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要挾市長
2024-10-01 15:16:48
作者: 李春平
高興的時候總是想找點更加令人高興的事做,讓心情來個錦上添花。這是羅達慶的一貫風格。下班前,他給劉小樣打電 話,簡單地問:「方便嗎? 」劉小樣說:「下班後吧。」他們的對 話是非常簡明扼要的,像是電報,只有他們自己才能聽懂。羅 達慶記得清楚,上周,劉小樣身子不方便,現在一周時間已經 過了,差不多了。在這一周時間裡,兩人沒見過面。各自忙著各自的事情。眼下辦了件與劉小樣和他的命運休戚相關的大 事,他得放鬆一下。這個漂亮的小女人實在太可愛了,幾天不 見就想。他像一個吸毒者,上癮了,心癮和身癮都重。而解決 過癮的問題就是麻醉。
羅達慶到達玫瑰花苑是在暮色蒼茫時分。這座西北小城剛 剛亮起那種蒼白的燈光。像往常一樣,他是乘計程車去的,戴 著一副黑色眼鏡。他不能讓司機認出他是市長來。照樣像往常—樣,沒人認出他,甚至沒有好好看他一眼。他忽然覺得有些可笑,自己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在這些司機和其他普通人中, 他們認識那英,認識劉德華,認識模樣怪怪的雪村,可就是不 認識他們的父母官羅達慶。他莫名其妙的有些失落。他不明白 是自己太脫離群眾了,還是在電視上露面少了,還是老百姓根 本不把當官的當回事。總之沒人認識他。他就這麼一路暢通地毫無顧忌地進了 18號別墅。他自己有鑰匙,用不著敲門或者 按門鈴。他很機警,一進去就把門關緊了。不像其他住戶那樣 大大方方地把門開著透風。在這個入住率很低的別墅群里,清 靜得有些荒涼。除了門房的人,照樣沒人知道有個市長進來。
劉小樣一身清爽,正在熱烈等待他的到來。這是他們共同 企盼的幸福時刻。為了很好地照顧他,她還給他準備了宵夜。 用各種營養品匯在一起熬成的稠粥,兼有滋陰壯陽的多重功 能。羅達慶一上樓,劉小樣就勾住他的脖子,吊掛在他身上 了,像掛在胸前的一個大包楸。在燦爛的笑容中,劉小樣滿腹 ?地說:「我一來例假你就不看我了。成天一個人,你不知 道我有多悶,像個孤兒似的。」羅達慶覺得她墜著有些難受, 讓她鬆開手,坐到床上去。羅達慶說:「現在不是來了嘛。」劉 小樣說:「你來的目的性很明確。」羅達慶說:「小乖乖,你哪 知道我這幾天有多忙。我是市長,總不能成天吊在你身上吧?」 劉小樣說:「不過,那天我還是從電視上看見你了。」羅達慶很 喜歡聽她講這樣的話,說:「這很好。以後你想我了,就從電 視里看。」劉小樣說:「電視裡的你不好看,一臉嚴肅的面孔。」 羅達慶說:「污衊,污衊。」
「給你泡茶去。」劉小樣起身往樓下去。
羅達慶說:「要咖啡。」
