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王見王
2024-10-01 15:41:25
作者: 林笛兒
突然覺得自己成了個外人,康劍心裡一百個不是滋味。
這種感覺很奇怪,不是惱怒,不是愉悅,不衝動,卻也不理智,只覺著涼嗖嗖的,很落寞,很無奈。就像是精心栽種的一園花,滿園芬芳時,你察覺到有兩道目光直勾勾地看過來,你攔不住,拽不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花兒落入別人的眼帘,然後因為別人的欣賞而言笑晏晏。而你連個聽你傾訴的人都沒有,這個世界上應該是你最親密最體貼的夥伴、戰友,不知何時成了花兒的同伴,兩人頭挨著頭,竊笑、悄語,時不時抬下眼,在你質疑的目光里,很默契地裝出一臉天下太平的樣。
然後就到了這一天,他被通知去見一對陌生的夫婦,商討花兒移栽的問題。更可氣的是,那對夫婦並不算是很陌生。兵書里說得不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其實當護士從產房裡把囡囡抱給他時,康劍就有了面對這一天的思想準備。余光中先生在《我的四個假想敵》里寫道:女兒要嫁誰,說得灑脫點,是她的自由意志,說得玄妙點,是姻緣,做父親的何必患得患失?可是,那樣一個粉嫩嫩的小娃娃,在你懷裡笑鬧、撒嬌,一天天地長大,長成一個美麗的少女,突然被一個不知從哪塊地里鑽出來的毛頭小子哄跑了,做父親的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難不成你要找他決鬥?」白雁揶揄道。
他沒好氣地白過去一眼:「拱手獻城的叛徒。」
白雁咯咯地笑:「錯,我是識時務者的俊傑,明知會戰敗,何必勞命傷財,不如握手言和,以後貿易往來,互利互惠。領導,你還不換衣服麼,時間不早了哦!」
「又不是見什麼大人物,換什麼衣服!」話雖這麼講,康劍卻是不情不願地朝衣帽間走去。
白雁好奇地問道:「他們都不算大人物,那什麼樣的人算大人物?」
康劍頭痛欲裂:「咱們家囡囡是女生,國際慣例里,什麼都是女士優先,所以不管他們是什麼樣的家庭,在婚姻中,咱們絕對不是弱勢的一方。」康斂彆扭極了,他從來不是以勢壓人的人,哪怕他現居教育部部長一職,多少人恭維,他卻一直踏實做事、坦蕩做人,可是今天他卻有一些不淡定了。
白雁輕輕關上衣帽間的門,上前一步,寬慰地抱住他。「我懂的,我懂的,婚姻里不存在高攀與低就,你只是捨不得。領導,我願意接受逸帆,不是因為他是誰誰的兒子,而是他真的是個很傑出很有擔當的孩子,我們家囡囡和我一樣,眼光特別的好。」
這話成功地取悅了康劍,俊逸的唇角微微彎了彎。他當然知道卓逸帆是什麼樣,雖然沒見個面,卻不妨礙他找人調查一番,如果有一點不滿意,他可以有一萬個藉口推掉今天的見面。
「不過,領導,我可得說你一句,你是搞教育的哎,得接受新思想新傳統。咱們囡囡是女生,結婚時,咱們是嫁,這和以前有什麼區別呢?難道以後還是不能見她不能疼她?還是她不能回家?你得換個思維,你不能敵視逸帆,你要像愛囡囡一樣去愛他,那樣我們就會多一個孩子。你知道的,我一直很遺憾,咱們只生了囡囡一個孩子。」
康劍不服氣道:「一個怎麼了,咱們囡囡一個賽一排。」話雖這樣講,語氣卻是放軟了。
「自大狂。」白雁笑著捏了下康劍的鼻子,沒有再繼續嬉鬧,今天,她也得好好地打扮下。
男人的衣服好辦,菸灰色的西服,條紋領帶,不跳躍,卻也不深沉,很適合小範圍的聚會。
