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家庭風暴

2024-10-01 15:19:38 作者: 李春平

  生意場上的阿偉日漸顯得老道成熟,充滿自信的他穩操勝 券地把生意推向了紅火階段。儘管他在許多時候,表面上不動 聲色,在暗中他卻不停地算計著。對於顧客來說,不管阿偉其 人如何,僅憑他恪守商業信譽這一條,就使他在市內的口碑極 好。他精明地維護著顧客利益,並在此基礎上設法去掏空他們 的腰包,把別人的存款變成自己的儲蓄。他確認只有現在才是 真正為自己幹事,為自己幹事就容不得虛假和欺騙,需要絕對 的虔誠和真實。令全市商業界咋舌的是,他對自己所經營的商 品全部實行終身免費維修。要說這並非他的創舉,不少商業大 戶都曾試圖這樣去做,但保險公司考慮到風險太大而未敢承 保。他阿偉能攻破保險公司這道鐵門,就不能不承認他的商業 信譽和活動能量的雙重作用。頻頻出現的電視廣吿使顧客們對 他信若神明。他確信無論是社會集團還是家庭個人,把錢花在 一個可靠的地方,這是所有消費者的一個最基本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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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偉喜歡做那種一錘定音直來直去的生意,他不大樂意在 談判桌上玩弄花言巧語或互相提出苛刻條件軟磨硬纏。尤其害 怕接待外地客商。一般業務人員倒也罷了,最難對付的是那些 經理總裁之類。一筆生意談成之後,他們就要提出泡妞的要 求,不是進歌舞廳就是進夜總會。花錢不要緊,問題是難得找 人。阿偉不熟悉暗中賣肉的那類女人。那天接待一個姓李的老闆,阿偉急得沒法,就去找張子君。張子君說,哥,咱可是改 邪歸正的人了,什麼忙我都可以幫,惟獨這忙不行。阿偉說,我想你是從流氓堆里混出來的人,多少還有些老關係。子君 說,你老用老眼光看我,妓女也有棄娼從良的時候呀。李老闆 說,洋妞找不到,本地產的也行。阿偉說,還洋妞呢,本地的 我都沒法!阿偉又說,我不知道你們這些人究竟怎麼了,跟那 些毫無感情也不認識的女人住一夜有什麼意思!李老闆說,這 個問題我也想過,那是我窮的時候。現在已經習慣了。一個很 健壯的男人,成天都在拼命賺錢,賺那麼多錢有什麼用呢?社 會上有許多女人需要錢,又沒有別的賺錢辦法,賣肉就一本萬 利。這也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阿偉眯著眼睛,好奇地問他究竟搞過多少女人。李老闆扳起指頭數了又數,怎 麼也沒有數清。他告訴阿偉,他的一半收入都貼在女人肚皮上 了,泡過幾個國家的洋妞,國內各省市的都泡過。他都快五十的人了,不抓緊時間花幾年,死了怎麼也想不通。像他這類 人,就屬於窮得只剩下錢的人,文化不高,沒有著書立說的本 事,也沒有成就功名的奢望,只要能及時行樂就算不錯。阿偉 艷羨這種福氣。說到興處,李老闆就要現貨。阿偉無奈,只好把他領進夜來香歌舞廳,找了一位陪舞女郎。一曲未終,兩人就摟緊了,一會兒就進了賓館。阿偉覺得他簡直是神嫖。

  事後,阿偉對肖平大發感慨,埋怨當今世風日下。肖平 說,你感慨什麼,你跟李老闆不過是小巫見大巫而已。阿偉 說,咱可不一樣,咱是以感情為基礎的。肖平說,你說這話不 害羞?阿偉說還可以。肖平說,以後國家應當頒布一條政策,凡是男人在當老闆經理之前,應當首先做閹割手術。否則,這 個世界就要被惰欲所淹沒。

