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製造情人 1.輾轉反側

2024-10-01 15:18:18 作者: 李春平

  一種穩定的婚姻生活使肖平變得單調而蒼白了。肖平那本 來就很黑的臉龐,時刻籠罩著一股情感枯竭的不祥之氣。他常 常望著天花板發愣。他不明白這是一種命運的不幸,還是新生 前的死亡。他只覺得自己生活在一個秩序和道德的夾縫中,這 個夾縫充滿了錯亂、夢幻和奇思異想,這個夾縫許多年來都在 改變他原有的形象。當他醒悟過來驀然回首時,才發現自己早 已面目全非了。

  渾濁的陽光使滿世界都失去了原有的真實,失真了的萬物 顯得特別模糊和沮喪,這是肖平中午之後的感覺。這種感覺使 肖平的周圍增添了許多霧氣。大約就從這時起肖平的臉上就開 始失去了原有的活鮮和喜色。

  其實,肖平明白,這一切都源於自己對性的惡劣感受。新婚以來,男悟給他的印象總是那麼殘酷。原本在肖平心目中儲 存的性的神秘倏地消失了,消失在茫茫無際的山溝野窪中,取而代之的是性的恐怖和荒涼。他被難以言傳的壓抑和沉悶包圍 著,希望有那麼一個時候能盡情發泄一下,或是面對蒼天聲撕 力竭地吼叫,或是面對大海一陣奮力拳打腳踢,或是將高樓大 厘一掌劈成兩瓣,或是兩把將天地人日月星揉成粉末。當心中 的狂想掠過腦際換來一陣失望之後,他覺得人是如此渺小,如 此無能。英雄也會成為奴隸。

  時間已經向可怕的時辰靠近。夕陽和黃昏裹住了人們悠閒 的腳步。肖平和妻子男悟開始了每天無一例外的飯後散步。麻木而機械的動作,使兩人的步伐失去節律,每次舉手投足都邁 出了一步新的尷尬。兩人無話,無話的兩人似乎在默默地展示 他們的不協調。小城的街道上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不斷從他們 面前飄然而去。肖平觀察路人,他們是那麼雄赳赳氣昂昂,充 滿了對生活的誠摯和厚愛。肖平斷定他們一個個都吃了足以讓 他們昂首挺胸的壯陽藥,用那種冷冰冰的目光打量妻子男悟 。男悟總是把性冷淡濃濃地潑在臉上,從而使她也有資格對 所有有性能力的男人不屑一顧。肖平想,這完全是一種病態的 純潔,純潔得讓中國封建道德家們也啞口無言。

  在一些同齡人看來,男悟那熱情大方的儀態、紅潤的臉 龐,高高挺起的胸脯和輪廓清晰的紅唇,白皙嬌嫩的皮膚,無一不給人以性感。對於任何一個男人來講,誰也不會相信這副美麗的軀殼中,掩蓋著可怕的性冷淡,如同一個碩大無朋卻沒 有思想的腦袋一樣。

  肖平瞥了男悟一眼,他突然覺得有一句話卡在嗓子眼裡想 朝外蹦,可張開嘴後又很快閉上了,他發現那句話根本就沒有 實際內容。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他使勁咳了一聲,說有雲 了。男悟輕描淡寫地說,何必找話呢,你覺得無聊的話咱們就 回去。肖平說你說了算。於是兩人便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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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平晚上照例是讀書和寫作。男悟和兒子上床後很快就睡 著了。男悟的鼾聲透過門帘,傳到肖平的耳朵變得親切溫柔, 這聲音滋潤著家庭和山城之夜。

  肖平有點空虛。污濁的空氣在強烈的燈光下顯得沉甸甸 的,有些粘稠。他百無聊賴地亂寫亂翻,根本就不明白自己在 幹什麼或究竟想幹什麼。他突然覺得,此時此地正在孕育罪 惡、培養陰謀,栽植不可告人的下流動機。他肉體上蘊藏著的那種強烈的爆發力,完全被這粘稠的東西給禁錮了,同時凝固 了他的思維。他必須把它們排遣出去,才能獲得靈感。

