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京

2024-10-01 15:44:00 作者: 明月傾

  【前言】

  我國古代以五日為一候,三候為一個節氣,將一年分為二十四節氣和七十二候。民間有語「花木管時令,鳥鳴報農時」,自然界的花木鳥獸,都是按照節令氣候而活動。

  其中,每年,從小寒到穀雨這八個節氣里共有二十四候,正是一年中從冬日到春暖花開,花木繁盛的季節。

  所以古人在這二十四候中每一候選出一種最應節令的花木為代表,每一候都有花朵盛開,人們把花開時吹過的風叫做「花信風」,這二十四候,也稱為二十四番花信風。

  二十四番花信風:小寒,一候梅花、二候山茶、三候水仙;大寒,一候瑞香、二候蘭花、三候山礬;立春,一候迎春、二候櫻桃、三候望春;雨水,一候菜花、二候杏花、三候李花;驚蟄,一候桃花、二候棣棠、三候薔薇;春分,一候海棠、二候梨花、三候木蘭;清明,一候桐花、二候麥花、三候柳花;穀雨,一候牡丹、二候荼蘼、三候楝花。

  京中富庶,百姓也按二十四番花信風的節氣,賞花遊園。

  世家貴族,更是在自家花園中舉行宴席,賞花飲酒,招待親眷朋友,形成盛會。

  世家女子深居閨閣,只在花信風時參加宴席,所以世家漸漸養成了在花信風的宴會上相親的習俗,最終形成了二十四番花信宴的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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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年從小寒開始,京中德高望重的世家,都會從二十四番花信風選取一候,在家中舉行宴會,遍請京中的未婚的世家小姐和王孫子弟,男子赴外宴,女子赴內宴,賞花遊園,騎馬射箭,彼此相看,主要是長輩為主,有中意的,就由長輩定下婚事。

  一年一會,所以二十四番花信宴,也成了京中官員世家締結親事的途徑。

  就算有官員外放當官,到了子女結親的年紀,也會千里迢迢趕回來,參加這二十四番花信風的盛筵。

  【正文】

  婁家二房的船,是辰時靠的岸。

  正是小寒時節,水面還有薄冰,京城地處北地,春日來得遲,他們從江南一路過來,路上有些地方桃花都開了,京城的草芽還沒冒出來呢。

  婁家的轎子在渡頭等著接,給老爺太太預備的是轎子,姑娘的則是馬車。人員倒是來了不少,二房離京時婁二老爺和夫人才二十出頭,十五年過去,家人里多了些生臉,但領頭的黃管家還是老樣子,知道二老爺婁子敬性情溫和,好說話,上來先帶著家人齊刷刷打了個千,請安道:「二老爺高升。」

  「起來吧。」婁二爺笑道。

  他們卻不起來,又朝著後面行禮道:「二太太吉祥,小姐一路平安。」

  婁家人丁興旺,家人子都是清一色的石青衣衫,衣帽齊整,頭臉乾淨,齊刷刷行禮,聲音洪亮,十分顯眼,這地方是個官渡頭,來往客人目光都被吸引了過來。

  婁子敬自然是笑眯眯的,他離京十許年,見官渡頭的石牌樓竟和記憶里有些出入了,不由得盯著看個不停,婁二奶奶下了舢板,見除了兩頂轎子之外只有兩輛馬車,她那保養得宜的鵝蛋臉頓時就往下一沉。

  黃管家察言觀色,哪裡會注意不到,只當不知道,上來萬分地賠著小心,道:「渡頭風大,老爺太太先上轎吧。」

  二奶奶卻不動,只問道:「如今府里是誰當家?」

  「我聽我女人說,內宅是三奶奶在照看。」黃管家滴水不漏,賠笑道,「老太太念二爺好久了,從元宵就開始掛念了。」

  婁二爺聽到說起自己母親,才回過神來,連忙「哦」了一聲,二奶奶便不再問,只道:「月香,扶小姐下船吧。」

  婁家規矩大,男家人子都垂眉斂目轉身避讓不敢看,只有幾個媳婦上來想攙扶,但卻一個都沒攙扶到,黃管家行五,他老婆人稱黃五家的,在內宅三房當差。

  雖然是僕婦,卻也跟小門戶的當家娘子一樣長裙大衫,塗脂抹粉,插金戴玉,她小心翼翼上前攙扶,二房的大小姐卿雲卻已經扶著丫鬟月香的手下了舢板。

  當初離京時,大小姐才兩三歲,生得粉雕玉琢,十五年過去,果然出落成了個端莊的大美人,和她母親一樣的鵝蛋臉,膚如凝脂,一雙沉甸甸的大眼睛,鼻子卻像二爺,和戲裡的美人一樣,是個瓊瑤鼻,生得貴氣,最難得是那股溫柔的神氣,讓人一見心裡就覺得親近,她噙著笑,將手在黃五家的手上一搭,低頭上了馬車。