他們的臥室在二樓,劉小樣要跑到一樓去沖咖啡。羅達慶 覺得坐著沒勁,就躺到床上了。劉小樣端著咖啡上來,放到床 頭柜上,說:「要是平時,這時你正在看新聞聯播,怎麼就上 床了?」羅達慶說:「你倒是提醒了我。我得先把新聞聯播看 了。」說罷就準備下床,由於沒留意柜子上的咖啡,手往柜子 上一撐,衣袖一碰,把剛剛沖好的滿滿一大杯咖啡全倒在了地 板上,像一灘米湯鋪開,濺得到處都是。杯子摔破了幾道裂紋。羅達慶有些不好意思,慌忙抓起一把衛生紙擦拭桌子。劉 小樣看了看,沒有責備他。笑著說:「沒關係的。你下樓看電 視去,我來收拾。看你那笨手笨腳的樣子,生就是當官的料。」 羅達慶一臉的尷尬之色。他擦乾了手,就穿上拖鞋下樓 了。劉小樣看看地板,濃濃的咖啡沖了一地。拖把放在二樓的 陽台上,必須用拖把拖才行。劉小樣就打開玻璃門,從陽台上 取來拖把,把屋子打掃乾淨了,然後再把拖把放回原處。收拾 好臥室,劉小樣下樓重新給他沖了一杯,端到羅達慶面前說 : 「別再倒了。咖啡沒了不要緊,別把你燙壞了。」羅達慶很禮貌 地說了聲謝謝,示意劉小樣坐下來陪他。劉小樣就挨著他坐下 來,看著電視新聞,劉小樣說:「中央對廉政建設抓得越來越 緊了。你看,又處理了一個跟你一樣級別的大官。」
羅達慶看了看劉小樣,很滿意地說:「我看你越來越懂事 了。自從進法院後,你就關心起政治了。這很好。一個不關心 國家大事的人,是不可能幹好自己的工作的。」
劉小樣伶牙俐齒地說:「我每天晚上都看新聞聯播的。」
羅達慶說:「光看也不行,要學。我讓你買些法律業務書 籍,你買了嗎?」
劉小樣說:「買了,正在看,每天晚上都看的,就是記不住。」
羅達慶說:「這樣不行。不僅要看,還要能記住。我最大 的希望是你將來能成為一個合格的人民法官。那我就滿意了。」 劉小樣說:「我會努力的。」
羅達慶說:「文秘的工作怎麼樣?」
劉小樣說:「很好,請放心。」
羅達慶一把將劉小樣拉到懷裡,撫摸著她光滑的臉蛋說 : 「什麼時候有進修的機會,讓你去進修。你得讀書才行。」
劉小樣仰面躺在他懷裡,用纖纖細手捻著他下巴下面那根 惟一的鬍子說:「謝謝你的關心。你對我這麼好,讓我怎麼報 答你呀?」
羅達慶說:「別說客套話。你只要跟我在一起,就算報答 我了。只要你不 賺我老,我也一定不 賺你小。」
劉小樣一身芬芳,千嬌百柔地在他的懷裡拱動著。奶聲奶 氣他說:「其實你根本不老,你正年輕呢。每次看你那勇猛頑 強的樣子,簡直就是匹西北狼。」
兩人一邊看電視一邊聊天。新聞聯播看完了,咖啡也喝完 了。羅達慶就把電視機關了,說要休息。關掉一樓的燈,兩人 就牽著手來到二樓的臥室。劉小樣把燈光調節得十分柔和,散 發出一束肉色一樣的光芒,明暗適中,浪漫就接踵而至了。無 論是色彩和亮度,都是羅達慶所喜歡的。他認為這會調動他的 情緒。劉小樣就記住了他的這些要求,每回都嚴格按照他的要 求去做。兩人先後在幾分鐘內去掉了外包裝,原形畢露。衣服 被扔得滿地都是,一屋的萬紫千紅。劉小樣聽天由命地躺在那 里,任他擺布。一對乳房不停地起伏著。羅達慶開始埋頭工 作,嗅著,摸著,感嘆著,口齒含糊地說著什麼。只有劉小樣 聽得清他說話的內容,那是對她身體的讚美,賞識和驚嘆。他 每每在這時候都會自言自語地說著什麼,不是為了說給對方 聽,而是要把心中的歌唱出來,成為他別具一格的傾情方式。 這與他在主席台前作報告時的慷慨陳詞相比,完全是兩種截然 不同的風格。
