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蔡嫿
2024-10-01 15:44:12
作者: 明月傾
嫻月這小身板果然頂不住,第二天就犯了嗽疾,但婁二奶奶從小給她請了名醫調理,又常年用金貴藥材養著,所以都是些小毛病,倒也不嚴重。
就是有點病懨懨的,躺在床上不起來,連飯也端到床邊吃的。好在這幾天沒有什麼宴席,也不用出門。
凌霜看她可憐,也留在房裡陪她,但凌霜不愛做針線,對描眉畫鬢也毫無興趣,見卿雲不在,竟然拿了柄小刀,在床邊削著小木雕玩。
嫻月和她說著話,見卿雲進來,咳嗽一聲,凌霜連忙把小刀收了起來,悄悄遞給嫻月,嫻月輕車熟路接過去,掖在枕頭下面。
她們倆常年打配合,不然卿雲見她拿刀子玩,又要訓她了。
「你手上拿的什麼?」凌霜先發制人,問卿雲。
「我跟娘說了,說蔡嫿姐姐可憐,沒有好衣服,娘讓我找了幾件好的送過去,還有這匣子裡是些配飾,都是我以前換下來的。」
「拿來我看看。」嫻月說道。
卿雲於是一件件拿給她看,都是些她們姊妹不穿的衣服,都是這兩年做下來的,一件灰鼠斗篷是兩年前做給凌霜的,誰知道她一下子抽了條,長得比兩個姐姐都高了,就穿不了了,另外幾件衣服都是去年的,倒看不出來過時,但也不算時新了。首飾也是一件嵌綠松石的金挑心,配兩個押鬢。
嫻月看了,便笑了一下,意味深長地放了回去。
「依我看,你倒別去送這些,放鋪子裡賣了還賺些。」她淡淡道。
「這是什麼話,放鋪子裡賣了能賺幾個錢,這是扶危救困的事,你怎麼能這樣說。」卿雲頓時就皺起了眉毛。
卿雲不像嫻月急智,有時候腦子轉不過來的時候是真有點笨,兩個妹妹有時候也愛逗她玩。但凌霜卻挑破了道:「她是嫌東西差了。」
「那也不對,這也不差了,至少比她昨晚穿的好呀。
「我是想著,蔡嫿姐姐在大伯母那裡住著,我們要是大張旗鼓送點重禮過去,倒像是跟人說大伯母苛待娘家侄女,挑撥離間似的。」卿雲道。
她做事總是平和中正,總是像有個框框住她似的。
在她看來,這些東西的分量就是剛剛好,好點差點都是過火。
但嫻月立即就反駁了她。
「你送這些,人家就不說了?人家更有話說,這算什麼,打發叫花子呢?」嫻月嘴利得很:「我一見蔡嫿,就知道她是個心思細膩的,難免多想。你送這些,倒像是施捨。
「再說了,這些可只能算中等衣服,就算她穿出去了,到時候一起賞花,我們三個穿得比她又光鮮又好看,好名聲我們得了,風頭我們也得了,你讓她怎麼想?」
卿雲被她說得一愣一愣的。
「那依你怎麼說呢?」她問嫻月。
「依我,就什麼都不送,少做少錯,不要施恩不成反成仇。」嫻月懶懶道:「我們遠來是客,不要管大房的事。
「我也聽說了,她原是孤女,沒人照管,只能倚著大房的,大奶奶寡婦失業,看重錢財,把她的家產捏在手裡,還對她吝嗇極了。你能幫她弄衣服,還能幫她弄嫁妝不成?」
「話是如此,讓我怎麼安心?」
卿雲嘆了一口氣,在床邊坐下來,一時也沒了主意了。
凌霜見她們倆這樣子,不由得氣笑了。
「怎麼?就只有不送和送點舊衣服的選擇?蔡嫿沒衣服穿是事實,我管她大房怎麼想呢?要給就索性給最好的。」
「你的意思是?」卿雲明白了:「這不好罷?」
「有什麼不好的,我們做衣服素來是多做一套的,昨天嫻月把我們三個穿的折枝繡衣服都挑出來了,剛好剩一件玉蘭的,就給她送過去唄。
「就說選料子的時候選錯了,多出一件來,留著可惜了,送給她了,又好聽又體面,不好嗎?
