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床底冤魂
2024-10-01 15:15:31
作者: 李春平
其實牛麗的生活是處於隱密狀態的。自從上次跟羅列認識
後,他們每天至少要通兩次電話。晚上十點之後就在電話里聊 天,電話成了他們的主要溝通工具。羅列的住處新裝了電話, 他首先把號碼告訴了牛麗,然後才告訴牛如山和喬姍姍。牛麗 知道他的電話是自己交費,每回打電話都是牛麗打過去,沒完 沒了地神侃。上個月電話費的暴漲,使她嚇了一跳。他們的全 部語言都變成了現金帳,這便是話費上漲的根本原因。她也第 次明白了世界是物質的、物質是可以轉化的這個深奧的哲學 命題。牛麗在家畫了一個公式:男人+女人=感情=語言= 電話=電話費。如此一個循環之後,就變成了錢。它們的量都 是成正比的。所以有時白天給羅列打電話,牛麗就跑到樓上, 用二樓的機子。這樣就不至於電話費集中在一個機子上。
牛麗為電話感到遺憾。現代科技儘管發展很快,但電話作 為通訊工具,它的傳輸功能還是受到很大的限制。比如,不能 感受到對方的氣流,不能接收對方傳遞過來的媚眼,不能觸摸 對方等等都是電話還沒有發展到位的緣故。牛麗和羅列兩人頻 繁通話,就差這麼一口氣。羅列多次遨請牛麗到他那裡去玩, 牛麗就是苦於沒有時間。她離開別墅必須具有兩個條件:一是 有人在家;二是有人做飯。也就是說,她走了,必須有第三者來代替她完成她的工作。她的存在,有著不可忽視的重要性。 這麼多年來,她的工作之所以為人稱道,就是因為她的恪盡職 守,俗話說,就是幾年來如一日。羅列苦口婆心地勸告說,我 的姑奶奶,你就不能請假嗎?牛麗說可我很少請假的,除非我 爹媽病了。但現在我爹媽沒病。羅列說你爹媽沒病,可我病 了。你就不能抽星期天來看看我?羅列又說,我比你小呀,你 就不能看看你的小弟弟嗎?羅列在電話中說得如泣如訴,牛麗 有點感動了,她覺得她應當去看看這個小弟弟才對,不然對不 起他。於是,她就鼓足勇氣向牛如山說了請假的事情,並且編 了一個彌天大謊,說要回家一趟。牛麗沒怎麼撒過謊,一說謊 話臉就紅,生怕牛如山發現了她的秘密。直到牛如山說那你趕 快回去吧。牛麗才如釋重負。
為了表現出慌亂的迫不及待的樣子,牛麗進屋換了件衣服就出門,出門時差點兒摔了一跤。一會兒她又返回去,告訴喬 姍姍廚房裡有些什麼東西,如果要簡單,晚餐在微波爐里熱一 下就行了。她每回走時就像做母親的,必須對家裡孩子說好, 什麼時候回來,家裡還有哪些東西,還該買什麼東西。喬姍姍 就一一點頭說,你快走吧。牛麗就像關在籠子裡的小鳥一樣飛 出去,去感受大自然的美好。
車到浦西後,她才想起羅列的地址沒帶上。於是,她只好 在中途下車,問清他具體住址。牛麗進小區時,羅列正在樓下等待她的到來。一見面,羅列就把她的手拉緊了,兩人挽手登 樓。房間經過羅列的精心收拾,已經像那麼回事了,很乾淨。 牛麗看看床鋪說:「好像全是新被子嘛r 羅列說:「這是喬姍姍她父母走時給我留下的,他們一走, 就歸我了。」
牛麗說:「她父母你見過嗎?」
羅列說:「沒有。可能很年輕吧。」
牛麗說:「她媽媽是不錯的,年輕時一定是個美人兒。」
羅列說:「我看她們再美,也沒有你美,你才真是好看。」
羅列說得頭頭是道:「女人,不能光講究身材,身材好的人不 一定觸摸的感覺就好。在我看來,性感對女人才是最重要的。 你在這方面就有她們無法比擬的優越性。」
牛麗說:「言外之意是說我太胖?」
