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落定

2024-10-01 14:55:23 作者: 畫盞眠

  7月22號到23號,幾方人馬均按兵不動。

  眼看著「唐漾失蹤」的熱度就快下去了。23號傍晚,蔣時延和程斯然的人篩完全城的監控,一休的官博直接爆出幾段視頻——

  第一段,在匯商,唐漾被挾持上電梯,四個維修工人拎著兩口大箱子出電梯。

  第二段,是追蹤車牌,麵包車在小路大道上來回交錯,然後停在一個酒店後門。

  第三段,是維修工人拎著兩口大箱子進酒店,幾分鐘後,扶著像是才醒的唐漾出來。

  畫面時間、地點標得清晰。維修公司隸屬九江財團,四個工人隸屬九江安防,就連那個酒店也隸屬於九江地產!

  這一系列證據表明唐漾失蹤並非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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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視頻直指九江涉嫌蓄意綁架!

  一休不是小公司,九江也不是才成立一兩天。

  一休官博徑直艾特「九江地產」,登時激起一片譁然!

  而此時,魏長秋也找到唐漾進行關於U盤的第一次談判。

  唐漾提要求想下樓走走,魏長秋答應得爽快。

  等到了樓下,看到全貌,唐漾才知道原因——

  工業園區占地寬廣,四下空曠,黃昏淺薄的色調鍍在四方黑色的柵欄上。

  園區有四道門,所有訪客進園區前都被蒙著眼睛。而進園區後,園區建築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白色小三層,左右一樣,宛如迷宮。

  唐漾環視一圈,園區沒有地名,沒有路標,每棟樓前立著一塊簡陋的木牌,上面標有箭頭和兩個類似坐標的數字。

  唐漾喉嚨不自知地滾了滾。

  魏長秋在她旁邊注意到:「記住你是06,從06這棟樓出來的。」

  魏長秋哧地笑了聲:「看暈了?」

  唐漾的表情說明了一切。

  然而多走幾步,唐漾恍然大悟:按照十米為一個坐標單位的話,任何人只需要知道自己所在大樓的坐標和正方向,便能抵達目的地,方便快捷且避免問路交流。

  唐漾面上沒有鬆動,魏長秋把唐漾帶到了一處長椅坐下。

  熱風習習,有西裝革履的人經過,時不時向魏長秋點頭致意。

  「想要什麼?」魏長秋問得直白。

  唐漾撿起椅旁的落葉:「任何事情都講究等價交換,我注意到九江的慈善漏洞,你把我拘留在這裡,你想要U盤,所以你能給我什麼。」

  魏長秋沒出聲。

  「功名利祿,」唐漾不缺錢也不缺名,她漫不經心地旋轉葉梗,「不然給我一個分行行長的位置?」

  如果是別人問出來,魏長秋不會理,但唐漾手上確實有貨,需要儘快拿回來。

  魏長秋從包里摸出一根煙點燃,唐漾不著痕跡地避了避。

  「你應該比我清楚,行長由總行任免,我沒辦法,」魏長秋吸一口煙,吐出煙圈,「但如果你能自己坐上去,我能保證讓你坐穩、坐好。」

  唐漾不意外這個答案,換了話題:「感覺九江不缺錢,為什麼會在乎區區百億。」唐漾把葉子橫在眼前朝不遠處看,有一塊停機坪。

  魏長秋順著她的目光:「十個百億就是千億。」

  「九江很多商圈項目顯示在建,但建好的是少數,」唐漾問,「不用儘快投入運營收回成本?」

  魏長秋偏頭盯著唐漾看了一會兒,倏而問:「唐處從小到大成績都很好吧?」

  唐漾成績最差的時候也是班上十來名,擔得起,唐漾點頭。

  魏長秋轉回頭:「你知道你把所有事情都寫在臉上的樣子特別招人疼愛嗎?」

  唐漾一愣:「謝謝。」

  魏長秋更好笑了:「我比你大一輪多,姐姐跑江湖套話看人臉色的時候,你可能還被老師表揚著,想著中午吃什麼。」

  唐漾:「我思考晚飯的時候比較多。」

  魏長秋:「想從我嘴裡套話,再等十年。」

  唐漾:「不敢。」

  「想到要什麼就告訴我,大家都是明白人。」魏長秋把菸頭按滅在長椅把手上,起身。

  唐漾把葉子蓋在魏長秋的菸頭上。

  雙方初步試探結束。

  魏長秋為了表明誠意和控制感,當晚就給了唐漾在園區閒逛的權限。

  而唐漾借周默的手機撥給蔣時延時,秦月、程斯然幾人都在旁邊。

  唐漾一一回憶魏長秋的話。

  總行調任她沒辦法……

  唐漾:「匯商總行沒有九江的人。」

  可以保證在位置上坐穩、坐好……

  可即便是分行行長也有考核指標,唐漾猜不出。

  秦月擰眉:「她的意思是支行放貸給九江分部那些小項目嗎?」可以充件?

  唐漾搖頭:「不像。」

  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九江百億商圈確實是幌子。

  儘管唐漾之前看過U盤已經知道,但真的從魏長秋嘴裡說出來,她仍是不可避免地心弦一繃。

  7月24號早上。

  九江找到一休的競爭對手下場營銷,以「京刊」為代表的對手和一休官媒撕得不可開交。

  京刊陳述,唐漾在負責九江專案,她和九江的人走在一起很正常,並用唐漾以前和魏長秋一起考察九江的圖片作為佐證。

  京刊可以說唐漾和九江有工作往來,但這麼大剌剌地寫「信審處處長唐漾負責九江專案……」

  蔣時延一邊罵匯商高層不要臉,京刊「辣雞」,吩咐截圖留證;一休官媒一邊放出幾人架著唐漾胳膊的圖片反駁,有這樣去談合作的?

