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段情,一次傷
2024-10-01 15:14:32
作者: 李春平
以前從來不關心公司內部人員的李小紅,突然關心起了兩個人,一是牛如水,二是喬姍姍。她關心牛如水的是他對公司 員工的態度,及對她本人的態度,因為這會涉及到她的切身利益。公司里絕大部分都是女孩子,只有兩名高級美容師是男 人,另有兩名保安與她們不搭界。女孩子除喬姍姍外,都不是 她的對手。在所有職工們的心中,牛如水作為老闆,還是比較稱職的,他從不與任何一個女員工產生私情。這是大家公認的 事實。可這是以前。喬姍姍來了美壓群芳,一枝獨秀,原有的 平靜就有可能打破。牛如水會在喬姍姍面前動心嗎?這是李小 紅最擔心的,她不能忘記螳螂撲蟬黃雀在後的古訓。老人們總結歷史經驗就是為了給後人用的,包括她李小紅。
那天喬姍姍中午以後就不見人影了,這是李小紅的一大疑點。平時員工都不許請假的,即使特殊情況請假,請假條都壓 在收銀員華麗的玻璃板下,目的是為了有目共睹。可喬姍姍就 沒有請假條出現,像魂一樣飛走了。而且只有牛如水知道她的 去向。這裡面就難免有什麼名堂。上午閒著時,李小紅問她:
「你前天幹什麼去了?害得我到處找你。」
喬姍姍說:「出去有點事。你找我幹什麼?」
「不幹什麼,找你說說話。」
「那你現在說吧。」
「現在不說了,想不起來了。」喬姍姍笑容可掬地離開了,
她根本就沒想到有人提防著她。可她確實又不願意講出跟牛如山出去玩的事。
周末如期而至。這往往正是經典美容院生意最好的時候。
都市白領們忙碌一周,就抽這點空閒來打扮自己,為下一周的幸福生活奠定基礎,作好鋪墊。他們做髮型,染髮,拉皮,修眉,磨麵等等一切頭面上的事情,都放在這天進行。他們總是在這天,把自己當成一件尚需加工的藝術品,交給美容院的男男女女,讓他們手下生花。所以,喬姍姍覺得雙休日最有意思。她會看到許多奇形怪狀的腦袋,五彩繽紛的人。他們往往創造著新潮,代表著新潮,推動著新潮,捲起一波波壽命不足幾個月的時尚流行風。早晨來了個扮酷的小伙子,他剌光頭,但又不全是光頭,他要求在後腦勺處留一百根頭髮,呈一字排列。害得兩個女孩給他數了三遍,數好之後用透明膠粘起來, 才能下刀。這個工作看似簡單,其實異常艱苦。剃頭不像砍 樹,留准一百根是件非常困難的事情。小伙子出去後,請他的 哥們重新數,發現還是多了一根,一百零一根。他又頂著腦袋 來到美容院,處理掉最後一根。喬姍姍感到快活極了,她望著 那小伙子笑得合不攏嘴。半小時後,又來了一位酷斃了的小青 年,他要求把頭髮染成六種顏色,並且在頭上均勻分布成藍球 體狀。因為他是籃球隊的成員,他把籃球視為他生命中的一部 分,是未來為中國隊奪取天下的人,虔誠得叫人感動。工作人 員集中精力處理了幾個小時,還是沒做好,頭髮太長,飄來飄去無法固定,色彩極易混亂。這不是技術上的不足,而是頭髮的自由主義問題嚴重,不服人管。最後出爐的腦袋就像畫家的 抹桌布,什麼顏色都上去了,就是沒有規矩。未來球星頂著它樂顛顛地回家了。
看著這些別出心裁的人,喬姍姍心花怒放,她覺得世界真 是美好透了,只要不殺人放火,想怎麼玩自己就怎麼玩自己。
政府不會管你,家長也不會管你。大家都趕上了這樣一個可以 舒展個性的好時代,他們儘可能地把人打扮得不像人,這樣才 更符合人類的獵奇心理。所以電視台收視率最高的,就是那些 有關動物的節目,或把人裝扮成動物的兒童節目。華麗對喬姍 姍說,其實你也可以把自己打扮得酷一點,姍姍問怎麼酷才 好?華麗說可以在髮型上做文章,也可以在服裝上做文章。
