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暗渡陳倉
2024-10-01 15:19:19
作者: 李春平
張子君執行這樁謀殺胎兒的特殊任務,出門四個回去三 個,惟獨那個牛高馬大的治安聯防隊隊長不見了蹤影。穿紅衣裳的長髮工程師說,隊長的分工是負責捂眼睛捂嘴,讓小玲喊不出來也認不清人。隊長高大不太靈活,讓他幹這事是不合適 的。分任務時他就要干揍一拳或踢一腳的歹事,他是否認真干 了很難說。他責怪當時分工不大科學。子君問工程師你當時干 什麼了?工程師說,我的任務是誘敵深入,完成得很出色。後 來我就摸了那女的兩把。子君說,你真自私,那時候你還顧得 上摸人家!工程師只是笑。子君讓他們不要埋怨,好好回憶一 下當時的細節,有沒有出現疏漏的地方。工程師只能回憶起來 隊長當時公豬般叫了一聲,那聲音短促而急烈,是在不想叫時 不得已叫出的,很像喘了一聲粗氣。聲音消失之後人就不見 了。當時夜幕籠罩,又在樹蔭下,模糊得差點敵我不分。子君 說他也沒看見什麼,只是有一種感覺,好像小玲的手很靈活,這樣她就有%能自衛還擊。三個人分析來分析去,還是沒找到 正確的結論,只得耐著性子焦急地待。
隊長的失蹤使他們非常驚恐。好在這個人向來獨往獨來, 他所領導的治安聯防隊雖為群眾組織,但實際上是一夥烏合之 眾。他在與不在,沒多少人來關心他。只是他不在的時候,左 鄰右舍會過得輕鬆自在一些,會認識到安定團結的重要性來。
隊長只有一棟房子和若干不屬於他的女人,他用女人向來是臨 時租賃。對於他的行蹤很少有人確切知道。
第五天,市醫院的門口貼出了一張屍體認領啟事。發現屍 體的是一個醫院臨時工。那天他打掃垃圾,以為誰把爛衣服扔 在了廁所旁邊,在醫院拿衣物作包裹然後到處亂扔已是常事。 他就用竹枝做成的掃帚使勁地掃,但卻怎麼也掃不動。後來覺 得不大對勁,衣服被撐得脹鼓鼓的且富有彈性。於是伸手一 摸,頓時驚呆了,是個死人。屍體躺在陰溝里,陰溝里有些污 泥積水和糞便。他把屍體翻過來,濁泥把一張胖臉塗抹得面目 全非,上面爬行著數條螞蝗和蚯蚓。屍體上飄出一股淡淡的臨 近腐敗的臭味兒。報案後,法醫來到現場檢查,發現死者襠部 有血,睪丸有兩個小孔,像是針扎過似的對穿著。這具屍體很 快被認出是城郊鎮上治安聯防隊隊長。就在公安機關立案的第一天,市公安局陸續收到很多群眾來信,他們歡呼這位隊長死 得好,他的死無疑是對全鎮人民經濟建設和精神文明建設的一 個重大貢獻,是全鎮人民的福氣。遺憾的是十惡不赦的隊長死 得遲了點。這些來信在祝賀的同時,請求公安機關找出殺死他 的那位無名英雄,說那才是真正的雷鋒張思德,應當獲得國家 級的見義勇為獎。於是偵破工作不了了之。心急火燎的阿偉子 君等人的緊張的心情才鬆弛下來。其實隊長的死也並不蹊蹺。他是在摸住小玲臉蛋的時候,他犯了一個對本職工作帶來了很大阻力。跑到中途就不得不使出老命把針管拔掉。 他熟悉這裡通向後院的路,他知道廁所後面有一道矮牆,旁邊一家磚廠,他只需要攀登兩步就可以抓住牆的頂端翻越過去。他就是在這個地方栽了跟頭的。以前輕而易舉的他現在卻 難上加難了,他經過艱苦的努力多次翻越終未能過。後來他的 手總算抓到了頂端,不幸的是把磚抓脫了,低劣的建築質量使 磚塊之間粘接鬆動,他一下子摔下去之後就再也沒有爬起來。 他癱軟在草地上,絕望恐懼劇痛衰弱集於一身,既不敢喊也不 敢叫,也不想得到任何人的幫助。他這一生都不曾求人,現在 也不想求人——即使抱著僥倖心理也只會是一種奢望。只有忍 著疼痛等待身體的恢復。在他感到希望渺茫面臨絕境時,他惟 --清醒的是,覺得這是一場蓄意謀殺,有人花錢僱人來殺死 他。因為前不久漢江大橋邊上的無名屍體就是他一手策劃的。 他現在該上別人的當了。他就是這樣默默地死去的。死前表現出來的堅強意志就是拼命掙扎了近兩個小時,然後自力更生地 跌進了陰溝。