  京刊:可能對方生病或者其他,圖片模糊看不清。

  一休:媒體講究事實,請貴司為貴司的語言負責並拿出唐處生病確診病歷。

  京刊:九江社會形象良好,公信力強,這是事實。

  一休:如果殺人犯以前表現良好,第一次殺人就不算殺人了嗎?

  有粉絲為一休叫好,也有人說一休說不過就開懟,和蔣時延一樣不講規矩成何體統。

  雙方吵得不可開交又都沒有進展之際,蔣時延摸出煙來,想到什麼,又扔到垃圾桶。

  他從兜里摸出片口香糖,紙還沒展開,一個意外的電話撥了進來。

  張志蘭的嗓音微微發顫。

  「閔林好朋友壯壯的媽媽在九江那家快捷連鎖酒店打掃衛生,那天她生病了,我幫她頂班。然後我掃過道的時候,碰到了那四個人和唐處。我當時不確定是不是唐處,她當時在掙扎,我連著拍了幾張照片,」張志蘭哽咽,「對不起,我不太看微博,我現在馬上把照片發給您……」

  蔣時延立馬安排助理把可能被追究的壯壯媽的工作問題處理妥當,給張志蘭道了謝。

  然後,蔣時延眸色幽微地看一休放出圖片,圖片裡圈出唐漾明顯混沌的臉色和腕上瘀青。

  輿論拉鋸,又一次掀起軒然大波!

  7月24號中午,唐漾被帶到魏長秋的辦公室。辦公桌上擺著圍棋,魏長秋和唐漾分坐兩頭。兩人神情肅然,但在下圍棋這樣的環境下,倒能寫成棋盤焦灼。

  況且,唐漾上周自己請了假,假期和朋友下圍棋簡直不要太正常。

  攝像師拍完、收好道具退下,唐漾在椅子上沒動:「發生了什麼事?」

  唐漾有一雙清澈靈動的眼睛,她說出問句時,好像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一般。

  魏長秋視線死死地鎖住唐漾。

  半晌,「你家人擔心了,」說著,魏長秋眉梢一挑,暗攜狠辣地開玩笑,「你說,如果我拿塗臣的話當屁話,直接把你在這做掉……會有什麼後果。」

  唐漾反問:「就像魏長春對陳張剛背信棄義一樣?」

  魏長秋面色一凝。

  唐漾徐徐道:「陳張剛救了魏長春,魏長春踩著陳張剛上位,拿著廠里採購原料的幾百萬走私違禁物,帶著千萬回來從此發跡……」

  「你要明白你現在的處境。」魏長秋一字一頓。

  唐漾:「我不是在生態王國?」

  魏長秋胸口起伏。

  唐漾滔滔不絕道:「我只是不明白,按照你們洗白的功力,為什麼還要留著九江那個鋼鐵廠……」

  桌上手機震動。

  魏長秋瞥唐漾一眼,起身去陽台接電話。

  監控就在頭頂,但唐漾依然趁魏長秋出去之際,騰身去看她辦公桌上的文件。

  而魏長秋本來背對辦公室,唐漾站起來時,她轉過身,直勾勾地望著唐漾講電話。

  而唐漾假意在她桌子上找文件,餘光卻透過牆角保險箱的金屬壁面看魏長秋嘴唇的啟合。

  「兵神……515……1349批次……九江專案……」

  丙申515至1349批次出了問題,正在被查,九江專案被匯商總行叫停。

  魏長秋打完電話回來,唐漾自然安穩地坐在座位上。

  桌面上的文件是魏長秋故意給唐漾看的。慈善漏洞而已,棄卒保帥,她要就任她抓。

  而唐漾也確實看到了,不過這些文件,她已經在周默那裡看過了。

  九江總部在給魏長秋施壓。

  魏長秋站在唐漾身旁:「你準備什麼時候給U盤,你看過U盤就應該知道我的習慣,趁大家臉皮還沒撕破。」

  「最遲後天。」這次,唐漾乾脆了。

  魏長秋站了一會兒,倏地一腳踹上唐漾的凳子,這才好似泄憤般離開。

  魏長秋答應塗臣不動唐漾。她本來抱著動的心思,可後來,唐漾更多的資料被周默送到她眼前:唐家老爺子人走了,可副手現在肩上帶穗且和唐家父母關係交好。唐媽媽的公眾號召力自不必說,唐爸爸是拿國務院特殊津貼的人。

  門第比有錢的門檻高太多,還有蔣時延一家……

  除非萬不得已,她魏長秋動不得。

  唐漾跟在魏長秋身後離開。到了樓下,她又去摘樹葉玩,隨手扔葉子,又隨手把葉子插進土裡,和小孩過家家一樣無聊。

  魏長秋胸口積鬱,罵了一句吩咐司機開車。

  唐漾目送黑色林肯離開。

  當天傍晚,唐漾跟蔣時延提到了署九江名的小工廠,蔣時延說張志蘭的事情。

  唐漾聽著,又報了個地址,腦海里用今天在魏長秋辦公室聽見的那兩個數字做加減。

  7月25號早上,唐漾仍是被兩個人看著散步。

  一輛商務車停在門口,四五個戴口罩、墨鏡的年輕人說說笑笑從車上下來。

  唐漾在旁邊站著沒動,其中一人和唐漾對視,然後快步上去以玩鬧的姿態打了一下同伴的屁股。同伴自然想討回來,那人連連閃躲,追逐嬉戲,手機不小心掉在草地邊。

  從左到右數第九塊磚正對的地方。

  「去哦!」那人搡了同伴一下,嘻嘻哈哈撿回手機,一行人進了大樓。

  唐漾又摘了幾片葉子在手裡慢慢撕,然後蹲地系了一次鞋帶,原路返回。

  中午,唐漾在房間,周默提前過來了。

  蔣時延查了A市所有署九江名字的小工廠,514家已倒閉並註銷法人,834家瀕臨倒閉,1349減去515就是834,可實際倒閉的卻只有514家,比唐漾推斷的少了一家。