  這正是春暖花開的季節。男悟蓋著並不算厚的被套。她頭 歪著睡得爛熟,細腰把臀部襯托得很高。肖平輕輕地走到床 邊,脫掉一切附著物,然後輕輕挨近她。在他正要伸手的時 候,他突然想到自己又開始犯罪了。帶著這種負罪心理,他緊 咬牙關,勇敢地伸出了右手。就在觸到她那油潤肌膚的一霎 那,他激動了。他為她已經睡熟了而激動,為她沒有責怪而激 動,為他碰了一點好運氣而激動。當他進一步探索時一-也許 是手勢太重的緣故,她微微地睜開了眼睛,用冷漠無情的眼神 瞅了他一眼,自然而然地嘆了口氣,然後又安然地閉上了雙 眼。他討好地向她報以微笑,希望能得到她的諒解和恩准,可 惜的是她連看都沒看他就睡過去了。

  肖平突然感到,厄運正在向他逼近。他所觸及的,不是一個女人,而是一枚即將爆炸的定時炸彈,將把他從精神到肉體: 都炸得粉碎。這時他又想起了作為一個丈夫的權利和男人爆發 的占有欲,於是索性把她內褲去了,充滿敵意地壓了上去。就 在他心中竊喜試圖運作的時刻,她幡然醒了,目光呆滯地望著 他說,總是逃不脫你的魔掌。他說對不起打擾了。她很失望地 說,既然打擾了就不要說對不起,只希望你快點,不要折騰。

  他頓時心花怒放,像一個飢腸轆轆的孩子,得到了路人一塊餅 乾的施捨,恨不得狼吞虎咽地吞下去。他的身子就像一隻正在 充氣的氣球,不斷在飄蕩中膨脹,直到超越最後的極限,終於 在膨脹中把所有的積蓄一下子排泄出去了。當他懷著勝利的喜 悅像完成了一項重大歷史使命一樣,從她身上翻身而下時,才 發現她已經睡得很沉很沉了。

  肖平揪下一把衛生紙仔細地打掃戰場。背後透過一絲淒涼 和悲哀。這就是女人?也許女人原本就是這個樣子。只有男人或者像他這種男人,永遠在製造這樣的罪惡一一讓自己成為性的奴隸,讓女人成為性的上帝。這就是造物主的安排,這就是造物主的不公平所在。當他獲得連自己也覺得並不真實的答案之後,頓時感到輕鬆了許多。他翻身下床來到書房,準備繼續操作自己的文字活兒,但卻一直把筆含在嘴裡,像一支永遠沒法脫弦的箭。看看煙霧殘存的屋子和零亂的書櫥家什,他心緒一陣麻亂,覺得沒 法打發這漫長而又寂寥的時光。許久許久過去了,直到那隻男 高音歌唱家雄雞般的引吭高歌時,他才發現今天的此時已經是 昨天的明天了,睡意隨著東方漸白而來臨,第一個走進家門叫醒肖平的人是阿偉。阿偉是市文聯的同 事。他曾經因為開了一次榮耀的後門而獲得全國報告文學獎,用他自己的話說,是寫了一篇沒有文學味兒的報告文學,得了一次沒有文學價值的文學獎。他用拳頭擂開肖平家門的時候,正好男悟準備上班,男悟向他努努嘴,說他在床上。阿偉轉身進去,理直氣壯地把他從床上拉起來,一把撂過放在旁邊的衣 褲,說你昨晚是不是勞累過度了?肖平搖搖頭說昨晚寫文章了,很晚才睡。阿偉說像你們這樣的壯男美婦,晚上少不得干 些心花怒放的事兒。肖平悽然地看看對方,報之一絲淡淡的苦 笑,然後很不情願地穿上褲子,一邊抖褲子一邊問,什麼事? 阿偉說把你的窩騰出來用一下。肖平說我的窩是不能隨便 用的。你要用就說明真實用途,掩掩遮遮咱就不借。阿偉說我 有一個女朋友,她想跟我說會兒話,別的地方不方便,想來想 去只有用你的地方。阿偉說話時臉上掠過一絲狡黯。肖平說我 需要迴避嗎?阿偉說你當然應當迴避。肖平估摸出將要發生的 事情,便有些不高興地問,你們需要談多長時間?阿偉說大約 一兩個小時,說二萬五千字左右的話。