康劍對著鏡子把領帶塞進西服里,眼角的餘光一瞥,整個人都愕住了。「小雁,你······這是要去哪開會?」
頭髮像酒店大堂的領班,一絲不亂地盤在腦後,莊重的米色套裝熨貼出身體的每一根線條,看上去很乾練很利落,也非常的職業。白雁不太自然地撫了撫衣襟的下擺:「平時穿護士服舒適慣了,這一身我也穿得很難受。沒事,我能忍。至少這樣子一看就是家風嚴謹、家學淵源,所謂上樑正下樑才能筆直,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咱們家的囡囡是個好女孩。」
康劍啼笑皆非,心裏面卻又有點酸酸澀澀。雖然白雁很少提,但因為白慕梅,在她的成長曆程中,還是多多少少留下了斑駁的陰影。她無法抹去過去,她只能盡力修正。
小雁心裏面其實也挺緊張吧,康劍對那對「陌生」夫婦又惱了一層。愛憐地將白雁攬入懷,疼惜地落下一吻:「小雁,你知道囡囡最驕傲的是什麼嗎?」
「什麼?」
「她有一個很漂亮很年輕的媽媽,有一個很帥氣很儒雅的爸爸。」
偷偷瞟過去一眼,到底是領導,臉皮的厚度異於常人,說這樣的話竟然像說「今天天氣不錯」一樣。「所以咱們其他不去比,在顏值上不能遜色就行。」
「對!」
白雁翹翹的下巴一抬:「等著,這是我的強項。」
半小時後,打扮得美美的白雁和康領導終於出發了。
兩家見面的地點是一家叫做「醉江南」的酒樓,顧名思義,裝飾風格很江南,奢侈地圈了很大一塊地,複製了蘇州「拙政園」的一處景點,花草成蔭、樓閣亭立,只是季節不太對,不過這樣反而有了一種蒼渺悠遠的意境。
「首長,幾點了?」諸航埋首在書中頭也不抬,眉頭緊蹙著
卓紹華嘆氣,都問二十四回了。他們是提前一小時到的,這頻率也太密集了。「康部長的秘書打來電話,他們還有十分鐘就到了。」
諸航騰地站起來,慌亂地轉圈:「怎麼辦,這書我才看了一半。」
卓紹華慢悠悠地掃了眼她手中的那本《相親禮儀一百問》:「諸航,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麼?」
諸航瞪大眼睛,義正辭嚴:「這麼重要的事,我怎麼會搞錯。是的,今天不是我相親,可是意思差不多,因為帆帆和康雨漪是以結婚為前提而交往的,結婚不只是兩個人的事,是兩家子的事,如果我禮儀方面做得不到位,那麼康部長和他的夫人就會猶豫,能不能把女兒嫁來我們家,我值不值得信任!」
卓紹華嘴角抽搐了下,強抑下泛濫的笑意。「我覺得你有這樣的想法,就已經表達了最真的誠意。」
「說得你好像很有經驗似的······首長,你以前是不是相過很多次親?」諸航像發現了新大陸,眼睛激動得都亮了。
到底是程序專家,思維都是跳閃的。「康部長的車子應該到了吧,我們去外面看看?」
「首長,你不可以轉話題,到底有沒有呀?」
「不記得了。」卓紹華攤開雙手。
「一點點都不記得嗎?」首長和佳汐好像就是相親成婚的哎,哎喲,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不,都像是別人的事。諸航盯著首長,沒有一點真實感。
「哦,記得一點,是在一個大雜院的外面,那是一個活力充沛的孕婦,我相了她半個月······唔!」卓紹華含笑看著緊張地捂上他嘴唇的諸航。「首長,你別本未倒置,今天的主角可不是你。啊······康部長到了。」
康劍和白雁震愕地站在門外,康劍是震撼,卓紹華私下和夫人竟然這麼親昵?白雁是驚訝,諸大校看上去好小哦,有四十了麼,逸帆是她親生的麼?