  515,514,515,514……

  宛如魔咒。

  忽然,唐漾腦海記憶閃現,她忙不迭讓蔣時延把電話拿給秦月,然後利落地報了一串數字,秦月覆核,一個不差。

  可唐漾也只報了514個數字,少了一個。

  就好比骨牌少了一張,最關鍵也是最核心的第一張。

  隔著手機,幾人在無聲中僵持。

  周默突然出聲:「魏長秋辦公室有一口保險箱,只有她的指紋可以開鎖,裡面是一沓資料。」

  秦月:「小孩不是在維護系統嗎?糖你拿到他給的東西了?」

  唐漾:「在葉子那拿的,吃了,所以時靳現在可以拿到指紋嗎?」九江內網最高權限的指紋存檔。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

  秦月:「可以。」

  周默:「輿論再放大一位數。魏長春他們上午到了生態系統,把話題炒到一個他們撐不住的點,他們會提前開緊急會議。九江緊急會議的時間一般控制在二十分鐘到半個小時,算上撤退,我們可以在魏長秋辦公室待十分鐘。」

  可這一切成立的前提是拿出U盤。

  可這樣做的後果只有兩個:一,唐漾說自己有U盤是假話;二,唐漾泄露消息。

  無論哪個結果……

  「不可能,」蔣時延態度堅決,「U盤在我手上,一定是你們先撤出來。」

  周默、唐漾:「這是最好的機會。」

  秦月是個不折不扣的享樂主義者,為了唐漾卻甘心坐在蔣時延辦公室的茶几上。她搗弄一會兒電腦,把顯示著一個紅點的畫面端給蔣時延看:「唐漾進去就是為了1349,為了515,也為了001。時靳也在裡面,唐漾也吃了小孩給的定位器……」

  「唐漾懷著孕。」蔣時延語氣很淡。

  此話一出,秦月想起這茬兒,和周默一起沉默了。

  帶著孩子,就如帶著一個意外,如果有任何不妥,都可能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局面……

  時靳他們維護九江內網的確切時間改成了上午11點到下午1點。

  現在已經是十二點。

  牆上掛鐘的秒針一下一下地走著,每一下都踩著四個人的心跳。

  唐漾明白某人的心情,也明白他的所有考量。可有的機會錯過了就沒有了,動U盤的同時,意味著報警,好不容易九江連續幾天站在風口浪尖,好不容易魏長春等所有九江財團高層都在王國,好不容易大家萬無一失地走到這一步……

  中午十二點零五分。

  唐漾開口輕喚:「蔣時延……」

  電話那頭,蔣時延半合著眼眸,垂低的眼睫撲扇。

  唐漾喚第二聲:「蔣時延……」

  蔣時延一隻手握著手機,一隻手抹了一把臉,喉結上下滑動。

  唐漾停了一下,喚第三次:「蔣時延……」

  蔣時延徑直掛了電話。

  中午十二點十分。

  唐漾失蹤立案,蔣時延有一個通話。

  警方拿到搜查令,匯商總行徹底喊停九江專案並要求徹查九江和匯商A市分行的往來記錄。

  輿論風浪山海一般壓來,九江祭出慈善成績,九江高層表示「唐漾失蹤」可能另有隱情,九江正在排查。

  而接下來,一休爆出U盤第一樁案子。

  僅僅一個邊角,網友們已然沸騰。

  「鞭屍」「五馬分屍」「畜生」「這和九江地產、九江商圈是一個東西嗎」的評論鋪天蓋地……

  九江高層如周默所說召開緊急會議。

  唐漾換了雙周默備好的運動鞋出門。

  看守的人攔住兩人。

  周默面如古井,毫無波瀾:「魏總讓我帶過去。」

  看守的人放行。

  周默把唐漾帶進樓道。

  外面的世界,綠色、藍色、迷彩的整編笛聲呼嘯,趕往同一個地方。

  生態王國內,最高級別警報已經拉響,工作人員紛紛下到每棟樓前,準備大規模撤逃。

  周默的手懸在唐漾腰後,護著她左拐右拐抵達魏長秋的辦公室。

  時靳給周默傳指紋,周默熟練地找到一台模型印表機。

  唐漾站在窗口,第一次看到那些穿白大褂的研究員遍布每個角落,像最柔軟、純潔的白雲,下面掩著血流成河。

  樓下,王國邊上有幾十架直升機「轟轟」發動,研究員們開始排隊預備上機。

  樓上,「叮」一聲輕響,保險箱打開,周默拿出文件,唐漾飛快翻閱。翻到一頁,周默眨眼拍照,唐漾再翻,周默再眨眼。

  一休開始爆第二個案子、第三個案子,關鍵詞創紀錄地霸了整個熱搜榜。

  周默和唐漾照完需要的,把文件放回原位,準備離開。

  就在這時,三方武裝進入生態王國監控區域,和想要逃離的研究員發生火拼。魏長秋和魏長春幾人得到有人攜帶定位的消息,腳步倉皇地朝辦公室趕,文件!