  後一位大概是四小姐探雪,是個十歲不到的小女孩,雖然年幼,卻神氣得很,穿著一身紅,羊皮小靴,一跳就上了岸,和大姐上了一輛馬車。

  黃五家的還在看四小姐,卻聽見了一聲輕笑聲。

  這聲音好聽得很,又脆又輕,跟被風裡的柳枝拂了一下臉似的,黃五家的轉過臉來,看見了二小姐婁嫻月,她穿得嚴實,穿著藕粉色白狐里子的披風,一手拉緊了披風的領子,只從下擺露出撒花洋緞的裙擺來。

  一手卻握著塊藕色的帕子,擋住了半邊臉,搖搖顫顫地下了船。

  那藕色是極冷的紫色,更襯得雙手像玉一般,十指纖纖,她像是怕風,握住了額頭,只露出半張臉來。黃五家的看見,心神不覺一晃。

  婁二小姐天生一對細眉,彎彎如柳,直掃到鬢角里去,雖然眯細了眼睛,卻是一雙桃花眼,白狐毛簇擁著一個尖尖下巴,微微有些病容,那帕子原被她咬著一角,被風一吹,險些脫手飛去,露出花瓣般淺紅的嘴唇來,她瞥了一眼黃五家的呆樣,頓時又笑了。

  「還不上車,這可是過江風,凍不死你。」她身後的人罵道。

  原來是個極漂亮的姑娘,一雙眼睛尤其厲害,鋒利得像刀,她也穿紅,卻十分利落,鶴氅攔腰系住,身條高挑,形容卻看得出只有十五六歲,應該是三小姐凌霜,動作利落,催著姐姐上了車,自己一挑簾也上了馬車,看她摔帘子的神色,倒像是和父母在鬥氣一般。

  主人都上了轎馬,黃管家放姚二在前面引路,自己看著小廝挑起幾掛鞭炮,在岸邊噼里啪啦地放了半刻鐘。

  很快,婁家的二老爺帶著妻女回了京的消息,就傳遍了京城。有懂行的就說「這是來榜下捉婿來了」。

  婁二老爺外放十五年,女兒是生了一個又一個,卻一個都沒定親,金陵雖遠,但故交同事也是有的,全留著來京城定親,不是來捉婿是什麼。

  也有和婁家來往密切的夫人們,就猜到了,說:「婁二奶奶是憋了一口氣回來的。」

  婁家說高不高,也是有點自矜門檻的,畢竟是書香門第的世家,婁老太爺做到過侍郎,位置也不低了。

  但婁二奶奶出身不好,是個商戶女,是帶了一筆大嫁妝進來的,要說婁二奶奶的身世,也確實是堪奇。

  她本來姓梅,她母親是下江人,下江的女子彪悍,是出了名的。

  她母親是獨女,嫁到梅家,把個梅老爺管得是服服帖帖,梅家原本是販絲綢起家,從江南各地販賣絲綢到京城,回去的空船多半是販糧,一船的麵粉也賺不了多少錢。

  梅老太太可不一樣了,她看出江南香料貴,皮貨貴,所以讓壓船的掌柜多買這兩樣,偏偏那年海上刮颱風,南洋商人的船全折在了海里,年底香料的價格炒得比金子還貴,梅家一趟船回來的錢比賣絲綢的利還高。