  阿偉公司的興隆給報社公司帶來了沉重的壓力。林萍像警 犬一樣注視著阿偉動靜,她在強大的攻勢面前採取了一些應急措施,不得不暫時放棄一些經營項目以萎縮業務的方式來減少 公司的資金沉澱。林萍認定阿偉是踩在她的肩上走向興盛的, 社會公眾由對報社公司的承認向阿偉公司轉移,是阿偉前期的 宣傳攻勢造成的結果。她完全有理由認為阿偉是在報社公司的 碗裡搶飯吃。她繼而想到阿偉當初極力舉薦她當總經理,並非 出於情人之間的良好願望,而是要把她推到這個位置上受苦受 難,阿偉就可以站在看台上欣賞她的痛苦。她不知道阿偉為什 i麼要如此殘忍地戲弄她,也不明白自己當初為什麼要鬼使神差 j地愛上這樣一個儀表堂堂的鬼魅。早知如此,她就不把那個金戒指送給他了,而他傷害的卻是用錢也買不來的滾燙的感情。

  每每想到這些林萍就傷心得直想哭,鼻腔里便有一股酸澀的液體在竄動。而每次眼淚流到眼眶邊沿時,她便恨恨咬咬牙,覺得為這種人哭不值得。浸出來的那麼一點濕潤很快又被乾燥高溫的空氣風乾,記憶只在眼角留下一點模糊的痕跡。立喬早已看出她內心世界的痛楚,卻無力幫她排解。立喬在經營 上屬於兩頭跑的人,自己擔任南方飲料公司總代理本來就忙, 根本就不可能全身心地投入單位的工作。來自各個方面的苦悶 懊惱壓力融為一體,使林萍在煩躁中的精神失去了內在支撐。 在張子君搬遷的事上,突然殺出一個助人為樂的好心人葉蔓, 致使她的報復行動被迫中止。她對阿偉的耿耿於懷,迫使她時 時處處在尋覓新的突破口,拿住他的命脈,徹底擾亂他的陣 線。而最有效的方式是從精神上去摧毀他,使他從經營上陷入 全面崩潰的境地。

  林萍處心積慮的願望終於如願以償。她在尋尋覓覓時收穫了意外,這就是小玲的懷孕。

  林萍知道小玲懷孕的消息時欣喜若狂。喜悅的狀態如同她 當年自己懷孕要做母親時那樣。那天她與立喬在辦公室天南海 北地瞎聊時,立喬說小玲到醫學院進修去了。去的時間在五月底。立喬說這不是人學時間,而且做為一般護士到醫學院進修 有點文不對題。立喬的話引起了林萍的警覺。林萍當天就跟在 醫學院教務處的同學撥通了電話,請他查詢小玲其人。回答是 查無此人,進修班只培訓醫生醫士,護士不在進修之列。這個 信息的獲得使林萍如獲至寶,根據線索跟蹤追擊成為她那幾天 壓倒一切的中心任務。