  魏長秋邊走,邊看手上的平板,平板上顯示了很多綠點和一個紅點。她越朝自己的辦公室走,那個紅點便越大,顯示距離越近。

  而時靳也察覺出九江開了反定位裝置,退出維護界面要屏蔽魏長秋的平板信號。

  魏長秋越過轉角的瞬間,屏幕上的紅點熄滅。

  與此同時,魏長秋一行人和周默、唐漾在辦公室門口正面相撞。

  定位器,在周默那?還是唐漾那?

  生態王國很大,如果拿掉定位器,可以爭取二十分鐘。

  槍聲和喧譁好像遠在天邊,又好像近在咫尺。

  雙方目光相接,呼吸變重。

  唐漾對魏長秋道:「我聽到聲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想過來問問你。」她也想拖延時間。

  魏長春看向周默,還沒開口。

  魏長秋辯解:「我保他,絕對不是他。」

  此刻,一串鏗鏗鏘鏘的腳步聲響起,安防人員將幾個大黑箱抬進魏長秋的辦公室。

  魏長秋、魏長春幾人進去,周默亦押著唐漾進去。安防人員開箱,裡面整整齊齊地躺著一箱P系手槍和匕首。魏長春幾人武裝完畢,魏長春給魏長秋使個眼色,越過唐漾和周默離開。

  魏長秋身後跟著兩個人,她示意他們去押唐漾:「周默你配槍。」

  周默聽話地走到箱子前。

  魏長秋在唐漾身上沒搜出東西,她飛快地解開唐漾襯衫下面的三顆紐扣,冰冷的匕首尖貼著唐漾的胃部和腹部逡巡。

  「定位器吃下去多久了……」魏長秋咬字很慢。

  唐漾眼神飄忽:「我不知道你什麼意思。」

  「或者就朝下劃一點,塗臣說你可能懷了孩子,不然把孩子一起解決,」魏長秋的聲音溫柔,表情卻猙獰,「不然媽媽活剖,寶寶還在,那就很殘忍。」

  唐漾鼻尖溢了聲笑,想說什麼,又什麼也說不出。

  那兩人接到魏長秋的眼神把唐漾按到辦公桌上。

  魏長秋過去,匕首還沒來得及再舉起,整個人過電般滯住……

  周默不知何時站過來,雙手舉槍,黑洞洞的槍口直指魏長秋的太陽穴。

  押唐漾的兩人想動。

  「槍比刀子快。」周默側身,槍口慢慢靠近魏長秋的後腦勺。

  魏長秋臉上出現一瞬的不可置信,隨後沉聲:「阿默你在做什麼……」

  周默第一次在魏長秋面前沒有冷靜,沒有服從。

  他舔舐嘴角,眼睛如浸血般盈滿了復仇前壓抑的肆意。他的聲音宛如陰鬱、扭曲、一點點收攏的手,道:「你說,姍姍走前的滋味是和你現在一樣,還是比你痛苦一萬倍……」

  槍口緩慢地貼近魏長秋的後腦勺。

  抵住。

  魏長秋的辦公室偌大而安靜。

  五個人的呼吸宛如開著擴音。

  空氣安靜得如待針掉地,卻遲遲不見那根針。

  無聲間,槍口溫度與魏長秋的體溫達到一致。

  「所以你這兩年都在騙我,」魏長秋下頜抖動,自嘲道,「你說喜歡錢是欺騙,和周自省關係鬧僵是欺騙,不愛徐姍姍也是欺騙。」

  周默緊了緊槍口:「我沒想欺騙你。」

  話里好似藏著轉機,魏長秋保持之前的語氣:「阿默,你有沒有想過當初姍姍的事情可能存在什麼誤會……」

  周默置若罔聞,一個字一個字接著道:「我每日每夜每時每刻都在想如何弄死你。」

  周默跟了魏長秋太久,久到他發狠時,冰冷的聲線比魏長秋更透寒意。

  第二次安靜。

  周默出聲:「先放了唐漾。」

  他和魏長秋的恩怨是他和魏長秋的事,唐漾無辜且懷著孩子。

  唐漾微微皺眉。

  押唐漾的兩人沒動。

  周默扣動手槍保險,「咔嗒」脆響。

  魏長秋小幅度頷首,押唐漾的那兩人一隻手鬆開的同時,另一隻手探向腰側。

  唐漾慢吞吞地朝周默那邊挪,周默朝唐漾伸手。

  唐漾的鞋尖和周默的越挨越近,兩米,一米,半米……

  周默的手覆上唐漾的胳膊,他把唐漾拽到自己身後的瞬間,旁側兩人同時拔槍,一個槍口正對周默,一個指著唐漾!

  「哐當」破窗聲,「嘭」開門聲。

  與此同時,特勤湧入,「不許動!」「不許動!」突擊小隊迅速制服旁側的兩人,井然有序分列兩旁。

  周默是污點證人,他想對魏長秋出手的意思也很明顯。

  周默的槍仍抵著魏長秋,唐漾站在周默身旁。先前兩人已經被押下,特勤的目光匯聚在三人身上。

  空間裡,三人都在調整吐息。

  魏長秋假意穩住周默:「阿默你別衝動。」她餘光四掃,生態王國已經被包圍,出去的方法只剩下一個,人質。

  周默戴罪立功,唐漾喉嚨發緊,也試探著:「周默,你別衝動,警察已經到了。」

  魏長秋:「阿默,這一槍下來我完了,你也得完。」周默肯定不能作為人質,魏長秋開始思量自己和唐漾的距離。

  唐漾的聲音很小,害怕驚動周默般,說道:「周默,你冷靜一點。」

  槍身漆黑,周默箍在槍上的指節用力、發白。

  魏長秋嘴唇開合,唐漾嘴唇開合。

  周默很想一槍下去,他也明白他這一槍就是萬劫不復,可他有什麼需要留戀的嗎?沒有。

  魏長秋的臉色沒怎麼變,唐漾起了焦急之意,似乎想拉他。周默腦子嗡嗡嗡,什麼也聽不見。

  直升機以略高的高度懸在辦公室窗外的不遠處,螺旋槳發出噪聲,艙門大開。

  魏長秋仍在勸周默:「阿默你還年輕。」

  唐漾的心跳得很快,垂在身側的手猶疑著抬了抬。

  宋璟嘴裡含著塊硬物,把槍擱在觀察員的肩頭,調整隨直升機搖晃的準星。

  魏長秋站的角度在周默和唐漾中間,沒有露出任何關鍵部位。

  窗內,魏長秋心裡理好劫持唐漾的大概步驟,趁周默沒注意,倏地攥住唐漾的手腕,把唐漾朝身前一扯。

  窗外,「嘭」一聲!

