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巧施美人計
2024-10-01 15:19:03
作者: 李春平
小玲和立喬受命於危難之際赴南方進貨,遇到的首要問題 便是性騷擾。性騷擾給她們帶來了無數細小的煩惱與尷尬,也 帶來了無數粗大的新奇與覺醒。新奇與覺醒的結果是使兩人不 約而同地意識到,南北兩方地域文化與經濟的強烈反差所造成 的鮮明對比。她們突然覺得自己是站在一百多年前的歷史台階 上與今天的南方進行跨世紀的對話,她們既不能容忍自己的孤 陋寡聞與保守,更不能容忍南方人的恣情縱意與疲於奔命。
當她們踏上這塊熱情而又輕薄的土地時,一片片黑壓壓的 芸芸眾生,不堪重負地承受著生命的忙碌,風塵僕僕的匆忙永 遠鐫刻著惶惶不可終日的焦慮。她們看著就覺得疲倦不已。在 一切新奇面前,她們情不自禁地鄙視南方人的粗黑無線條和怪 模怪樣怪腔怪調,漂亮的嫩臉大有人在,但又不是南方本地品 種。小玲和立喬兩副姣好的面孔足以使她們在南方女人面前趾 高氣揚。就連立喬這位三十多的女人在北方常有的徐娘半老的 感嘆在南方也一掃而光,她認為自己完全有資格在南國大地上 馳騁疆場。而天生麗質的小玲自然是艷驚群芳了。當她們驚訝 地發現自己的優勢和潛力時,心花怒放的同時意識到一個問 題。這個問題就是阿偉此舉完全是在用美人計。儘管她倆誰都 沒說出來,效果卻這樣不言而喻地體現出來了。
其實兩個女人並不是那種見到有錢有權的男人就顯山露水的人。她們差不多一踏上南方這塊騷土,置身於花紅柳綠中 時,一種自衛自尊的警惕性就自然而然地產生了。她們覺得自 己就像落入河底的魚食,隨時都可能被大魚小魚或水蛇之類吞 進嘴裡。可是,與南方飲料公司的王總一見面,就打破了她們 原先為自己設計的種種計劃,無可奈何地只能讓事情順其自然 地向前發展了。打扮得非常入時的王總無法拒絕兩個女人給他 帶來的巨大誘惑。業務洽談已經變得非常次要了。第一件事就是把目光緊緊貼在她們身上,而且這雙目光幾乎同時對兩個女 人平分秋色,先是將兩人撫摸,然後大膽地撕開了她們的衣 服。她們同時感到了自己被目光剝開的情景。然而,她們也用 女人特有的目光剖開了王總的五臟六腑,秋水綿綿的目光在你來我往的交流中已經坦白得不需要任何掩飾,明明白白地表達 著靈魂深處的種種意圖。在特意安排的五星級賓館裡,王總的話已變得語無倫次,像時間一樣沒頭沒尾。
晚上她們由王總安排進了色情味兒極濃的歌舞廳。這個歌舞廳在南方屬於比較高檔的一類,它基本上可以代表南方的文 化氛圍。現代文明味兒和現代人肉味兒構成了歌舞廳的主體格 調。模樣並不難看的王總一進去就有女人過來打情罵俏,小玲 給立喬遞過去一個好笑的眼色,意思是在這個酒池肉林的風塵 世界中王總可能是個常客,他們之間熟悉程度並不亞於夫妻。 三陪女郎的滿腔風情總是被王總一瓢瓢的冷水劈頭潑去,妖艷 女人不滿地看了王總旁邊的立喬和小玲兩眼,似乎在責怪王總 喜新厭舊,有雞鴨魚就不吃白菜蘿蔔了。立喬小聲對小玲說, 她們已經不是人了,頂多算一堆人肉。小玲捂嘴而笑。王總扭 過頭問立喬剛才說的什麼。立喬用方言說你們都是肉,你們用 錢換肉自己也變成肉。王總沒聽懂立喬的話,自己也跟著小玲 傻乎乎地笑起來。他用極為生硬的普通話問小玲唱不唱歌,小 玲說即使想唱也不在這兒唱,在這裡哪怕唱革命歌曲也會變成淫穢物品。王總還是沒聽懂。把詢問的目光投向立喬,立喬用 普通話說小玲不會唱歌,我們都不會唱歌。於是王總邀請小玲 進了舞池。
