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世界狹小

2024-10-01 15:15:00 作者: 李春平

  此時此刻,在市中心的某個角落,喬姍姍正在陸家平家裡 吃晚飯。兩個女人做了一桌豐盛的大餐,有滋有味地享用著。 在這150平方米的豪華空間裡,誘人的香氣濃度不均地詠漫 著,她們的身影,被淹沒在紛転的家居色彩當中,並與之融為一體。兩人不時發出快活的笑聲,使這些平靜的色彩富於了動感。

  喬姍姍並不是有意要到陸家平這裡來。她甚至沒想過要到 她家裡來。上午,因為跟李小紅鬧彆扭,喬姍姍一氣之下衝出 了經典美容院,她想在淮海路上散散心,以忘掉那些不愉快的 事情。淮海路是散心的好去處,各國駐滬領事館的外國朋友, 一旦受氣就往淮海路去,一切國度的冤枉氣,窩囊氣,悶氣和 不必要的閒氣,都可以在這裡得到稀釋。剛剛走進一家百貨商 店,就接到陸家平打來的電話,陸家平說她在淮海路逛商店, 如果中午不忙的話,就兩人一起逛。喬姍姍正愁沒人聊天,說 我也在淮海路上呢。於是兩人就碰面了。陸家平說你今天沒事 嗎?喬姍姍說今天該我休息,不知道幹什麼好。陸家平說正好 陪我。或者說,正好我陪你。喬姍姍說牛吹沒帶來?陸家平說 在他外婆家。喬姍姍說你兒子很可愛的。陸家平說每天在一 起,也很煩人的。對了,他昨天還念叨你呢。喬姍姍說是嗎?下次帶他過來吧!

  陸家平是那種不缺錢花的女人,揣著大把鈔票盲目地開 銷。她說她有購物癮,每隔一周時間她都要進商場採購一次。 了解一下一周以來可能出現的流行色。哪怕享受一下外面的空 氣,享受一下外面的夜色都是好的。上海就這麼個怪地方,每 天都有新的作派,新的事物,新的理念。這些東西通常被一些 小青年把握著大方向,他們玩一把就扔掉,又另闢蹊徑去了。 像陸家平這種30來歲的女人總是不甘落後,一波又一波地追 趕著浪潮。她們有經歷,有精力,有實力,深沉得起來,浪漫 得起來,也灑脫得起來。處在能大能小能老能少的年齡段。這 個年齡段註定是風光無限的。其中最重要的因素是錢,她們的 消費水平決定了任何時尚到來時,都不會因為囊中羞澀而拒 絕。在她們的眼中,青春和時尚是皮毛關係,是靈與肉的關 系,可以分割,但更多的時候是一個整體。

  兩個女人各自拎著一包東西走出來時,已一點多鐘了。喬 姍姍手上的東西不是她本人的,而是幫陸家平拎的。喬姍姍說 餓了,兩人就進了快餐店。陸家平正在積極地進行著一場馬拉 松式的減肥運動,吃了一盤沙拉就算完事了。喬姍姍則要了半 只烤鴨、一碗米飯和一碗湯。陸家平羨慕喬姍姍那種特別能吃 又不長肉的女人,該享受照樣享受,不該承擔的累贅也不用承 擔。陸家平只有115斤,並不胖。可她自我感覺就是胖了,上 個月又長了一斤半。先放勺子的她,一邊看喬姍姍吃,一邊指 指小腹說,這兒又長肉了,女人最怕的就是這兒長肉。這兒一 長肉就會變成大波浪大皺紋,就難看了。喬姍姍含著飯說,至 少你目前一點都不胖。陸家平警惕地看看四周有無男性,在確 認沒有之後,又拍拍大腿,說,我這兒比你要粗,也是一個危 險地帶。喬姍姍笑道,你不要以為女人瘦就好,太瘦了也難看,女人味兒都沒有了,剩餘的只有骨頭。陸家平說,現在最 流行的就是這個,叫骨感。這一定是個喜歡痩女人的男人發明 的。

  沿著骨感這個話題說下去,時間就從她們的腦中走到了四 點。喬姍姍準備給牛如山打個電話,可剛剛把甲機打開,就沒 電了。也就是在沒電的那一剎那,她猛然想到了這個電話是不 能打的,這會誘發種種不安定因素。陸家平見她把手機關掉了,說,用我的打吧。喬姍姍一個微笑,說,算丫,不打了。喬姍姍沒有意識到自己是賭氣出走的,也沒想到公司還有好多 人在找她,在等她回去。因東西買得太多,陸家平一個人提不 動,當陸家平熱情邀請她到她家去時,喬姍姍幾乎沒有任何推 辭就答應下來。她有那麼一種說不出的潛意識,甚至希望深人 了解一下牛如山的前妻,到她的家裡去看看,聽她講那過去的 事情。這是可以幫助喬姍姍了解牛如山的。於是就尾隨陸家平 來到她家。