  正在這時,走進來一個叫小玲的姑娘。對肖平嫣然一笑就安然入座了。仿佛這就是她的家,入座的姿態有點不由分說。 肖平一邊洗臉一邊說我們認識。阿偉說你們認識就好,省得我 介紹。肖平覺得自己在這裡完全成了一個多餘人,於是就打個 招呼上班去了。

  肖平騎著車在路上無精打采、東倒西歪,在一個十字路 口,被一個警察抓下來,說他不要命了闖紅燈,並付給他兩元 錢的收據時,他才神有所歸。他在惶惑之時警察已露出威嚴。 肖平連忙掏腰包,可掏來掏去都是失望——男悟向來是反對男 人身上裝錢的。她認為身上揣錢的男人,時刻給人以不安全 感,尤其是作家。作家的稿費來源多,也最容易向家庭主婦隱 瞞工資外的收入。因此每次肖平發表文章,男悟都會首先追問 稿費。每次洗衣服,都得把肖平的衣袋掏個遍。她絕對不允許 男人在外面大手大腳,而女人在菜市場上為兩斤瘦肉討價還 價。正因為如此,肖平的衣袋長期處於羞澀狀態,翻來覆去地 掏也只有昨天收到的一張二百元錢的匯款單,那是一個短篇的 稿酬。肖平說我沒有現錢,先打個欠條行不行?警察說那不 行,你可以把車子押在這裡,你先去取錢然後再來交罰款。肖 平滿臉愁相,說我在市文聯上班,幾里路我要騎車子去呀!你 知道我是幹什麼的嗎?我是作家。僅憑這兩個字,我還不值區 區兩元?警察說那好,看你是個作家,今兒網開一面,相信你 是不會賴帳的。說著把自行車一拍:你騎車去吧。肖平討好地 笑了笑騎車奔馳而去。

  肖平到文聯取了兩封信就到郵局取稿費去了。轉身又到那 個憎惡的十字路口去交罰款。當他把兩元錢遞給聱察時,警察 突然變成一副仁慈模樣,說,你的這種自覺行為很好,我們要 寫稿子上報,要宣傳。肖平連忙苦笑:求你行行好,別讓我去 丟人現眼了吧。

  當肖平推著自行車回家時,門已大開。小玲正在洗手間幹活兒,阿偉在收拾床頭,床下揉了一團團被水浸濕了的衛生 紙。肖平望著衛生紙說,你是家裡家外一鍋燴呀!萬種風情千 種風騷都在這些紙上。阿偉玩世不恭地笑笑:沒辦法,情到深 處自然濃。我們沒有搞活兒的地方,只有借。你的床很好,吱 吱呀呀地叫,總是有音樂不停地伴奏。肖平為他的坦率感到驚 訝,說你說這話一點都不臉紅?阿偉說臉早就紅過了,害羞對 我來說已經是幼童時代的事了。他拍了拍肖平的肩膀:老弟,你大可不必眼紅,以後我會給你幫這種忙的。那時你會感到一 個男人從娘肚子裡決定他當男人時,就決定了他性別的偉大。

  阿偉在女人問題上有點像父親,卻比父親更有福氣。父親 在六十年代中期,好不容易勾引了一個農民的老婆,文革期間 死於批鬥會場的悶棍之下。父親用生命的代價給阿偉留下了一 筆精神財富:女人是不能隨便搞的,尤其是別人的女人。這在 阿偉的記憶中永生難忘。因此阿偉在選擇情人時慎之又慎地選 擇了未婚姑娘小玲。他常常在與小玲做愛時冒出為父報仇的念 頭,在小玲身上完成父親的未竟事業,以奪回相應損失。父親 是生不逢時的,那個特定的社會歷史環境,不能盡情盡致地發 揮他的愛好和特長。但父親敢於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足以說明 他的英雄膽略可欽可嘉。阿偉繼承和發展了父親的愛好和特 長。

