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結局

2024-10-01 14:55:29 作者: 畫盞眠

  九月第一個周末到來,唐漾等到曇信通過了總行審核、進入總行組委會投票流程的消息。

  她提前設想了最壞結果,只覺得略略有些遺憾。

  這個周末看起來稀疏平常,但也不平常——

  蔣時延靠著前幾個月延續至今的頂級流量身價翻番,在青年財富榜的位置從第八躍至第三。

  還有就是匯商高層的案子臨近開庭,魏長春卻在獄中畏罪自殺了。

  

  第二條新聞一經發布,本來快要偃旗息鼓的「保人派」再次燃起希望。這次,他們提到把責任推給在九江操作下被A級罪犯刺死的匯商前信審處處長,邱凱。

  因為公關原則就是這樣,任何有輿論關注的事件,法律裁決是一方面,減少匯商涉案人員、讓更少的人承擔更大的責任是第二方面。

  可這次,卸磨殺驢,著實觸到了人心的最底線。

  包括總行長在內幾個都來了火氣,摔杯子放話:「讓我變成前行長再來說這個問題。」

  接著,這個周末還沒過完。周日晚上,一個更猛烈的消息便經由監察委官媒揭露出來——

  周自省手書長篇自檢信,揭發塗臣在拘留處利用親友探訪時間,夥同不法分子加害魏長春。

  周自省言簡意賅,落筆清醒。

  他寫道,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壞人,最後且唯一的一點良知,大概就是說清所有真相。

  他是學院派出身,邏輯清晰,將那些不清楚、不明白的款項逐一羅列。

  就是這封長達五千字的自檢信,周自省交代了他們越權授信、非法審批的每一起專案,操縱過的每一個項目,魏長秋請他們去會所聚頭的每一次,還有千億壞帳的具體數額,小工廠的具體明目。匯商A市分行全行員工因為壞帳這一欄在總行年度評審中少了多少績效獎金,頂樓從來壓著沒說。

  以及最末,一個不可言說的名字。

  也正是這封長達五千字的手寫信,將包括周自省本人在內,九江四位行長的罪名徹底定穩。

  唐漾心裡那塊大石頭稍稍上抬些,她和大多數人一樣,直覺等到周一開庭,這件事情大抵就算完整地落下帷幕。

  等周一到來那天,四人被帶上法庭,均被宣判卸職、警告、罰款、終身不得進入銀行業以及無期。

  周自省被查出肺癌晚期,緩刑一年,准許住院治療。

  四個行長曾經都是業內的風雲人物,旁聽席來了很多業內大牛。媒體亦蜂擁而至,一直到四人認罪被押下法庭,閃光燈都沒有停過。

  但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周二上午,匯商高層判刑的正式公告出來,卻只排在了熱搜第二?!

  而熱搜第一同樣發生在昨天!英國湯普遜國際電影節!

  經過IP改編的《遺珠》狂攬三大獎項,成為首部國外製作的大滿貫作品,獲央廣點名表揚。蔣時延曾經為了《遺珠》在帝都逗留過一段時間,和領導們交好,這時合適的機會一來,總局一路開綠燈,直接把《遺珠》送到了掛著國徽的表彰台。

  周二上午九點,這條新聞在熱搜第一。

  九點半股市開盤,一休開盤即漲停。

  一休旗下幾家上市的子公司也陸續漲停。

  作為唯一一隻和《遺珠》掛鉤的銀行股,隨著《遺珠》IP徹底爆發,即便匯商先前連綠一個多月,也在這個周二上午實現了一小時的漲停。

  整個周二全天,熱搜一半是《遺珠》,一半是匯商高層審判。

  《遺珠》和匯商的關聯放在那裡,《遺珠》和曇信通的關聯放在那裡。

  周二晚間會議,總行產品發行組委會對其他產品投票只用了十分鐘,在關於曇信通的表決上沉默了整整一個小時。

  然後,總行長第一個按下綠燈。綠燈一盞接一盞,最後,創下匯商創立以來首個信用產品全票通過的記錄!