  林萍鬱鬱寡歡的情緒,一下子變得興奮振作起來。暑熱不 再可怕不再令人畏懼。她到醫院去打聽小玲的下落,回答都是 到醫學院進修去了。林萍又問她家在哪裡,人家說小玲沒有 家,小玲從小父母雙亡,是叔叔帶大的。林萍從醫院染了一身 藥味兒出來很失望,但她又很快恢復了昂揚鬥志。路過張子君 門店時,她突然想到阿偉與張子君的親戚關係,猜測小玲的下 落張子君可能知道。她開始讀一本關於外國密探的書,根據書 中講的如何尋找線索,從線索里發現問題的方法和步驟,買了 一些飲料和滋補品提到子君店內。子君見林萍提著禮品類的東 西覺得蹊蹺,臉上露出難以琢磨的表情。林萍說你還生我的氣 是不是?子君說不是不是。他說他知道房子是公司的,要停止 出租任何理由都是可以的,他都毫無辦法。繼續給他租用是對 他的支持和照顧,他非常感激。林萍說那是她一怒之下乾的 事,之後馬上又覺得不該太小家子氣了。她跟阿偉是情人,即 使有點不愉怏的事情發生,可舊情還在,面子還是要給的。子 君一聽,也覺得林萍說得人情入理,看不出什麼虛假。林萍的 丹鳳眼看他的時候,噴射出咄咄逼人的灼熱,子君對她的美麗 充滿敬畏。他喜歡跟漂亮女人相處並說真話,跟漂亮女人相處 心頭舒服,他甚至覺得欺騙一個漂亮女人是件不道德的事情。 林萍見他逐漸興奮,就說到阿琴。子君說阿琴懷孕了,再有幾 個月他就要做父親了,所以阿琴就不能來店裡幫忙。林萍迅速把話題轉到小玲。林萍說,她早就想去看看小玲,苦於沒有時間,見個面也不大方便。買的這些東西都是雙份,阿琴和小玲 共同享用,托子君轉給她倆。受寵若驚的子君從林萍口中聽出 她似乎非常清楚小玲的情況,就把小玲平時怎麼打發寂寞時 光,還請了保姆等事情抖落得乾乾淨淨。他當時告訴漂亮女人 一些鮮為人知的事情還有點洋洋得意。一高興就嘴無遮攔地把 一切情況和盤托出。若干天后他知道出了問題時,他對著門外 那塊藍天大罵一聲:女人是禍水!

  林萍對搜集到的情況進行了整理,有點像某些報告文學作 家那樣,在整理採訪筆記時總要來點添鹽加醋。比較起來林萍 更追求一種轟動效應。為了實施惡毒的報復計劃,她把字寫得 很清秀,寫得像其人一樣端莊可愛。她每下一筆都覺得自己在 佐證一個鐵證如山的事實。她把阿偉的名字故意寫得十分丑 陋,因為他不僅背叛了妻子而且背叛了情人,術僅欺騙了妻子 而且欺騙了情人,不僅傷害了妻子而且傷害了情人。醜陋的靈 魂只配得上一個醜陋的名字。數十處「阿偉」有那麼一兩處寫 得還可以,她就覺得太便宜他了,於是便在名字上加上了黑 框,黑框敲響了阿偉的喪鐘,似乎提前把他送入地獄。林萍惡 毒地笑起來。她把具有揭發性質的材料寫好後,晚上拿著公司 電腦服務部的鑰匙,自己加班親自上機列印。看著散發出墨香 的成品,她感到自己正在從事一項偉大艱巨的工作。她甚至突 然覺得陰謀是個褒義詞,是個美麗無比甜蜜無比溫柔無比的褒 義詞,它是對人類智慧的謳歌和讚美。難怪人們用起陰謀來總 是挖空心思其樂無窮。

  向紅梅是在極佳的精神狀態中五雷轟頂的。頭幾天又下了 一場瓢潑大雨,街道積水盈尺車淹半輪,雨水把空氣、地面和 城市的伏旱高溫降到了人體能夠承受的程度。阿偉生意紅火情 緒激昂,每天都要給向紅梅講生意上的豐碩成果。他跟林萍之 間藕斷絲連的關係,正在向矛盾深處激化,小玲挺著將軍似的