王總在跳舞時告訴小玲今晚談談訂貨事宜。小玲愉快地點 點頭。王總說我們是第二次握手了,第一次阿偉來的時候他還 是記者,現在徹底下海了。他說阿偉很了不起,如果在南方他 會發展得更快,小玲說多虧了您的幫助。王總對阿偉的溢美之 辭使小玲對他稍稍有了點好感。一曲終了,王總便急不可耐地 匆匆下場與她倆一道進了飯店,來到小玲房間。立喬一進門就 從王總身上嗅出來一股強烈的南方騷味兒,藉故回自己房間去 了。這就把小玲推到了經受考驗的風口浪尖上。王總跟立喬打 了個招呼,隨手把門關緊了。走近小玲身邊時順手往她臉上摸 了一把,小玲平靜地看了他一眼,沒作出任何反應。王總從公 文夾里取出合同挨著她坐下來,一隻手就鬼鬼祟祟地搭在了小 玲大腿上。小玲儘量克制著自己的反感情緒,強作歡顏地開始 圍繞訂貨談合同事宜。王總把30萬元飲料的事情看得易如反 掌,認為根本不是什麼值得研究的事情。他很清楚地表明,他 與阿偉在經營上的交道已非一次,以前的愉快合作已為這次拖 欠貨款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再說這類欠帳屬於正常的經營行 為。小玲看出王總在談生意時完全心不在焉。後來他終於抗拒 不了小玲的魅力,粗魯地把小玲擁上了床。小玲一直閉著眼, 把嘴咬得鐵緊,東躲西閃迴避著對方的親吻。她從他的氣息中 聞到了一股令人作嘔的爛桔子味兒,她長長地舒了口氣惟恐爛 桔味兒滲進了自己的肺腑。王總粗魯的行為使她充分地意識到 南方人喜歡做愛,喜歡女人,卻不會調情和談情說愛,使這件 本該幸福甜蜜的事情變得味同嚼蠟。她隱約覺得自己墜人了一 個苦難的深淵。王總不顧一切地發泄著瘋狂的野性,小玲的憤 怒和屈辱迅速擴張到極致。在那一瞬間裡她恍如經歷了一個世紀,整個世界都變得一塌糊塗了,一切美好的願望和善良的想 法都變成了縷縷煙雲和沉重的喘息了。阿偉的面容恰好在這時 在她腦際中浮現,他似乎在鼓勵她必須緊咬牙關戰勝一切困難。
事畢之後的王總還狗戀熱盆地不忍離去。小玲是用最禮貌 的語言趕他走的。當王總帶著餘喘消失之後,小玲就鑽進浴室 咬牙切齒地清洗自己。她覺得王總把她身體玷污得一無是處 了。她想著想著就非常傷心地哭了。她 暗暗下定決心,非要報復他不可。
相比之下,立喬就顯得比小玲沉著冷靜得多了。也許是比 小玲更有思想準備的緣故,當天晚上王總那雙色迷迷的目光肆 無忌憚地投向她時,她是那麼從容,那麼毫不猶豫,義無返顧 地投進了王總的懷抱。立喬畢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沒有任 何感情的性愛關係她確實無法忍受,但不人虎穴焉得虎子的古 訓讓她用更順從更溫和的態度來對待這種床笫之歡。因此王總 一上床,床這個矩形世界就是一片風和日麗、鮮花盛開、百鳥 啁鳴。王總對立喬的感受自然要比跟小玲在一起要強得多。只 有立喬自己明白,那一聲聲多情的呻吟有許多虛假的成分,她 的激情根本沒達到吟香吐韻的地步。她的激動和興奮完全來自 陌生的新奇和新鮮的性刺激,情和愛的因素微乎其微。立喬總 是把激情誇張到恰到好處天衣無縫,她的嫻熟從容和玲瓏剔透 使王總神魂顛倒。王總要回家時,立喬說,今晚你就住這兒 吧。其實她只是禮貌性地說說而已,並非真心要留他,但由於 假得像真,王總也就不忍離去。他已經領略了這個女人的風 韻,嘗到了讓他銷魂盪魄的甜頭。