  唐漾對曇信通的通過率是真的沒抱希望。看到《遺珠》大熱,樊行長讓她和蔣時延請吃飯,她答應了,並認為這是在感謝樊行長當初在B市對自己的照顧以及慶祝自己男朋友身價跳數字。唐漾帶著蔣時延和守口如瓶的樊行長吃完了一頓湯鍋,甚至都沒想起《遺珠》和曇信通的靈感原型相同。

  周三早上,唐漾和往常一樣到辦公室,溫半杯牛奶。

  敖思切過了三個月的試用期,已經正式入職。唐漾一邊喝牛奶,一邊聽敖思切和她核對今天的行程安排。敖思切匯報完離開辦公室,唐漾把杯子洗乾淨放在隔板上,重新坐回座位,開始檢查郵箱,處理待辦事項。

  外面辦公室響起一聲尖叫。

  有蟑螂?

  唐漾皺了皺眉,點開頂部飄紅的全內網通知。

  網速很快,一秒加載,唐漾的視線落在第一欄的內容上,整個人宛如被劈中般怔在原處。

  手機里接二連三跳出恭喜、祝福的消息提醒,她就這樣呆呆地望著屏幕……

  半晌,唐漾不敢相信地笑了。

  沒有回覆其他人。

  唐漾第一個電話撥給蔣時延。

  蔣時延也很高興,聽漾漾嘰嘰喳喳說了一大串,他咳一聲:「我能說句『霸總』台詞嗎?」

  唐漾忍笑。

  蔣時延故作深沉地學電視劇男主:「在我可以隻手遮天的範圍內,請你盡情為所欲為。」

  台詞羞恥得不忍直聽。

  唐漾「噗」一聲破功:「滾吧,你之前也不知道。」

  蔣時延也笑了,他也確實不知道。

  這對於兩人來說都是一個驚喜,很大很大的驚喜。

  唐漾壓抑了這麼多天,因為曇信通的峰迴路轉而感到驚喜。而蔣時延的驚喜則是漾漾的笑,比看財富榜還令人開心。

  兩人「啊呀」「咿呀」地在聽筒里咂嘴,也不多說,就用兩個人都懂的默契感嘆。

  嘆著嘆著,突然——

  「等等,」唐漾看到這封全內網通知的後半部分,臉上表情停住,「這是什麼……」

  樊行長的正職在B市分行,他來A市分行擔任代理行長只是暫時維持工作。

  半個月過去,樊行長卸下代理行長一職重回B市屬於正常調動。但唐漾和蔣時延都沒猜到,一份標有絕密字樣的任命會直接落到唐漾手上。

  她不到三十歲,執掌權杖。

  一切都顯得那般不可思議,好像又在很早之前,冥冥之中就有了安排。

  在唐漾把政審資料提交給總行,準備奔赴匯商頂樓之際,周自省病入膏肓。

  唐漾和蔣時延去醫院看過他幾次。

  從前周自省微胖,後來是正常身材,而現在,他瘦得好似一張皮包在骨頭上。

  醫院的儀器、用藥都是最好的,可治療速度終究沒抵過癌細胞的擴散速度。到後期,他幾乎吃不下東西,僅靠輸人體蛋白維護基本體徵。他也說不出話,只是用一雙仍舊清明的眼睛望著唐漾,望著唐漾的肚子,望著唐漾和蔣時延牽著的手。他時不時會費力地偏過頭,餘光探向空蕩蕩的病房門口。

  「九江特大專案」已經進入收尾階段,周默戴罪立功,判了五年。

  唐漾去看周默時,在他面前若有若無地說周自省纏綿病榻,心裡似乎還有什麼期盼。

  周默也不裝糊塗。

  「有的事情真的沒辦法原諒,」周默笑著搖頭,「即便他死了,即便不瞑目,我也真的沒辦法。」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不容易,唐漾也不再多勸。

  徐姍姍就像一把利刃,狠狠捅進周默的心臟,霎時鮮血淋漓,然後命運再將那柄帶著周默血的利刃,刺入周自省的心臟。

  一個無法彌補,一個無法癒合。

  因為,在成為利刃之前,「徐姍姍」這三個字很美好。就像周默第一次遇見她的那個下午,她在操場上,剛跑完步,汗水順著她額角、耳前,匯到下巴。她抬手擦掉汗水,向同伴笑出兩個酒窩,皮膚白得發光。