華麗自己衣衫的胸部就印了一隻手,五個指頭關節突出,富有骨感。喬姍姍扯著她的衣衫說,你胸部的手像只男人的 手。華麗說這隻手沒有性別。喬姍姍問,這隻手在幹什麼?華 麗說如果是只女人的手,那就是我自己的,是在捫心自問,是 否做了虧心事;如果是只男人的手,它正在工作,那就是丈量,我乳溝的深度。此話一出,周圍的女孩大笑起來。見有客人進來,幾張笑嘴都同時抿住了。她們一向忌諱在客人面前縱情歡悅的。
進來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少婦,皮膚特別好,一臉白皙。
一個三歲左右的小男孩兒興沖沖地走在前面。少婦很隨便地向 四周看看,對小男孩說:「你到樓上去找你二叔,我在下面等 你。媽媽有事,你要乖P」小男孩歡天喜地往樓上去,女人又 叮囑說:「不能要吃的。」
喬姍姍早已猜出來,這是牛如水的嫂子來了。看她那輕車熟路的樣子,顯然是這裡的常客。華麗走過來悄悄對姍姍說:
「牛總的嫂子。」姍姍說我看出來了。華麗說:每次都要我給她 做面膜,我去了。華麗一笑,就親親熱熱走過去了。牛如水給 她們訓練過,她們的每一次微笑,都會給客人如沐春風的感覺。
一會兒,牛如水抱著小男孩下樓來。徑直出去給他買了許 多吃的東西,提了一個大塑膠袋回來。牛如水拎著,小男孩大 口吃著,叔侄倆一副親密無間的樣子。牛如水把他抱到喬姍姍 I 跟前,對孩子說:「叫阿姨。」小男孩就叫了聲阿姨。姍姍摸了摸孩子的小手,問:「你叫什麼名字?」小男孩說:「叫牛吹。」 姍珊就笑,說:「怎麼起這麼個名字?倒過來叫不就成吹牛 了?」牛如水說:「這名字是摸辭典摸出來的。生下來半歲沒起 好名字,先後起了二十多個名字都沒定下來。後來他爸爸就想 了個辦法,隨便在辭典上摸字,摸到什麼詞就用什麼起名。於 是就閉上眼睛,將手伸進辭典里,用食指摸住一處。打開辭典 一看,發現食指正按在吹牛這個詞上,於是就叫牛吹。很別致 的,中國找不出第二個。」
牛吹看著姍姍說:我要阿姨抱。姍姍就把牛吹抱到了懷裡。牛如水問牛吹為啥要叫阿姨抱,牛吹說,阿姨漂亮。牛如 水哈哈一笑,說,現在的孩子真是不得了,從小就喜歡美人。
李小紅一直在裡面忙碌著,連續打發了幾個顧客。這時她 出來歇歇氣。看見姍姍抱個小孩,說:「一會兒不見,孩子都 這麼大了!真有福氣呀。」
姍姍不喜歡開這種玩笑,沒有回答她。讓牛吹也叫她阿 姨。李小紅說,好像這孩子以前來過,是牛總的親戚。牛如水 在一旁說,我侄子。姍姍說,跟他媽媽一樣漂亮。又問牛吹: 你媽媽叫什麼名字?牛吹說:媽媽叫陸家平。
李小紅靠近牛如水,悄悄問他:「這是你哥哥的第幾任夫人?」牛如水見她這樣靠近自己,有點不高興,鐵青著臉說:「第二任,前年離的。」牛如水又明確告誡她:「不要跟我說悄 悄話,別人看見不好。」李小紅知趣地走開了。
牛如水上樓了,牛吹對姍姍說,他要到二叔那裡去。姍姍 只好抱著牛吹上樓,順手把那一塑膠袋食品也提上去了。到了 牛如水辦公室,姍姍把牛吹放下來,讓他自己玩去。牛吹玩去 了,姍姍對牛如水說:「這孩子比你們弟兄兩個都長得好看。」 牛如水說:「你看他媽媽長得有多漂亮,美人兒能生出醜 孩子麼?」
姍姍說:「他爸爸為啥不跟他們一塊兒來呀?」
牛如水小聲說:「他們早離婚了。」
姍姍一聽離婚就不再問了,跟牛吹說聲再見,便下樓去了。