  肚子坐以待產,阿偉的旺盛精力不再被情人們瓜分,就只有向 紅梅獨自享用了。向紅梅就喜歡在大雨過後的融合天氣里做 愛,阿偉也覺得,到了補償她昔日性飢餓的最佳時期,他有能 力也樂意在這段時間讓她吃飽喝足。向紅梅不像往常那樣知足 常樂,她傾向於追求數量和質量的同步提高。她不喜歡空調的 聲音,空調的聲音與做愛的聲音,同時爭奪一個空間會降低甜 美和諧的程度。她不喜歡關上窗戶,封閉會使屋內變得擁擠和 狹小。她喜歡這樣,在燈火闌珊人聲初靜時,把床頭小燈調到 最合適的程度,然後再打開窗戶拉上窗簾,讓月光和微風同時 滲人室內。她覺得這樣是在大自然的懷抱中做愛。偶爾也鑽進 來笑聲,汽笛聲或微風,她想這也不錯,有它們的參與會豐富 感覺。她甚至想把做愛的聲音通過窗戶傳播出去,滲透到夜色 中或燈光里,讓鄰居們或樓下行人去感受他們的幸福之音。她 覺得他們做愛絕不是單一的自私的生理需求,每一次高潮和滿 足的過程,就是一次生活和生命的輝煌展示,是人生美味的高 度濃縮,是青春火花最激烈的迸發。她便沉醉其間,伏在阿偉 身上久久不動。她睡眼惺忪地坐起來之後,就為阿偉穿衣服。 她非常樂意為阿偉脫穿衣服。然後把被子當枕頭墊高,讓阿偉 靠著,給他遞茶遞煙。阿偉喜歡靠在床上吸菸,一邊吸菸一邊 看向紅梅清洗自己一邊說話。向紅梅時常提醒他該叩菸灰了, 否則就要掉到被子上去。還喜歡提醒他把手抬高點,不要讓煙 頭燒了被子。向紅梅看著阿偉靠在床上抽菸的模樣,宛似一尊 門神,散發著威嚴的光彩。這就是她的上帝,她在與她的上帝 對話並享受著上帝的蔭庇。

  向紅梅發現她的上帝並非真正的上帝而是魔鬼,是在頭夜 幾度春風之後的翌日早晨上帝上班去之後。她已被枕衾銷魂滋 潤得活力奔放。蹲在廁所歡快地撒了一泡泉水叮咚的早尿,然 後迎著初升的秋陽騎車到市場上去買菜,剛走出報社家屬院的大門,就聽到看門的老頭叫她取信。她一看是百貨公司的信 封,覺得沒有任何價值,順手就扔進了自行車前面的籃子。她 說不清從何時起突然瞧不起她曾經賴以生存的百貨公司了。這 種單位的信封放在籃子裡有失體面,於是就把信封正面向下放 著。她買菜的速度很快,因為不需要討價還價,她盡情地挑選 最好最貴的菜買,物價上漲因素及某些菜農故意抬價對她來說 完全可以忽略不計。帶著露珠和水分的鮮菜盛滿籃子拿回家 時,信封已被浸得精濕。直到飯菜做好等阿偉回家吃飯的空 隙,她才漫不經心地拆開信封。文化程度不高的向紅梅一字一 句認真讀下去,看著看著她就覺得天旋地轉起來。向紅梅什麼 也沒來得及想就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桌上放著兩排熱氣騰 騰的阿偉喜歡吃的菜,廚房的煤氣灶擰到最小程度,怕阿偉中 途帶客回家或想另外添菜而未熄滅的。從陽台上斜照過來的被 雲彩染得烏紅的太陽在室內呈現一個三角,與向紅梅昏迷的身 體保持著一定距離。幾絲的輕風從廚房溜進來撩起她的幾根秀 發,一副翩翩起舞的樣子。頭髮的動與她的靜形成了鮮明的對 比。就在這時男悟不期而入。她平時很少來她家,這天是上班 中途來找一件女人用的東西。她進屋後發現向紅梅躺在地上, 意外地發現了那封揭露阿偉隱私的文字,才準確地判斷出她並 非睡而是昏倒在地。於是她平生第一次做賊,饒有興趣地把信 和信封都裝進了口袋,轉身就下樓走了。其實男悟當時並沒有 什麼明確的目的和動機,只是覺得很有意思。任何時候,桃色 新聞和桃色事件總是以其特殊的魅力吸引著無數好奇者去窺其 隱秘。男悟還稍稍猶豫過,這樣隨便拿走別人的東西是否妥 當,她想既然是列印稿就不止一份,再說她也不過是重複別人 已經看過的東西而已。如果拿走,也許對阿偉是有利的,這就 使向紅梅失去了證據。男悟在看過之後,也沒對任何人講過此 事,作為一種不光彩的行為,她在上廁所時就把它當作手紙扔掉了。向紅梅放在桌上的信件不翼而飛,成為一個永遠解不開 的謎。