  同學搡了周默一下,輕輕道,左邊這個有點正。

  周默看過去。

  好像也沒什麼特別,唐漾也有酒窩。這學妹還沒唐漾漂亮,周默又多看了一眼,如是想。

  那時,周默是博士在校的最後一年。他個子高,氣質斯文,拿到了匯商萬里挑一的return offer,靠著炒股和做投資身家已達百萬。

  那時,徐姍姍剛入學,是大一新生,長相、衣著都很普通,靠助學貸款才繳上第一筆學費。

  周默換手機和電腦的速度都很快,倒不是發燒友,只是為了追求穩而快的性能。徐姍姍用的二手智能機,她和室友的關係並不融洽,去列印店寫期中論文的時候被老闆連著生殖器一塊罵。

  周默有輕微潔癖,不管四位數,還是五位數的衣服,沾了洗不乾淨的東西說扔就扔。徐姍姍穿脫線又縫好的盜版匡威,牛仔褲的腳邊裂成縷狀,會因為一兩塊錢和小商販討價還價。

  周默平常去圖書館、研究院,周末偶爾開車和朋友去踏青,或者飛去臨近的城市聽一場演唱會。徐姍姍平常的去處是教室、校外,一個月的最高紀錄打了十五份兼職工。

  周默在學校的狀態閒適自得,走在路上會有女生紅著臉偷看他,轉而和同伴指指點點。徐姍姍騎著破爛的自行車風馳電掣,手上偶爾還會拿著一個沒啃完的饅頭。

  兩人隔著這所百年老校最大的學識、貧富、年齡差距,因為建築翻修住到了相鄰的宿舍園區。

  兩人第二次見面,是在周默的寢室樓下,各家外賣小哥對來的每個人喊「2873是不是你」「9223重慶小面」……徐姍姍和一個男博士瘋狂對掐。

  徐姍姍:「電話里8789是個男低音,你明顯不是,電話號碼還背錯了,我憑什麼把飯給你。」

  男博士:「我幫室友拿。」

  徐姍姍:「他讓他馬上下來。」

  男博士:「我在微信群說剛好在樓下,他讓我給他帶上去。」

  徐姍姍:「那你把微信記錄給我看,而且要證明微信是這個訂單的主人。」

  男博士不耐煩:「你煩不煩啊,就一份二十來塊的飯誰要冒領,這麼大的太陽我趕著回寢室寫報告。」

  徐姍姍冷笑:「你背錯號碼我讓你證明我就煩了?要真是你室友你不會把手機摸出來看看號碼?照著念我也認……」

  「8789。」周默在宿舍門口看了一分鐘,走過去,壓低嗓音道。

  徐姍姍麻利把飯拿給周默,嘴朝旁邊努:「這人說是你室友?」

  周默給徐姍姍道謝,莫名其妙看那男博士一眼,越過男博士走了。

  方才人不少,這時男博士悻悻摸了摸鼻子。

  「不道歉嗎?你剛剛算辱罵。」徐姍姍好整以暇。

  男博士轉身就走。

  徐姍姍也不計較,一直等男博士快走到宿舍門口,她大喊:「哦,對了室友,剛剛那份飯二百五十元!」

  周圍有人「噗」出笑聲,徐姍姍哼個鼻音,騎著自行車奔赴下個園。

  一串「叮叮噹噹」聲,周默立在樓梯轉角,垂頭瞄一眼自己手上總價五十三元的外賣,嘴角勾了個輕微的弧度。

  兩人第三次見面,是在校門口。周默航班延誤,回來已經是深夜,校門口燒烤攤有流氓尋釁滋事,徐姍姍又潑又辣,把體形是自己兩倍的女生護在身後。

  兩人第四次見面,是在校園大道。徐姍姍幫同學搬離校的行李。

  兩人第五次見面,是在廢品回收攤。徐姍姍賣書,有個食堂大媽的小孩賣廢報紙。小孩趁徐姍姍沒注意,從她那摞書里拿了兩本舊書裝進自己的編織袋,精明如徐姍姍轉頭看見了,又把頭轉回去假裝沒看見。