據說屍體抬回鎮上之後煞是熱鬧了一番。個體戶企業家和 老人們都像過年一樣興高采烈地咒罵他,以泄那一粧樁敲詐勒 索之恨,於是就有了許多洋洋得意的鞭炮聲。還有十幾個女人 為他抱頭而哭傷心不已,這些都是曾經與他恩恩愛愛同枕共歡 而且得了不少實惠的女人。她們傷心的是從此少了一條財路, 少了一個賣肉的買主。她們沒有時間來顧及臉面,眼淚慷慨得 一文不值。她們後來打開了他的樓房,發現他早就留下了遺 言,確定了他的遺產的分配方案。他列了一大串跟他發生關係 的女人名單,共二十五人。保持情人關係的十三人,名字後面 打著三角符號。除了將部分遺產平均分配給十三個情人外,另 一半遺產按他死後誰哭得最傷心來確定多寡。這部分的分配數 量留給法院執行。遺囑上沒有寫日期,看來他隨時都做了以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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殉職的準備。遺囑啟發了女人們的經濟頭腦和商品意識,曉得 現在的眼淚已經變成有價液體了,哭的女人居然成倍增加。後 來政府出面協調各方面,確認他的一切財產都是非法所得,包 括存款都一律沒收。這個決定用公告形式放大張貼,使所有女 人的眼淚都貨真價實地付諸東流了。
游醫是在閒得無聊跟街坊老頭們閒諞時,知道了治安隊長 的死的。他不知道此人是何人,也沒把這類街頭新聞放在心 上,更沒想到跟他本人會有什麼牽連。只是在幾天之後法院和 政府的人來找他了。來人說這個藥店是以前那個治安隊長霸占 的,房主已於發大水那年死於非命。現在隊長也死了,藥店房 屋要收回交公。游醫一生沒有跟法官和政府官員正經談過事, 他聽得十分認真又特別緊張,雙眼直直地望著,等候著他們的 裁判。那張粗糙且布滿了許多裂紋的嘴一直張得很大,像一隻 嗷嗷待哺的小雞。許久,他方深思熟慮地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 來:這藥店是我買的。法院問他有沒有手續。游醫問什麼叫手續。政府說手續就是紙條之類的東西。游醫問有多大。政府舉起一個紅塔山煙盒,從裡面抽出包裝紙說,就這麼大。
游醫說,他沒給我這麼大個東西,我也沒給他這麼大個東 西。就跟上街買菜一樣,交了錢就把菜提走了。又問他給了多少房錢。
游醫利索地伸出一個黑指頭:一萬塊。法院問他知道契約嗎?游醫茫然地搖搖頭。游醫裝傻時裝得天真可愛。他在說話時總是全身顫抖,政府和法院從他的神態中看出了他的老實。對他的話沒有產生任何懷疑。從情理上分析也無懈可擊:既然 房子是霸占的,當然就沒有契約;既然把霸占的房子拿出來 賣,當然就只圖個便宜,沒有任何手續完全可能。游醫無犯罪 前科,與治安隊長毫不沾親帶故,白白送他用是絕不可能的。他們走的時候說,等研究後再通知你。
游醫點頭哈腰地把他們送走了。他們走得很遠了游醫還在 嗑牙。他想他是天數已盡,這輩子再也沒有便宜可占了。連續 幾個晚上都做噩夢。眼睛一閉就夢見法官的大蓋帽,大蓋帽像 張子君烙餅的巨型鏊子將他罩住,他頂著鏊子醒來時便一身大汗。