華麗給陸家平做好面膜,已是四十分鐘過去了。陸家平化妝之後,一身風姿綽約,面若桃花。在化妝檯前坐著的姍姍注 意到她了,她的身上有種天生的高貴氣質,打扮得並不艷麗, 但是得體,恰到好處。走路的姿態如風擺楊柳,款款而行。她 的目光抬得很高,望著天邊的某一處,那種目中無物的樣子又平添了一股傲氣。是典型的城市貴族少婦。只見她向四周打量 了一下,然後上樓去了。
陸家平上去後發現牛吹不見了。牛如水說喬姍姍帶著玩, 跑下樓問姍姍,姍姍說我不是把他放在你辦公室,讓他自己玩 嗎?怎麼會不見了呢?牛如水一聽急了,叫姍姍快去找找。姍 姍連忙跑上樓去,每個房子都沒有牛吹的影子。大家都急,陸 家平更急,牛吹是她的命根子,陸家平一急就吵起來:「你這個叔叔是怎麼當的,連個小孩都看不住!」
牛如水說:「嫂子你別火,我讓他們去找找。」
撕撕說:「可能是坐電梯上樓去了,只要沒下去就是在樓上。」說完,連忙跑步下樓,把李小紅和華麗及兩個保安叫上 去,姍姍吩咐道:「我們每人包兩層樓,免得重複。」然後一夥 人通通進了電梯,分層落實到位。
陸家平見他們去找了,放心了一些。重新坐下來跟牛如水聊天。說:「這個牛吹跟他老爸一樣,是個閒不住的人。一有 空就跑,眨眼間就不見了。」
牛如水說:「他在家裡也這樣?」
陸家平說:「在家時,得時時看著他。」
牛如水一邊勸她別急,一邊打開抽屜,取出一個信封來, 遞給陸家平這是這個月的生活費,兩千塊。另外還有一千 塊,我哥說你爸過生日,他就不買東西了。我哥前幾天就送來的,你點點。」
陸家平拿著信封沉默片刻,臉上浮現出憂傷的樣子。她把它放進包里,說:「點什麼點?難道他不給夠?或者你會取兩張?說得那樣小氣!」
牛如水看著嫂子,關切地問:「你現在工作怎麼樣?還在那家公司?」
陸家平嘆口氣,說:「一般,現在我們那公司高學歷的到處都是。我準備明年考博士,再不充電,就來不及了。」
牛如水說:「沒打算再找一個?總不能長期一個人過吧?」
陸家平目光有些暗淡:「沒心思。你哥這幾年把我折磨夠了,從他身上我看出了天下男人的總面貌,優秀男人不少,但優秀丈夫奇缺。」
牛如水只是笑,說你不要要求太高。你那種高傲女人,再好的男人也會怕你。
說話間,姍姍抱著牛吹進來,累得氣喘吁吁。牛吹一頭扎進媽媽懷裡。姍姍說:「你們猜猜他到什麼地方去了?他正在飯店跟一夥客人吃海鮮呢。我去抓住他時,他已經整了一堆螃蟹殘骸。他們都很喜歡他。」
陸家平抱著牛吹,說「到處跑,到處吃。哪一天就要跑丟的,還不謝謝阿姨。」
牛吹說:「謝謝阿姨。」
陸家平看看喬姍姍,覺得陌生,問牛如水:「這位是新來 的?看樣子就很不錯。」
牛如水說:「是不錯。」
陸家平對喬姍姍說:「下次你給我做頭髮。」
姍姍說:「對不起,我不會 陸家平說:「那你會什麼?」
姍姍說:「面部保健,化妝,都行。」
牛如水說:「姍姍可是正牌大學生,學醫的,畢業後又學了專業美容。
陸家平說:「你這裡就需要這樣的人才。」
姍姍跟陸家平打了個招呼,下樓上班去了。
陸家平見癱嫌走了,對牛如水說:「哎,你不是喜歡漂亮女孩子嗎?就把這個姍姍娶了做老婆吧?」
牛如水擺擺手,說:「不行不行。你別看她這樣隨和,她心氣挺高的。看得上我?」
陸家平說:「那倒不一定,不就是個打工的嗎?」
牛如水說:「誰不是打工的?你眼界不是也很高嗎?現在國際形勢再複雜都能吃透,就是吃不透女孩子的心。」
就在叔嫂兩人說話的工夫,牛吹又跑了。跑到門口,陸家 平一把將他抓回來,在屁股上打了一巴掌。可能把牛吹打痛 了,牛吹撲進了二叔的懷抱。
這時,牛如山突然走了進來。看見前妻和兒子在這裡,心裡似乎很平靜,說:「你來啦!」然後對兒子說:「牛吹,到爸 爸這兒來,讓爸爸看看。」