「半個月後就是迎春宴了,到時候咱們四個一起穿出去,多好?」
卿雲猶豫:「我不懂了,她要真以為我們是做壞了不要的,不就白費你一番心了?」
凌霜和嫻月頓時都笑了。
「你放心吧,她一定知道。」兩人都道。
嫻月是對她的針線有信心,蔡嫿身上的針線都是自己做的,在崔家的宴席上,除了白狐肷斗篷,裡面穿的雖然只是尋常杭綢衣服,但袖口那一圈蘭草紋,真是又雅淨又好看,栩栩如生,嫻月是畫畫的人,一眼就認出蔡嫿的刺繡功底。
蔡嫿怎麼會不認得這套折枝繡衣服的珍貴,那玉蘭全用珍珠白的銀線繡的,放在暗處都瑩瑩生光,光是銀線就用掉了幾兩。
送人禮物就該這樣,自己不用多說一句,對方卻心領神會。
凌霜則是明白蔡嫿的人品,她雖然被荀郡主和玉珠碧珠姐妹欺負,卻是有點傲氣在身上的。
自古寶劍贈英雄,她看到這價值千金的折枝繡,就明白這份友情的分量。
卿雲雖然有些猶豫,但兩個妹妹都贊同,況且婁二奶奶出去會友了,不在家,也沒人可問,再等等就晚了。
她於是去找黃娘子拿了鑰匙,取了衣服,去到大房院子裡請安,她第一次來大房,只覺得靜得可怕,婁大奶奶的陪房是個看起來頗精明的婦人,叫做蔡九家的,只說大奶奶還在佛前做功課,見卿雲身後丫鬟月香手裡捧著匣子,笑著問道:「小姐怎麼還帶了禮物來呀?」
「不過是有點子事,來請教下蔡嫿姐姐罷了。」
卿雲對這府中人也是有戒備的,只是笑笑,並不多說。
見了蔡嫿,她果然在做針線,卿雲關上門來,把折枝繡的衣服給她看了,她果然喜歡得緊,用手摸著針腳繡路,感慨一番,又拿到床邊對光照了一朝,見那銀線在暗中有熒熒白光,到了光下面反而不會太亮,正是剛剛好。
「都說江南繡工厲害,我這下可算是見識了。」她眼睛都亮了:「繡這玉蘭花的繡工一定有花鳥的底子,我聽人說,線也有正反,還以為是說笑,原來是真的,金絲銀線還可以這樣用,真是厲害。」
卿雲原本有些擔心明珠暗投,見她愛不釋手,也欣慰起來。道:「我聽娘說,這是江南下半年才興起的繡法,除了進上的,市面上還沒有呢。」
進上是進貢的意思,這折枝繡是揚州繡工琢磨出來的新巧繡法,取的文人畫中折枝花鳥的模樣,依樣繡成,以針腳模仿墨痕的濃淡、深淺、乾濕、暈染,厲害的甚至能模仿筆意。費時費工自不必說,比緙絲都不差。
蔡嫿眼中神色震撼,聽了一會兒,用手摸索著繡線,細細臨摹。
卿雲見時機到了,才輕聲道:「這衣服一共四件,是裁縫多做了一件,我們姐妹三人穿了,還剩一件,放著怪可惜的,妹妹不嫌棄的話,這件就送給妹妹了。」
蔡嫿大驚,道:「這怎麼行?這太貴重了……」
「是凌霜執意要送你的,我只管帶過來,東西帶到了,我可得回去了。」卿雲不給她推辭的機會,起身要走。
蔡嫿連忙拉住她,到底被卿雲掙脫了,笑道:「你們倆的官司我可不管,好歹收下,這也是凌霜的一片心。」
「不行,她真是胡鬧,我找她去。」蔡嫿急了。
卿雲忙把她按下來,附耳道:「別推辭了,你只管收好了就行了,這裡人多眼雜,遞來遞去反而不好,你就當替咱們保管了。等到迎春宴,咱們四個穿一樣的,難道不好?好了,也打擾你半日了,我得回去了。」
她也不管蔡嫿還想推辭,交代了一句「千萬收好了,別讓人知道」,就匆匆走了。
回來時果然在暖閣外看見三房的人在外面探頭探腦的,她索性叫住道:「是誰?」
那人走出來,原來是管家的馮娘子,見了她,滿臉堆笑,道:「大小姐好,是老太太打發我來問幾位小姐午飯想吃什麼,對了,三奶奶找了些料子出來做賞春的衣裳,想量幾位小姐的身量,順便看看小姐們現有的妝奩衣服,免得撞了。」
卿雲雖然溫柔忠厚,但卻不是笨的,哪裡不知道她的來意,淡淡道:「不勞三嬸費心,家裡用度大,開支多,我娘早說了,我們幾個的衣服都是自己做,不用官中操心。
「午飯的事,等會我去找老祖宗說話,有什麼話到時候自己就說了,不勞煩馮娘子了。」
馮娘子倒也沒指望卿雲真開門迎客,放她去看她們三姐妹的妝奩衣裳,於是只是往後面探了探頭,笑笑道:「那奴婢就先走了,咱家小姐還讓我問候幾位小姐平安,注意不要傷了風,誤了迎春宴呢。」
顯然她們已經知道嫻月咳嗽的事了。
「多謝妹妹們費心想著,妹妹們也是一樣。」卿雲並不生氣,淡淡道。
她回了暖閣,嫻月倒是好了些了,丫鬟正伺候喝藥,她向來嬌得很,一口藥一口糖,還苦得整張臉都皺起來。
「馮娘子在外面探頭探腦,幹什麼?」凌霜翻著書道。
「還不是打探消息唄。」卿雲叫來嫻月的丫鬟桃染,問道:「嫻月煎藥的藥渣,都倒在哪了?」
「按二奶奶說的,埋在外面樹根底下了。」桃染道:「放心,我夜裡看著小六她們埋的,誰都不知道。」
她又叫來跟凌霜的大丫鬟如意,道:「雖然出門的衣服首飾都在娘那裡,但你們幾個也要小心,咱們日常的穿戴換下來你們要收好,不要露到人前,我看三房有點蠢蠢欲動,多半憋著壞呢。」
三個大丫鬟都點頭稱是,又各自去囑咐小丫鬟們。
卿雲又去問黃娘子要了米花糖來給嫻月吃藥的時候吃。
自己再做一回針線,看見凌霜坐在外面太陽下看書,想起她和蔡嫿也真是古怪,一個不來道謝,一個也不問蔡嫿的反應,真是古怪到一處去了,難怪能成為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