「路上還好麼,今天周日,有一點堵吧!」卓紹華神色未變地上前,微笑地朝康劍伸出手。
這不是康劍和卓紹華的第一次握手,只不過之前的場合,康劍神經都是緊繃著,連笑都要拿捏著分寸。甚至他倆還有一張合照,被各國網友點評為「全球最具顏值的政要」。當然,那是調侃,沒必要顯擺。
「路上還好。很抱歉,讓首長和諸大校久等了。」康劍臉有點黑。剛剛進門時,秦一銘大校竟然讓他和白雁接受安檢。他明白秦大校是例行公事,可是這種感覺越想越火。這是請吃飯麼,分明是下馬威。
卓紹華抬了抬眼,做了個請的姿勢,兩人分別在沙發的兩端坐下。「今天我點了火鍋,天氣冷,而且感覺吃火鍋很有家庭氣氛,可以嗎?」卓紹華等服務生沏好茶後,笑著問康劍。
「當然。」這樣家常的卓紹華,不是一點不適應,康劍臉色微微和緩了些。
「這是諸航的建議。她聽雨漪說您夫人的廚藝特別好,本來她想冒味地上門品嘗,我說下次吧!第一次,在外面見個面,吃吃飯,說說話。」
真會得寸進尺,這就直接訂了下次見面,也太容易了吧!康劍高深莫測地一笑,端起面前的茶碗,不接話,晾著你。
卓紹華摸摸鼻子,康部長給他的感覺向來進度有方,謙和達禮,今天這神情怎麼像是賭氣似的。他是要安撫他,還是另挑一個安全的話題呢!只是兩人身處的位置,不能隨便議論時政,不能隨意點評經濟,該說什麼呢?
兩人不約而同地都把目光挪向了兩位女主角。
比較起兩個男人之間的暗潮湧動,諸航與白雁那邊就是春風撲面、嬌陽似火了。問好之後,兩人的手就緊緊拽著,坐也是緊挨著。
相親禮儀NO1:要熱情、大方,懂得適度的讚美。「我今天終於知道雨漪的長相是遺傳誰了,雨漪媽媽的基因真強大。」諸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白雁,這就是傳說中的美人麼,一顰一笑都像畫,難得又不矯情,讓人看了又看。
「諸大校······」白雁不著痕跡地打量著諸航,諸航一看就是爽朗直率的人,她喜歡,這樣的人沒有勾勾彎彎,很好相處。
「別這麼見外,叫我諸航或者豬好了,我朋友們都這樣叫。」
白雁禮尚往來:「好的,那你叫我白雁或者小白。」
卓紹華清咳兩聲,仰目看著天花板,康劍噴出了一口茶。豬?小白?聽著還挺配的。
相親禮儀NO2:談論家常,話題最傳統最安全。「聽逸帆說,你很喜歡戲劇,特別是越劇,什麼時候我們一塊去看一場。我對戲劇一竊不通,你要對我科普科譜,我爭取看的時候不睡著。」
諸大校真實誠啊,白雁暗暗拭汗!「你太謙虛了,其實我也不太懂,逸帆倒是有點研究。對了,逸帆呢?」
「去接雨漪了。」
「應該早到了呀!」白雁不禁有些著急。
「哦,他還要去機場接下妹妹和她的朋友,他們今天從烏克蘭回京。」
「戀兒的朋友,是誰?」接話的人是卓紹華。戀兒這次在國際空間站呆了三個月,她有機會交朋友嗎?
「就是那個叫瑞文的天體學家。」
「我怎麼不知道他是戀兒的朋友。」卓紹華蹙起了眉頭。瑞文號稱霍金的繼承者,可是他比霍金幸運多了,他不僅健康,還很俊朗,最關鍵的是,他才二十四歲。「戀兒告訴你了嗎?」
康劍慢慢地坐直了身子,不知為何,他突然有種遇上同盟軍的感覺。
「沒有!」諸航囁嚅了半天,在首長迫人的逼視下,坦白交待。「我覺得她最近有點怪怪的,問啥啥都不說,嘴巴像上了鎖。然後我就······黑了她的郵箱,看到了瑞文和她的來往郵件。」
「······」卓紹華默默石化了。
康劍友好地拍拍他的肩,此刻,啥都不需要說,他理解他就好。
白雁則偷偷地朝諸航豎起大拇指,悄聲道:「我給你點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