天生麗質的劉小樣照樣呈現出新時代的美眉氣質。她在床 上的表現更為艷麗動人。她的每一個動作和聲音都能夠恰到好 處地迎合羅達慶的歡心。該靜時靜,靜若處子。該動時動,若 風擺楊柳。該叫時叫,叫得歡天喜地。這使羅達慶覺得,她就像受過專業培訓的人員一樣,她把這件事情藝術化了,國際化 了,並把它推向了至高無上的極樂境界。她理直氣壯地充當了 他的精神領袖,她統帥著他,領引著他,一次又一次地把他帶 到了一個看不見底的精神深淵。他感覺自己是她懷裡的嬰兒 , 被她愛撫,被她哺育,被她呵護著。儘管有時他也有種被奴役 的滋味,但這種滋味畢竟是美好的。
當他們一鼓作氣完成了這件事情時,房間終於靜謐下來。
羅達慶像一個剛下戰場的英雄,躺在那裡喘息著,需要養精蓄 銳。劉小樣也休息了片刻,然後才清理身體裡外的殘餘。她一 直 賺這項工作麻煩,可又沒法迴避。必須去做。就在她認真地 做著這項工作的時候,她隱約聽見臥室外面有什麼聲音,像腳 步聲,又像翻箱倒櫃的聲音。總之,她已經聽出外面是有聲音 的。於是,她來不及穿裡面的內衣內褲了,慌忙穿好那種一統 天下的長袍式睡衣,謹慎地幵門出去了。她決定到隔壁房間, 隔壁房間是她的衣櫥和放置其他貴重物品的地方。
當她攝手攝腳出門後,就把外面二樓的大燈打開了,然後再向隔壁房間去。先前的聲音沒有了,她突然害怕起來,渾身 毛骨悚然。但她還是鼓足勇氣邁向了隔壁房間。
驚恐萬分的劉小樣沖向臥室後,羅達慶已經翻身坐起來。一邊穿衣服一邊驚惶失措地問:「哪裡?什麼賊?」
劉小樣亂指著方向:「隔壁,隔壁——」
羅達慶臉色變得蒼白,慌忙穿好衣服,說:「別怕。我們 出去看看。是不是看錯了?」
劉小樣滿頭大汗了,說:「是個蒙面人。」
劉小樣緊緊地拉著羅達慶的手出來了,膽戰心驚地來到隔 壁。只見那個蒙面人威風凜凜地站在那裡,手裡拿著一把刀 ,殺氣騰騰地說:「把錢交出來!聽見沒有?把錢交出來!」
盜賊沒有盜東西,卻把乾坤顛倒了。按照一般正義與邪惡 的界線劃分,威風凜凜的應當是羅達慶,而不應當是盜賊。但 此時,盜賊反而變得英武豪邁起來。他以他不可一世的氣勢 ,鎮住了作為市長的羅達慶。加之他蒙著臉,更像是一個江洋大 盜。羅達慶聞風喪膽了。只見他惟惟諾諾,哆嗦著從身上掏出了一沓錢,慢慢走過去,放在地上,然後退了兩步,說:「我 只有這麼多。但希望你不要傷害我們。否則,我們會報警的。」 說到報警,劉小樣馬上想到別墅有防盜報警裝置,是直通 門房保安的。她迅速轉身過去,按了一下紅色按鈕。然後掏出 她僅有的兩千塊錢,又慌張地跑過去,把錢扔在地上,說 :「我只有這麼多。」
奇怪的是,這個盜賊此時已經不看放在地上的錢了,他看 著劉小樣一動不動。蒙面上的兩個窟窿像兩口深不見底的老 井,射著凜冽的寒光。劉小樣不敢看,可又不得不看。雙方互 相看著,呈對峙局面。盜賊好像在醞釀著更大的衝突。
少頃,只見盜賊把蒙在頭上的黑布一脫,露出了他的真實 面目。他把刀子往地上一扔,說:「我是張山虎。」
一見是過去的戀人,劉小樣的害怕轉為了巨大的驚恐,繼 而又轉為了平靜。她差不多在第一時間迅速作出反應,不能讓 羅達慶看出他們認更不能知道他們是曾經的戀人。這麼一 想,她變得出奇地冷靜了,向前邁了一步,說:「我記住了, 你叫張山虎。在你不傷害我們的前提下,你可以提出任何要 求。」
張山虎冷笑一聲,向前走了幾步,直逼劉小樣。他突然一下子抓緊了劉小樣的雙肩,說:「你不要裝作不認識我。你不 認識我,我可認識你。你叫劉小樣。怎麼又跑回來傍大款了?」 劉小樣說:「張山虎,你不要胡說。」