  第一下,打掉周默手上的槍。

  彈殼滾熱,落在宋璟指節修白的手旁,他長指拉上保險。

  特勤預備行動,所有人都朝窗外看去。

  魏長秋保持著挾持唐漾的姿勢,亦朝旁探頭。

  而魏長秋露出正臉的那一剎——

  長指扣下。

  「嘭」聲清脆!

  所有人呼吸一窒。

  魏長秋眼睛睜大。

  直升機合上艙門飛遠。

  魏長秋的身體搖晃兩下,攥著唐漾的手徐徐鬆開。

  接下來,是有序地抓捕,各路媒體也在指引下迅速趕到。

  上午還是一片靜寂的生態王國此刻人頭攢動,菲林閃爍,說話聲、跑動聲、呼喊聲、鳴笛聲此起彼伏。

  一個個冷藏櫃或金屬箱從各個大樓運出,裝箱上車。

  唐漾錄完口供,去上了個洗手間順便透口氣。

  她對血腥味很敏感,偶爾一個箱子經過,氣味飄進她的鼻子,她便扶著樹幹嘔,嘔完朝指揮中心走,一邊走,一邊用周默的手機撥出電話。

  「蔣時延你在?」她的聲音移動在喧囂里,帶了哭腔。

  她沒注意到自己正經過媒體區域的走廊,旁邊忽然伸出一隻手,將她擁在懷裡。

  那個胸膛寬闊溫暖。

  她被緊抱著,貪婪地嗅著那縷久違且熟悉的木質香。

  人聲嘈雜。

  蔣時延兩手替她捂住耳朵,心疼地吻著她的發。

  旁邊,各方記者語速極快字正腔圓。

  「觀眾朋友們大家好,我現在在『721九江特大專案』現場。據悉,九江集團董事局主席魏長春靠走私發家,目前已被抓捕。九江高層身負多起命案,其中,魏長秋和原匯商信審處處長邱凱命案有直接聯繫,目前已被擊斃,其他高層均已被抓獲……」

  「九江地產股已被證監會緊急停牌。據知情人透露,九江高層與A市部分單位相關高層有不明交易,目前均已立案調查。」

  「……」

  聲音很多,很雜。

  唐漾貼在蔣時延的胸口尋求一方安定。

  唐漾將計就計只是想拿魏長秋九江專案百億未償還的證據。蔣時延受不了,放了唐漾失蹤的消息。

  唐漾進去後,才發現自己被帶到了生態王國。

  她需要刺探情況,蔣時延剛好踩著第一波熱度發布九江綁架唐漾的消息。

  唐漾得到大概情況,想用假U盤換證據,想方設法把證據送出去,然後叫停九江專案。魏長秋是個很懂得取捨的人,一定會答應。

  可在蔣時延逐波帶起輿論後,唐漾親眼看到那些樓的存在後,而九江比想像中更敏感後,所有計劃都被打亂。

  之前魏長秋抽菸,唐漾第一次扔葉子玩,她記下葉子和煙的相對位置;第二天看時,位置沒變,說明生態王國如她所猜,沒有專門的清潔工,至少不是天天去。

  唐漾提前從魏長秋嘴裡聽到了那幾個詭異的數字,她讓蔣時延去查署名九江的相關小工廠。同時,唐漾用樹葉標記,告訴蔣時延標記的位置。第二天時靳進入王國維護內網,假意掉手機,把定位器放在葉子上。唐漾找到並吞下定位器。

  那時,蔣時延已經和宋璟取得了聯繫。他們本來的安排是先救唐漾和周默,然後找證據。

  但隨著魏長春抵達生態王國,三方武裝收到線人的情報提前行動。唐漾在魏長秋銷毀文件的前一步趕往辦公室拍照,出來正好撞上魏長秋。之後她被魏長秋挾持,周默反戈,魏長秋二次挾持唐漾,宋璟在直升機上一槍擊斃魏長秋。

  很多事情既像是順著的安排,又像是蒙著眼睛的巧合。

  唐漾身在生態王國時沒有感覺,當王國一夕崩塌,她才後知後覺地害怕。

  害怕那些西裝革履的研究員張嘴閉嘴這對眼睛;害怕實驗室的窗口無意露出臉的小孩;害怕魏長秋抵在自己肚子上的匕首;害怕蔣小狗,蔣小狗很小很小,她說過會好好保護他,卻總是沒有好好保護他,他甚至沒出來,甚至沒有看到他不稱職的爸爸、媽媽。