法院和政府共同研究的結果,依然是要將房屋沒收。但考 慮到游醫不知道是霸占之物,他本人也沒參加過什麼非法活 動,因此不能讓他蒙受經濟損失。決定由鎮財政拿出一萬五千 元來給他進行經濟補償。同時也考慮到房屋是需要統一改造的 舊平房,可在沒收之後讓他繼續租用。
問他有沒有意見。游醫說沒有意見。他覺得政府和法院真是英明透了,一個 彌天大謊就帶來了這麼多的實惠。當他把一萬多元存進銀行 時,突然覺得所謂萬元戶的錢也許就是這麼來的。
平時連雞都不敢殺的小玲沒想到自己會殺人,而且殺了個 該殺的人。她在暗自得意時,無不心驚膽寒。小時候,她聽父 親說過,爺爺的爺爺曾經當過劊子手,他是個酒鬼,用屠刀掙 幾個死人錢去買酒喝。發現屍體的那天,醫院鬧哄哄的,死人 從來都是從太平間或病床上發現,這次卻在廁所旁邊的陰溝里 發現。各種猜疑一齊出動,使所有醫務人員一齊興奮起來。小 玲從抽屜里找出兇器,眼前就浮現出一團團魔影,她不敢細看 那彎曲的針管,就把它扔進了廁所。當然她不知道別人為了殺她的孩子才製造了這場兇殺案。她為自己感到驚愕萬分。頭幾 個夜晚她根本睡不著,一閉眼就有人蒙上她的眼睛,把她劫持 到原始森林去了,萬般凌辱之後又把她從懸崖上推下去,跌入 萬丈深淵。十多平方米的宿舍一片陰森可怖。她只好請同伴們 作陪,陪伴她度過漫漫長夜。
這次事件之後,小玲第一次見到張子君是在千層餅店門 前,正在揉麵團的張子君見小玲去了,連忙低下頭,裝作沒看 見。小玲以為他沒看見便主動地走進去跟他打招呼,生意人喜 歡聽奉承話,小玲就說了幾句生意紅火之類的話。子君從麵團 上揚起臉,黝黑的臉龐羞羞答答地紅著。他的吞吞吐吐,使小 玲覺得他害怕見女孩子。而張子君真正的感覺是無臉見人,心 頭滾動著難以抹掉的愧疚。那天晚上回家之後,張子君就和阿 琴發生了口角,把責任互相往對方身上推。阿琴說這事本來就 不該干,哥跟我說,我能拒絕嗎,當然只能讓他找你。我想你 會拒絕的,誰知你一點腦筋都沒有,居然滿口答應!你拒絕比 我拒絕更方便,子君說,你畢竟是他妹妹,就比我這當妹夫的 話好說些。兩口子嘀嘀咕咕直到深夜,在腦門上等急了的瞌睡 才使兩人平靜下來。
阿偉並沒有責怪張子君辦事不力。與其埋怨子君,倒不如 責怪自己策劃不周。相反,這件事情的出現卻密切了兩人的兄 弟關係,他們都覺得對方可怕而不敢掉以輕心。阿偉擔心的是 哪天子君會把事實真相捅出來,那樣將給他帶來痛不欲生的狼 狽和刻骨銘心的尷尬。一方面他要讓張子君守口如瓶,另一方 面要讓阿琴切勿對外張揚。可惜張子君並沒有恪守自己的諾 言,在一次閒聊時,他把醫院事件全部告訴了肖平。他覺得肖 平比阿偉更可靠。他告訴肖平的目的是提醒他阿偉這個人可能 很壞。肖平未置可否地一笑。張子君說,他能對情人如此心狠 手毒,可想他怎麼對待外人了。肖平還是未置可否的一笑。子君覺得肖平的笑聲中,含著叫人琢磨不透的幽默。
時光帶荇默默溫情往前走。一個可怕的事實向阿偉步步逼近:孩子問題。小巧玲瓏的小玲揮霍著昔口的苗條風姿,細腰 在尤聲無息中慢慢變粗,原本扁平的小腹漸漸突起。弱小的生 命茂茂勃勃地在她的體內成長著。隨著夏天的到來,薄薄的衣 衫已難以掩飾其本來面目,稍有經驗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個中秘 密來。