  肖平對情人問題一片茫然。他始終不大明白婚外情是怎樣 產生的。他根本就不相信在愛著自己妻子的同時,又去愛別的 女人,該有多麼尷尬。阿偉說,找情人純粹是為了找感覺,找 除妻子之外的愛的感覺和性的感覺。一個男人只有當他有了情 人時,才能更加完整和豐富,才能無愧於男人這個稱號。女人 找情人則是為了更多地了解男人,探索博大奇偉的男性世界。 女人與女人之間也是有差別的,差別構成了吸引力的全部。就 跟世界上沒有絕對相同的樹葉一樣。找情人,你應當比我先行一步才對。

  肖平像孩子一樣一陣傻笑。忙說這不行這不行。不管你們 認為這種事情如何美好,我都絕對沒有勇氣向一個婚外女人進 攻的。至少我認為這是一種不道德的行為。

  阿偉不以為然地說,算了算了,像你既是作家,陽剛又帥 氣,不風流才怪!

  這時男悟下班回來,手上提著一籃子菜。對阿偉很禮貌地 一笑就進廚房去了。立時傳來鍋碗瓢盆的碰撞聲。肖平對阿偉 說,你們就在這裡吃飯算了。阿偉說,必須回去。如果我不回 去她就不吃。我們家有等我吃飯的優良傳統。說著就親了小玲 一下,說寶貝兒走吧。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使肖平大驚失色。

  阿偉出門的姿態很瀟灑,帶起一陣飄然而起的旋風。肖平 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不禁顧影自憐地想到了自己的黑臉,自 己的健壯,以及自己動不動就怒髮衝冠的妻子。他分明感到, 太陽像一個居高臨下的男人,虎視耽眈地望著他,正用白光閃 閃的利劍把他的一件件衣服剝光,盡情地戲弄著他的裸體,他 的悲哀和無能。一個如花似玉的女人,從他身邊擦肩而過時, 高高挺起的胸脯仿佛在炫耀她的性感,傾泄她宛若活火山般的 澎湃情慾。當他把目光投向她時,她易如反掌地把目光反彈了 回來,然後勇往直前地把身子溜到了他的背後,他頓時覺得背 後一片冰涼。

  晚上,淅淅瀝瀝下起小雨,將白天的燦爛陽光一概否定。 肖平認為,這完全是一個睡覺的天氣,沙沙的雨聲可以催眠。 為了向男悟證明自己是個講衛生的男人,上床前特意沖了個 澡。沖澡徹底的程度恨不得把身上扒下一層皮來。當他捱進薄 薄的被窩時,男悟已經睡得爛熟。他習慣性地把手搭了過去。 男悟很快醒過來,給他一個熱乎乎的背。男悟問,今天小玲和 阿偉來幹什麼?肖平說,他倆找樓上的陳老師,陳老師不在,就在這裡坐了會兒。男悟說,這兩個人在一起就沒有好事兒。

  小玲是我的同學,上高中時就有點兒水性楊花。你看那樣子, 就是個勾引男乂的主兒。肖平說,你就這麼看人家?男悟說,反正她不是個正經人,以後不要跟這種人來往。肖平一邊聽男悟那厲聲厲氣的話,一邊撫摸她的脊背。似乎不過癮,又將手抄到前面抓住了要害。男悟突然一個翻身過來,面對著肖平說,你不要掻撓我好不好?告訴你,我討厭你這樣摸我,討厭你壓在我身上,我對那種事一點都不感興趣。我就是性冷淡,沒有辦法!我曾經試圖改變自己,來儘量適應你,滿足你,可 ! 依然調動不起來情緒。你說這有啥辦法!偏偏又嫁了你這樣一個性慾極強的男人。現在不是興找情人嗎,咱倆訂個合同行不 行,你去找一個正經女人做情人,主要解決性問題,補償你在 家中缺失的這部分。條件有三:一是你不能愛她;二是不能在她身上花錢;三是不要把她領到家裡來。算優惠了吧?這是丑 話,但也是真話。我覺得這樣可行,既可使我擺脫皮肉之苦, 也可使你獲得滿足。肖平說,你是把我當畜牲了?男悟一陣嬉笑,說不是把你當畜牲,正是把你當正常男人看的。我自己不 喜歡的事總不能讓別人也不喜歡吧。肖平說,你純粹在放屁。