  蔣小狗經常鬧騰,但唐漾也知道他乖乖的。

  萬一蔣小狗有什麼意外……

  大抵是懷孕之後變得敏感,唐漾伏在蔣時延胸口,忽然就掉了眼淚,一顆接著一顆。

  旁邊的聲音喧雜,唐漾先是嗚咽,哭著哭著,變得大聲而用力,充滿了後怕。

  蔣時延把她稍微朝旁邊帶了帶,捂她耳朵的手變為一下一下順她的發。

  蔣時延合眸,垂顫的眼睫蓋住發紅的眼眶。

  蔣時延身形頎長,裹在襯衫下的線條性感薄長。不少媒體聽到動靜,轉頭見到是大老闆,紛紛違背職業八卦精神背過身去。助理給兩人拿了幾張報紙過來鋪在一樓低矮的隔台上,也趕緊溜走。

  蔣時延圈著唐漾坐在隔台上,小心翼翼地用指腹給她擦眼淚,再用紙擦自己的手指。

  唐漾抓著蔣時延的衣擺,一下下啜泣。

  溫情且無人打擾間……

  一雙軍靴停在兩人身前。

  那人:「餵。」

  蔣時延抬頭。

  宋璟沒管蔣時延,把手掌朝唐漾眼前送了送:「吃糖?」

  幾顆草莓味硬糖。

  唐漾當然認出了宋璟,哭成狗樣遇見前男友,前男友還問你吃不吃糖?看戲還是當她小孩?

  唐漾沒抬頭,有點凶:「不要。」

  宋璟微抬下巴示意蔣時延:「吃不吃糖?」

  蔣時延起了一下范兒,然後學唐漾軟聲軟氣道:「我不要!」

  唐漾表情一怔,隨後反身捏住蔣大狗的鼻子,板著小臉撓他。

  蔣時延半護著唐漾的腰身,不僅不生氣,反而覥著笑把臉送上去:「撓了左臉沒撓右臉會不平衡,乖,右邊也撓一下。」

  唐漾依言。

  蔣時延虛虛地帶著她的手:「撓著多不來勁,來來來,打我,打我,打我臉,衝著臉打。」

  身後是一休官媒,唐漾跨坐在蔣時延身上發脾氣,蔣時延配合得沒臉沒皮。

  宋璟嘆為觀止。

  這人總是這麼不害臊嗎……

  唐漾撓兩下也意識到了不遠處是一休的人,大概是捨不得了,她咬咬唇,一下抱緊了蔣時延的腦袋。

  「現在開心點了?」

  宋璟就聽著曾經不可一世的蔣霸王聲音溫柔到不可思議。

  唐漾從蔣時延身上下來,綿綿「嗯」了一聲。

  這下,宋璟是真的要窒息了。

  唐漾和蔣時延坐在矮台上,宋璟蹲在蔣時延旁邊。

  宋璟遲疑一瞬,還是面色複雜地問出來:「你們家家庭地位這麼懸殊?」

  唐漾也不否認:「少數服從多數。」

  她和蔣時延就是二比一。

  蔣時延點頭,宋璟不明所以。

  有人來給蔣時延匯報情況,蔣時延簡單吩咐兩句。

  風吹起三人的衣角,頭頂的葉子發出窸窣脆響。

  蔣時延也問宋璟:「準備退役?」

  之前不是說要退嗎?

  宋璟搖頭:「張志蘭她老公閔智在橋邊出事後,戰友在臨時宿舍找到遺物。閔智留了張草稿紙,當時被洪水沖塌的大橋是九江承建的,他記錄了部分勘測數據,九江設計、用材這塊都有問題,上面從那時就在關注九江。」

  「我上次出任務也是衝著王國的其中一個分支,」宋璟淡淡地笑,笑里沒什麼波動,他道,「在緬甸,戰友幫我擋了一槍殉職了,小隊現在正缺人,我走不得。」

  把命系在國旗最尖尖上。

  魏長秋之前說了數字「515」,唐漾回憶出匯商貸款記錄里514個小工廠的貸款。她因為那個缺失的001冥思苦想,現在輕鬆又清楚地穿成一條線——

  001號是閔智記錄的那個大橋,剩下514份小工廠的貸款記錄,加起來就是515個案子。

  唐漾沒說話。

  蔣時延道:「緊急聯繫人還是填我吧,擔心叔叔吃不住。」

  「是你,」宋璟含笑掄了蔣時延一拳,「你都不想我好嗎?萬一我不會『注孤生』(註定孤獨一生)呢?萬一以後再遇到我喜歡的漂亮姑娘呢?萬一以後漂亮姑娘成了我太太呢?」

  蔣時延和宋璟聊天的時候,唐漾沒有插嘴,她靠著蔣時延的肩頭乖乖軟軟地玩他的手。

  蔣時延邏輯清晰地拎出「再」字,然後把宋璟喜歡過的漂亮姑娘和漾漾畫上等號。

  蔣時延心裡有一萬個小人叉腰開罵,手不自知地把女朋友朝懷裡緊了緊。他面上卻還是不動聲色,「哦」一聲尤為淡定:「那你一定要提前做些準備,準備得周全一點,不要像我一樣。」

  宋璟自然地接話:「準備什麼?」

  蔣時延嘆了口氣:「就說好要重新追唐漾一次,結果忙著事情也沒好好追,想著要求婚,結果總是沒有合適的時間、地點,也想不出驚喜。」

  宋璟:「不著急,慢慢來。」

  「怎麼能慢,」蔣時延做作地苦笑,「我得抓緊時間好好想想,漾漾肚子裡還有孩子,要是孩子出來了還沒個婚禮什麼的,別說我一輩子不會原諒自己,就我媽都得弄死我。」

  宋璟:「……」

  好像看不到宋璟愣怔,蔣時延愈發自責:「說起來也是我太笨,漾漾才懷孕那陣吐得厲害,但她工作忙,我以為她胃病犯了,都沒逼著她去醫院檢查。她那時候特別喜歡吃酸的東西,番茄啊,檸檬啊……」

  宋璟把糖朝蔣時延身邊一放:「那個……我那邊還有事情,我就先過去了。」

  蔣時延奇怪:「沒人叫你啊。」

  宋璟起身,合掌邊退邊走:「有的有的,我們回聊,回聊。」

  蔣時延嘴上怨自己,言語間那股子炫耀蓋都蓋不住。

  宋璟喜歡漾漾又怎樣!自己沒家庭地位又怎樣!漾漾是自己的女朋友!漾漾懷了他蔣時延和她的小公主哩!