  喬姍姍問,這房子是你們結婚時買的嗎?陸家平說是的, 房子買的太貴了,其實這是兩套房子裝修時打通了的,所以才 這麼大。當初買下時正值房地產價格的高峰期,連裝修花了大 約近兩百萬元。喬姍姍說所以離婚時就把這房子給你?就給 你這套房子嗎?陸家平說,那倒不止這些。我們是協議離婚, 我這人不太貪財的,當初牛如山對我說,你想要多少錢?我想 了半天,最後伸出了一個巴掌。我想他一定會拒絕的,不會給 我那麼多,誰知牛如山說,那就給你500萬吧,好歹咱們夫妻 一場。一套房子另加500萬,就是我離婚所得。後來想想我得 到太多,那些年我跟著牛如山,沒在他生意上幫什麼忙,只是 給他生了個兒子,共同生活了多年。當然,如果算他的總資 產,他有一個多億,我拿500萬隻是區區小數。辦了離婚手續後,他說,有了這些錢,你可以用一輩子。即使將來有困難, 我也會幫助你們的。僅僅從經濟上講,我會讓你過上比較優越 的物質生活。所以,跟他離婚的兩年來,我不恨他,不怨他, 而且總是覺得欠他的。

  喬姍姍說,依你這樣說,牛如山這人還是不錯的。陸家平 說,他真是很善良,是個好人。你看那些有錢的男人,哪個不 包二奶玩女人,可他不。而且他有一個特點,有妻子的時候是 不找女秘書的。當然,現在他也沒有女秘書。他的第一任妻子 我也認識,對他的評價也不錯。可我就是無法跟他在一起生 活,我不能容忍他的一些生活細節,吵鬧總是不斷。我現在認 識到了,世界上確實沒有完人,一個再優秀的男人身上,也總 是伴隨著這樣那樣的缺點。喬姍姍問出了她最關心的問題:你 現在還想他嗎?有沒有跟他復婚的想法?陸家平說,家裡老是 這樣勸我,可我不想。天下男人太多了,挑選的餘地大著呢。 喬姍姍說,我看得出來,你還在愛著他。陸家平伸出一隻小指 頭,說,也許就這麼一點點。

  喬姍姍說,聽說結過婚的女人,是不能長期忍受寂寞的。 你行嗎?陸家平告訴她,有時確實寂寞難耐。可難耐也得忍 受,壞男人太多。大抵壞男人可以分為三部分:一部分男人成 天打著女人的主意,他們不窮,但也談不上很富有,只想以女 人取樂;第二部分男人英俊瀟灑,胸無點墨,總是在年齡偏大 的女人身上打主意,有錢的女人更是他們獵取的對象,並偶有 收穫;第三部分男人是每天都處在意淫狀態,膽小心大,通常 是用目光調戲女人。每個女人在他們面前,都是通體透明的。 陸家平現在是一家GG公司的藝術總監,這是家合資企業,老 總對她很好,她卻一直對他敬而遠之。她覺得他的眼睛像一把 刀,看女孩子的時候,恨不得割下一塊肉來。可公司的一些女孩就是願意為他獻身。她不明白她們的獻身精神因何而起,不就是有點錢嘛。

  喬姍姍覺得陸家平說得很對。她也說了她的觀點。現在的 女孩也可以分為多種。第一種是妓女型的,檔次很低,但很有 錢,身體就是她的銀行帳號,而下流男人則是她們的銀行金 庫;第二種是多情型的,有知識,有學歷,但情人眾多,道德 觀念淡薄,天天談戀愛,從不談結婚;第三種是智慧型的,她 們有文化,有節操,她們常常是男人道路的指引者和思想的啟發者。第四種是普通型的,她們只想找個男人過日子,作為打發一生的基本條件。

  兩人一直聊到五點鐘,然後一道去買菜。喬姍姍說她今天負責主理。陸家平就給她打下手,淘米,洗菜,告訴她油鹽醬 醋的準確位置。喬姍姍看得出來,如果不是她在這裡,不會燒 這麼多菜的,因為陸家平要減肥,平時吃得簡單。陸家平說,今天燒一次飯,我可以三天不燒飯了。她比較喜歡吃喬姍姍燒 的菜,本來計劃吃一碗飯,結果還是吃了兩碗。兩人都吃得很 飽,陸家平說飯後要運動一下,喬姍姍就給她做面膜,她們互 相給對方做,配合得很好。那種像乳膠一樣的粘液物質,硬是 把兩張漂亮的面孔,弄得不像人樣。陸家平說我要是有你這樣 一個妹妹就好了,喬姍姍說那你就把我當作你的妹妹吧。