羅列說:「胖有什麼不好?胖就是符合改革開放的整體形象,符合大多數男人的根本利益,所以我就喜歡你這種稍微胖一點的。上次一見到你,我就覺得你是我心目中要找的那個人。」
牛麗好長時間沒跟男人打交道了,更沒有一個男人這樣奉 承她。聽到這些話心裡甜甜的,羞得臉都紅了。羅列給她準備了一些水果讓她吃,牛麗不吃,羅列就餵她。羅列把蘋果切成了小塊,用牙籤穿插著,穿插一塊,往牛麗嘴裡遞一塊。羅列 餵她的樣子像在餵嬰兒,牛麗的嘴張一下,羅列也張一下嘴。 牛麗咀嚼著,情意綿綿地看著羅列。吃了半個蘋果之後,牛麗 搖搖頭,堅決不吃了。羅列就把手上的那一塊丟進自己嘴裡。 然後扯一把衛生紙給她擦嘴。衛生紙的一面給她擦,另一面自 己擦。兩面都用了,就扔了。牛麗看出來,他是一個精細的人。
兩人互相看著,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牛麗直直地看著 他,目光含水說,你猜我在想什麼?羅列說你在想什麼?牛麗 說我在想,你為什麼不抱我。羅列一笑,說,你知道我在想什 麼嗎?牛麗說你在想什麼?羅列說我在想,我能不能現在就抱 你。羅列就走過去,抱住坐在沙發上的牛麗。牛麗站起來,雙手擁著他,從後腰繞過去,她感到一種力量的襲擊。從兩人的嘴裡,她聞出了剛才吃下去的蘋果的味道,有點清香,有點涼 爽,還有點淡淡的菸草味道。這種綜合性的味道穿身而過,她 睜著的眼睛就慢慢閉上了。牛麗說,我不行了,我真的不行 了。牛麗聲音有些絕望,嚇得羅列就把她放開了。抱歉地說,你很難受是吧?牛麗像病人一樣睜開眼睛,說,你怎麼把我放 開?羅列有些不知所措,說,我該怎麼辦?牛麗說,還用我直 說嗎,我不行了你就應當抱緊我。羅列恍然大悟,又伸手過 去。他不知道女人有這麼複雜,有這麼多名堂,有這種怪怪的 用語。他像返工似的,重新抱緊她。在牛麗手的引導下,羅列 才讀懂她的意思。
牛麗是個激烈的女人,她的全身都充滿了瘋狂的野性和暴 發力。羅列以前有過女朋友,也有過相關經歷。無論從長相 上,還是從職業上看,牛麗都是最賢慧和最嫻淑的一位,而其 他幾位則比較野。可偏偏就是這最賢慧也最嫻淑的牛麗,恰恰是刻骨銘心的那種。最能給人留下綿長的記憶,也最有女人味兒。這使羅列暗暗吃驚,她居然能夠這樣。看來人不可貌相這 句話是真理,女人更不可貌相則是真理的一半。關鍵時刻,這 個貌不驚人的小女人張牙舞爪,鬼哭狼嚎,把房間搞得像地震 一樣驚天動地。狂風暴雨過去之後,世界歸於平靜。一切都死 了,都沉睡了。只有兩具靜靜躺著的軀體。他們在以逸待勞,等待著復活。
羅列睜開眼睛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很能幹。」
牛麗粲然地笑著,說:「我在床上就是有點野,不像平時 的我。」
羅列用手托著下巴,說:「野很好,我就喜歡野。你興奮 過後的笑特別好看。」
牛麗說:「是嗎。難怪有專家解釋說,蒙娜麗莎的笑是高潮後的鐓笑,是世間奇美。」
羅列很理解地說:「也難怪。積蓄了這麼多年,現在一下子暴發出來,就像洪水猛獸。」
牛麗說:「這樣不好嗎?比如一個乞丐,在路上撿了兩塊錢,去買彩票,一下子中了五百萬,他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別的,而是要好好吃幾頓。我就等於這樣一個乞丐,在你這裡討食吃羅列拍拍胸膛表決心,說:「好。我很結實,能夠讓你吃飽,讓你吃好的。」