  現場沒處理好前,所有在場人員都不能離開,媒體接連不斷地報導。

  蔣時延目送宋璟離開。

  直到宋璟的背影消失在人海,他才收回視線,頗為輕蔑地哼個低音。

  唐漾自然猜得出蔣時延心裡的小九九,先前卻也縱容地沒有戳穿。

  這時,她終於忍不住「撲哧」一聲笑:「蔣時延,」她眼眸晶亮地望著他,「你知道你剛剛說話,太陽從樹葉間隙里落下,亮斑就在你手邊,你逆光動唇的樣子特別像誰嗎?」

  漾漾描述的畫面很美好,大抵會說像她喜歡的男明星或者某部小說的場景。

  雖然蔣時延不喜歡和別人做類比,如果是蔣媽媽這麼說他像誰誰,他得炸。

  不過這是漾漾說的……

  蔣時延耐心又細緻地撫著她的發,低聲道:「嗯?」

  唐漾眼眉彎彎,聲音清悅:「像單元樓下特可愛的李大媽。」

  蔣時延所有的表情瞬間凝固。

  唐漾還叉腰學起來:「哎喲小唐,聽說你去相親了,對方條件怎麼樣啊?父母是不是健在?有房有車沒?有五險一金沒……哎喲小蔣,你長這麼俊怎麼沒有女朋友,來來來,阿姨給你介紹一個……」

  唐漾越學越來勁:「嗨呀,張媽,你去新世紀沒?18號會員日可以換東西啊!別打麻將了,趕緊回去準備準備,要不然去晚了捲筒紙被搶完了你都不知道找誰鬧……」

  唐漾越學,越和蔣時延之前的台詞接近。

  蔣時延石化又清醒,他微微俯頭,就睨著自家小姑娘眉飛色舞地「呀!」「唷!」「嘖嘖!」

  蔣時延微笑著親了一下她的額角:「寶貝兒皮癢欠收拾嗎?」

  「對啊,對啊!」唐漾根本不怕,他能怎麼收拾自己,不外乎摸一摸,親一下。想到這,唐漾還噘起紅潤的唇,一雙水靈的大眼睛分外挑釁地望著他。

  漾漾啊漾漾,怎麼就這麼可愛……

  蔣時延「哧」一聲笑,下一秒,他朝著媒體區域某個擁擠的方向把手恣肆一揮,嗓音懶洋洋地喊:「搜酷和星聞你們兩個娛樂頻道就別和官媒搶了,把鏡頭轉過來拍拍場記,這邊有人要接吻。」

  什麼鏡頭轉過來?什麼接吻?

  唐漾眼神一滯。

  蔣時延長指勾住她的下巴微微上抬,一臉「寶貝兒你索吻喔」笑得蕩漾,接著,低頭,直接吻了下來。

  唐漾耳根倏地一燙,推他胸口的小手卻沒用力。

  蔣時延本來就是逗她,見她一副羞得不行還故作淡定的模樣,他含著她的唇停下,手掌撫著她纖細的後背,將她的身體朝自己身前輕輕一壓。

  這個動作騷氣又調情。

  天光開闊,媒體區域的掌聲和笑聲愈烈,唐漾聽著脆長的口哨,想藏住自己的臉。

  她稍稍偏頭,撞見蔣時延一雙深邃噙笑的眸,登時想挖個地縫鑽進去……

  鬧鬧騰騰直播了一吻,唐處長頂著一張紅得快滴血的小臉望著蔣大佬,語氣分外嚴肅:「雖然這裡沒有匯商的同事,但我也是有形象包袱的。我以女朋友的身份警告你,下次要進行什麼突然行動之前,請先和我商量。」

  漾漾怎麼連害羞都這麼與眾不同又可愛呢?

  蔣時延捏捏她氣鼓鼓的臉頰,笑道:「寶貝兒怎麼都漂亮,丟了包袱也漂亮。」

  唐漾板臉糾正:「包袱不能丟。」

  蔣時延「嗯嗯」點頭:「沒播,騙你的,我沒點頭他們不敢播。」

  「啊?」唐漾怔一下,隨後僵硬地拍拍胸口,好像鬆了口氣,「沒播就好,沒播就好。想她唐漾中規中矩這麼多年,要真的因為和蔣時延直播接吻上個熱搜,她大概真的會……好像,沒什麼關係。

  蔣時延一直觀察著她,見狀,問:「失望?」

  「沒有。」唐漾搖頭,旁邊有人把警察核查完的普通U盤還給她。她接過來,道謝。

  蔣時延憋著笑又道:「不用失望,上一句騙你的,播了。」

  唐漾原地頓住。

  蔣時延坐在她面前的矮台上,笑得得意又寵溺。

  唐漾含情脈脈地抓起蔣時延的一隻手。蔣時延一副「不用這些虛禮啦,不過你想親就親」的表情。

  一秒,兩秒,三秒。

  唐漾下嘴咬住,故作惡狠狀瞪他:「啃豬蹄。」

  「我的天,好痛。」蔣時延誇張地配合一聲,滿心滿眼都滿足到不行地把小女朋友拽到懷裡揉啊揉。

  日薄西山,相關機構的核查工作進行得如火如荼。

  唐漾在蔣時延面前是「唐三歲」,喜歡和他拌無意義的嘴。但有工作人員過來諮詢細節時,她逆光站著,手無意識地輕撫腹部,回答得扼要又清晰。

  唐漾語速不急不緩,帶著讓人信服的、陽光的溫度。

  蔣時延牽她的手仰頭看她時,會忍不住想:如果唐漾囫圇一點,自私一點,怯弱一點,她都不會把她和蔣小狗置於一個危險的境地。他甚至想說能不能辭職安心養胎,他養她,他養得起,他願意養一輩子。可這樣,大概就不是漾漾了。