  

  新聞聯播一畢,喬姍姍就準備走。陸家平說,你到什麼地 方去?喬姍姍說,回家呀。陸家平說,算了吧,你一個人,回 家不回家也沒人找你的。我也是一個人,正好你在我這裡睡 覺。喬姍姍說,這樣不好吧,我會影響你的,我不習慣在別人 家裡睡。陸家平猜測說,你肯定是有男朋友了,並且跟他住在 一起。不過也不要緊,天天在一起住也未必是好事。許多夫妻 為啥後來都厭煩對方?就因為在一起的時間太多,所有的缺點

  都暴露無遺。你得記住,男女之間,一旦在生理和心理方面沒 有懸念了,那就進入了危險期。見她這麼一說,喬姍姍心又軟 下來,說,那好吧,我就在這裡睡。

  話音剛落,電話就響了,是陸家平母親打來的。母親說: 「牛吹剛才爬到衣柜上玩耍,不小心摔下來,好像手臂出了問 題,現在大哭不止。我們這就把他送到第七人民醫院。」陸家 平說:「我馬上就來。」

  喬姍姍說:「怎麼?牛吹出事了?」

  陸家平放下電話,臉色都白了。她說:「姍姍,你跟我一 道去醫院。牛吹從高處摔下來,可能手臂出了問題。」說畢兩人匆匆上樓。陸家平在瞬間急出了滿頭大汗,眼淚也盈盈欲出。喬姍姍一路勸她別急,她是學醫的。她知道,小孩子體重 輕,從一丈左右的高度摔下來,一般情況是沒有大問題的。即使手臂斷了,癒合起來也很快。陸家平說,幸好你沒走,要是 我一個人在家,還不把我急死。我一點醫學常識都沒有。

  兩人趕到醫院,醫生正在對牛吹進行全面檢查,結果是左 手手臂骨折了。骨折並不是摔下來導致的,而是衣柜上的一個 蒸汽熨斗掉下來砸斷了手臂。陸家平問醫生孩子會殘廢嗎?醫 生說不會的,小孩骨頭長起來很快,只要不出意外,一周就能 出院。大夫這麼一說,陸家平就放心了。

  喬姍姍從到醫院就沒有閒過。劃價,取藥,繳費,聯繫病 房,都是她一個人來回跑動。牛吹的外婆外公坐在那裡互相埋 怨,指責對方沒把牛吹看好。陸家平則抱著孩子問這問那,她 聽著父母互相埋怨就有些生氣,說:「吵什麼吵?有完沒完? 事情已經出了,又不是追究誰的責任!以後小心就是了。」陸 家平的話說得父母面面相覷。

  不知是老百姓身體素質下降了,還是喜歡住院的人多了,普通病房像春節期間的臥鋪一樣,十分緊張。無奈之際,喬姍 柵只好給牛吹登記了高幹病房。她怕陸家平不高興,特別說明 了緣由。陸家平說:「我謝你還來不及呢,怎麼會責怪你呢。 你辦得很好,今晚多虧你在這裡。不然真把人急死了。」

  住進病房之後,一切都安頓下來。陸家平父母都是60多歲的人了,身體不是很好,陸家平就讓父母先回家休息。父親 說:「要不要給牛如山打個電話?把牛吹的事給他講一下?」

  陸家平說:「他成天都忙,這時正是休息的時候,就別打擾他了吧。這事一告訴他,他就會馬上趕來,大家都休息不 I 好。」說完之後,她才發現手機沒帶,放在家裡了。

  母親說:「牛如山那脾氣很牛的。他一來,少不了埋怨我們沒有盡職盡責。」

  父親不以為然地說:「誰沒盡職盡責?他的寶貝兒子他心疼,難道說我們做外公外婆的就不心疼?其實呀,我們比他心疼得多!」

  陸家平對父母說:「你們回家吧。一開口,你們又爭吵了! 這是醫院,不是在家裡。」

  父母對視一眼,離開了。兩人一路走一路嘀咕著什麼。 牛吹一會兒就睡著了。陸家平到外面買了許多雜誌回來,以度過醫院的守夜時光。病房還有一張床空著,陸家平讓喬姍 姍睡,喬姍姍埋頭看雜誌,說,你睡吧,我又不困。陸家平 說:你明天還要上班吧,早點休息。有我守著就行了。喬姍姍 說,上不上班都無所謂。陸家平說,不過也不要緊,萬一明天 耽誤了,我給牛如水打電話解釋一下,絕不會扣你工資的。喬 姍姍說:他還管你叫嫂子嗎?陸家平說,我和牛如山沒結婚 時,他就叫我嫂子了。人不親,叫都叫親了,也算是不錯的朋 友吧。更何況,牛吹是他們牛家的根,他也很疼他侄子的。