牛麗說:「我可以讓男人更加像男人。無論誰娶了我,都 會對我滿意的。」
羅列說:「我娶你。我的男人味不足,缺乏陽剛之氣,可 以在你這裡找到。」
牛麗說:「沒問題。」
羅列說餓了,光著身子下床找餅乾吃。塑膠袋裡已經沒什麼餅乾了,全是碎片。牛麗讓他別吃了,等會兒上街吃飯。羅 列說,他最羨慕的一種動物,就是北極熊,它們能半年不吃東 西,把吃下去的東西轉化為蛋白質和能量,為身體服務。牛麗 說,還是人好,食物都是一次性的,所以不斷解決食物問題, 就成了人類社會前進的動力。人類是地球上最貪婪的一個物種。
羅列扔掉餅乾,說要去買菜給牛麗做飯,要她嘗嘗自己的 手藝。牛麗不希望在做飯上耽誤太多時間,她堅持到外面去吃 飯。羅列說,自己做飯氣氛要好一點。牛麗不同意,她說她每 天都在家裡吃飯,吃膩了。羅列不再說什麼,準備出門。牛麗 擔心他沒什麼錢,外面吃飯花費大,為了減輕他的思想負擔, 牛麗在出發時就做了充分的準備,帶了幾千塊現金在身上。牛麗說我請你吃飯。羅列說,那怎麼行?牛麗說,那怎麼不行? 誰也沒規定同男人一道吃飯一定要男人買單的。兩人就信步閒 游,來到巴西烤肉店,去吃巴西烤肉。這時下午六點,露出臉 來的月亮細如柳葉,掛在遠處高樓的屋頂上,仿佛風一吹就會 掉下來。
牛麗自始至終挽著羅列的手,羅列有點不習慣,曾經試 擺脫她,可她的手臂又像蛇一樣纏繞著他的腰部,自然產生股吸附力,怎麼也不肯鬆開,羅列就讓她纏繞著走。在路過淮 海路天橋時,看見幾對情侶在天橋上聊天,羅列突然產生了種 物以類聚的感覺,他把自己當成了他們中的一員。那是成就感 與幸福感的雜交。
從巴西烤肉店出來時遇到了意外,只見牛如水和李小紅迎面向他們走來。李小紅裝扮得光彩 奪目,遠遠就跟牛麗打招呼,說,「牛麗,你怎麼在這裡?」 牛麗連忙把手從羅列的腰上取下來,說:「約個朋友出來 玩玩。」
牛如水也沖牛麗點點頭,就像沒看見一樣,說:「我哥他 們在家吧?」
牛麗有點慌張,紅著臉說,他們都在家。
李小紅對別人的事情總是有著特殊的興趣,她的目光迅速 從羅列臉上掃過一遍,杷牛麗拉到玻璃櫥窗旁邊,神秘地說: 「那是你男朋友吧?帥氣。」
牛麗說:「現在還不是男朋友,正在向這方面靠近。」 李小紅很關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師傅一樣地說:「好好 談。一鼓作氣,把愛情進行到底。」然後沖牛如水屁股一扭,進了烤肉店。
羅列不認識李小紅和牛如水,離開之後,他問牛麗:「他們是誰?」
牛麗說:「是牛總的弟弟,叫牛如水。女的是他老婆,叫
李小紅。喬姍姍就在他們那裡打工。」
羅列快樂的心情一落千丈,忐忑不安地說:「這下壞了。
牛總知道你跟我在一起了,他會責怪你的。」
牛麗說:「沒事的,他不是個小氣男人。我巴不得他知道呢。」
羅列說:「我不是怕他知道,而是怕他覺得我們的進展太
快了點。他會馬上聯想到,就是我上次到他們家結下的果實。」 牛麗說:「他們都希望我早點嫁出去。」
羅列說:「他們是想趕你走嗎?」
牛麗說:「看你都說哪兒去了。人家都是成雙成對的,怕 我看著眼饞,他是想我有個著落。好心人就是這樣的,自己有好事了,就希望別人也有好事。」
羅列高興地說:「這麼說來,他還該感謝我了?」