這期間的羅達慶沒有說話,他心驚膽寒地看著,企圖以靜 制動。但他額頭上的汗水不爭氣,大片大片地往下淌。臉上像 一個小型瀑布。他向來就有以權治人和以法治人的豐富經驗, 眼下卻無法制服一個人室盜竊的小偷。他甚至連做一個義正辭 嚴的樣子的勇氣也沒有。他太虛了。他想起了那句老話:正義終歸戰勝邪惡。可當正義沒有牢固的基石時,正義也會被邪惡所壓倒。
張山虎從兩人外強中乾的表現中看出了他們關係的不正常。如果那個男人是普通老百姓,早就對他下毒手了。天下所 有人對小偷都是恨之入骨的。對他採取任何防衛和進攻手段都有可能。而現在則是對他實行讓步,這給他增添了無窮的膽 量。他看了看劉小樣,又看了看羅達慶,大聲吼叫進來:「你 不是說要報警嗎?報警呀,報警呀。我現在一無所有,正好把 我抓去,給我找個吃飯的地方。」
這時,樓下突然響了門鈴聲。剛才劉小樣按了一下報警裝置,可能是保安來了。劉小樣咚咚地跑下樓去,打開門,只見 全部保安都站在門外。領頭的問:「是你家報警嗎?有小偷?」 劉小樣灰頭土臉,特別害怕他們進來,連忙說:「不是不是。是我搬東西,不小心碰了一下。謝謝你們關心。」
保安說:「真的沒事?」
劉小樣說:「真的沒事。你們走吧。」
保安們走了。劉小樣重新回到樓上時,張山虎已經幵始抽 煙了。顯然那是羅達慶遞給他的好煙。兩人都坐在沙發上,一副對簿公堂的架勢。地上的錢還原封不動地放在那裡,撒了一 地,像剛才傾倒的咖啡一樣。
劉小樣把地上的錢收起來,摺疊整齊後,遞給張山虎,說:「這幾千塊錢你拿上。」
張山虎把錢放在一邊,沒有帶走的意思。他忽然站起來,執意地說:「我得走了。」
劉小樣一揚眉,說:「你到哪兒去?」
張山虎說:「我知道我的罪責,入室盜竊,我投案自首去。」
劉小樣一把抓住他,說:「算了算了。咱們好歹同學一場 , 我也不打算報警。你把錢帶上走吧。」
張山虎看了看羅達慶,搖搖頭,說:「我是第一次幹這種 醜惡勾當。怎麼就遇到你呢?我知道這是犯法的。我還是去投 案自首吧。」
色厲內荏的羅達慶終於發話了。他打了個貌似寬容的手 勢,說:「小張,既然你們是同學,我們可以原諒你。你也不 要怕。你把錢拿上。今後你有什麼困難,我會幫你的。」
張山虎知道自己運氣不錯,他想投案自首都不行。他反覆 審視著羅達慶,覺得他絕非等閒之輩。不是大老闆,就是政府 官員。張山虎狡滑地想,你既然怕我去投案自首,我就偏偏要 提出投案自首。他要通過這種方式給對方施加壓力。如果是普 通老百姓,早就打110 了。天底下,只有心中有鬼的人才會對 小偷進行平等對話,才會對小偷進行這樣的妥協。張山虎喜出 望外。見羅達慶說能夠幫他,他當然願意討價還價了。
他反問道:「我想要個工作,每月必須保證有一千五百元 的收人,你能夠辦到嗎?」
羅達慶板著臉,遲疑著。本來是來偷情的,卻不料被別人發現了。羅達慶覺得窩囊,又只能屈尊就駕,委曲求全。他想了 想,還是決定答應對方,說:「行。我馬上給你寫個條子。你 按照條子去找人就行。」
劉小樣從臥室找來紙和筆,羅達慶就寫了一張條子:
夢澤:
你好!
茲有一位叫張山虎的小伙子,因家庭困難,尚無 工作,前來你處求職。請你務必給他安排一個合適的 崗位。每月工資一千五百元。你就當成我個人的事辦。
致禮!