立喬見他真的不走了,心中反而騰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怒 火,尋思著下一步的手段。在來南方之前,立喬就聽說過南方有一類三基本幹部,即自己的老婆基本不睡,自己的工資基本 不領,自己的床鋪基本不用。她想王總就是這類幹部中的典 型。等上床就寢之後,立喬把先前違心地勉強順從,變成了惡 毒的報復。用掏心剖腹的纖纖玉指伸向他的身體,曲盡其意地 百般挑弄,厚重的積怨和不滿,從她的口舌手指上宣洩到他的 全身,她恨不得一夜之間把他掏空,把他吸乾,把他折騰得面 黃肌瘦,心力交瘁。當王總的朦朧醉眼噴出充滿恐懼的黃光,艱難地說你簡直是個狐狸精時,立喬翻過去壓在他身上,用他 聽不清的方言說,你們仗著有幾個臭錢就可以拼命玩女人是 嗎?今晚我就讓你玩個夠,叫你玩膩,叫你曉得女人的厲害,叫你永遠忘不了今宵之樂!最後一句話王總聽清了,以為是立 喬非常喜歡他了。立喬迫切需要對方產生這種錯覺,心裡騰起 一股難以言傳的快感。疲於應付的王總第二天怎麼也起不了 床,立喬看著他那鼾睡如豬的樣子,像在欣賞戰死沙場的敵人的死屍。直到下午一點,這具死屍終於開始蠕動了,他睜開眼睛看到的依然是一片昏花混沌景象。
小玲知道那天晚上王總沒有離開立喬的房間,她始終留意著隔壁的動靜。她想留宿一夜那將是件很殘酷的事情,但這種 想法已經變得多餘。早晨起來立喬就到小玲房間來了,小玲沖 著她莫名其妙地一笑。立喬問她笑什麼,小玲說,可好?立喬說,弄翻了。臉上流露出勝利者的喜悅和疲倦來。
合同一簽訂,三十萬元的貨就由南方飲料公司負責發走 了。小玲及時給阿偉打了電話,讓他接貨。在臨走前,兩個女人一直呆在王總辦公室。一貫日理萬機的王總破例在門口掛起了概不會客的牌子,一切事務由秘書去辦。令她們奇怪的是王總的秘書是個大男人,他在給下屬部署工作時的嚴肅,與在床上的放浪判若兩人,使人覺得他是一位帶著保險套念經的和尚。三人在談天說地的中途,他把立喬叫到辦公室裡間的小房,送給她一隻足有二兩重的金表,他說價值兩萬元。立喬喜 出望外地把他一把抱住,兩人說了許多甜言蜜語。王總此舉使 立喬對他改變了印象,至少覺得他還是個有情人。兩萬元無論 對於大款還是一般中產階級都是一個足以代表一份感情的數 字,立喬也沒想到她對王總的蓄意折磨竟能起到出人意外的良 好效果,她在覺得有愧的同時又可憐起王總來。就在王總撒開 小玲的那段時間,小玲已經把訂貨合同從王總的文件夾里偷了 出來,迅速折成方條塞進了褲兜。然後泰然自若地拖起一張 《大公報》瀏覽起來,臉上綻開著詭秘的微笑。王總走出來時 微笑依然還在進行。
阿偉和林萍來機場接她倆時,心情像當日的天氣一樣萬里 無雲。阿偉開著車,車駛進機場前的五分鐘,一個大約六七歲 的男孩子將褲子褪到地上把小雞雞翹得老高迎著太陽撒尿,尿 線拉出一道彩色的括弧,面對刺耳的喇叭聲置若罔聞。要是往 常,阿偉會繞道過去或跳下車將他訓斥一頓,今日卻不。他笑 眯眯地下車把孩子抱開,幫他把褲子提上去,逗了幾句幹嗎在 馬路上撒尿爸爸媽媽叫什麼為什麼不注意安全的話,儼然一個 胸懷博大的父親。阿偉掏出身上一顆惟一的泡泡糖遞給孩子, 囑咐他不要吞進肚裡,那會壞事的。孩子眨巴著眼睛對這位陌 生的叔叔產生了好感。
