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欺負

2024-10-01 15:44:38 作者: 明月傾

  如果說年前最大的事是大寒梅花宴的話,那年後第一件盛事,就是立春的迎春花宴了,二十四番花信風裡,這是年後的第一番,開春第一宴,照例是文郡主家,畢竟是真正的郡主,況且輩分也是真高,據說宮裡的貴人見了她都要以子侄自稱的。

  文郡主嫁入賀令書家四十多年,賀令書已經去世,又因為無子,過繼的嗣子也沒留住,索性過繼了個成年的孫子,就是如今在京城王孫中也頗有名氣的賀雲章。

  但據說他們祖孫之間生疏得很,文郡主偏疼的是自己庶女嫁出去生的一個外孫女,就是飛揚跋扈的荀文綺,人稱荀郡主。

  京城規矩,男女大防嚴得很。

  

  賀家早早在大門口設好錦幛,清空後院作為下車馬的地方,轎子抬進後院,丫鬟攙扶下轎。

  這次比崔老太君家的更隆重,也更豪華,紅氈一直從後院鋪到舉行宴會的迎春閣里。因為還沒出節,穿得都鮮妍明媚,比花更耀眼。

  這次來得急,沒時間好好選衣服,都是在婁二奶奶準備好的裡面挑,卿雲的是一件百蝶穿花的松香色通袖,裙子是織錦遍地金的白綾裙,梳的是雲髻,更顯得整個人潤澤如珍珠。

  其實這些年凌霜看嫻月搭衣服也看出來了,卿雲適合從白到黃再到杏粉的顏色,再紅就不適合了。總歸是淡,要溫潤。

  而嫻月則恰恰相反,越是鮮艷濃重的顏色,穿在她身上越好看,尤其是紅色,不管是杏子紅,妃色,還是濃艷的石榴紅,硃砂紅,基本不會錯。

  但今天婁二奶奶不知道怎麼回事,準備的衣服顏色卻都淡,她也只能選了件十樣錦色的穿上了,嫌太素,索性將髮髻反綰,讓桃染去摘了朵胭脂紅的山茶花,簪在髻上,配上她的紅珊瑚耳墜,風流婉轉,倒也好看。

  凌霜從來不在乎這些,有什麼就穿什麼,姐妹三人到了宴席,都是熟人。

  第一次見文郡主,看得出是養尊處優有封地的郡主,雖然也七十了,倒比崔老太君看起來還年輕幾歲。

  荀郡主更是如同到了本家一樣,一到就直接滾到她懷裡,窸窸窣窣說些笑話,連帶著玉珠碧珠也雞犬升天,坐上了主座。

  況且文郡主交遊廣闊,來的陪客也多,都是上了年紀的貴婦人,有幾個都是有品級的。

  凌霜坐在嫻月身側,聽她時不時附耳告訴自己「這是崔夫人,就是崔太君的兒媳婦」

  「這是李太尉的二兒媳婦」。

  「你哪知道這麼多的?」她問嫻月。

  「猜的。」嫻月道。

  凌霜知道她不想說,但看她們寒暄起來,和嫻月說的身份確實差不大離。

  其實她也知道這裡面很多是來趁機挑兒媳婦的,看起來和文郡主在寒暄,其實眼睛都往女孩子們這邊瞄,這時候就顯出有女性長輩帶著的好處了,荀郡主自不必說,和這些夫人都像自家親戚一樣。

  和卿雲玩得好的黃玉琴和柳子嬋,都是自家母親帶著,和眾位夫人們寒暄一陣。

  卿雲她們三姐妹也被婁三奶奶帶著見了一輪,嫻月就坐了回來,留卿雲一個人和眾夫人們問答得有來有回的,自然是一片稱讚。

  凌霜見嫻月不太熱衷,有點奇怪,問道:「你怎麼不去說話呀?」

  嫻月只是笑道:「我去幹嗎,我又不討長輩喜歡。」

  凌霜總覺得她像是話裡有話的樣子,但這傢伙心裡一百個彎彎繞,鬧彆扭也是常有的事,所以並不追問。

  這樣熱鬧的場景,更顯出蔡嫿的可憐了,婁家大奶奶常年守寡,整天燒香拜佛,活成了個影子,這種場合自然是不出現的,也難怪荀郡主和玉珠碧珠逮著她欺負,知道她背後沒人撐腰。