羅達慶
張山虎拿著條子看了看,又是李夢澤!覺得很滑稽。他雖 然很不願意再跟李夢澤打交道,但他沒A自己剛剛從飲料公司 出來的,他不能說。因為他從條子的措辭上讀出了一些意思。 那裡面有一些命令的口氣,那是沒有商量餘地的。再說,他已 經從他們的表情上看出,這不是一般老百姓對待小偷的態度, 而像是在對待遠道而來求他們幫忙的客人或親戚。他玩耍般地 搖著紙條,問羅達慶:「這東西管用嗎?」羅達慶有些氣憤,別人拿著他的條子總是如獲至寶。而小偷卻拿著他的條子居然滿不在乎。他鄙視地看著張山虎,漫不 經心地說:「肯定管用。」
「那好。」張山虎把條子摺疊一下,裝進口袋。站起來,准 備走。劉小樣連忙把錢遞給他。張山虎把錢數了數,取出來十 張裝進口袋,其餘部分像扔廢紙一樣丟在了原處,然後如實相告:「我確實沒錢,母親身體不好。這一千塊錢,以後會還你 的。剩下的留著你們自己用。對不起,打擾你們了,也嚇著你們了。」
劉小樣說:「坐一會兒再走吧。」
張山虎用衣袖揩揩臉上的汗水,說:「時間不早了。」他向外走了兩步,突然想起什麼,自嘲地笑笑,說:「對了,我的 作案工具還放在陽台上。得把它帶走。」
劉小樣噗哧一笑。張山虎看了她一眼,說:「笑什麼?不 就是丟人現眼,做了一回小偷嗎?其實我們三人都是小偷,我 偸東西,你們兩人偷歡。本質上一樣的。稍稍不同的是,你們 倆是互相偷,我是偷你們倆的。」
此話說得羅達慶心裡一怔。他很驚奇,也很羞愧,堂堂瑤 池市市長正在被一個小偷嘲笑和調侃著。簡直是虎落平陽被犬 欺。太欺負人了,可惜他不能反擊,他所能做的只能是一再讓 步,以儘早平息事態。這是保護自我的一種措施。小不忍則亂 大謀。在市里,他惹得起任何人,而今卻惹不起一個區區小偷。這世界越來越看不懂了。可除此之外,他又能有何高招呢?
「我走了。」張山虎說著,像在自己家裡一樣,很熟悉地走 到陽台,提起一個灰土土的帆布包,那裡面就裝著他的作案工 具。他在樓之前,居然恬不知恥地沖羅達慶笑了笑。
羅達慶看著張山虎下樓的身影,恨不得打他一耳光,慶幸驚心動魄的時刻終於過去了。他對劉小樣說:「你去送送。」
劉小樣就去送張山虎出門,她還客客氣氣地再三囑咐他走 好。張山虎由一個小偷變成了一個尊貴的客人。
關了門,劉小樣快步跑上樓,心有餘悸地說:「嚇死我了。」
羅達慶坐在床上抽菸,靜靜地整理心情,極力表現出幾分 曠達和無畏。他對劉小樣說:「你表現還不錯,比較勇敢。哎 , 我問你,他怎麼會是你同學?」
劉小樣直搖頭嘆息,說:「高中同學,我們在學校時關係 不錯。沒想到他成小偷了。」
羅達慶摸摸額頭上的冷汗,扼腕嘆息道:「見鬼,怎麼遇 到這種事情。」
劉小樣煞白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嚇壞了吧?市長是 很難遇到這種事的。」
羅達慶說:「真他媽撞見鬼了。要是平時,我不把他打成 肉泥才怪。可在你這裡,不是地方啊。好漢不吃眼前虧。」
劉小樣走過去,摸住他的肩膀,安慰他說:「給你揉揉 , 壓壓驚羅達慶心裡隱隱不安,可他不能在劉小樣面前表現出來 ,還得裝出處變不驚的樣子。沒辦法,他是市長,他是男人,他得有點泰山壓頂不彎腰的氣派,居高臨下地藐視那些風吹草動。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領袖般地揮揮手說:「沒事。政界多少複雜的矛盾我都能挺過來,一個小偷算什麼!對了,時間真不早了,我該回去了。以後,你在家要小心一點。」
劉小樣說:「真的沒事?」
