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新人舊人

2024-10-01 15:14:51 作者: 李春平

  第二天早晨起床時,喬姍姍覺得渾身無力,連穿衣服的力 氣都沒有。牛如山就給她穿衣服,從襪子到文胸都由他給她穿好。牛如山的細緻讓喬姍姍很感動,說,你真好。牛如山說, 你才好,你把一生的貞潔都給了我。喬姍姍說,我像做了一個 夢,夢一醒來就不是昨天的我了。牛如山說,其實你還是你,只是心是我的了。下床後,喬姍姍的步子邁得很彆扭,感覺身體裡有個東西沒取出來似的,而且步伐長短不一。牛如山說你 怎麼了?喬摒旙說沒什麼。牛如山說是不是還痛?喬姍姍說不 痛了,痛早就讓你給消化了。牛如山就牽著她往樓下走。喬姍姍甩幵他的手說,沒事的,一會兒就好了。牛麗見他們兩人下樓了,抬頭看了看,目光有點異樣。

  這雙異樣的目光像幽靈一樣遊蕩在房間的各個角落,並一直跟隨著他們。兩天的雙休日牛如山和喬姍姍都沒出門,一直 呆在別墅里,兩人共同營造和享受著溫馨的氣氛。惟獨這雙異 樣的目光成了別墅里的一個陰霾,而不愉快的事也就順理成章 地發生了。

  星期天下午,牛麗把冼過的衣服收拾好,放在客廳里,讓 喬姍姍上樓時帶上去。喬姍姍有個習慣,喜歡把剛剛洗好的衣 脤放在鼻子前聞聞氣味,即使是平時的太陽味兒她也是喜歡聞的。她發現她的衣服有一個小污點沒有洗淨,跟洗前差不多。 她聞聞襪子,也有點汗味兒。她又檢査了一下其他的衣服,全 跟洗前一樣。喬姍姍就有些不高興了,她猜測牛麗根本就沒 洗,只是在水裡浸泡了一下,然後原模原樣晾乾,再折好交給 她。但她沒說什麼,悄悄把衣服全部用洗衣粉浸泡起來,準備 自己動手。適逢牛如山上廁所,說不是剛剛洗過嗎?喬姍姍說 我想重新洗洗。牛如山似乎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就說:「我跟 她說說,讓她下次用心。」

  喬姍姍一把拉住他,說:「不要說她,她心情不好。」

  牛如山說:「這怎麼行?」

  喬姍姍說:「算了算了,不要搞得大家都不幵心。」

  兩人從衛生間出來時,牛麗正在門口擦拭灰塵,彎著腰, 看得見的半邊臉毫無表情。

  牛如山板著面孔,大叫一聲:「牛麗!」

  

  牛麗抬起頭,木木地看著牛如山。

  牛如山命令式地說:「把姍姍的衣服重新洗一遍!」

  牛麗看著牛如山那氣呼呼的樣子,眼睛裡湧起了淚花。喬 姍姍趕快走過去,用手撫摸了一下牛麗的肩膀,連連說:「沒事,沒事。」

  牛麗臉上掛著憂傷,沒有理會喬姍姍,默默地把衣服重新 洗了一遍。

  晚上,牛麗早早地就把一樓的燈關了,鑽到自己的房間 里。牛如山下樓提開水,見客廳沒人,就到牛麗的房間,推門 一看,牛麗正趴在床鋪上哭泣。牛如山去扳她的肩膀,說,你 還在生我的氣?牛麗說誰生你氣了?我生我自己的氣!牛如山 說,不哭了,不哭了。不就是吵了一句嗎?牛麗有些委屈地 說,你以前可是從來不吵我的。牛如山說,以後就不行了,以前是我一人,怎麼都好說。現在是兩個人,你也要適應才行。 牛麗突然問,你們會結婚嗎?牛如山說,是的。牛麗說,我是 不是礙你們的事了?牛如山說,不是這樣的,我們都認為你很 好。牛麗不哭了,把牛如山要的開水提上樓去。

  星期一上班後,喬姍姍的校友羅列來到中山大廈找到牛如 山。牛如山問了羅列的一些情況,他有過經商的經驗,覺得還 不錯。雖然算不上什麼出類拔萃的人才,但做一般性的工作還 是能夠勝任的。牛如山便讓人事部給他安排一個合適的職位。 落實下來後,羅列就給喬姍珊打電話,對她表示感謝。喬姍姍 說,別這樣客氣,你好好在那裡干,將來還是有前途的。羅列 問她跟牛總是什麼關係,喬姍姍說是很好的朋友。羅列說明白 了,我看得出來,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他那樣的大公司是 不會輕易給我安排工作的。喬姍姍說,那倒也不一定,關鍵還 在於你自己,我只是牽線搭橋。