  周默路過。

  是的,只是路過。

  徐姍姍這樣的人在學校還有很多,她們努力地掙扎、生活、學習。

  周默和小說里的男主一樣,會覺得這個女孩子不一樣,但他不會喜歡。他是個起點和目標都很高的人。他喜歡的,也只是唐漾那樣優秀自信、落落大方的女孩子。他們三觀契合,階層相近,不會因為你送我一千塊的禮物,我送你五十的禮物而心有落差;不會不知道那些很日常的牌子、餐廳,更不會擔心出軌啊,劈腿啊。他是理性的經濟人,要計算自己還算昂貴的時間成本。

  直到第六面,在研究院。徐姍姍來送本科生的作業,周默和教授在討論數據。

  徐姍姍和教授打了個招呼,又朝周默點了一下頭。周默回以頷首,徐姍姍沒多話,離開了。

  「咔嗒」,落下門鎖。

  教授輕聲:「這小姑娘命挺苦,從小沒爹沒媽,又是福利院又是寄人籬下,上大學一個人負擔全部,成績還特別好。」

  周默沒出聲。

  教授接著道:「我給她提過要不要大二開始跟我做項目,以後直接跟我到直博,不用考研。她問我研究生學費多少,我說一萬多,但有很多獎學金不用擔心。」

  周默插話:「她應該可以拿國獎吧。」剛剛看了排名,是專業第一。

  教授說:「我當時也是這麼說的。」

  當時,「國獎沒下來之前,我也不知道國家會不會反悔。任何事情沒發生之前,都不知道會不會反悔,」徐姍姍苦笑著說,「可能以後我會改變主意,但現在我還是想畢業直接找工作。我想有錢,有很多很多錢。」

  她沒有父母,她也不知道愛是什麼,錢是她唯一的安全感,偏偏她沒錢。

  教授只是隨口一提,周默也只是隨耳一聽。

  後來,徐姍姍那門課的助教請病假,周默代替助教把同學們的作業返還給徐姍姍。

  後來,兩人加了微信。徐姍姍很忙,從不說話,倒是周默大概很「閒」,偶爾會找徐姍姍聊一兩句。

  再後來,周默撞見徐姍姍穿外賣制服給汗流浹背的外賣小哥們發水。她挨個把瓶蓋擰開再遞過去,外賣小哥們直接昂頭牛飲。他看見徐姍姍作業的字跡,清秀纖細。他聽見徐姍姍在課堂上很正經,和清潔大媽聊天時包袱頗多,惹得大媽捂嘴笑:「你該去說相聲。」