最先發現這個秘密的局外人是立喬。那天小玲到阿偉辦公室找他,肖時阿偉正和立喬林萍開小會,小玲到裡面房間跟阿 偉說了幾句話就走了。小玲出門的時候,立喬突然覺得她的步 態不如以前那麼敏捷了,沉甸甸的步子中顯出幾分倦意。立喬 看她的眼光特別仔細而詭譎,她把它遞給了林萍。立喬 指指腹部,林萍會意地點點頭。兩個女人擠眉弄眼地配合得很 默契,然後心照不宣地一笑。阿偉送小玲出去回來時,iH逢其 時地捕捉到她們臉上的笑意。阿偉臉上就冇些不自然了。他問 笑什麼。林萍不懷好意地說,小玲有點營養過剩。阿偉問何以 見得。林萍說局部地方開始發達了。立喬用眼睛責備林萍不該 這樣講話。她不知道林萍與阿偉的關係,也不知道阿偉與小玲的關係。她在平常的接觸中只隱約感覺到有些祥樣兒,卻不知 實悄。對於蒙在鼓裡的立喬來說,阻止一個過分的玩笑完全出 於一種善意。可她倆那槍林彈雨般的眼神,使阿偉反而覺得曝了光似的,他自己也跟著嘿嘿傻笑,臉上硬僵的肌肉都充滿阻力。
小玲來來去去滿不在乎地炫耀著一個勝利者的傲態。這使 阿偉感到悲哀和沮喪。阿偉竊想:那個野種大難不死安然無 恙,完全是天意的安排,八成又是個大福大貴的人了。只有大 福大貴的人才能自幼經受這等磨難。小玲那堅韌不拔的堅定位 念,決定了那個小東西不生也得生。阿偉深感束手無策。女人天生就有傳宗接代的能力,你奈她何?能想的辦法都想了,可 謂是機關算盡。不管家種野種反正是自己的種。這個種生下來 之後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下來之前。可以設想:一個未婚姑 娘挺著一個大肚子在眾人面前晃來晃去,當人們議論那是阿偉 的孩子時,即使世界再大,哪怕頭頂上的那塊天全是他的,也 沒有一個讓他擱臉的地方。想到這些,阿偉就不寒而慄如坐針毯。
阿偉在電話里講了他的苦處。肖平說,你這是太重面子的 緣故。如果豁出去了,還有什麼可怕的呢?阿偉說,我他媽是記者是上層社會的人,不顧面子行碼? 活的就是面子!
肖平說面子有什麼用! 一個虛殼而已。早知這樣,你就應 當首先從面子上來考慮了。女人可不是好玩的。
肖平漫不經心的態度使阿偉大惑不解。好像是在危難之際 甩手不管了。阿偉在電話前繃起臉反駁道,誰玩女人了?我這 是玩女人嗎?虧你還是作家,措辭這麼馬虎!
肖平說,你用不著生氣,有事你過來好不好。你就不怕隔 牆有耳?
阿偉揚起豆腐般的胖臉,突然看見立喬就在旁邊的沙發上 坐著看報,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進來的。立喬把頭埋得很深。 阿偉問她,你聽見什麼了?
立喬說,我聽見你說肖平搞女人了。
阿偉問,真是這樣?
立喬說,真是這樣。
阿偉說,我是說肖平一個朋友搞女人了。
立喬說,就是。肖平的一個朋友搞女人了。
阿偉放下電話就騎著摩托車一路呼嘯到肖平家裡去了。上 班時間,他沒想到男悟在家,男悟見阿偉好長時間沒來了,舉著一張鮮花盛開的臉來歡迎。男悟問阿偉:你看我胖了還是瘦 了?阿偉把她上下打量一番說,胖了。尤其是屁股比以前大多 了。女人嘛,胖有胖的好處。男悟說,今年最重要的任務就是 減肥了。沒想到越減越肥。阿偉笑道,你不要悲觀,就你這副 風韻猶存的模樣還是有男人看得上的。男悟說,我可不在乎誰 看得上看不上。只要自己覺得拿得出去就行。殘花敗柳還不要 緊,就怕是一堆爛泥。其實阿偉早就發現男悟在裝飾方面的變 化了,她對青春的危機感表現為一種對形象的擔憂,這使阿偉 覺得非常可笑。阿偉說,女人在著意修飾自己時,實際上是在 為別的男人考慮。男悟說,至少我不是這樣。阿偉說畢走進肖 平書房,順手把門關緊了。男悟對關緊的門說,准沒好事。