  今天也自然是一樣。

  寒暄一陣之後,照例是夫人們去交際打牌,留下小姐們自己玩,做女紅,聊天下棋,很快就分成了三五一群。

  卿雲那一撥性情溫和愛做女紅不爭鬥的女孩子們隊伍又壯大了,都是家世好性情好的,有十來個,都在屏風後的圓桌邊坐著,拿出各種帶的活計來做,議論花樣和針線技巧。

  有幾個夫人就留了下來,在待客廳里走走看看,間或和女孩們攀談一下,站在背後看她們做活計。

  被發現了就笑起來,一臉慈愛,像看自家女兒一樣。

  「現在當然是個個都和藹可親了,過了門可就難說了。」嫻月低聲抱怨道。

  凌霜被她逗笑了。

  「你今天怎麼了,怎麼酸溜溜的?」她湊過去看嫻月:「是冷了,還是餓了,要是不舒服,我們先回去也是一樣的。」

  「你別老想著借我作筏子提前溜。」

  嫻月一下子就戳破了她的如意算盤,還看著那邊道:「看吧,你的好朋友要遭殃了。」

  凌霜一看,原來是荀郡主她們一撥人在玩圍棋,蔡嫿是沒有機會上桌的,玉珠碧珠今天卻好像轉了性似的,強行把她拉上桌,和一個穿碧衫的女孩子下棋。

  其餘人圍著棋局觀戰,荀郡主也坐在棋桌側面,看戲似的嗑著瓜子。

  「我們不是什麼好朋友。」凌霜淡淡道:「我看她也沒多想和我做朋友。」

  「那正好,看戲吧。」嫻月也從碟子裡拿了一把瓜子開始磕:「你看,荀文綺憋著壞呢。」

  果然,棋局焦灼時,周圍看的人也跟著緊張起來,有湊近看的,有竊竊私語議論棋局的,但玉珠碧珠姐妹倆最奇怪,她們都站在蔡嫿身後,像是很關心棋局的樣子,都把手搭在蔡嫿肩膀上,但又不像是在專注棋局的樣子。

  等到最焦灼的時候,碧珠忽然摸了一把蔡嫿的頭髮,蔡嫿本能地抬頭看向她,但右手邊的玉珠卻似乎把什麼東西放在了荀郡主懷裡,荀郡主仍然悠閒嗑著瓜子,但嘴角卻帶上笑容來。

  一盤棋下完,蔡嫿輸了兩子,那一幫人熱鬧得很,有數子的,有復盤棋局為其中一步爭執不已的,也有把蔡嫿擠開想自己下一盤的,一片混亂中,卻見蔡嫿摸了摸身上,驚呼一聲。

  「我的玉佩不見了。」她急得很:「這是我娘留給我的,有人看見沒有?」

  她一面著急,一面找起來,她找完身上,又在桌上地下找,哪裡還找得到,周圍女孩子見狀都讓開了,大部分是置身事外的意思,蔡嫿沒有丫鬟幫著找,只能自己一個人彎下腰去看桌子底下,偏偏下棋的人完全不管她,動也不動,她只能低聲下氣道:「請挪一下腳,我找找我的玉佩。」

  「你確定你帶出來了?」有女孩子問她。

  「這塊玉佩我從來不離身的,我進來的時候還摸了一下呢,就系在裙子上。」蔡嫿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比給大家看:「是岫巖玉的,有個金扣子,只有這麼大,雕著一隻小麒麟。」

  「嗐,我以為什麼好東西呢,原來是岫巖玉的,這值得什麼,急成這樣。」有女孩子就諷刺道。

  「這是我娘留給我的。」蔡嫿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況且這是貼身的東西,萬一流落到外面……」

  她們雖然不看那些風月戲文,也知道傳奇中常有用隨身物品和男子定情的,事關閨閣聲譽,所以十分規矩嚴整,一條手絹子都要有去處。

  像這樣出門的時候,都是幾個貼身丫鬟跟著,手絹子,鐲子玉佩釵環這些,都要隨時點數的,千萬不能流落到外人手裡。

  蔡嫿沒點明,但女孩子們都知道她說的是什麼,有些心善的,頓時就不說話了,也有人說:「你的丫鬟呢,怎麼沒幫你看著點。」

  「她哪有丫鬟,只有一個姨娘跟著,又進不來這裡面。」有心直口快的女孩子說道。

  蔡嫿頓時紅了臉,又窘又急,眼淚汪汪,看起來更可憐。

  只沒頭蒼蠅一樣翻找,有不愛惹事的女孩子,就避開了,留下的全是愛看戲的,圍成一圈,看她找了各自繡墩下面,把暖炕上鋪的墊子也翻開,全找了一遍,只是找不到。

  「她應該也知道是在荀文綺那呢。你看她都不往荀文綺身邊找。」嫻月只管嗑著瓜子看戲,還不忘點評:「你家蔡嫿倒不是什麼傻人,可惜了,命太差了,這樣的開局,只怕要有回天妙手,才能屠得大龍呢。」