  喬姍姍和陸家平在醫院守牛吹,而牛如山此時正讓司機開 著車走遍上海的大街小巷。他遇到了數不清的紅燈,看到了數 不清的女人,打了數不清的電話。最多的電話是打給牛如水 的,大約有20多次,每次的回答都是三個字:沒消息。就在 無數次的失望後,牛如山忽然想起了陸家平,喬姍姍曾經跟她 打過交道,會不會到她那裡去呢?於是就把電話打到了陸家平 那裡,可她手機開著,就是沒人接;打到家裡,也沒人接。牛 如山有些生氣了,他懷疑,是不是陸家平看到是他的電話號碼 故意不接聽,他不明白他又在什麼地方,冒犯了這位可愛的前 妻。使她居然氣憤到不接他電話的地步,相繼打了三四次都是 一個結果,他也無心再打了。到了十一點,他對司機說,送我 回家吧。

  車子掉頭上了高架橋。不到十分鐘,前面就出了車禍,全 堵塞了,後面排成了長龍。車禍就出在他前面的第三輛車上, 一輛出租汽車與一輛卡車,發生了劇烈碰撞,出租汽車的頭部 已經變形。從車上抬出來一個女孩,那裙子就和喬姍姍身上穿 的一樣。牛如山向來對這類事件是不聞不問的,可這天不同, 他不僅下了車,而且在交警的阻攔之下衝到了前面,非要看看 那傷員不可。維持秩序的交警說,這有什麼好看的,湊什麼熱 鬧!牛如山急中生智說,我看是不是我老婆!這招很靈,交警 真讓他進去了。他走到救護車旁邊看了看,原來是位40來歲 的女人。他覺得40來歲的女人,穿著20來歲年輕女人的服裝, 純粹是為了擾亂視線。他在交警的白眼下懊喪地回到車裡,靜 靜地等待道路的暢通。

  而牛如水家裡則是另外一幅景象。雖然他也想到,喬姍姍 不會有什麼事的,但是他非常著急,覺得不好向哥哥交待。更 為嚴重的是,事情本身是由李小紅引起的,他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李小紅也急,她除了打電話和在馬路上尋找之外,也無別的辦法。無可奈何地回到家裡,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說:「我也盡力了。現在只有兩條途徑,一是向警方報案,發布尋人啟事;二是到南京去,看她是不是回家了。」牛如水說:「可我們誰都不知道她家在什麼地方。」李小紅說:「這個好辦。她不是有身份證嘛,一査就行了。」

  牛如水說:「好了好了,別逞能了,都是你惹的禍。」

  李小紅說:「你這人也真是。你都責備我一天了,難道要 我給你們兄弟跪下求情嗎?不就是一個漂亮女孩嗎?天下多的 是!只要有錢,明天我給他拉一汽車。」

  牛如水說:「漂亮女孩再多那是別人的,我哥就只有這一 個,也只要這一個。」

  李小紅見牛如水如此關心喬姍姍,有些不滿了。說:「我看你裝修房子都沒這麼用心嘛。更何況,她現在只是你哥的女 朋友,還不是你嫂子。更不是你自己的老婆。」

  牛如水說:「吿訴你李小紅,我哥的老婆就等於我的老婆, 我哥的女朋友就等於我的女朋友,我們倆就像一個人,是分不開的。」

  李小紅說:「只有你這傻瓜才這樣。我看你哥對我不就那 麼回事嗎?每次見了我都不冷不熱的。而你對喬姍姍呢,就像 是心肝寶貝。」

  牛如水說:「你別說這麼難聽。我倒要何你,你憑啥對喬 姍姍不滿?」

  李小紅說:「因為她不尊重我,她就沒把我當公司領導看。 告訴你,只要我是你老婆,只要我是辦公室主任,我就有權對 她實施管理。換言之,她就得聽我的。」

  牛如水說:「她一旦不幹了,就不用聽你的了。再說,她 也可以不聽你的,而聽我的。這公司我是法人代表。」

  兩人爭得面紅耳赤。直到又一個電話響了,才打斷他們的

  爭吵。李小紅一把抓起電話,以為是牛如山打來的,滿懷信心地問:「大哥,有情況嗎?」

  電話里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我一直想跟你上床。如 果你願意跟我見面的話,就打我手機。我的號碼是...」

  李小紅啪地一下把電話掛了。話筒在電話機上一顫,差點 掉下來。

  牛如水問:「怎麼回事?」

  李小紅氣急敗壞地罵道:「狗娘養的,騷擾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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