肖平放下手中的文字,來研究小玲的肚子問題。阿偉把屁 股歪坐著蹺著二郎腿,一隻鞋後跟掛著床單的一角。肖平托腮 的手上夾著一支煙。兩人的議題是大肚子可能造成的不良影響 及家庭波動,並對此進行了充分的估計和預測。打下胎兒依然 是最好的辦法但又無計可施。如果既要生孩子又要保住社會影 響,就必須從各個方面來考慮。還有一些不容忽視的問題是: 計劃生育部門的管理問題,新生兒的戶口問題,小玲無證生育 後的公職問題。肖平一邊說阿偉一邊在採訪本上寫,一連寫了 大約十多個具體的要臉要錢要命的問題。阿偉說,所有這些問 題都必須解決、得滴水不漏,否則,阿偉就不是阿偉,小玲就不 是小玲了。阿偉並不是那種臨險不驚的人,要圓滿實現目標他 還沒有足夠的把握,尤其是上次醫院偷襲行動的徹底敗北,對 向來自信的他無疑是一次致命的打擊。但在肖平面前,他還是 儘量擺出一副老成持重之相,支撐著一個男人的強悍。
謀劃既妥,接下來的事是按既定方針辦。阿偉托朋友從省 醫學院給小玲弄來一張假入學通知書。通知書上寫著進修兩 年。他把申請書和入學通知書裝進信封,給醫院院長送了一萬塊錢,赤裸裸地提出了給小玲請兩年長假的事。去年小玲請假 到南方,這位院長已經嘗到甜頭了。他曉得阿偉出手大方待人 不薄,是個重交情的漢子。見了這個整數,目光就自然繃直 了,緊緊盯在錢上一動不動,像要生根開花似的。末了院長 說,事情是可以辦的,但無緣無故請兩年長假,我怎麼向兩百 多名職工交待?所以必須找一個合情合理合法的藉口,即使別 人有意見也拿不出證據來。院長又說,我這人出身不好,爺爺 是軍閥,父親是土豪劣紳,輪到我這輩才當了共產黨的教授和 院長。常常是為名為利為公為私的事同時干,典型的私而不忘 公的人。光我個人得了好處不行,必須考慮院裡的利益。為了 提高醫院的知名度,我還得提出一個條件,請本地作家搞一篇 報告文學,發表在哪裡都行,贊助費我是不給的。阿偉說,我 請本地最著名的作家肖平給你寫。院長很是滿意。小玲對這種做法頗為不滿。她說沒有必要弄虛作假,幹嗎?
不直說我是你的情人,懷了你的孩子,堂堂正正地請假呢?
為了肚子裡的孩子本來就生了許多氣的阿偉,一聽這話就 有些壓不住火,一針見血地指出:一個姑娘家懷著一個有婦之 夫的孩子,還叫堂堂正正嗎?你無所謂,我還得顧面子呢!
小玲說,顧面子,當初你就別動我!小玲一激動眼淚就出 來了。
阿偉說,姑奶奶,你別哭了好不好?我就怕你這個樣子。 你一流淚我就心疼。
小玲就笑了。
兩人明火執仗爭了一回,又重歸於好。阿偉遞給她一串鑰 匙,說在市內給她買了一套三室一廳的商品住宅,八十來平方 米,通過內部關係搞到手的。小玲問他房子多少錢?阿偉說,實際價值二十來萬。小玲說,你哪有那麼多錢來買房子?你知 道我們公司去年12月份虧損十五萬元,其中就有五萬元在那住宅裡面。這是我跟房地產公司做的一筆空調生意弄成的。阿 偉把小玲帶到住宅區去看了一下房子,小玲很滿意,可就是不 願搬。阿偉對她的任性和執拗感到頭痛。後來多次做思想工 作,她才勉強答應下來。
小玲搬過去的那天,是一個陽光怒放的早晨。阿偉開著公 司的轎車去接她,還有子君和阿琴。他們幫她從宿舍拎出了兩 箱生活用品。小玲站在小房門口戀戀不捨。這個地方曾經是她 愛情的發祥地,和生活的轉折點,給了她許多充實和快樂。她 愣了半天才把門鎖上。她隱約感覺出一個可怕的事實:這一 去,恐怕以後回來住的時候就不多了。她突然有了種生離死別 的感覺,腳步不由得打起顫來。阿偉見她一步一回頭地往前 走,說,你不要磨磨蹭蹭好不好。小玲一扭屁股坐上車去,就 嗚嗚地哭起來。