兩人路過婦女兒童商店,羅列要進去看看。他身上裝著一 千元錢,那是他目前僅有的一點錢,過幾天就發工資了。他想 用這僅有的一千元給牛麗買點東西。牛麗不想進去,強行被他 拉了進去。羅列說,我想給你買一件東西。牛麗說,有那個必 要嗎?羅列說,太有那個必要了。如果不給你買點什麼,我會 過意不去的。牛麗側目而視,從他的臉上看出了他的真心和執 著。便挑了一套便宜的裙子,五百元,穿在身上很合體的。羅 列在付款時有種報答的感覺,終於了卻了一個心愿。走過鏡子 時,兩人站在鏡子前面,羅列將手放在牛麗肩膀上,微笑著。 這是他們第一次檢閱兩人在一起的搭配效果,企圖找一種和 諧、匹配的夫妻相來。而鏡子裡呈現的,正是他們需要的那 種。羅列說像嗎?牛麗說像。
而在巴西烤肉店內,李小紅和牛如水正在吃烤肉,李小紅 突然接到喬姍姍打來的電話,讓她明天到浦東去玩。喬姍姍說 牛麗請假回家了,沒人做飯。李小紅說:「她根本就沒回家, 我們剛才還看見她跟一個男孩子在一起,兩人摟著腰,一副親 密無間的樣子。」喬姍姍問:「你認識那個男孩子嗎?」
「不認中等個子,像個書生。」
「我知道了,那可能是我校友。」
李小紅說:「我明天上午去你那裡,你把菜買好,我來燒。 你們兩個真配得好,一個千金小姐,一個大老爺。保姆走了就 只有餓死。」關了手機,李小紅對牛如水說:「這個牛麗,好像 是撒謊出來的。說是回家了,其實在外面跟男朋友在一起。」
牛如水說:「她大可不必撒謊的,直說就行了。我哥那人, 是最善解人意的。」
牛麗和羅列行走在夜色中,步履悠閒。以前羅列一直一個 人在晚飯後出來走走,現在突然多了一個人,就別開生面了。 羅列希望找出兩者之間的差異。一個人走在街上,景物再美, 人再擁擠,仿佛周圍都是空的,所有攢動的人頭都與他無關。 現在不一樣了,熙熙攘攘之中,有跟他關係密切的那一個,他
跟他們一樣是這個大環境中的一員,
內心是充實的,陽光普照的。牛麗見他一時無語,問:「列子, 你在想什麼?」
羅列突然停止腳步,轉過臉說:「你剛才叫我什麼了?」 牛麗失態地說:「我剛才叫你什麼了?好像我叫你列子?」 羅列說:「是的,你就是叫我列子了。」
牛麗為自己感到吃驚,怎麼會叫他列子呢?居然是脫口而 出。羅列不知道的是,牛麗死去的丈夫叫汪列,從相愛的時候 起,她就一直這麼叫他。記得出事的那天早晨,汪列上班時她還在睡覺,他照例出門時親她一口,一下子就把她親醒了。牛麗囑咐他說,列子,出門當心點。汪列說,我知道,你好好睡吧。下午就傳來了汪列出車禍的消息。可惜他們結婚才一年多時間就這樣永遠地分開了。她喜歡上羅列,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們的名字相似,以及他們的個頭和身材都相似的緣故。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她常常在夢中叫喊著列子而醒來。而此時此 刻,她完全是無意識地叫了出來。牛麗說:「那就叫你列子吧, 讓你成為諸子百家中的一個。列子,你剛才想啥了?」
羅列說:「我是在想兩個人走在一起多好,形影相隨。這 些霓虹燈,大多是為有情人亮起來的。」
牛麗又想起了她的前夫。她和前夫也曾經在這裡走過,手 拉著手,因為人多,常常阻擋別人的去路,並為此遭到路人的 白眼。可她前夫汪列比她大五歲,羅列卻比她小五歲。這在她的心中暗暗形成了壓力。牛麗說:「列子,你要是再大點就好了。」
羅列說:「為什麼?」
牛麗說:「那樣我就會自在些。現在是我比你大,我總覺得,你將來不屬於我,屬於一個比我年輕漂亮的女人。」
羅列說:「你這是多慮,屬於你的總是屬於你的。」
牛麗說:「假如別人要搶走你怎麼辦?」
羅列說:「我不會給她們搶奪的機會。」