牛吹用陌生的眼光看著父親,不認識似的。牛如山走近兒 子,伸出手去抱他,牛吹一下子躲藏了起來,鑽到桌子底下去 了。牛如山怕他碰撞了腦袋,伸手去拉他,強行把他拽了出 來。牛吹不友好的表現,使牛如山非常掃興。牛如山討好地對 兒子說:「叫爸爸,叫爸爸。」牛吹不叫,瞪大眼睛看著父親, 目光里有些驚恐和對立的情緒。陸家平把孩子抱過去,說: 「牛吹,叫爸爸呀,怎麼不叫爸爸呢? 」在母親的督促下,牛吹 才試探性地叫了一聲「爸爸」。牛如山陰了的臉馬上放晴,說: 「好孩子,不能生爸爸的氣。」
為了結束這個並不十分和諧的場面,陸家平拉著牛吹的手 準備離開。陸家平說:「牛吹,跟爸爸再見。」牛吹不說,陸家又說了一次,牛吹才說:「爸爸再見,二叔再見。」牛如山上去摸了摸兒子的小手,然後親了親,陸家平就提著那袋食品下 樓了。剛走兩步,突然想起了什麼,又返回來,站在門口說: 「如山,謝謝你給爸爸過生日的一千塊錢。」
牛如山說:我是不是還要去看望一下?」
陸家平說:「不必了,去了他反而不高興的。一切都結束 了,何苦呢? 」牛如山就不勉強了,他目送他們母子倆走下樓去。
回到弟弟的辦公室,牛如山就陷入了沉思。牛吹的表現使 他說不出的揪心,他覺得一切都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牛如山的 第一個妻子是他大學時代的同學,是班上學習成績最好的女 孩。那時他還在行政機關工作,兩人說好就好了,生怕別人搶 了對方似的,戀愛半年就結婚了。不久,牛如山就發現妻子跟 大學時的一個老師相好,那個老師比她大十歲,她從讀大學二年級起,就跟他保持著偷情關係,直到他們婚後。牛如山發現 敵情後,隨即提出離婚。前妻就跟老師結婚了。此事在單位鬧 得沸沸揚揚,無人不知。更糟糕的是,那個老師的父親是牛如 山所在單位的二把手,這種複雜的關係攪拌在行政機關,牛如山覺得前途渺茫,第三年下了海。做商人的父親正在肝癌晚期,來日不多。按照正常情況,應當把財產一分為二作為遺產分給弟兄二人,以確保今後沒有糾紛。但父親認準牛如山是塊 做生意的料,便決定把全部家當五十萬元存款,拿出來給他做本,正上中專的弟弟牛如水,也給予了全力支持,沒有對父親 的做法提出任何異議。只是在父親臨終前,牛如山才給弟弟寫 了一張三十萬元的借據,並進行了公證。正是全家共同努力,才成就了他後來的事業。在公司有大的起色時,他認識了第二 任妻子陸家平,陸家平比他小八歲,跟他也是校友,而且都是 經濟管理系畢業的。所不同的是,陸家平是研究生。那時陸家平還沒有穩定的工作,經常跳槽。經人介紹,來到牛如山的公 司打工。她的美貌和聰明才智打動了他,很快進人戀愛階段。
兩人山盟海誓,赤膽忠心。彼此都認為是天下最合適的一對。
可剛剛結婚一年,就開始吵鬧不斷。陸家平有潔癖,她不喜歡牛如山回家時皮鞋上有灰塵,不喜歡他把廚房裡的東西亂放,不喜歡窗戶的玻璃拉槽里落灰。甚至茶杯、書籍這類日常生活 用品都要按照她的意志擺放,一旦放錯了地方,她就會發火。