  再再後來,他在寢室看到室友們在看視頻:「校門口工鬧,帶頭的好像是我們學校一兼職的學妹,被人一腳踹飛,摔在玻璃堆上,聽說渾身是血,被救護車拉去醫院……」

  話沒說完,周默直接撈起車鑰匙衝出寢室。

  他沒走到醫院,在隔壁女生宿舍的外牆牆角、流浪貓狗會待的地方看見了徐姍姍。

  小姑娘身形瘦小,坐著,遠遠望去,是一個點。走近了看,她渾身上下露出來的地方都裹著白紗布,像一塊人形棉花。有些地方沒包好,浸著血色。

  周默緩步過去。

  一雙鞋停在徐姍姍面前。

  徐姍姍認得這番茄雞蛋的顏色,是周默。她偷偷查過價格,被價格嚇得差點把手機砸在腳上。

  換作平時,徐姍姍會友善地打招呼,可今天她真的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

  周默抬手,猶疑:「你不是……」

  「醫院貴,醫保只能報一半,傷口包完我就回來了,送半年外賣的錢都沒了。」徐姍姍扯了扯嘴角。

  周默的心上宛如攥著一隻手,慢慢收攏。

  「那邊……沒賠償嗎?」他喉結滑動。

  「對方沒弄死我算我命大,」徐姍姍淺笑道,「醫藥費還是輔導員墊的。輔導員本來叫我不用還,可他一個月的工資也不高,師母挺凶。」

  周默眼睫半合,如鯁在喉。

  沉默中,徐姍姍輕輕地說:「我猜你是看了視頻覺得我挺慘的。其實還好啦,好多同學都給我發微信,我生日都沒收到過這麼多關心呢。難得的體驗,還挺幸福……」

  她聲音甜甜的,眼淚卻「啪嗒」一聲掉到了地上。

  周默想抱她,又怕碰到她的傷口不敢抱。

  徐姍姍眼淚一顆接一顆。

  周默嗓音喑啞地問話,徐姍姍一句接一句地答。

  父母走的時候,她五歲,裝作什麼都不記得,其實什麼都記得。

  然後,住在親戚家,輾轉三個福利院。

  她不知道依靠誰,也沒人願意給她依靠。其他小孩擔心作業和成績時,她擔心有沒有書讀,嘗遍冷暖,看盡臉色……

  早應該學會潑辣地應對社會,早應該刀槍不入的。

  刀槍不入多好啊,被玻璃扎了就不會流血,不會流血就不會進醫院,不進醫院就不會花錢。

  答到最後,她哽咽:「你能不能不要問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當然難過……我當然痛……可有什麼用呢……難過不能當飯吃,痛又填不飽肚子……」

  周默徐徐彎身,合住發紅的眼眶,很輕很輕地把她虛攏在懷裡。

  「可以讓我難過,也讓我痛。」他的嗓音喑啞。

  周默理性,冷淡,看上去高高在上;徐姍姍永遠活力無限,像在夾縫裡求生的野草。

  他們像兩個極端,可他們又極其相像。

  後來,周默追徐姍姍,耍寶賴皮,老流氓一樣渾身充滿了精力。徐姍姍總是被他逗得又羞又惱,想拿出氣勢打他罵他,又捨不得,耳根子默默發燙。

  周默給徐姍姍借過兩萬塊。徐姍姍證券投資技術與分析這門課拿了99分,她第一次實倉操作股票很緊張,一個月之後,帳面有了……兩萬零五百。

  換作其他人,周默看都不會看一眼。

  換作徐姍姍,他比賺幾百萬還開心,低頭親小姑娘的額頭:「我家姍姍超棒!」

  徐姍姍在他懷裡,紅著臉小聲嘟囔:「虧了我可賠不起,窮。」

  周默含著笑意附在她耳邊輕聲說了什麼,徐姍姍臉唰地爆紅,推開他起身一邊扇臉,一邊嗔:「你很煩啊!」

  再後來,徐姍姍有了上萬的積蓄,上十萬的積蓄。她給周默的禮物從幾十塊的水杯到上千塊的領帶。她學了德語作第二外語,她拿了國外的全獎offer。她希望讀研就好,在投行待幾年,攢更多的錢,然後和「周不要臉」結婚,生小孩。身體恢復之後,她把四證考齊,然後就可以做分析師,因為時間比較多,她喜歡帶孩子、陪孩子。

  因著周自省的緣故,周默還是想進銀行,想深入風控這塊。周默做實證確實厲害,以後說不定會成為雕塑,立在交大的男人,徐姍姍的男人,他和姍姍孩子的爸爸。

  徐姍姍很開心,在兩人不算寬敞但溫馨的臥室床上蹦:「我要和雕塑合照!」

  周默笑著攬著她的腰把人抱下來:「真人在這裡,先親一下預訂?」

  「不要,」徐姍姍皺著眉頭拒絕,「我在給口紅試色。」

  然後還是乖乖地親了。

  周默得意地笑。

  徐姍姍大三那個寒假需要實習經歷充實簡歷。周默在B市分行,但那時B市分行沒有實習空缺,A市分行有,剛好周自省是A市分行行長,可以照應徐姍姍,徐姍姍便到了A市分行信審處。