小玲一見到阿偉鼻子就發酸。她真想抱住他哭個天翻地覆 酣暢淋漓,又礙於立喬和林萍在場,便努力將發紅的眼圈恢復 原色。林萍看出一些跡象萌發出若干嫉妒,留意著阿偉的反 應。阿偉說,太陽出來了,大家都很激動,也用不著流淚呀! 幾句玩笑,把隱的露的都挑了個明白。阿偉非常感激小玲和立 喬,這次不僅把公司虧損的十五萬元抵了,還余了二十萬。三 十萬元的飲料在幾天之內全部批發給了市內的幾家經營門店, 從價格差上又吃回了五六萬元。按照公司事先的約定,獎給小玲三萬元作為報酬。阿偉把錢給小玲送去時,小玲就抱著阿偉 嗚嗚地哭起來,把委屈和思念一齊揉進了眼淚。她本想把跟王 總上床的痛苦經歷告訴阿偉的,又怕他難以理解和接受,幾次 欲說還休,急於蹦出來的千言萬語在肚中打個滾兒又縮回去 了。阿偉問她怎麼了,小玲說想你,一到南方就想你。
小玲把合同取出來遞給阿偉說,這是我偷出來的,你不會 反對吧。阿偉欣喜若狂地說,王總那裡是不是什麼依據都沒有 了?公證沒有?小玲說,合同是給他們留下的惟一證據,其他 連一個字都沒有。合同只有兩份,現在都在我們手上。阿偉 說,這太好了,你真聰明。這三十萬元的貨就等於白送了。小 玲告訴阿偉,偷合同的事立喬不知道,最好今後也不要告訴 她。阿偉坦白地表示,現在已經把生米做成熟飯了,那三十萬 元,給公司留十五萬元補虧,我倆各拿五萬元,給立喬和林萍 分兩萬元——公司的許多事情瞞不了她們。我得在外面去弄個帳戶,把款划過去再提現金。錢是不能從我們公司提的。小玲叮囑他一定要把事情弄牢靠,千萬不能出什麼紕漏。阿偉讓她放心,三十萬元對王總的公司來說只是區區小數。一個夏季我們買了他一百多萬元的貨,他把咱們的錢也賺得差不多了,且都是貨款兩清,難得我們這樣守信用的人。這三十萬元,就憑我 們以前友好合作的關係,也還沒到值得打官司的地步。即使打官司,他連一紙合同都沒有。小玲說,商場上幹這種事,情場 上該不會翻臉不認人吧。阿偉說那怎麼會呢,愛死愛活只愛你 一個。兩人說著就擁到了床上。有滋有味地重複著一個如痴如醉出生入死的話題。接下去、便是兩軍對壘鏖戰之後的靜謐與空曠。
本來就沒傷到元氣的報社綜合貿易公司因一舉扭虧而重振 雄風,生機勃勃。從報社社長到一般工作人員對阿偉的能力有了新的認識和肯定。這使阿偉在報社上下口碑極好。寒冬臘月,市直機關明里暗裡辦的經濟實體,真脫鉤還是假脫鉤的實 體,都到了十分關心一年來的效益的時候了,大多數都度日艱 難,盈利者寥若晨星。相比之下,像阿偉這樣的後起之秀能使 公司在運行中始終保持良好的競技狀態,其能耐是有目共睹 的。阿偉在報社人員心目中的地位自然就有分量了。當然還有 一些別的原因,比如阿偉在做人處世方面愈加爐火純青了,他自己掙一萬元就能拿出三千元來打發報社及稅務工商部門的各路諸侯,總是在一個個並不經意的時候把錢花得恰到好處,既不是巴結別人,也不覺得虛偽。給人的整體印象是親切友好大方自然。立喬說,阿偉是報社的人精。