羅達慶說得更超脫了 : 「我從不把這類小事放在心上。太 不足掛齒了!」
「真是一個大丈夫!」
劉小樣看出他是裝出來的。可這裝出來的也要褒獎。她知 道他回去晚了不好對老婆交待,不能留他在這裡過夜。劉小樣 照例要在分別前親他一下,然後送他下樓。她是從來不送他出 門的,只站在門內把他送走,然後就關門。
劉小樣剛剛返回二樓臥室,準備打掃一下臥室,樓下門鈴 又響了。她驀然一驚,盯著門口發怵。經過驚嚇的她有些草木皆兵了。
劉小樣猜想是羅達慶的什麼東西忘記拿,回來了。可她還 是有些不放心。下了樓,對著門鈴問:「你是誰?」
「我,開門。」是張山虎的聲音。
開?還是不開?這是個問題。劉小樣猶豫片刻,還是開 了。張山虎閃身進來,劉小樣重新把門關上。劉小樣驚奇地看 著張山虎,說:「你怎麼沒走?」
張山虎把身上包放下來,說:「我沒地方去。我一直在外 面蹲著,見那個男人走了,我才過來。留我住一夜,明天我就 自己找地方。」
劉小樣看著他,為難地說:「這多不好。我這裡只有一張床。」
張山虎說:「只需要一張床。」
劉小樣看著張山虎,瞪直了眼:「你?」
張山虎高髙地昂著頭:「你什麼你?他能住,我就能住。 我們倆又不是沒在一起住過。」
劉小樣見張山虎那理直氣壯的樣子,知道他現在捏著自己 的把柄。如果嚴厲地拒絕他,後果將是非常嚴重的。她不僅要 為自己著想,還要為羅達慶著想。她相信,一個能當小偷的 人,什麼壞事都幹得出來,包括殺人放火等等。在她所接觸的 各類案例中,不乏這樣的案件。再說,她和張山虎,兩人確實 相愛過,彼此有過真誠的感情。眼下,迫於各種壓力,她不得 不再度表示讓步了。而且只有讓步,才是她保全自我的惟一正確的選擇。
張山虎像指使老婆一樣,說他餓了。劉小樣連忙把麵包給他拿來,並給他倒了一杯水。吃了麵包,張山虎細細地看了看 這寬大的房子,說:「你的?」劉小樣搖搖頭,說:「他的。」張 山虎說:「他是什麼人?」劉小樣說:「小老闆。」張山虎說 : 「他有老婆孩子吧?」劉小樣點點頭。張山虎對她所說的有些懷 疑,但沒有質問。他真像回到自己家中一樣,對劉小樣說 : 「我們休息吧。我真累了。小偷真不是人幹的。」劉小樣就把他 帶上樓來, 賺他太髒,讓他先去洗澡,怕他不會使用衛生間裡 的東西,又把水溫幫他調好。張山虎說:「我沒有換的衣服。」 劉小樣皺皺眉頭,把羅達慶穿的睡衣給他拿來,讓他先用著。 聽著洗澡間嘩嘩的水聲,劉小樣就站在臥室門口納悶。她窩了一肚子氣。她不知道這事該怎麼辦。她有種被鉗制被劫持的感覺。既不能告訴羅達慶,也不能告訴警方。她只能獨自面對可能到來的一切。她腦子亂得一團糟,沒法梳理她的混亂思 緒。
張山虎洗澡出來後一身清爽,面貌一新。比做小偷時的那副狼狽模樣精神多了,也精悍多了。他走進劉小樣的臥室,看著這裡豪華的裝飾,說:「你平時就住這裡?」
劉小樣嗯了一聲。張山虎感嘆說:「你生活得真腐敗呀!」張山虎說著,看見 了衣架上掛著的法官服,走過去用手摸了摸,說:「你穿這套 衣服時我見過你,我一直在找你。希望能再次見到你。這段時 間,腦子裡一直是你的影子。」
劉小樣冷冷地說;「找我幹什麼?」
張山虎說:「我知道我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你看不起我。 可我想你,想你。我沒法讓我不想你。今天本來是想犯法,卻 歪打正著地成了探親。」
劉小樣說:「你睡吧,我到下面沙發上睡去。」