  唐漾年底去的,她在同年年初。

  和周默在一起一年多,徐姍姍早已不是大一剛入校的樣子。

  她做事穩重幹練,長相惹人愛憐。她笑著說:「沒爸爸媽媽,但有個男朋友,他很優秀,感情很好。」她的腿又白又直又細,甘一鳴看得挪不開眼睛。

  徐姍姍想給周默說,處長看她的眼神讓人不舒服,但她知道周默和周自省感情很好,周自省甚至為了周默沒要孩子。

  阿默給她說,他叔叔會照顧她,但阿默的叔叔肯定不會為了她炒掉處長。如果她給阿默說這些,阿默會不會覺得他叔叔沒有照顧到她,還是會覺得她嬌氣、挑撥離間……

  徐姍姍做事再精明,關於感情終究是張白紙。她唯一的感情是阿默給的,碰上和阿默沾邊的事,她總是舉棋不定,小心翼翼。

  猶豫幾次,她想,就三個月,忍一忍就過去了。

  可終歸是在校學生,遇到「難題」總會出現工作失誤。甘一鳴把她留下來訓話,給她倒了一杯水。

  徐姍姍在外面跑了一天信用卡實在渴,便喝了一口。甘一鳴的話說著說著,在徐姍姍眼底變成了兩個甘一鳴,三個,四個,五個……

  徐姍姍醒來時,是躺在甘一鳴辦公室沙發上的。

  她的腦袋仿佛裝著沉鐵,眼前是甘一鳴油膩的笑臉。徐姍姍瞳孔驀地一縮,然後,在地上看到了自己全部的衣服。

  甘一鳴道:「我劃了一萬塊到你卡上,學生應該沒什麼錢吧……」

  徐姍姍沒有哭鬧,沒有多話,她一件一件穿好衣服,冷靜地離開,冷靜地打車去醫院,冷靜地上網搜索,冷靜地到婦科取了甘一鳴殘留在她身體裡的體液。她想報警,三個數字冷靜地按下去,撥通的前一秒,她忽然摔了手機。

  徐姍姍的身體靠在廁所的門板上,徐徐下滑。滑至蹲姿,她把頭埋進膝蓋窩,溫熱的液體流到腿部的皮膚上,流著流著有了嗚咽聲。最後,她無措、難過,一下一下抽噎,哭得泣不成聲……

  阿默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是她男朋友,一個很好的人,一個讓她覺得自己曾經受過的所有苦都是為了遇見他的一個人。

  可為什麼要讓她在有了阿默之後遇到這樣的事情呢……

  徐姍姍在廁所里待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一早,她撥通了周默的電話,強撐淡定地敘述完整個過程,忐忑地道歉:「阿默對不起,」她的聲音很小很小,「對不起,我不知道水有問題……對不起,我當時沒有想起帶走那個杯子……是不是我報警也是沒有證據,阿默真的真的真的對不起……」

  眼淚再次淌到臉頰,她該早一點告訴他,她該辭職。阿默告訴了她性的好,可她不知道性能讓人那麼壞,那麼壞。徐姍姍一拳一拳砸向自己的腦袋,那麼壞啊……

  電話里,周默一句話也沒說。

  他買了最快的機票過來,被人罵變態還是闖進了女廁所,挨個挨個敲門,找到他的姍姍。

  他抱住她,一遍一遍失而復得般吻她的額角、鼻子、唇、頭髮。他眼眶微紅,一遍一遍地呢喃:「沒關係,會過去的,會過去的……」

  徐姍姍含淚咬住周默的肩頭,哭到後背痙攣。

  周默擰碎了心肝。

  甘一鳴動徐姍姍是周五,徐姍姍下周一就辦了離職手續。

  她的房租還有兩個月到期,周默便在A市陪她,出去買菜,給她做飯,和她一起窩在沙發上看電視、聽雨聲。面前的爐中放著紅騰騰的熱炭,房間和他的身體都暖烘烘的。

  徐姍姍不想事情還好,一想事情,一想到甘一鳴的臉,她便渾身驟地發冷,宛如掉入冰窖。

  隨著天氣轉暖和周默的陪伴,徐姍姍的狀態漸漸好轉。

  甘一鳴和魏長秋結婚幾年,約過很多次外圍,可沒有一個像徐姍姍一樣年輕鮮活,讓他無法忘卻。

  徐姍姍離職後,甘一鳴又給她發了很多條簡訊,「姍姍我是真心欣賞你」「姍姍我可以給你很好的物質條件,我知道你才來的時候,周自省親自把你的簡歷給我是什麼意思,我比周自省年輕,體力更好」……