這是一個幽靜的處所。西邊靠近漢江防洪堤,南邊是農郊 丘陵,依山傍水,環境可人。小玲的新居是在三樓,室內的一 切設備全是新的。阿偉說,這裡的一切都歸你了,永遠地歸你 了。阿偉說話的口氣像在敲定一筆生意。小玲含著淚花看看 他,又看看屬於自己的房間,卻無論如何高興不起來,甚至感 到自己被拍賣了。阿偉又說,電話和保姆的問題馬上就解決。 千萬記住,這是一個秘密處所,住在樓上的人彼此不熟,也不 要結識他們。不要告訴你的真實身份。否則,你上學進修的事 就會露馬腳。局外人知道的只有肖平和劉亞琴。小玲問,平時 我幹些什麼?阿偉說,幹什麼都可以,就是一般不要出去,更 不要帶人進來。小玲說,那真要憋死我,監獄似的。阿偉說, 羈鳥戀舊林,總得有個適應過程。為了你為了我為了孩子你必 須這樣。阿琴看著阿偉說話的樣子像在下命令,語氣跟不許動 差不多,她把目光從阿偉臉上移到小玲臉上說,你也別怕寂 寞,我和子君有空就過來陪你玩兒。你想吃什麼打個招呼就行,用不著客氣。
他們一走,仿佛把屋裡的清爽氣息全帶走了。小玲吸吸 氣,嗅出一股裝飾材料散發出的略微刺鼻的怪味兒。屋內特別 乾燥而不懷好意。以前在醫院宿舍是沒苻穿衣鏡的,現在有 了。她站在鏡子面前審視自己的形體,不禁大吃一驚。腰,最 顯著的是腰的變化。她相信自己的細腰會變成水桶模樣。而 且這種變化才剛剛開始。十月懷胎九月分娩,真正的難看還在 後面。她撫摸自己隆起的腹部,一股溫馨的熱浪涌遍全身。覺 得自己是最幸福的女人了。有那麼一位好男人愛著她,而且為 他懷了一個必將是十分可愛的孩子,又有這麼一套漂亮房子,就是在這裡玩著,國家照樣發薪水。再說手頭上有四五萬存款,又不需要添置什麼,在這個西北城市,可以好好地過下去 了。想到這些,心裡就突然充實起來,寂寞之感便悄然而逝。
為了滿足醫院院長提出的條件,阿偉迅速找到了肖平,請 他去寫篇報告文學。發表的事由阿偉自己負責。肖平正在趕寫 長篇小說的上半部,白天黑夜加班加點,眼睛周圍布了一層黑 。他已跟出版社簽訂了合同,必須在八個月內交稿,他不敢 因寫其他東西分散了精力。提到報告文學,肖平就苦不堪言。 他說我給你推薦一個人行不行?阿偉問誰。肖平說劉亞琴,她 文筆不錯,能寫好。阿偉說,你怎麼老推我的事呢?你信任 她,可我給人家說好了讓你寫。肖平說,現在的報告文學都是 胡吹的,也要不了多少文學味兒。你就別太較真了。阿偉說, 但必須署上你的名字。肖平說行。他們就來到學校找到劉亞 琴。劉亞琴說,眼下是畢業生的大忙季節了,大家都在為畢業 分配奔忙,她也不敢懈怠。雖然系主任和校長都讓她留校,最 終是否留校也很難說,總不能功虧一簣。劉亞琴的口氣也是在 推辭。阿偉一聽就火了:你們太不像話了,眼下我有難處,你們再重要的事情都要放下來幫我才對!劉亞琴吃吃一笑說,偉哥,我可是第一次看見你這哭喪樣子,把臉吊得這麼長。誰跟 誰呀,仇恨滿腔的。阿偉說,你們這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 確實叫我心寒。這段時間我是萬事急於一身,時刻倉倉皇皇 的。你們誰管過?我就是難受!劉亞琴故意氣他,陰陽怪氣地 說,難受得很麼?阿偉撲味笑了。劉亞琴說,如果難受得很的 話,先上吊也行。辦完你的喪事,我們再去采寫報告文學。阿 偉平靜下來,拍著劉亞琴的肩膀道,好妹妹,幫哥哥一次,咱 們超標準付酬。要是沒地方寫東西,到小玲那裡去,那裡環境 不錯。可以單獨住一間房子,複習功課也蠻好。劉亞琴眉飛色 舞地說,這行,我到那裡寫畢業論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