋萬代的好寓意呢……」
荀郡主一臉驚訝,十分捧場。
「那依您老人家的意思,這折枝繡是穿不得的了?」
「當然。」魏嬤嬤拉住她的手,道:「好姑娘,你聽老嬤嬤一句勸,你們年輕,不懂忌諱。只管圖新奇好看,哪知道這裡面的厲害。
「你們本來身子弱,又是賞花宴的關鍵時候,哪能穿這樣寓意的東西,怎麼鎮得住?
「就算要穿,也得等找了個如意郎君,得了七子八婿,成了文郡主這樣的圓圓滿滿的老封君,什麼都不怕了,才好穿什麼怪裡怪氣的折枝繡呢!」
荀郡主頓時害羞起來,把手抽出來,道:「您老人家取笑我!」捂著臉躲到文郡主身後去了。
滿堂夫人小姐都聽著魏嬤嬤的議論,頓時也有不少紅了臉的。
魏嬤嬤笑道:「這事倒也有趣,我回去跟太妃娘娘說說,她肯定也覺得好笑呢。」
一片熱鬧中,凌霜和站在魏嬤嬤身後的卿雲對了個眼神,發現她的神色也和母親一樣。
滿堂人中,只有她們母女三人,都因為這一番變故,臉色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