  阿偉回家時一路哼著《三國演義》的主題歌。他搖頭晃腦 自言自語地說,話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他帶著這句 話的餘音進門時,見向紅梅伏在那裡,以為她裝睡,便想是連 續幾夜顛狂所致。阿偉上前輕輕地拍向紅梅的頭,向紅梅漸漸 甦醒過來。被拍醒後的向紅梅定定地望了一下阿偉,忽然發出 陣撕心裂肺的長嚎。阿偉覺得好生奇怪,早晨出門時還是好 端端的,怎麼就一反常態了。一哄,還哭;再哄,哭得更凶; 三哄,淚如雨下。阿偉索性就不哄了,端起碗吃飯。全是他喜 歡吃的飯菜,他吃得神情專注。向紅梅更加難以容忍阿偉對她 的置之不理,她像一頭髮情的母獅挺身而出奪過碗去,連同掉

  在碗裡的淚水砸在了地上,碗碴和米飯迸濺得滿屋都是,像一 堆掀開的冬雪。阿偉抓住她的手,問她為什麼這樣,究竟出了 什麼事。向紅梅掙脫著說,放開我放開我!那雙怒目圓睜的眼 睛放射出恐怖的光芒。淚水掛在細長如繩的鼻涕上結成一顆晶

  莖的冰棱。她帶著懸而不斷的鼻涕轉過身找證據,左找右找不 見,想必是阿偉拿去了。

  阿偉問她找什麼。

  就是你拿去了的那個東西。

  我什麼也沒拿,進門就見你睡了。

  你把東西給我。向紅梅流涕漣漣地伸出手。

  究竟是什麼東西。

  你知道。

  我什麼都不知道。你是不是搞錯了?或者做了惡夢?阿偉 確實覺得她做了惡夢。

  那好,你說沒拿也行。向紅梅指著門:你走。你走! 我到哪去?

  到你那個家去!

  哪個家?

  小玲那個家!向紅梅擤把鼻涕彈出去。

  這時阿偉的臉才完全變形,五官膨脹而歪曲。先前的銳氣 蕩然無存。他不明白小玲的事怎麼會在這種時候東窗事發。他 想一定是在什麼時候出了疏漏而泄密。只要運氣不好,再狡猾 的狐狸也會被拙劣的獵手抓住。他現在只有向她半真半假地坦 白交待。

  我不聽!你說的話都是假話!你騙了我十多年!向紅梅打 斷阿偉的話,覺得自己真理在握,她完全沒有必要聽他的任何 解釋了。他的任何解釋都只能是更加惡毒的騙局。她看著阿偉 虎死不倒威的臉,感到他是那麼醜惡那麼陰險那麼可怕。她一 直自信地認為愛上了一個值得一愛的,並且終身值得去愛的男 人,結果卻愛上了一個連狗都不如的人,一個惡魔一隻野獸。

  這時兒子放學回家,一看景狀就知道父母幹仗了。他向父 母做了個裁判暫停的手勢。以前兩人吵嘴都是這樣有效制止 的。向紅梅對兒子說,飯在鍋里你自己吃,我們都吃了。一邊 說一邊擦淚。然後把地上的碗碴和米飯掃進垃圾鏟里。