  梅老爺本來就怕老婆,從此更是言聽計從,生意越做越大,到梅老爺身故時,已經是富甲一方了。

  梅老爺沒有小妾,只有一個獨生女,就是婁二奶奶,要說她為什麼嫁到婁家,也有一段傳奇故事。

  當初梅老爺留著她,本來是預備招婿的,婁二奶奶性格爽利,從小就跟著母親學著管家,里里外外一把好手,雖然是個女兒,也有頂門立戶的才幹。

  誰知道梅家宗族勢大,等梅老爺身故,竟然糾集一幫族人,又有族中長老,強逼著梅老太太要過繼族中子侄承嗣,要搶梅家的家業,堵著門不讓她們出來,婁二奶奶那年才十五歲,好在貼身丫鬟得力,用繩子墜著爬牆出來,一紙訴狀告到了府台衙門。

  官司是吞金的猛獸,兩邊人都使錢,偏偏梅家長老有個遠房妻侄,是隆慶三年的進士,與府台是同榜,一封書信下來,判輸了梅家母女的官司。

  梅老太太氣得中了風,偏癱在床,族中長老做主,選了個成年的侄子過來承嗣,眼看著一份家業都要被奪走,婁二奶奶把心一橫,竟然將家中私房連夜變賣,以兩倍價格採買當年的新茶,新綢緞,一船精緻細軟,連夜上了京城。

  她進了京城也不急著告狀,而是以賣綢緞茶葉的名義,去與梅家有生意往來的高門大戶拜訪,一連半個月,到底讓她找到一家靠山來。

  如今京中還在流傳她當年的事,說她是看得准,做得狠,把得牢,實在是一等一的厲害角色,閨閣里的英雄。

  梅家相交的不過是商戶,見了高門大戶總低人一等,當初她深知這樣的事沒人敢攬,索性心一橫,直接叫來媒妁,說出三嫁三不嫁來。

  三嫁三不嫁,一要嫁官,嫁官才能給自家翻案。

  二要嫁三代以上的世家,怕暴發戶的人家眼皮子淺,沒見過世面,她不怕夫君懦弱無能,只怕底子淺薄,有眼不識金鑲玉,三代以上就算嫁的子弟無能,夫妻不和,家裡老人家總有慧眼識人的,她總能做成當家的夫人,有個安身立命的去處。三要嫁讀書子弟,讀書人到底把得牢些。三不嫁是不嫁商,不嫁窮,不嫁獨生的子弟。

  商人無權,窮人無勢,都無法救急,獨生子弟家裡等著延續香火子孫,耽誤了她婚後打理鋪子生意。

  她這話狂妄,但也有本錢,打開箱籠一看,京城中的媒婆都被金子耀花了眼,她許下重金,找來一家合適的,黃金五兩,說成婚事,白銀千兩。媒婆向來見錢眼開,哪有不動心的。

  頓時攪得滿城風雨,從來只看到男子選妻,沒見過未出閣的閨女這樣選婿的,這樣漫天撒網,倒真的被她找到一位來。

  婁家二爺是個溫良書生,又是庶出,夾在嫡出的兩兄弟之間,長兄做官做得高,年紀輕輕點了進士,娶的是國子監祭酒家的二女兒,琴瑟和諧,三弟厲害,定親的是馮子爵家的女兒,夫婦倆也出了名的人才出眾。

  把個婁二爺就比了下來,偏偏他自己只愛讀書,凡事不管,婁老太太也不怎麼上心,就耽誤到了二十歲,就連相看當天,都是媒婆托人把他騙來的,只說有一把扇子,上面好詩詞,不知作者,請二爺來幫忙相看,誰知道他到了一看,扇子倒是有,只是握在個雙八年華的女孩子手裡,女孩子還看著他笑,把個婁二爺笑得失魂落魄,回去幾天食不知味。直到媒婆上門,親事說定,他還在雲裡霧裡。

  也有說是婁二奶奶厲害,早就和婁老太太見過一面,是婁老太太先相中這個媳婦,偏偏婁二奶奶不要大爺三爺,只要二爺,才訂下來的。這說法自然是被婁三奶奶狠狠否認了——「咱們三爺又不是急等著銀錢墊背,正經讀書人家公子,做什麼去娶個商家女。」

  商家女這身份自然是婁二奶奶擺脫不掉的名號,從來巨富之家,沒有往官家嫁女的,尤其是獨女,官家看不上,商家也受不起這委屈。

  婁家的家業雖然在京城排不上號,但也是一生衣食無憂,但事已至此,婁二奶奶訂了親後,直接回了揚州。

  這次回去可就不一樣了,雖然婁二爺地位不高,但婁家官場耕耘三代,處處是同門、弟子、世交,坐的都是官船,帶著婁老太爺的書信到了揚州,再打官司,一把將前判全部推翻,趕走了嗣子,將吞下的家業全部吐了出來。

