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鮑魚

2024-10-01 15:44:18 作者: 明月傾

  眼看著就要過年了,婁府也開始忙起來了,怪不得說年前只有一場大寒宴值得去,當家的夫人們都忙著準備年節的事,小姐們也要跟著學管家,沒有時間去赴宴應酬了,都各忙各家的事了。所以後面幾宴,婁家姐妹都沒去。

  往年過年,幾姐妹都跟著婁二奶奶照管家宅,從年下的食單、宴請往來,乃至於祭祖、節禮,樣樣都要她們學著幫忙,今年是「做客」,婁家老宅現成的當家人是婁三奶奶,她本來就防著二房插手,安排得水潑不進,二房也樂得清靜,婁二奶奶早早吩咐她們,只當是客人,萬事不管,有什麼事就回她,不要和三房的人交鋒。

  馮婉華心性狠,臉上又是個笑面虎,而且為了利益能豁得出臉去,再加上娘家厲害,婁老太君又拉偏架,婁二奶奶當年孤身一人在京城,真是打碎牙齒和血吞。

  如今雖然風風光光回來了,但主要目的是要給女兒說親,在老宅住著也是怕人說起來不好聽——還沒分家就另住一府,可見家宅不寧。

  卿雲倒聽話,凌霜輕易也不管內宅的事,就嫻月最近咳嗽不能出門,閒極無聊,又有探雪這個傢伙給她充當耳目,兩人蠢蠢欲動。婁二奶奶再三警告,嫻月只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娘放心吧。」

  誰知道她話音未落,人就來犯了。

  二十三是小年,二十四莊子裡的收成才送到,各種活雞活鴨牛羊自不必說,也有野物,獐子麂鹿之類,婁家不算豪富,在京中藏龍臥虎的地界只能算中上而已。

  但婁三奶奶厲害,好虛榮,往年都能把年過得熱熱鬧鬧惹人稱讚,她兩個女兒也學會了她的本事,只有七八分姿色,卻渲染成了十分的大美人,傳言說得像京中除了荀郡主就是她們倆出色似的,也有一堆世家公子真信了。要不是卿雲出現,只怕那些貴婦人都要犯難了。

  嫻月人在家中坐,盡知天下事,二十四那天探雪去看莊子送的東西了,臥房裡就她和凌霜在,本來兩人安靜看書,她忽然來了句「趙夫人可喜歡卿雲了。」

  「哪個趙夫人?」凌霜不解。

  

  「趙侯爺的夫人,趙景的母親。」嫻月如數家珍。

  「趙景又是誰?」

  「他祖父是富平侯,生了兩個兒子,趙景的爹是長,官小,只是個御史,但已經襲了侯位了,趙修的爹雖然是庶出,官卻大。兩兄弟有個外號,叫做大趙小趙,人稱趙王孫。

  「如今京中的世家子弟里,我們夠得上的人家裡,他們兄弟算是前五名了,人人都想搶呢。」

  「趙王孫?誰起的外號?」凌霜皺起眉頭。

  「我起的。」嫻月一臉淡定,凌霜被她逗笑了。

  「書生不出門,盡知天下事,你是諸葛亮吧?

  「還我們夠得上的人家前五名了,難道你還排了個座次?」

  「你不懂,我人雖然不出門,但打聽得都差不多了,等元宵節走百病的時候,見了人,知道誰是誰了,我再挨個說給你聽。

  「你以為我像你,啥也不知道,京城的事,我都摸清楚了。」嫻月道。

  她倒不是吹牛,強將手下無弱兵,她的丫鬟桃染也極機靈,雖然京中規矩大,不僅小姐,連跟小姐的丫鬟也不見外男。

  但桃染還有小丫鬟,嫻月體弱,她的奶媽黃媽媽一直帶她到十多歲,感情匪淺,自己孩子夭折後,更是把她當成親女兒一般,百依百順。

  嫻月畫畫,常要買些筆墨紙硯,為了一樣顏料跑幾家店鋪也是有的,黃媽媽名正言順出門,她家的男人又是轎夫,所以消息靈通得很,她說要挨個排座次,真不是放大話。

  「我看趙夫人對卿雲的喜歡,不似作偽,喜歡得不得了,非逼著盧夫人認卿雲做乾女兒,偏偏盧夫人也喜歡卿雲,也不肯認,認了就不能娶來做媳婦了嘛。

  「其他夫人湊趣,都夸卿雲好,娘可出風頭了,把三娘的臉都氣歪了,夜宵都沒吃就回來了,說著了涼,吃不下,笑死人了。」嫻月警惕得很:「誒,聽說玉珠碧珠的首要目標就是趙景趙修兩兄弟,我上次故意讓桃染套話,說京中的少年丑,不如江南風流。你猜碧珠的丫鬟小桃說什麼,她說『胡說,趙家公子就俊得很,文采也好,官家都誇過呢』。京中規矩大,閨閣小姐沒事哪有機會見王孫?你想想,這不是早就留意了?