  精心偽裝多年,突然被揭開本來面目的阿偉,覺得失去了 往日的榮光,灰溜溜地鑽到臥室去了。阿偉躺在床上的樣子頗 像一具硬僵的死屍。肚子的飢餓感倏然消失了。他輕輕閉上眼 睛時,眼前浮現出一片朦朧的白光。他睜眼尋視,發現窗簾並 沒關嚴,一線陽光透進來有些刺目。阿偉選擇了一個側臥的姿 勢安下心來想事。他很自信他的預測能力,暴風驟雨終於在預 料之中來臨了。他將度過一段人生最尷尬的艱難歲月,悠然自 得的瀟灑將暫時偃旗息鼓。突如其來的襲擊使他必須正視現 實。他有一種蒼涼感,仿佛到了世界末日。命運安排他必須這 樣在泥淖中摸爬滾打。也許這正是一個真正的男人應當走的道

  路,在事業與女人的搏殺中日漸成熟。它排除了一帆風順的平 庸,四平八穩的呆板,和風平浪靜的沉寂,在轟轟烈烈曲曲折 折中鑄造自己高質量的生命。想到這些,阿偉心頭又涌動起一 股得意之感,脫光身子縮在被窩裡竊笑起來。他挑釁地對著客 廳那個方向說,兩個家怎麼啦?小玲那個家怎麼啦?老子就應 當有這麼多家!老子還要四海為家!聲音在被子裡形成一股鼓 盪迴旋的氣流,但並沒有傳出去。他卻聽見了外面有洗碗掃地 的聲音,他想那個將來可以當總統的兒子已經吃畢了飯。兒子 吃飯氣吞山河。他想到兒子就異常興奮。兒子在夏天赤臥在小 床上,常常在夢中硬起小雞雞直指藍天的情景又回到了他的腦 海中,他從兒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脈骨真傳。

  遇到好事往壞處想是居安思危,遇到壞事往好處想是胸懷 博大。阿偉常常用這種辦法對待喜憂,他不是那種進亦憂退亦 憂的角色。去年的驚雷今年響,明天的暴雨現在下,反正總是 有這一天的。既然小玲的事已經曝光就沒有什麼可怕的了,無 非是家裡會多一些眼淚和口舌。反正向紅梅的這兩樣東西都不 值錢,平淡的生活過久了調節一下也不錯。如果要裝點生活, 實在是沒有比眼淚更好的東西了。

  向紅梅眼淚源源不斷地往外流,卻並沒有大吵大鬧。她在 這時依然視阿偉的教導為聖旨:夫妻間的矛盾避著孩子。這天 是星期六,兒子下午在家,阿偉堅定不移地在床上躺著。因為 早晨喝了許多水,中途起床撒了一泡尿。既然睡不著又肚中漸 飢,他就一邊拿本閒書看一邊觀察外面的動靜。他聽到兒子大 咽大嚼吃晚飯的聲音,突然有些嫉妒兒子,老子受到冷落就輪 到你小子享福了。他的牙幫骨發出咕咕的摩擦聲,與肚子的咕 咕叫聲對台戲一般裡應外合。

  他煩躁起來並且有些急功近利。他餓,吃飯問題成了最現實的問題。他希望向紅梅鬧起來以使事態儘快平息,他也好吃飯;但向紅梅依然沒鬧。他想她在推遲顛期或正在醞釀方法和步驟。

  晚上,向紅梅還是沒管他的吃飯問題。寫了一張條子放在阿偉枕頭上,然後到兒子房裡睡覺去了條子的內容是這樣的。

  結婚十五年來,向紅梅給他洗了十五年的衣服(包括出差、上學三年都是把髒衣服往家裡提,或者是向紅梅趕到學校去洗。)給他撓了十三年的背,擦了十三年的夾鞋,洗了十二年的腳,給他脫了八年的 衣服,穿了六年的衣服,給他洗了八年的澡,洗了八年的臉,有四年時間是把他抱到床上睡覺的。

  阿偉對條子上的數字表示認可,即使略有出入也問題不大。他感到向紅梅把感情上的東西全部董化了。量化了的感情 也有說脤力。他把條子看了十遍,只琢磨出一個道理:向紅梅當過營業員和會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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