劉小樣說完,就想奪門而出。張山虎順手將臥室的門關上 了,然後看著劉小樣。劉小樣從他如炬的目光里看出了幾分渴 望的光芒,便一步一步後退,退到無處可退時便到了床邊。張 山虎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手,把她壓在身下。他力氣大,又是 一米八的個子,壓得劉小樣動彈不得。劉小樣左右迴避著他進 攻的嘴巴,但最終被他堵塞了。劉小樣見他手腳並用,好不容 易騰出嘴來,說:「張山虎,你要幹什麼?」張山虎的手深人地 摸索著,顧不得回答。劉小樣說:「你別胡來!」張山虎漲紅了 臉,說:「你從前每次跟我在一起時,你都說我很好。」劉小樣 反抗著,說:「你簡直無法無天!你知道我是誰嗎,我不是從 前那個劉小樣了,我現在是法官!」張山虎急促地折騰著,說 : 「我就要看看法官是啥樣子!」
強壯如牛的張山虎一路過關斬將。因為對方是法官,他覺 得更加刺激。沒有預備過程,他來不及有預備過程,他直截了 當地辦著自己心儀已久的實事。劉小樣喘著粗氣,不再抗拒 了,仰面朝天地看著張山虎。當初,劉小樣有點緊張,慢慢 地,她輕鬆了,溫柔了,兩條腿也豎了起來,眼睛也閉上了。 良久,她輕輕地說:「你還是那樣兇猛。」張山虎說:「對你, 就是要兇猛才行。」劉小樣早已軟成了一個麵團,百依百順了, 醉眼惺忪地說:「那你就逞凶呀。」張山虎更猛烈了。他或立或 坐,或蹲或臥,或正或側,都極其隨意,弄得床上風雷激盪, 姿態萬千。
方興未艾的張山虎有些霸氣和野蠻。他似乎在故意顯示自 己的身體實力。一個小時過後,劉小樣悲慘地叫了兩聲,身子 使勁地掙扎了幾下,就昏過去了。那個睡姿,像是某個事故現 場順勢倒下的一具女屍。死前有過搏鬥行為,最終精疲力竭地 倒下了。後來便是徹底的鬆弛與坦然。
張山虎就一直摟著她,看著她,摸著她。他感覺出一種驚 世絕倫的美。他無法描述,無法表達。他沒有一點倦意。他像 一個十分細心的丈夫一樣,井井有條地打掃衛生,然後端了一 杯水放到床頭柜上,以備她口渴之需。
早在幾年前上高中時,他們就開始在山上浪漫無過了。那 時,劉小樣是公認的校花,張山虎是公認的打架王,自然校花 就成了打架王的保護對象。由於學校明令禁止談戀愛,於是兩人便躲躲閃閃地跑到校外的山上了。在堆積如棉的樹葉上,他們第一次實現了零的突破。那時他們都很害怕,也很喜悅。那 座雄奇的高山便成了他們的私家花園。他們在藍天白雲下苟苟 且且。天作被子山當床。那才叫酷。劉小樣在山上哼哼唧唧 的,還伴隨著一些鳥叫,一些樹葉的沙沙聲,以及一些野獸的 奔跑聲,宛若天下萬物都在為她和聲伴奏。兩人靠在樹上親熱時,還可以目擊遠方,高瞻遠矚天外的山巒和山下的教學樓。 完畢便是一身的草屑,於是互相拍打身上的草屑成了一項重要 工作。拈掉草屑要占去幽會的很多時間。那一年她剛剛18歲, 彼此都沒有過經驗。可在那熟悉的山溝,熟悉的校園和熟悉的 同學裡,他們幽會的每一個日子都非常美好,詩意無窮。不 久,因考上不同的大學,只好各奔東西。大學畢業後,都因家 境貧寒,沒有門路又都回到各自的農村。張山虎雖早兩年步入 社會,也沒混出個人樣來。在這種情況下,劉小樣毅然決定跟 他分手。張山虎感覺到非常突然,可他又沒有任何理由去說服 她,他也沒有任何理由挽留她。照樣因為是貧窮,他連說愛的 勇氣都沒有了。他知道,劉小樣對生活的要求和對未來的設 想,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個人能力。當自己一無所有的時候, 愛情就變成了精神殘廢。他只能看著她朝山外飛去。第二年, 劉小樣就到了深圳。他們就再也沒見面過。