偏偏成天忙碌的牛如山,從小就有隨手亂放東西的習慣,一時間改不掉。爭吵的機會就多了起來。可畢竟這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沒有原則問題。但牛如山不行,他特別怕吵,陸家平一 吵,他就心煩意亂,看書沒心思了,想問題沒心思了,做生意 也沒心思了。他寧願挨打,也不願意挨吵。他甚至羨慕街上那 些骯髒的女人,雖然身上髒一點,可她們活得健康,活得有滋有味。有段時間他曾經想提出離婚。一個朋友說,我的老婆有 兩個情人,我都沒提出離婚,你還離什麼婚呢?你是身在福中 不知福。女人有潔癖嘛,是好事,說明她對生活充滿信心,說 明她熱愛家庭。等到有了孩子,成天是屎呀尿的,那些潔癖自 然就消失了。天底下最能改變一個人的個性的,不是領導,不 是父母,不是老師,而是嬰兒。牛如山相信了朋友的話,指望 著陸家平改變的那一天。可她生了牛吹之後,滿月就由保姆帶 了。她的潔癖並未得到有效遏制,甚至愈來愈厲害。因為衛生 上的嚴格要求,先後被她吵走了十多個保姆。到了前年,兩人 實在生活不下去了,就決定分手。他覺得難過的是,兒子牛吹 自從跟陸家平單獨生活後,就不願見父親了。有次還叫他髒爸 爸,好像他真的髒不可近了。
第二次婚姻失敗之後,牛如山對婚姻產生了恐懼。他不敢想像現代婚姻愛情的現狀和質量,術敢想像它們有哪些變化規 律,也不敢想像它們那奇形怪狀的模樣,和如雲似霧的虛幻。 他甚至覺得,婚姻和愛情僅僅只是兩個好聽的名詞而已,是一 種語言上的虛擬。這兩個名詞,專門用來欺騙那些有七情六慾的,會使用工具的兩腳動物。所以每回看到別人結婚他就覺得可笑,每回朋友們在他那裡借車辦喜事,他就覺得一樁悲劇的序幕又拉開了,離異大軍中又將多兩個新成員。有一天,朋友 歸還他的寶馬,車身貼著兩個喜字,他趕快讓司機把字撕掉。 司機問他為啥,他說難看,喜字難看。一個士字把口字壓扁 了,再踏上兩隻腳,腳下還有一根木棍,木棍下面還有一個 口。兩口子之間有了木棍和腳,註定是要打鬧的。所以說,喜 字從當初造字時就沒造好。之所以好多家庭沒有離婚,還勉強 維持著,就是因為上面壓了一個士字,叫男人給鎮住了。司機就笑,笑老總口出奇言。
牛如山掌管著一個屬於自己的中山集團公司,下面五百多 人,其中不乏美女,也不乏向他示愛的女孩。可他從來沒動心 過。準確地說,不是不動心,而是怕悲劇重演。去年有個研究 生畢業的女秘書,對他非常不錯,他發現他有點喜歡她了,有 次還衝動過,就趕緊把她調動了崗位,讓她到一個分公司當副 職去了。之後,秘書的崗位一直空缺。弟弟牛如水多次勸他找 一個,他都搖頭,說沒有合適的,也不知道什麼人才是合適 的。
在陸家平和牛吹走後的十多分鐘時間裡,牛如山就這麼一 言不發地想著心事。他連續抽了三支煙。這種情況下,牛如水 不敢打擾他,就去辦自己的事去了。到了該吃午餐的時候,牛 如水才上樓。辦公室已是煙霧繚繞。牛如水說:「哥,咱們去吃飯吧。」
牛如山把最後一支煙蹭滅,說:「就我們倆人?」
牛如水說:「是啊,就我們倆人。」
牛如山冷冷地說:「你不是不知道,除了在家裡,我從來 不一個人吃飯,也從不兩個人吃飯。人多了吃飯太鬧,人少了 吃飯沒勁。」
牛如水想到了喬姍姍,說:「那我把喬姍姍叫來怎麼樣? 就是上次陪你吃飯的那個女孩子?」
牛如山臉色馬上變了,先前的冰雪開始融化。說:「那你 給她打個電話吧。」
牛如水說:「她哪有電話。沒手機,家裡也沒電話。」
牛如山吃了一驚,說:「還有這種女孩?」
牛如水說:「偏偏就有。」說完就下樓去叫她。他看了看工 作間,喬姍姍不在。回頭問華麗,華麗說姍姍上洗手間了。牛 如水就在廁所門前等她。
檐嫌剛從衛生間出來,牛如水說:「你來一下。」
姍姍擦著手說:「我正要去吃飯呢。」
牛如水沒再說什麼,掉頭就返回樓上。他的話簡短而幹練,體現出一種老闆風格,這就意味著喬姍姍必須執行。牛如水不想讓其他員工知道,他是去叫姍姍吃飯的。在這個二十多個人的小公司,不少人一連幾天都沒機會跟老總說話,老總跟 誰打交道都必須注意細節,否則就會帶來許多議論和猜測。尤其是女孩子;女孩子中,尤其是漂亮女孩子。她們時刻引人注目。