牛麗放心地把他的手捏了一把。她咧嘴笑著,像一朵開在夜晚的芙蓉,燦爛地穿過沿途的霓虹燈。兩人在街上也是無事 可做,在樓下買了一些吃的東西。慢悠悠地回到家裡,已經是 九點多了。牛麗說:「早點睡,我明天早晨還要回去。」
洗了澡,羅列從牛麗身上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氣。羅列就全身上下地聞,像是一個近視眼,在觀察一件通體雪白的玉器。牛麗說,好聞嗎?羅列說好聞,這是我聞所未聞的。牛麗 就順勢躺在床上,說,那你就聞個夠。羅列就伏在她身上了,
像一條訓練有素的警犬。他鼻尖的觸動和氣流的呼出使牛麗感 到身上痒痒的,聞到腳踝處時,牛麗就說我不行了,我要死 了。羅列說,別急,我馬上就來救你。羅列就開始救她了。羅 列貼著她,牛麗將他緊緊抱著,感覺不到位,牛麗就把他往上 推了推,羅列雙手支撐在她的兩邊,往下一沉。問她,怎麼樣?牛麗說很好。羅列就持續地很好著。
身體的力量把故事推向了高潮,事故就在這時發生了。只 聽得轟地一聲,整個床板從床頭上脫落了。幸好床下有雜物堆 放著,不至於突然砸在地面上。但那個突然垮塌的景象,著實 把他們嚇了一跳。兩人原有姿勢迅速改變了,由於傾斜,牛麗 的頭部頂著床頭,實在狼狽得不成樣子。在重力的作用下,兩人的連接處也自然摔開了。他們吃驚不小,都嚇出了一身虛 汗。羅列問沒事吧?牛麗說骨頭碰痛了,不過不要緊。羅列匆 忙把她拉起來,把一堆被子抱在沙發上,然後才來收拾床鋪。
剛才要死要活的牛麗此時也清醒了,衝著羅列直樂。
這是上個世紀上海居民普遍用的那種舊床,兩端各一個床 頭,一高一低,連接床板的是兩根空心鐵棒,由此構成一個大 框架,兩端用掛鉤掛著,一般來說是非常結實的。但由於年久 失修,掛鉤早已生鏽開裂,削弱了承重能力。無力承辦大型活 動,所以就發生了坍塌。
羅列把床板全部取下來檢查,發現兩處掛鉤都斷裂了,看 來今晚是無法修復了。只好移動沙發,把床板放在屋中間。床 板放在屋中間還是一個床鋪,只是比以前低矮了許多,更像是個地鋪。一切收拾妥當,半小時過去了。要重整旗鼓還得重新調動情緒。牛麗躺下去,試試床板說,這下穩當了,再怎麼樣 也不會垮了。羅列說這不是我們搖垮的,是別人搖壞的,留了 一個定時炸彈在這裡。牛麗說是不是牛總和喬姍姍他們搖壞 的?羅列說這我就不知道了,估計他們沒在這裡住過。喬姍姍 我知道的,無論是牛總馬總,她都不會輕易讓他們得手的。像 她那麼漂亮的女孩子,絕對會守住自己的大好河山。在學校 時,許多男生和男教師追她,都是不戰而退。牛麗說你有過那 種想法嗎?羅列說沒有,不敢有。她是校花,誰都知道能夠得 到她的人,絕不是一般人。牛麗一把樓住他,說,我們不談別 人了,還是談我們自己吧。
於是他們開始用身體深人淺出和持久地交談。他們發現了 個詩意的事實,原來身體真的會說話。除了說話之外,身體 還會唱歌,還會舞蹈。身體真好,身體是偉大的。身體把一切 都變得有聲有色,有情有意。羅列說你好嗎?牛麗說好,我很 好。你呢?羅列說我也很好。他們用簡單的詞語表達著最深刻 的意思,都成了語言專家。
初夏天氣,兩人都流了滿身的汗水。要洗澡,要吃點東西 補充能量。洗澡畢了,兩人就坐在床鋪上吃點心。看著那個垮 塌的床鋪下的雜物。想到先前那一幕,羅列就忍不住想笑。面 包瘡沾在嘴上,羅列咧嘴笑著,眼前是亂糟糟的,像要搬家的 雜貨店。羅列就這麼吃著看著,眼珠子一動不動了。
牛麗說:「你看見什麼了?」
羅列不答,只是看著。他好像在分辨什麼。