  「趙家顯然沒鬆口,不然三房早就跟趙家定下來了。

  「說真的,防著點三房,要是趙夫人真看上卿雲,不知道三房要下什麼黑手呢。」

  凌霜聽了,記在心裡,果然晚上就應了嫻月的話。

  婁老太君的娘家是王家,是老家族,這兩年也跟崔家有點像,顯出敗落之勢了。

  婁老太君並不勢利,把幾個孫侄都接過來家中過年,婁老太君的兄弟已經去世,寡居的嫂子王老夫人性情溫和,兒子在外地做官,她於是常年伴著婁家,幾個孫子都在婁家的家學裡上學。

  三房管著家,常年替王家養著人,估計早有怨言了。

  這次她果然就發威,年下夜長,晚上都聚在一起陪著婁老太君說笑,抹牌,卿雲就在旁邊做針線,這天婁老太君有些困了,早早就去睡了。

  囑咐大家陪著王老夫人說話,二三房奶奶都在,陪著王老夫人抹牌,管家的馮娘子進來了,朝婁三奶奶附耳說了些話,婁三奶奶正抹牌,聽不清楚,道:「有什麼事你說就是了,別蚊子似的,又沒有外人。」

  馮娘子一臉為難,只好說了:「剛剛檢點乾貨,送來的鮑魚不夠了,三頭鮑只能緊著老太太,其餘人只能用十二頭鮑了。」

  「十二頭鮑,虧你說得出來,這是吃鮑魚還是嗑瓜子呢。」

  婁三奶奶一邊打牌一邊道,其餘人頓時都笑了。

  鮑魚的大小,是按一斤有幾隻來算,十二頭鮑就是十二隻這樣大小的鮑魚才一斤重,確實有點太小了。

  「那也沒辦法,現買肯定是來不及了,就算找到,只怕比金子還貴呢。

  「鮑參翅肚是年下的慣例,還好老太太的還夠得上。」馮娘子賠著笑道。

  「那也不成哪,老太太吃,讓客人看著,成什麼道理。」婁三奶奶皺起眉頭,道:「要是撤了更不行,說我當家當得都成叫花子了,連吃食都沒有了。

  「偏偏趕在年下出這事,庫房是誰在管,怎麼出這樣的紕漏?」

  「也不是庫房的紕漏,往年都是去海貨行買去,今年全城的海貨都遲了十天,要等年後才補貨呢。」馮娘子解釋道。

  「那也不管,只找負責人的事就完了,一頓板子少不了……」婁三奶奶嚴厲得很。

  王老夫人笑著打圓場道:「大年下,怪可憐的。

  「反正咱們家過年,也不是外人,客人席上少點也沒什麼……」

  既然年後能補貨,那不過是過年的宴席差些,所謂的客人席,也就是王家的人了。

  王老夫人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婁三奶奶卻還拉著不放道:「那可不行,哪有外面的客人供得上,反而委屈自家貴客的道理,只是急切間找不到罷了,二嫂,聽說你在揚州還有個海貨行的,你們鋪子今年也晚了嗎?」

  婁二奶奶一直只是笑眯眯看著,聽到這話,知道她是圖窮匕見了,道:「我家倒不晚,這次上京,也帶了些乾貨來,只是不知道要多大的。」

  「往年老太太都是吃五頭的,今年換了個師父,用雞湯煨的鮑魚最好,所以換了三頭的。

  「客席上也用三頭,我算算,年下兩場,年後又要待客,只怕要準備十來斤鮑魚呢。」她拉著婁二奶奶的手道:「二嫂要是有,真是救命了。」

  「十斤沒有,三四斤還是湊得出來的。」婁二奶奶淡淡道。

  「那真是太好了,我等會就讓馮娘子去拿,只千萬幫我兜一兜,別讓老太太知道,我從公帳上補錢給二嫂。」婁三奶奶笑得親熱。

  婁二奶奶知道她補錢也補不了多少,索性道:「哪裡的話,補錢就見外了,就當我送老太太的禮物罷了。」

  「哪能呢,錢是一定要補的。」

  晚上散了場,婁三奶奶果然讓馮娘子跟著來拿鮑魚了,婁二奶奶從貼身小襖里解了鑰匙,讓黃娘子去拿了鮑魚來,果然是絕好的三頭鮑,馮娘子笑得臉都開花了「這真是好東西,一斤只怕能發出七八斤呢。」