阿偉在遊刃有餘的行為空間裡,在很大程度上是以錢作後盾。他非常懂得用最少的錢辦最多的事。他是一個苦日子過慣了的人。前些年搞有償新聞和GG贊助時,常常為一兩千元的收入而沾沾自喜,而現在對一萬塊錢也看得極為普通了。當他花錢如流水時,就想起那年在西安出差時的一件事。那天他有 急事要趕往新華社陝西分社,坐上計程車時才發現自己僅有的 一百元錢放在旅館裡了,當時身上已無分文。下車後,他很坦 然地對司機說,我現在沒有錢了,你打我一耳光吧,充抵十元 錢的車費。司機以為遇上了位無賴,紅著眼睛扇了他一耳光。 阿偉忍受著火辣辣的疼痛,掏出記者證一亮,說,你今天可是 打錯人了。我只需要一個電話就可以吊銷你的駕駛證件。司機 也不知道他是哪一級的記者,既然在新華社門口肯定就是新華 社記者了。連忙掏出兩百元錢遞過去,說,你放我一馬。阿偉 接過錢說,清了。司機幵車走時阿偉一臉的苦笑,他從此懂得了智慧就是財富的真理。
立喬不知道子君成了阿偉的妹夫。子君是在立喬和小玲到 南方去時結婚的。那天早上立喬上班遲了,來不及吃早點,就 在子君的店裡扔下兩元錢取了一塊千層餅吃。誰知她取錯了,
把專供游醫的那種取走了。後來她到葉蔓那裡去,給她送去專 門在南方買的一對耳環。與葉蔓談南方之行正在火熱的時候,
她滿不在乎地放了個屁。問題在於這個屁放在一句意味深長的 感嘆句後面,葉蔓捂嘴而笑,立喬就覺得傷了面子,臉刷地一 下紅到了耳根。葉蔓問早晨吃什麼了,立喬說吃了塊千層餅。 葉蔓說那就是罪魁禍首。這句話本來是無意中說出的,立喬就 像抓住了把柄,回公司路過千層餅店時,轉身進去,拿起一塊 千層餅氣沖沖地質問這是什麼東西?子君以為是開玩笑,說是 餅子。正在火頭上的立喬就爭了起來,說了些不好聽的話。她 舉著餅子演講似地對顧客和街上行人說,這東西吃了放屁,都 別吃他的。於是幾位正在掏錢的顧客聞聲走開。生意人最害怕 的就是毀壞信譽,子君見她做反宣傳,臉都氣青了。人叢中有 人說子君用心不良,企圖讓世界充滿臭味兒。接下來有人鬨笑 散開。這時阿偉出門送客,聽到鬧聲就走過去問根由,子君偏偏就在這時叫了他一聲哥,請他評理。阿偉對這個自己並不滿 意的妹夫叫的第一聲哥,答應不是,不答應也不是,就默認了。他知道立喬這女人不好惹,撒橫潑野時風雨無阻,就把她 拽到辦公室去。立喬迅速平息下來,問子君為什麼叫他哥,林 萍說子君是他妹夫。阿偉說,就算是妹夫吧。立喬說我可不知道這層關係,知道了我就不會這樣了。立喬明白,在這塊天地里,阿偉就是皇帝,誰也不敢觸犯龍顏。她在公司獲取的一切實惠,尤其是工資之外的實惠,完全仰仗於阿偉的態度。就這一件屁事,弄得立喬數日不安。
立喬公然驅走顧客的行為,給子君留下了深刻的教訓。他害怕立喬不肯罷休,砸了他門店的牌子,又求助於肖平。他知道立喬跟肖平關係不錯。肖平若無其事地哈哈一笑說,這事根本就不值得一提。子君問他專門供給游醫的那種餅子還做不 做,肖平認為這種餅子並沒有損害顧客利益,而且非常好吃,這條財路是不能斷的。子君特別擔心再鬧出類似事件,便不再 做了。這樣一來,急煞了游醫,沒有了這種藥物式的食品,無 異於斷了他的生路。他只好向子君求情。子君就愈加覺得奇怪 了,哪有買東西還說情的理,便刨根究底地問他餅子的真實用 途。游醫說有助於治病,表示願意出三倍的價格。子君不免同 情起他來。游醫囑他不要將這事告訴別人,否則這碗飯就要被 人家搶走。子君詭譎地一笑,說保證為你保守機密。游醫淒淒 地笑,如皺紋紙包裹的臉上流淌出無盡的辛酸。