  婁二奶奶拿出一小半來捐給族田,平息了這場爭端,照顧母親半年,送了終,等到孝期一滿,將家業全部變賣了,三艘船押著婁家兩代人的積累,上京城完婚。

  但話說回來,婁二奶奶在婁家,是受了大委屈的。

  婁家人口多,規矩大,婁二老爺這一輩兄弟三個,妯娌眾多不說,兩個小姑子也不是好相與的,婁二奶奶嫁進去,本來就低人一等,又連生兩個女兒,不知道受了多少氣。

  也有個說法,說原本婁家是該她當家的,婁老太太原本議親時就許諾過給她當家,但三奶奶娘家勢力大,人也厲害,再加上婁老太太也反了悔,把當家的位置給了三房,婁二奶奶一身本領不得施展,官家媳婦規矩大,不得拋頭露面做生意,憋悶得不行。

  好在婁二爺爭氣,竟然也考了個舉人出來,本來不過做個小小京官,在家族庇護下過著中流日子。

  但婁二奶奶心性狠,竟然從妝奩里拿出一筆重財來,弄了個外放的知縣,也不顧江南水土服不服,立刻拖家帶口跟了過去,一去就是十五年。

  夫妻倆在江南過了十五年安生日子後,婁二老爺要調任回禮部了。

  如今女兒長成,也要回京議親了。

  頓時驚動了滿京城的官家太太,把婁家二房視為勁敵。

  本來婁家三房的一對女兒,玉珠碧珠,粉雕玉琢,一個十五一個十六,都是議親的年紀。

  婁家三奶奶姓馮,馮家是京中的大家,馮家老太爺去年冬天離世了,如今當家的馮家大老爺,和婁三奶奶是嫡親兄妹,馮家的爵位原本是要斷在這一代的,誰知道官家看見馮老太爺離世的消息,竟然道:「馮國祿一輩子倒也小心謹慎,馮家人口多,家計艱難,就再襲一代吧。」

  金口玉言一開,馮家得了這個意外之喜,闔家歡騰自不必說。

  就連婁家三房婁玉珠婁碧珠的身份,都水漲船高起來。

  京中規矩,議親多在春天,樂遊原上草長鶯飛,京中二十四番花信宴也就開始了,踏青遊園,賞花拜寺,都是世家女子少年們露面的好時機,像家中適婚的晚輩多的,如今年的李太尉家,賀太守家,都是由家中當家主母在花信宴上定了一席,名義上是說請各家太太小姐賞花遊園,實際上就是怕去赴別人的宴席不盡興,自家占一宴,看得更清楚點。

  更有幾家公侯王府夫人,地位高,家世豪富,家中自有別苑和花園,所以年年都占一宴花信宴,設宴請女客來自家花園賞花,也不為了相親,就為了熱鬧,稱為遊園盛會,年年比拼各自的宴席更精巧,花木更漂亮,辦得更好,十分熱鬧。

  所以京中適齡的小姐們,也是提前一冬就開始準備,衣裳首飾爭巧斗妍自不必說,連禮儀應答也要請了嬤嬤在家細心教,就怕到時候應對失據,傳揚出去,誤了一生的大事。

  婁二奶奶這一回來,京中各家太太小姐又添一勁敵,婁家十五年未歸京,所以只知道是有四位姑娘,長什麼模樣,什麼性情人品,都一無所知。

  但碼頭下船那天卻有官船在附近,隱約傳出風聲,說婁家二房有位小姐生得極美,風流婉轉,實在是個大美人。官船上有世家子弟驚鴻一瞥,十分掛懷。

  這傳言看似威風,實則不是什麼好話,有的夫人就非議道:可見婁家二房不會教養女兒,哪有官家小姐拋頭露面的道理。

  也有和婁家三房有宿怨的就說,也怪不得二房,實在是婁三奶奶太過分,她如今管著家,平時自己奢靡無度,卻只派了兩輛馬車兩頂轎子去接二房的人,老爺太太坐轎子,二房四個女兒自然都是坐馬車,一上一下,這擋不住,難免露了形跡,這是三房給二房的下馬威呢。可見婁三奶奶刻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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