  告訴你男悟,你的寬容和許諾,就等於我的墮落和毀滅。男悟 咬住被角又是一陣竊笑,說不說了不說了,我要睡覺!

  男悟說睡就睡了。肖平卻輾轉反側,怎麼也難以入眠。就 在下定決心閉上眼睛時,一個個關於性的畫面迎面而來,在腦 際隨風飄舞,怎麼也揮之不去。朦朦朧朧之際他仿佛突然聽到 一聲「平兒」,十足的嗲勁兒使他感到這聲音倍感「爽」快。 這是一個叫立喬的女人的浪聲。

  三年前。肖平還在市政府上班時,已經是小有名氣的青年 作家了。局裡有個女人叫立喬,比肖平大一點,以前曾在郵局當過話務員,男人是某市長秘書,經常下鄉。肖平和立喬住在 一個大院裡,相距幾步之遙。肖平喜歡喝釅茶,常常捧個茶杯 滿院子轉悠,沒有開水時就在立喬家裡倒。立喬不算很漂亮,但皮膚白嫩,氣質高雅,給人以高貴的感覺,做姑娘時可能屬 於冰肌玉骨那類女子。她待人熱情大方,無拘無束。院子裡的 人都喜歡她,喜歡她那種樂呵呵與世無爭的態度。那天天氣太 熱,肖平的妻子、孩子和保姆都到河邊玩耍去了,肖平端著一 卜空茶杯,一副遊手好閒的樣子來到她家門口。門口有棵法國 梧桐,他把身子斜靠在梧桐樹上搖腳哼歌。立喬見他來了,就 拿個凳子招呼他坐下,並把他的茶杯盛滿。又給他遞來一把扇 子和一支香菸。肖平對這種待遇早已習慣了,並不感到怪異,似乎理當如此。事情就發生在那個晚上。

  男悟和孩子是晚上十一點多才從河邊回家的。漢江的涼風使他們樂而忘歸,玩到心滿意足了,也就疲憊不堪了。回家就上床睡了。作為夜貓子的肖平,毫無倦意,又端著茶杯來到梧 桐樹下,他在為朋友新出的詩集寫評論而構思。立喬滿臉堆笑 地接待了他。他下午坐的木凳已經搬進屋了,他被叫到屋裡 坐。他是第一次走進她家,進門是沙發,沙發的對面放著一張 坦蕩無私的床。床上鋪著粉紅色的床單,叫人聯想到女色和肉 體,傳遞著一種強烈的心旌蕩漾的誘惑。肖平很傳統地坐著,接過一支她男人常抽的那種腐敗香菸,他立刻去掉了黃屁股, 將真正叫煙的那部分放在嘴裡點燃,頃刻屋裡冒起一團白霧。 說話間她就端出一盤黃燦燦的油餅,說肖平吃一塊嘗嘗,味道 真不賴。立喬很認真地看著他吃,說你們年輕人晚上不要吃得 太飽,吃得太飽了就不方便幹事兒。肖平沒聽出那話的意思, 說老是熬夜,應當多吃一點。立喬吃吃一陣悶笑,笑得肖平摸 不著頭腦。