  婁家四姐妹都學過琴棋書畫,嫻月也會用下棋的術語,一語雙關。

  可惜凌霜現在沒有閒心跟她打機鋒,只一心關注那邊的進展。

  果然,蔡嫿找完其他地方,終於朝荀郡主那邊找了。她像是找急了,淚汪汪朝荀文綺道:「荀郡主,請你挪一下地方,我的玉佩可能在你坐的這裡。」

  她要是委婉點還好,這樣一說,荀郡主立刻就挑起了眉毛。

  「你自己的玉佩你自己不看好,找我們幹什麼?」旁邊的碧珠立刻幫腔了。

  荀郡主冷哼了一聲,拿出玉連環來玩,是羊脂白玉的連環玉,隔了這麼遠仍然可以看出白如凝脂,像一團雪一樣。

  「理她呢。」她毫不在意地道,把拆開的玉環給玉珠看:「你看這,我不喜歡這個紋樣,想改一個呢。」

  「改倒是能改,改雙魚改鳳凰都行,但多可惜啊,這種品級的羊脂玉都是按厘算錢呢。」玉珠也應和道。

  她們倆一問一答,只當眼裡沒有蔡嫿這個人似的。

  蔡嫿頓時羞得臉通紅,旁邊的人也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並沒有人出來仗義執言一句「就讓她看看地上,也不礙什麼事」。

  有人湊在相熟的小姐妹耳邊說著什麼,聽話的人也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來,竊竊私語中。

  蔡嫿僵立在那裡,像狂風駭浪中的一葉孤舟,眼睛越來越紅。

  終於她啞著聲音道:「荀郡主,行行好,別開玩笑了,要是你拿了我的玉佩,就還給我吧……」

  「你煩不煩。聽不懂人話嗎?說了沒看見你的玉佩了。」碧珠怒道。

  蔡嫿的臉因為羞辱有點發白,眼睛卻更紅了,她走近兩步,直接到了荀郡主面前,看著她眼睛道:「荀郡主真沒拿?」

  「我們拿你的破玉佩幹什麼?」荀郡主終於回了她一句:「你要是好好說,我們倒可以幫你找,你這態度,是找人幫忙還是抓賊呢?」

  「那算我求你了……」蔡嫿往前一步,拉住她的衣服,頭一低,身形一矮,倒像是要跪下去似的。

  旁邊的女孩子頓時都驚呼起來,拉的拉,扶的扶,荀郡主也嚇到了,連忙想往後退,蔡嫿卻已經幾乎趴到了她的裙子上,頓時一片混亂。

  「幹什麼?耍無賴是不是,我可受不住你這樣的大禮……」荀郡主雖然是驚,但也有點殘忍的得意,嘲諷道:「讓人看著,以為我欺負了你呢?」

  「你欺負得還不夠嗎?」

  凌霜的聲音冷冷響起,她直接來充當打抱不平的人了,見玉珠碧珠要給荀郡主充當打手反駁,她只冷聲道:「如意,去請文郡主來,就說她老人家的地方出了賊了,青天白日,客人丟了玉佩,滿屋子找不到,為了賀府的聲譽,請她過來主持公道。」

  「你放肆!」

  「你敢!」

  荀郡主和碧珠同時出聲,荀郡主看了碧珠一眼,碧珠有些心虛——她這句話已經露了怯了。

  這是文郡主的家,鬧大了雖然當事人丟臉,臉上最不好看的還是文郡主。

  「哪裡就至於鬧成這樣呢?大家怎麼都火氣這麼大呀。」玉珠立刻出來打圓場,一把拉住了凌霜,道:「三妹妹也別著急,我們都幫蔡嫿姐姐在找呢,荀郡主剛剛是在說話,沒上心,蔡嫿姐姐也是誤會了,就這樣著起急來,讓人看著要笑話咱們呢。」

  「你們剛剛不是不願意幫忙嗎?不勉強了。

  「還是請文郡主過來,讓她老人家來找,一定找得到。」凌霜硬邦邦地道。

  「外面的傳言沒錯,你真是個瘋子來的。」荀郡主皺著眉頭,直接站起身,拂袖而去:「我懶得跟你糾纏,我告訴姥姥去!」

  她說的姥姥就是文郡主,顯然是她也顧忌文郡主,匆匆走了,像是要去文郡主那先告狀為強。玉珠碧珠見勢不妙,立刻也跟了過去。

  凌霜倒也不追,只是直接掀開她坐的墊子,果然,繡著團花紋的錦緞上,安靜地躺著一塊小小的玉麒麟,眾人都或真或假地驚呼起來。

  「是你的嗎?」凌霜問蔡嫿。

  蔡嫿本來半跌坐在地上,看到玉麒麟,伸手拿了起來,低聲道:「多謝。」

  但她似乎並沒有多感激凌霜,眾人散去後,她也沒有和凌霜多說話,而是參與到那些聊著女紅的女孩子中間去了。

  「看吧,說了叫你不要湊這熱鬧,吃力不討好。」嫻月慢悠悠過來,低聲說道。

  「你不懂。」凌霜淡淡道。

  嫻月的臉色頓時一冷,像是要生氣,但最終還是化為嘲諷的笑意。

  「你們高山流水遇知音,我怎麼懂呢。

  「只要你們倆別把大家都帶到溝里,就謝天謝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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