  牛如山的前妻陸家平帶著孩子牛吹來到美容院,這天是約的父子倆見面的日子。他們在簽訂離婚協議書時,雙方就以 文字形式把這種見面固定下來,每月第一天父子見面,時間為半天以上,一天以內。協議還規定,在兒子同意的前提下,可以作適當延長。陸家平和牛吹來後,就在牛如水的辦公室坐 著,等待牛如山。牛如水趕快給牛如山打了個電話,說牛吹母 子倆來了,讓他過來。牛如山說,他正忙碌著,今天怕是不 行。陸家平一把奪過電話,在電話中吵起來:「我說你牛如山 怎麼搞的,你怎麼不講信用?不是說好了的嗎?你再忙也要來 看看兒子。牛吹本來是不願來的,我好不容易做通他的工作, 說你帶他去兒童樂園他才來的,你又不來,你是什麼意思?」

  牛如山說:「明天行不行?我今天要談判,很重要的。哪 怕明天我陪他一天。」

  陸家平見他確實很忙,也不好強求。卻又覺得無法對兒子 交待,說:「那你對牛吹講吧。」於是把電話遞給牛吹。

  牛吹的口氣顯得更加生硬,說:「天塌下來我也要去兒童樂園,你趕快過來接我。」

  牛如山把兒子沒法,說:「我找個阿姨陪你怎麼樣?該我 陪你的,以後給你補上。」

  牛吹說:「那好吧。」

  如果是以前,要她陪他們母子去兒童樂園,是很樂意的。可現在她突然覺得這是件很尷尬的事情。她對牛如山 說:「你覺得這樣合適嗎?」

  牛如山很輕鬆地說:「沒什麼不合適的。不就是陪他們玩 玩麼?你就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就行了。」

  牛如山這樣說,喬姍姍就不好再推辭了。於是把工作服一脫,就往樓上走。可一見到陸家平,又不知如何開口。只好對 牛吹說:「牛吹,阿姨今天陪你去玩。」

  陸家平用懷疑的目光看了喬姍姍一眼,說:「怎麼稱呼你?」

  喬姍姍說:「你就叫我喬姍姍吧。」

  陸家平對兒子說:「牛吹,跟阿姨玩去。今天爸爸太忙, 以後陪你玩。」牛吹說:「不行,媽媽陪我一道去。」陸家平說: 「這孩子,誰陪你去玩都是一樣的。不就是玩麼?」

  牛吹說:「你不去,我就不去了。」

  一見這樣,喬姍姍就改換了口氣,很尊重地對陸家平說: 『『家平姐,咱們就一道去吧?」

  陸家平沖喬姍姍笑笑,說:「這孩子,脾氣很像他爸爸, 倔犟得很,有時簡直不可理喻。」

  的項目,喬姍姍是沒有興趣的,她非常明白她的職責,就是買 票,就是花錢,就是陪他們玩好。他們母子玩得高興,她就高 興。陸家平陪同兒子坐了趟過山車和小火車,就不願意再陪 了,讓牛吹自己玩去。兩個女人在涼亭里坐下來聊天。陸家平 並不知道喬姍姍和牛如山之間的關係,她問喬姍姍:「你們是 怎麼認識的?」

  喬姍姍說:「他經常到美容院來,我們就認識了。」

  陸家平說:「牛如山喜歡漂亮女孩,你又漂亮,他會特別 關注的。」

  喬姍姍就笑,她儘量把話題岔開,說:「你們好好的,干 嗎要離婚呀?」

  陸家平說:「牛如山這個人也確實不錯,只是我們無法生活到一起。你知道嗎,他有一些很怪的脾氣,比如三更半夜,他一想起什麼事,就馬上爬起來,也不管別人是否睡得著。他 喜歡把菸灰缸放得到處都是,隨時隨地抽菸。你可能不敢想 象,在浦東的房子裡,他一共買了 30多個菸灰缸。最貴的一 個是從美國帶回來的,200美元買的,折合人民幣1600元。他 就是這樣,經常花不該花的錢,經常辦不該辦的事。時間長 了,就煩,就覺得跟他在一起生活很累。」

  喬姍姍說:「這麼說來,你們離婚是沒有原則問題的,全 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這是否意味著你們的磨合不夠,缺少 那種相互諒解的寬容?或者說你們對對方的要求都太嚴格?不是你們想像中的那種細心體貼對方的人?」