兩分鐘後,喬姍姍蹦蹦跳跳地跑上樓了。她站在總經理室 外,問牛如水:「你找我?」牛如水說:「你進來呀! 」喬姍姍進 去後,才看見裡面還有一個人,是牛如山。喬姍姍呀地叫了一 聲,說:「怎麼是你?沒見你進屋呀?從天上掉下來的?」
牛如山說:「你真是個傻瓜,樓上是飯店賓館,進出口自然就不止一個。」
喬姍姍嫣然一笑:「我孤陋寡聞,沒見過世面的。請多指 教。」她又說:「上午看見你兒子了,長得很好看,像你。還看到你夫人了。」
牛如山糾正說:「那是前妻。」
喬姍姍說:「前妻也是夫人。」
牛如山似乎不願談到陸家平。他把喬姍姍拉到自己身邊坐下,像個大哥哥一樣地說:「怎麼樣?咱們去吃飯,然後出去玩?」
姍姍說:「不行不行,雙休日正是最忙的時候。最忙的時 候出去玩,我算什麼人?」
站在對面的牛如水說:「告訴你喬姍姍,凡是跟我哥出去 玩,就算你上班。」
「那也不行,你是太怕你哥了,總是依著他。你不好意思 拒絕,我替你拒絕。」喬姍姍把臉對著牛如山,貌似嚴厲地說: 「我說你這當哥的也不能這樣吧?不要太家長作風。」
如果是別人說的這話,牛如山也許會覺得難聽。但此言出 自喬姍姍這麼個小女孩口裡,他就覺得有趣了。牛如山笑起 來:「哎喲,你還教訓起我來了!」
牛如水向喬珊姍施加壓力,煞有介事地說:「你說,去, 還是不去?如果你今天上班,就算你曠工。」
喬姍姍站在那裡,有些猶豫,覺得遇到了一個非常奇怪的 老闆,嘻嘻地笑起來,說:「居然有這種事。如果上班就算曠 工,如果去玩就算上班。」
牛如水說:「你別笑,我可是說一不二的。」
喬姍姍看出非要讓她去不可了,人家又無惡意,再推辭就 會引起別人的反感,這一點,她心裡還是有數的。只好說: 「恭敬不如從命。」
牛如山拿起話筒,一邊按鍵一邊說:「我打幾個電話,說點事。」
「主帥擅自離崗,該當何罪?」喬姍姍頑皮地說,「要是我管你,早就把你開除了。」
在牛如山的工作環境中,還沒人敢這樣跟他開玩笑。一個身家過億的、管著五百員工的老總,許多人見了他就像老鼠見 了貓,能躲就躲,惟恐把印象搞壞了。他在被所有員工尊重的 同時,又被所有員工齊心協力冷落了起來,時常有種高處不勝 寒的感覺。更可恨的是,幾乎他說的任何話都是對的,都是命 令,都有人去不折不扣地執行。有時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去年有一天,他發現辦公室的小李打著一根紅領帶很好看,就笑 著說,從明天開始,辦公室的人都用紅領帶,喜氣洋洋,好看呀!果然,第二天大家都用上了紅領帶。牛如山哭笑不得。他 從來不干渉別人的服飾,整潔是起碼的要求,可他絕不會具體 到打什麼領帶的程度。他反問過自己,是自己太嚴厲了嗎?有 專製作風嗎?堵塞了言路嗎?現在年輕人的銳氣都到哪去了? 想說的話都在背後說,一進公司的門就看上司的臉色,即使在 提建議或意見時,目光也是躲躲閃閃的。而像喬姍姍這種平等 的玩笑,則是很久很久聽不見了。他突然有種親切感,他對姍姍說:「那也要等我把電話打完再開除吧。」
牛如山就開始遙控指揮,用電話安排工作。他眼睛斜著, 目不轉晴地看著喬姍姍。喬姍姍把外面的工作服脫下來,疊好 放好,站在桌旁等他,她永遠一副沒有優慮的樣子,純淨得近 乎透明,時刻把快樂寫在臉上。與其說她是個二十二歲的女 孩,不如說她像一個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