  甘一鳴的簡訊石沉大海,范琳琅把這些看在眼底。

  直到第二個月月末,徐姍姍清楚地記得自己當時在地上看到了套,卻開始有了孕吐反應。周默陪她去醫院檢查。

  醫生見兩個人的臉色都不是很好,便把周默叫到辦公室,語重心長道:「我知道你們可能不太想要這個孩子,想著還年輕,沒什麼經濟基礎。但你女朋友以前生病沒及時就醫,身體很差,流產不僅是恢復慢或者不能生育的問題,對她本身的傷害可能會很大,還有一些流產事故……」

  周默點頭,出去,坐在診室外的走廊,目光暗沉而幽微。

  不一會兒,徐姍姍從旁邊的廁所出來,聲音輕輕地:「阿默,我決定了,打掉這個孩子吧。」

  她知道孩子是無辜的,她知道她是生命的劊子手。可對不起,她是人,她也有壞的一面。她壞的一面讓她無法容忍這個孩子,這個甘一鳴的孩子,無法容忍到,她現在就恨不得拿把刀把他從肚子裡剜出來!

  他為什麼要來到她身上……

  周默圈著她的腰把她抱在懷裡。

  「留下吧,我願意養。」他的語氣很溫柔,像對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徐姍姍的眼淚倏地淌出來:「我不願意,不是怕你不願意的不願意,是真的,」她一下一下戳著胸口,「我心裡受不住,阿默我心裡受不住!」

  周默抱緊徐姍姍,不再開口。

  徐姍姍在他懷裡淚如雨下。

  那天,范琳琅剛好也在醫院,剛好在同樓的婦科。

  徐姍姍看到以往帶自己的小姐姐,不想理,但欠她的是甘一鳴,不是范琳琅。徐姍姍拉著周默的手,朝范琳琅點了一下頭。

  范琳琅也朝小女生點了一下頭。

  徐姍姍和周默回家的路上,決定給彼此一周的時間冷靜一下。

  當晚,范琳琅和甘一鳴抱在一起,她給他說了徐姍姍去孕檢、男朋友是周行侄子的事。

  「我老婆是魏長秋。」甘一鳴不在乎裙帶關係,他在乎的是魏長秋不能生育,魏長秋也不允許他有私生子。他和其他女人,大多數時候都帶套,唯獨徐姍姍。

  他本來只想做一次嘗嘗鮮,可小女生的滋味太美好,後面幾次他沒控制住……

  甘一鳴出身縣城,仍舊殘留著傳宗接代的概念。徐姍姍的出現、懷孕,都讓他覺得是命中注定,這一個月的時間裡,他甚至都想過要不要為了徐姍姍和魏長秋離婚。

  范琳琅給甘一鳴說這個消息的第二天,甘一鳴輾轉找到徐姍姍和周默的住處,在小區門口和徐姍姍發生爭執。

  徐姍姍回去後告訴周默,她嘴唇直打哆嗦,但仍舊堅持、有條有理地敘述完全過程。周默一顆心跟著她的睫毛顫,跟著她的嘴唇顫。他心疼得無以復加,給周自省撥了電話。

  這段時間甘一鳴的狀態一直不對,魏長秋派人跟蹤他。那人給魏長秋發了甘一鳴和徐姍姍爭執的視頻,視頻可以聽清全部對話。

  魏長秋對甘一鳴的態度,與其說是要求老公的堅貞,不如說是要求一條走狗的忠誠。

  走狗想背叛她,那她自然……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周默的嬸嬸聽說了徐姍姍的事,約徐姍姍到家裡做客,順便幫侄子勸侄媳婦留下孩子。

  徐姍姍不敢去,周默說他嬸嬸人很好,徐姍姍答應了。

  那是一個周四,天氣晴朗。

  臨近中午十二點,周默開車到匯商接周自省。他本來害怕徐姍姍不願意去匯商,想先送徐姍姍過去,但徐姍姍笑說:「沒事,我不下車,沒人認得我。」

  周默想著車就停在匯商樓外,周自省下來、上車,三人就去周自省家。

  可周默和徐姍姍都沒想到,同一時間,魏長秋正在大鬧信審處,不管不顧地罵「小實習生勾引處長」「賣弄風騷不要臉皮」。

  周默把車停在匯商外面,下去買包煙。

  魏長秋從二十幾樓鬧到了匯商大廳,正好瞥見徐姍姍坐在副駕駛!