游醫從此跟子君成了朋友,三天兩頭過來坐坐。人混熟 了,他們互相感覺都不壞。游醫語重心長地向他痛說革命家 史。他是四川人,至于姓什麼他自己也弄不清了,父母早亡,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長大的。他只記得隨身攜帶的一隻破瓷 碗伴隨了他整個童年。因為自己沒名沒姓沒戶口和身份證,常 常被公安機關弄得東躲西藏。他特別羨慕那些有名有姓的人。 他覺得姓劉好,就姓了一段時間的劉。一個禿頭老偷說他不該 姓劉,姓劉註定要流浪一生。便改姓王,姓王可以當領導。但 他姓王之後不但沒有當領導,反而落了個跑單幫的下場,便發 誓不再姓王了。覺得還是姓錢好,姓錢的時候正好在上海浦東 開發區幹事,沒幹多久就進收容所了。從所里出來想找個正式 職業,後來因參加搶劫,關進了局子,出來後就成了孤家寡 人,加入了丐幫,偷盜和乞討同時進行。偷是害怕見人的事 情,乞討則看別人臉色行事,一人操這兩種職業,需要功夫。 他是在乞討和行竊同時進行時栽跟頭的,被人痛打了一頓,鼻 青臉腫的他在廣州火車站的一個牆角養了三天的病。從這以 後,他與丐幫脫離了組織關係,改行跟一個風水先生胡混,賣 些小冊子騙錢。晚上就死記硬背一些算命看相的口訣。由於業 務不熟,常把兄妹算成夫妻。洋相出多了,算命之業也難以為 繼。於是改弦更張,從事起賣狗皮膏藥的新行當來。他的藥都是包治百病的靈丹妙藥,樂於接受各大醫院都醫治不好的絕症 病人。他竟然也瞎貓碰個死老鼠,醫好了一個把錢不當錢用的 大款的癢瘡。大款感激不已,一次送給他五千元酬金。後來大 款發現他根本不懂醫術,才跟他斷絕了來往。說起來這事時游 醫好不得意,他大言不慚地說他是丐幫中混得最好的一個。談 到這些,兩人便有了許多共同語言,灑落了滿地的感嘆唏噓之聲。
應子君之約,游醫還到他家去過幾次,阿琴見一個邋里邋 遢的陌生人進門,想到是子君朋友,還特意做了幾個菜招待 他。後來去的次數多了,她就有些煩了,問子君他是什麼人, 子君說他是個游醫,最近姓石。阿琴就極不高興。她覺得最近 姓石有點無政府主義。怕他交友不慎又走上邪路,就用警告的 口氣說,以後不許跟這種人來往了,否則,別怪我不客氣。子 君頓時傻了眼。
臘月下旬人們把話題轉到了過年。報社綜合貿易公司一片喜氣洋洋。為使大家過一個豐裕的節日,阿偉給每個職工發了五千元年終獎金。他第一次搞這種平均主義。他說每個人享受過年的權利都是一樣的,這不是論功行賞的時候。這就使以前扣過獎金工資或表現不好的職員填平了心中的不平。他指定立 喬負責為職工準備了比較齊備的年貨,從菸酒到油鹽米菜都一 應俱全。立喬問他花這麼大的代價幹什麼,他說就是體現在我 公司工作的優越性和職工們的自豪感。春節期間人們樂於議論 各單位發放錢物的多少,最紅火的是金融部門,我不能讓我的 職工在眾多的攀比中丟份兒。
情人們開始採購節日禮物。最麻煩的是阿偉,他得一人買 兩份。在人民銀行的首飾店挑了半天,給林萍買了一條項鍊, 給小玲買了一隻藍寶石戒指。小玲要給他買東西,阿偉拒絕 了。他說咱們現在實際上過的是夫妻生活,用不著花這筆錢。
林萍也不薄,提上兩千元在商場給他買了套皮爾?卡丹西服。
肖平在給劉亞琴買戒指時,正好遇上阿偉也在金店。阿偉像捉住了把柄似地問他給誰買,肖平無可奈何地招供了。阿偉說, 在朋友圈子裡數你埋得最深不可琢磨,我早就懷疑你們好上了,你還不認帳。肖平紅著臉申辯:我們確實是純潔的朋友關 系,不信你去問劉亞琴去。阿偉說,這叫欲蓋彌彰。肖平有苦難言,跟他解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