  「這是古法制的,一斤鮑可以發十斤,什麼東西都不用加,只用雞湯一煨就行了。」婁三奶奶淡淡道。

  凌霜和嫻月都在,不明白經過,卿雲的丫鬟月香過來,附耳說了。

  兩人的眼神都冷下來,馮娘子千恩萬謝走了,過了一會兒,又打發個丫鬟過來,送了十兩銀子,道「三奶奶說,年下太多帳要算,先支十兩給二奶奶,等年後再補,請二奶奶包涵。」

  今年海上有風暴,海貨都漲了價,十兩銀子連半斤鮑魚都買不了,馮婉華這不是補錢,明擺著是氣人呢。

  丫鬟一走,室內許久沒人說話,婁二奶奶坐在凳子上臉色陰沉了一會兒,忽然拿起那十兩銀子。狠狠往門外一扔,直接扔到雪裡去了。

  卿雲示意一下,月香去外面撿了過來,她仍舊把銀子放回桌上,端了茶來,勸解道:「娘不必為這等小人生氣,不過是件東西罷了,況且娘也不是怕她,主要是顧著老太太的臉面,這鮑魚她究竟也吃不到多少,只當咱們招待了一番王老夫人和客人們罷了。

  「也可見她的眼界小,專在這種小事上用工夫,讓人可笑。」

  她一番寬慰實在到位,婁二奶奶果然就釋懷不少,道:「誰說不是呢,還笑我商家女,她馮婉華倒是比我還小家子氣,一點鮑魚,值得這樣算計。」

  探雪是最後聽懂的,也攥緊拳頭,道:「要是我,我就不答應,我不給她能怎麼辦,她還能搶我的不成,哼!」

  頓時眾人都笑了。凌霜教她道:「要是這世上的事都能這樣簡單就好了,你仔細琢磨三娘的話,就是坐山觀虎鬥呢,要是娘拒絕了,她也沒損失,受冷待的是老太太的娘家人。

  「咱們有鮑魚是明顯的事,老太太知道了,雖然知道是三娘的錯,難免會怪娘不替她兜著。

  「娘也不會真看著王老夫人受這樣的氣,總歸是為了大家面子上好看,這才是當家的道理。」

  「那三娘這麼壞,老太太就把三娘趕下去,讓娘來當這個家啊。」探雪畢竟是小孩子,想事情還是簡單。

  凌霜又笑了。

  「這世上人和人相處,不是看好與壞的。

  「三房當了十來年的家,和老太太已經是一體了,舌頭牙齒都有打架的時候呢,你看這件事上三娘苛待老太太的娘家人,做得可惡,但其餘的事上三娘也許最得她心意呢,只要三娘好用的部分多過她的壞心思,老太太都會包容的。

  「世人很多時候都是這樣,就算關係中有著許多齟齬,但因為利益相同,還是會過下去……」她認真教探雪。

  「或者老太太早就不願意養著那麼大一家人了,三房也可能只是在給老太太當槍呢?」嫻月忽然笑眯眯地說了一句。

  她看起來病懨懨又風流裊娜,其實心思最重,一句話說得探雪都嚇懵了。連婁二奶奶也不贊同地「嗐」了一聲,阻止她繼續往黑暗的方向引導。

  但凌霜還是採用了她的意思,對探雪道:「總之你以後要多聽多看,少說話,凡事自己在心裡多思考幾遍,不要太衝動。

  「不用把人想得太壞,也不用太天真,比如這事,不要覺得全是三娘壞,老太太好,要是三娘真和老太太那麼不合,那早就暴露了,老太太也容忍不了了,怎麼會讓她當家到今天了。

  「就像很多小姐彬彬有禮,丫鬟卻跋扈勢利,你多想想,就明白這道理了,有時候別人合夥演戲詐你,也是可能的……」

  「但我們始終要相信一點,自己行得端坐得正,大事無虧,別人總歸不能把你怎麼樣,當然,小事上能多花點心思琢磨就更好了。」卿雲也總結道。

  「這才是正道理呢。」婁二奶奶正色道。

  眾人說了一會話,就散了,晚上睡覺時凌霜先睡下了,嫻月坐在鏡子前面卸妝,桃染和小丫鬟拿著兩把梳子替她刷頭髮,她端詳了一下鏡子裡的自己,忽然噗嗤一聲笑了。

  「其實真要找回這個場子,也不是什麼難事。」她對著鏡子道。

  「你別又起歪主意。」凌霜看著書,頭也不抬:「到時候娘又要說你了。」

  「不干你的事,你看著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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