張山虎躺在劉小樣身邊回憶往事。他仔細檢查了劉小樣的 全身,她比以前更豐滿了,更紅潤了,也更成熟了。處處好山 好水好風光。這是他第一次看她的整體。以前在山上做得很簡 單,匆匆忙忙的。看到的只是掩掩遮遮的局部。現在他看清 了,原來比他想像的吏加賞心悅目。大約在幾十分鐘後,劉小 樣醒來了,說:「你沒睡?」張山虎說:「我看你睡。你的睡相 真好看。」劉小樣笑了笑,摸了摸張山虎的胸肌。張山虎再次 衝動起來,他抓住劉小樣的手移動著,讓她去感受他的雄壯。 劉小樣說:「你不要命了?」張山虎說:「命有什麼用?我沒有 什麼用處,就只有這麼點用處了!」
高潮迭起的劉小樣非常滿足。但儘管如此,當他們平靜下 來之後,她對張山虎依然是心存戒備的。對於幾年沒見的舊時 戀人,她不知道他的變化有多大。想不到,偶然相遇會是這樣 的場景。她不敢想像他在此之前還幹了些什麼不可告人的勾 當。這太可怕了。她相信,他現在變成這樣與她是沒有必然聯 系的。她只關心他的現在,包括他先前進行的駭人聽聞的偷盜 舉動。這個舉動使她太沒有安全感了。從她入住以來,她就從 未想過自己的房間被偷,因為這裡面有市長這個守護神。他是 懸在18號別墅上空的一尊菩薩。劉小樣納悶地問道:「你怎麼 晚上進來偷,為什麼不選擇白天呢?白天我上班,不是更好 嗎?」
張山虎給她講他作案的經過,說:「我就是白天來的。可 我到了陽台之後不能進來,玻璃太結實。如果把玻璃打碎,那 聲音就太響了,就會驚動保安。我就等,直到天黑。後來,你 出門取拖把時,才將玻璃門推開。關上時留下了一條縫隙。其 實拖把就放在我的旁邊。我都看見你了,但你沒看見我。」
劉小樣說:「假如你偷的不是我,而是別人,那你就進局子去了。」
張山虎說. 「我已做好了準備。不過,我比較自信,相信 這屋子裡只有一個女人,頂多再有一個男人。我都能對付的。」 劉小樣說:「假如你偷了公安局長的家怎麼辦?」
張山虎高興地說:「那就太好了。告訴你吧,我希望的就 是偷一個領導的家,確切地說,是希望偷出來個貪官。他們有 錢,而且他們的錢往往都來歷不明,是不敢報案的。我偷了他 們,他們還會保護我。」張山虎一下子坐起來,興奮不已地談 論他的作案動機。」我恨他們,太恨他們了。」
劉小樣說:「你沒想到會偷到我這裡。」
張山虎審視著劉小樣,說. 「你那個男人是什麼人?生意 人,還是當官的?」
劉小樣說:「生意人。」
張山虎說:「不像。生意人會報案的,不會怕我。可你那 個男人有些心虛。」
劉小樣說:「真的是生意人,是國家公司的,也算是國家幹部。」
張山虎不再問了,將信將疑地點點頭。
劉小樣躺著,看著張山虎那樣子,說:「你還是走吧,天 馬上就要亮了,你不能在我這裡睡到天亮。你要的我都給你 了,你替我考慮一下好嗎?我明天還要上班。」
張山虎臉一陰,說:「既然你不要我住,那我只好走了。」 劉小樣明知他不高興,但也不能挽留他。她想獨自一人安 靜一下。張山虎走到洗澡間 :門口,把扔在地上的髒衣服重新穿 起來,馬上恢復了原貌,又是一身泥土氣息了。他走進臥室, 把扔得滿地都是的衛生紙撿起來,收拾得乾乾淨淨,然後放進 垃圾桶里,走到床邊說:「你睡吧,不必起來。我出門時把門帶上就行了。」劉小樣還是起來了,說:「那不行,門要鎖上。」 劉小樣把他送下樓,放他出去。門一開,一股冷颼颼的晨風沖 進來,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當她重新返回樓上睡覺時,發現床頭柜上放著那一千元 錢。原來張山虎並沒把錢拿走。劉小樣心裡涌動出一股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