  陸家平說:「命運註定我和只能做朋友。牛如山做個朋友 是很不錯的,一旦成為夫妻就不行了。」陸家平似乎很樂意談 她跟牛如山過去的事情,這跟其他離異夫婦是不一樣的。喬姍姍看得出來,陸家平對牛如山充滿了懷念,她所說的都是些無 關大體的事,這表明他們之間從來就沒有過大的衝突。這就是 說,他們互相之間從來沒有過真正意義上的情感傷害。沒有情 感傷害的夫妻分手後,一旦冷靜下來,他們都會認真思考一些 問題,尤其是思考處理問題的基本方法,這時候更多的是自責 而不是責怪對方。這麼想著,喬姍姍忽然產生了了解他們近況 的想法,說:「好像你們也很少來往?」

  陸家平說:「沒什麼來往。牛吹跟他爸爸很生分的,他從 小就時刻跟著我。」

  喬姍姍說:「現在你帶個小孩,還上班嗎?」

  陸家平說:「孩子平時放在外婆家裡,我要生存,不上班 怎麼行?」

  喬姍姍試探性地說:「你這麼年輕,趁早找一個。總不能 不成家吧?」

  陸家平說:「你沒聽說過嗎,現在最多的就是男人,最缺 少的就是好男人。追求我的男人夠一個排了,像一群蒼蠅似 的,我都看不上。他們或許某些方面是很優秀的,可是沒有感 覺。什麼是緣分?感覺就是緣分。」

  喬姍姍說:「是不是牛總在某些方面太優秀了,這給你下 一任丈夫提出了更高的目標?」

  陸家平說:「我不會拿他來作參照物。比如在經濟方面, 就不會再找一個億萬富翁。上海富翁多,但與總人口比起來,億萬富翁畢竟還是少數。況且,我對錢沒有特殊的愛好。」

  牛吹獨自在附近玩一會兒,便覺索然無味了。跑到媽媽身 邊,吵著要去看動物。陸家平看看時間,快到11點了。吃午 餐的時間到了。喬姍姍說:「這樣行不行?我們先去吃飯飯。」

  牛吹說:「我要吃肯德基!」

  面對小皇帝的要求,喬姍姍很順從地說:「好好,我們去 吃肯德基。可附近沒有,得到市中心去。」於是,他們上路打的,呼嘯而去。」

  陸家平和喬姍姍的距離仿佛越來越近了,初次相處的陌生 已漸漸消失。從陸家平一臉的微笑上,可以看出她對喬姍姍的 好感。吃飯的時候,她問喬姍姍:「你有男朋友了嗎?」喬姍姍 聽到這個問題時感到非常突然,如果是別人問,她會爽快地回 答有或沒有。可陸家平問出來,味道就變了。喬姍姍想了想 說:「正在談。」

  陸家平說:「你這麼漂亮,一定會找一個很好的男人。男 人愛漂亮是全世界的公理,但男人卻不必一定是帥哥。」

  喬姍姍說:「其實你也很漂亮,你是才貌雙全。」

  陸家平就笑了說:「老了。女人一過30歲,青春的緊迫感 就來了。越是想抓住,越是跑得快。」

  著牛吹。牛吹在兩個女人的呵護下顯得快樂而幸福,走路都東 倒西歪。牛吹問:「媽媽,為什麼人們都喜歡看動物?」

  陸家平說:「因為動物是人類的朋友。」

  牛吹說:「動物也把人類當朋友嗎?」 陸家平說:「動物也把人類當朋友,所以才能和平相處。」

  牛吹似乎明白了,便不再問了。喬姍姍覺得牛吹是個聰明的孩子,有他父親一樣的智慧。而且說話的口氣也很相像。走到猴山,陸家平讓牛吹自己玩耍,她指著猴王,對喬姍姍說:「天下所有男人都像猴王一樣,一是有權力欲,總是想統治別人;二是有征服欲,恨不得占天下母猴為己有。為了達到這兩個目的,他們往往是不惜代價的。」喬姍姍笑著說:「所以人是由猴子變的,是一個家族的成員。」兩人談得投機,竟忘了時間。 抬頭看天時,已是暮色蒼茫。

  喬姍姍服務到家,決定把他們母子倆送到家門口才返回。 那是位於市中心的一座高級公寓,喬姍姍可以從氣派上看出它 與眾不同。陸家平似乎為喬姍姍全天的行為表示感動,非要她 進屋坐坐不可。喬姍姍推辭說時間不早了,該回家了。她怕陸 家平問她住在哪裡,但陸家平沒有問,省去了她估計中的難 堪。告別時,牛吹重重地親了她一口,給她一種鋒芒刺背的感覺。

  轉身就給牛如山打電話,說她已經圓滿完成了組織上交給 她的光榮任務。牛如山說他一直在等她的電話,讓她在原地別 動,他來接她。於是她就在公寓門前等候,感受這塊陌生之地的朦朧夜色。