  兩人對面而坐,沐浴著窗外透進來的涼風。全是一些沒油 沒鹽的話。其實,這時的立喬已經進人調情時的興奮狀態,臉漲得通紅,兩坨直挺起來的乳房增大了原有的肥碩。她走過去把門關上,打開床頭上的小燈,然後把大燈熄滅,說現在最安全,沒有人來的。說著在肖平身邊坐下。那充滿情慾的熱燙肌膚使肖平感到燒灼難捺,禁不住評抨心跳,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女人。兩人同時站起來向床邊走去。立喬伸手很熟練地解開肖平的褲子,撲地墜落在地上。

  整個家屬院都是靜靜的。夜半的陰沉之光舔著他疲軟無力的身子。他心有餘悸地回到家裡,極力裝出一副鎮靜模樣,去 看看男梧的睡相,她是那麼安詳,那麼與世無爭。他心裡頓時 平靜了許多。甚至突然想到:偷情是如此容易。

  三年前的這件事情發生之後,給他增添了若干意味深長的 感慨。他不明白這是艷遇還是遭遇,是荒唐還是可笑。當初回 想起這事時,自己還有點沾沾自喜,僅憑那尖厲的叫聲就足以 證明他接觸到的是一個真正叫女人的女人,與性冷淡的妻子是 那樣大相逕庭。作為一個男人,有這樣一次體驗哪怕是錯誤的 體驗也不能算是過錯。可是後來,每當他看到立喬笑盈盈地接 近他時,他突然覺得她是一個爛貨,一個騷貨,一個不正經的 女人。自己怎麼能跟這種女人發生性關係呢?繼而想到那棵梧 桐樹有多麼可怕,那初夏有多麼可怕,它們使他失去了貞操,使他邁出了走向深淵的第一步。於是便躲避她,迴避每一個可 能看見她的機會。直到他成為專業作家搬出那個大院時,他才從壓抑中緩緩地舒了一口氣。這回終於解放了。

  肖平想到這裡不禁露出一絲竊笑。酣睡的男悟已經睡過第 一覺,哼哼地翻了個身,從容地把一隻腳搭在肖平身上。肖平 最怕的就是這隻腳。他覺得它像個彎曲的木棒斜放在身上,特 別不舒服。他輕輕地拿起來移開,平放在與另一隻腳並列的位 置上去。誰知這一放男悟就醒了,說太自私了,放只腳都不 行!肖平說放只腳在身上我就睡不著,不信我把腳放在你身上 試試。男悟說我沒放腳時你就睡著了麼?剛才在笑啥?肖平說 你怎麼知道我在笑?男悟說在這之前我就醒了,莫不是想到什 麼高興事了吧,說說看,讓我也為你高興高興。肖平笑笑說,不是不是,我突然放了個屁。你知道。我是很少放屁的,我怎麼 能在被窩裡放屁呢?你說這不可笑嗎?男悟一腳把被子蹬開, 嗅了嗅,又慢慢蓋上了,說有什麼事不可以說的,偏拿屁來撒謊,你肯每有啥心事瞞著我,嘻喀,一個人暗笑,真幸福呀! 她用手捏隹肖平的下巴,笑問道,告訴我什麼事?肖平說我想 起了一件小亊。男悟追問,什么小亊值得如此可笑,一副自得 其樂的樣子。肖平說告訴你你別生氣,咱們有言在先,否則我 就不說了。男悟說行行行,保證不生氣。你說,說呀!肖平想 說就說吧,反正是幾年前的事了。於是就一五一十地講了。 男擇聽得特別認真。聽畢,她很平靜,但就是沉默著不說話。肖平搖搖她的肩膀,說怎麼不說話了?真還不能原諒我?

  男悟說正常,在你身上發生這種事正常。我有什麼不能原諒你的呢?再說你只是當了別人的俘虜,又不是主動進攻別人。我 早就說過了,我在這方面不行,沒興趣,你可以銀她保持那種 關係。解放我也解放你。肖平說你真是這種態度?告訴你,我 目前還沒有任何別的想法。你的慊慨只能表明你不愛我。男悟 說不,我並非不愛你,而是我比較明智而已。發生婚外性關係 你早晚會有這一天的,原因在我而不在你。我非常明白自己的 責任。肖平長嘆一聲道,你叫我無話可說,咱們還是不談這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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