牛麗說:「你看見什麼了?」
羅列放下麵包,朝雜物走過去,從裡面提起一隻塑膠袋, 露出黑白雜陳的那種顏色。他口裡說著「這是什麼」,就提著
它過來了。他又說「這好像不是我的東西」,於是就拎過來,
放在麵包旁邊。
牛麗一看黑乎乎的,很髒。說:「吃東西,別看這髒東西。」
羅列又肯定地說:「這不是我的東西。」
羅列好奇地打開塑膠袋的結,他想看看,這一看可把他嚇 壞了。裡面是一個人頭。毛髮脫落了,早已成乾屍。兩個碩大 的眼眶和一張大嘴露出來。就是醫院用的那種標本,在愛滋病 預防和恐怖片中,常常見到的那種姑倭。所不同的是,它上面 沾有毛髮,還有一些腐爛之後幹了的皮肉。
當牛麗看清了它的真實面目後,呀地驚叫了一聲,這一聲 是發自內心的。頓時剛才洗過的汗水又布滿了全身,她緊緊地 把羅列抱住了。由於它的恐怖和噁心,牛麗哇哇直吐,把先前吃下去的東西全吐了出來。」你屋子怎麼會有死人?」
羅列說:「嚴格地說,這不是死人,只是死人的一部分。
別怕,有我。這東西我見多了,每個人都是這樣的。」
牛麗倒在他懷裡不敢動彈。羅列連忙把它重新包裹起來,拎到廁所去放著。恐懼萬分的牛麗也跟在後面,她覺得滿屋子 都有鬼。其實羅列也是怕的,他早就毛骨悚然了,只是穩著自 己。他如果顯得怕,牛麗就更怕了,他極力偽裝著自己,好給 牛麗壯膽。牛麗說:「天下少有的事情怎麼讓我們給碰上了!」
羅列說:「這是運氣,別人想碰還碰不上。」
牛麗說:「肯定是個冤屈鬼,謀害死的。」
羅列說:「不知道。我們得去報案。」
牛麗緊緊縮在他懷裡,不敢動。羅列說:「要不然,不去 管它。我們還是睡覺吧。」
牛麗說:「不行不行,那怎麼睡得著。有這個東西在家,睡不著的。」
於是兩人就研究怎麼辦。後來還是決定報案,讓警察來給他們壯壯膽。兩人連忙穿衣起來,收拾了那些扔在地上的紙團,免得警察看了不成樣子。
牛麗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要是警察問床鋪是怎樣垮的,我們怎麼回答?」
羅列說:「就說是搖垮了的。警察不會管我們,也不會懷疑我們的。我們只需實話實說就行了。」
牛麗說:「他們會認為我們太不像話,床鋪都搖垮了。我 I 知道的,有的警察喜歡問細節,仔仔細細地問,然後當成他們的笑料。」
羅列說:「他們不會那樣的。他們關心的是案子,關心的是這個來歷不明的腦袋。」
商量好了,穿好了,羅列就撥打了 110。不到十分鐘,警 察就來了。一來就是四個。他們詢問,他們拍照,他們也覺得 驚奇。
不出所料,警察果然把目標集中在怎麼發現的問題上。其 中就有關於床鋪是怎麼垮的,怎麼看見的。羅列說:「床鋪是 我們睡垮的。」
一個蒈察對此很感興趣,說:「床鋪都讓你們睡垮了。」
接下來就該一一登記了,這屋子住過什麼人,房東是誰, 電話,屋子裡來過哪些人以及他們的電話等等。牛如山,喬姍 姍和她父母,李小紅等等凡是來過屋子裡的人,全部上了警察 的名冊。總之,他們必須把知道的關於這間屋子的一切全部都 講出來。瞀察特別強調,你們不叫坦白,叫提供情況。
筆錄做畢了,警察們就該走了。他們沒有忘記安慰羅列和 牛麗。讓他們不要怕,該幹什麼幹什麼,他們只管案子,其他 的不管。羅列噢噢答著,誠惶誠恐。
兩人把他們送出門去,他們看見,提著人頭的那個警察神 氣活現地走在最前面,像是剛從菜場歸來,手裡拎著一隻破了 皮的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