  沒多久,牛如山的車就開過來了。喬姍姍上車後的第一句 話就是:「你前妻非常不錯,她是個很優秀的女人。」牛如山 說:「她是不錯。可她只能做個好女人,而不能做個好妻子。 你們今天玩得開心?」喬姍姍說:「不是我們今天玩得幵心,是 陪你兒子玩得開心。牛吹很聰明。」牛如山說:「我很感激你, 讓他高興了一天。在心情上,大人和小孩是一樣的,高興就是 幸福。」喬姍姍說:「以後我再給你生這樣一個聰明兒子。」牛如山說:「不,我不要兒子。已經有一個兒子了,你給我生個 女兒。」喬姍姍說:「乾脆生對雙胞胎算了。」牛如山說:「那樣 更好。」

  回到浦東,牛麗一如既往地把飯做好了等他們。她自己趴在桌子上打瞌睡。見門開了,身子一彈,坐起來,然後往碗裡 盛飯。說了聲你們吃吧,就懶洋洋地離開了。喬姍姍說你怎麼 不吃?牛麗故作鎮定地說我不餓,不想吃。牛如山一看,覺得牛麗氣色不對,說不想吃也要吃一點。牛麗轉過身,表情沉悶 地說我不幹活有錯,活沒幹好有錯,可我不吃飯也有錯嗎?牛 如山再想說話,喬姍姍扯扯他的衣袖,讓他別再說了。她看得 出牛麗心情不好。只見牛麗走到自己房間,把門輕輕關上了。

  飯後,喬姍姍看見自己昨天那些衣服都重新洗過一遍,全部折好放在客廳里的沙發上。她上樓時便拿到自己房間去了。細細檢査一遍,亮麗如新,還有一絲淡淡的清香。她心裡有種 愧疚的感覺,覺得這事很難為牛麗的。可她又不能讓自己受 騙。她只能設身處地地想,假如自己暗戀的男人被別的女人占 去了,她也會傷心的。一個人在傷心的時候,要允許她有不正 當的發泄方式。尤其是一個女人,是沒有什麼不可原諒的。喬姍姍來到二樓,對牛如山說:「你去看看牛麗,她好像臉色不 好。」

  牛如山說:「你真是個好人。」就下樓了。

  牛麗早已把廚房收拾好,坐在床上發呆。牛如山走過去, 說今天不高興?牛麗也不看他,說沒什麼。牛如山說你有啥想 法就說出來。牛麗說我想走。牛如山沒想到她會這樣想,說到 哪裡去?牛麗埋著頭說我想到外面去找個工作。牛如山說我不 希望你走。第一,我們需要你,你走了,我們也得再找一個人 來看家,家裡不可能白天沒人的;第二,我已經習慣你了,你 也習慣這裡了;第三,我可以明確告訴你,你出去一時是找不 到工作的。上海幾十萬下崗工人,這不是一個小數。找工作也 不是件容易事。就連搞家政,也是人滿為患。當然,你如果確 實能找個比我這裡更好的工作,我是不會耽誤你的,馬上放你 走。牛麗把臉轉向牛如山,憂鬱地說可我不想在這裡了,我也 知道你對我不錯。牛如山說:你看這樣行不行,你萬一要走, 也要走得穩當。先找工作,有了眉目之後再走不遲。牛麗就不再說話了,手上把玩著一本雜誌,把封面折成了幾條皺紋。

  牛如山在屋子裡來回踱步,牛麗一副憂傷的表情。牛如山 說:「想好了沒有?」牛麗不說話,默默地看著牛如山,眸子裡 裝滿了不可捉摸的東西。牛如山有點害怕那種目光,他正想安 慰她幾句話,突然,牛麗伸手把他緊緊抱住了。牛麗說:「我 知道我不配愛你,可我就是愛你。從我來到這裡,我就愛上你 了。你和陸家平離婚後,我一直以為有一線希望,可你就是連 一線希望都不給我。現在又來了個喬姍姍,喬姍姍來的那天晚 上,我就開始觀察你們的動靜。你知道嗎?你們住在一起那 晚,我整個晚上都在哭。我真的傷心透了!」牛如山面對她的 擁抱,驚訝萬分。連忙推她,可又推不開她。好不容易擠出幾 句話來:「千萬別這樣,喬姍姍在樓上呢。」

  牛雨哭著說:「我沒別的要求,你就抱抱我,摟緊我,我 就甘心了。」牛如山無可奈何,只好抱緊她,他感覺自己是在做一項扶貧幫困工作。

  兩人的擁抱持續了許久,牛如山發現牛麗完全失控了,他 下定決心,奮力推開她,一口氣跑到樓上。心裡抨抨跳著,他 生怕喬姍姍發現了他的失態。幸好此時的喬姍姍正在陽台上看 上海夜色,陸家嘴的燈光正千嬌百媚地閃耀著,像一顆顆不安 定的心。卻又是如此光彩奪目,輝映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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