  徐姍姍還沒反應過來,魏長秋一行便來勢洶洶。九江安防的人直接打開車門把徐姍姍拽到車下,那些人扯住徐姍姍及腰的長髮。魏長秋面色陰狠,抬手就是一耳光。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魏長秋拳打腳踢,一頂接一頂的帽子扣上來。徐姍姍腦子「嗡嗡」發蒙。

  圍觀的員工指指點點,周默聽到議論「小三」「正室來鬧」「還懷孕了」以為在說別人。等他付完煙錢,人群散去,他一轉頭,目光迎見徐姍姍長發披散,無比狼狽地蜷在垃圾桶旁。

  周默瞳孔驟縮,飛也似的衝過去,「姍姍、姍姍」抱起她奔向醫院……

  徐姍姍嘴微張,雙目無神,沒有發聲。

  周默雙目赤紅,整個人處在崩潰的邊緣。

  下午,周默安頓好徐姍姍,攥著一沓孕檢報告單,帶著徐姍姍撥給自己的電話錄音,奔到匯商頂樓。

  周自省正在打電話,看到他進來,整個人愣一下,然後捂住了電話聽筒。

  周默滿腦子就一個念頭,他要甘一鳴身敗名裂,他要甘一鳴比千刀萬剮更難受。

  周默哆哆嗦嗦給周自省說了過程,他激動地指樓下,說魏長秋如何如何不可理喻。周自省是匯商分行最大的領導,周默向周自省尋求公道。

  周自省沒有反應。

  周默很急,他繞到叔叔身旁,然後,意外地在屏幕中看到了正在播放的監控畫面——光線頗暗,角度頗偏,但依然可以看到徐姍姍喝了那杯水,甘一鳴靠近徐姍姍,然後……周默滿腦子沒有綠,沒有背叛,只有姍姍被欺負,他只能看到甘一鳴堪比禽獸的嘴臉。

  這段監控就像黑暗中的一簇火苗,溫暖地亮在周默眼底。

  甘一鳴迷奸,魏長秋誹謗毆打,好像一切的一切都找到了突破口。

  「省叔,我要這段……」

  周默話沒說完,周自省點擊右鍵。

  「刪除」兩個字太重,周默不敢讓周自省按下去。周默說:「省叔你拷貝給我。」

  「省叔,姍姍是我想共度一生的人。

  「省叔,我和姍姍都不介意事情曝光,我們想讓甘一鳴坐牢。

  「……」

  周自省不為所動,滑鼠放在「刪除」旁邊。

  周默「撲通」一聲跪在周自省腳旁。

  周默從小性子硬,青春期也經歷過叛逆。周自省把他視如己出,只要是合理要求都百依百順,把他當小少爺疼。周默在家連腰都沒彎過,此時跪在周自省身邊幾乎是當即就紅了眼睛:「省叔我很愛姍姍,我很愛姍姍,我真的很愛姍姍……」

  周自省眼眸半合,點擊、刪除。

  周默回不過神。

  周自省深深看了周默一眼,手從聽筒上鬆開,他對電話那頭道:「魏總,我這邊的監控已經刪了,您遠程應該看到了,對,刪的是唯一一份監控,沒有留底……」

  周默緩緩抬頭,不敢相信地望著周自省。

  周自省掛斷電話,端起茶杯,垂眸:「魏長秋把事情鬧大的目的就是看匯商的態度,匯商不可能動她,九江那邊的情況很複雜。我知道你愛姍姍,姍姍也是個好孩子,我這邊存了一點養老錢,你們可以出國念書,或者移民……」

  而另一邊,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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