  養她一輩子有困難的話,蔣時延笑笑,那就愛她一輩子。

  出於隱私考慮,唐漾和九江專案負責人接洽後,對方同意在央廣官媒上給她的照片打碼並做化名處理。

  辦妥一切,蔣時延和唐漾朝停車場走去。

  蔣時延忽然停下,用眼神問她:匯商和九江的事情還沒理清,你受害者的角色難道不會讓他們更有愧疚感?

  唐漾昂頭看他,用小指撓撓他的手心:匯商和九江的事情該怎樣就怎樣,她反而怕匯商高層直接承認他們在這個專案作梗,甚至直接承認綁架她以模糊大眾焦點。事實上,匯商高層和九江之間的牽扯絕非今年這個專案,可能還涉及之前很多年。

  兩個人默契到對視便可以交流。

  傍晚的風暖融融的,他的手熱烘烘的,夕陽灑在唐漾心尖變成蜂蜜。

  她垂頭忽然笑了。

  蔣時延問:「你在笑什麼?」

  唐漾:「我不告訴你。」

  蔣時延作威脅狀:「你說不說。」

  唐漾咬著笑:「我不告訴你。」

  蔣時延手朝她的胳肢窩探:「你說不說!」

  唐漾忽地甩開他的手快步朝前走。

  蔣時延也快。

  唐漾更快。

  蔣時延快步追上她。

  唐漾跑。

  蔣時延也跑。

  忽然競跑!

  蔣時延有意讓她,又擔心她肚子裡的孩子。

  唐漾想讓他追上,也記掛著肚子。

  兩人一心二用跑到車旁癱到后座,唐漾氣喘吁吁嬌聲罵他:「智障啊你。」

  蔣時延亦罵她一個口型,小智障。

  唐漾擠出一個做作的笑容:「你再說一次。」

  蔣時延一股嘚瑟勁:「我老婆特漂亮!」

  兩人在車上懟來懟去,氣氛輕鬆,車開到蔣家別墅,該面對的還是得面對——

  家庭醫生早已等在客廳,唐爸爸還在山裡,常年在外的唐媽媽到了蔣家。

  唐漾見到長輩剛想打招呼,便被蔣媽媽和唐媽媽推給醫生做了檢查。

  唐漾被綁走時吸入了少量乙醚,所幸對胎兒影響不大。

  性別大家都沒看,拿到胎兒各項指標健康的檢查報告後,所有人都放下心來。後來,家庭醫生交代「需要調養」,兩位媽媽也好說好話把醫生送走。

  「咔嗒」,關門。

  唐媽媽和蔣媽媽揚起的嘴角齊齊放平。

  唐漾和蔣時延坐一個沙發,三位長輩坐一個沙發,兩方人馬目光交接。唐漾和蔣時延緊張,長輩繃著臉都沒說話。

  安靜間,蔣時延握唐漾的手緊了緊,主動道:「整件事情的責任在我,漾漾很早之前就有反應,可那時我什麼都不懂,以為是她胃病犯了就沒在意……」

  唐漾看看蔣媽媽,再看看自己的媽媽,眼睛睜了半分鐘。酸脹的感覺上來時,她開口的聲音微啞,言辭間卻很有擔當道:「這件事情在我,我周四去檢查了,一時糊塗想著周末給大家一個驚喜,結果後來發生那麼多事,是我一時魯莽,我在九江那邊清醒後就後悔了,」唐漾說著說著哽咽了,「他們把我軟禁在一個沒有窗戶的房間,昨天還是前天,肚子就突然痛……」

  唐漾一滴眼淚擠出來,兩個媽媽心肝一疼,趕緊圍坐過來,什麼責備的話都沒了。

  唐媽媽和蔣媽媽都是吃軟不吃硬的人,蔣時延知道漾漾這哭有賣可憐的成分,還是心疼到不行。

  蔣媽媽想起了唐漾愛吐那一陣,唐媽媽也想起親家給自己打的電話。面對真的受了苦還哭著的親閨女,兩個媽媽殷切地問東問西,「糖糖」長「糖糖」短,寶貝兒得不行。

  就連平常正經的蔣爸爸,都抱著手機給唐漾念了幾個尷尬的笑話。

  蔣時延懷疑自己有兩個岳母、兩個岳父,心累了一瞬,瞧唐漾鞋子還沒換,又巴巴地去玄關拿了拖鞋蹲在旁邊給她換。

  平時在家這樣也就罷了,現在在蔣家,唐漾不好意思,看蔣媽媽、蔣爸爸都熟視無睹,唐漾也就沒好意思矯情。

  倒是唐媽媽,多看了蔣時延兩眼,這女婿脾氣好、性格好、包容成熟、有擔當,還體貼,挺好挺好。

  後來,唐漾眼淚止住了,蔣媽媽多問了兩句關於九江的事情。

  唐漾答:「應該還要收尾收一段時間。」

  蔣媽媽猶疑:「那你請假……」

  唐漾乖巧:「我再請一周,八月初回去。我回來的路上打了電話,總行那邊已經批了。」

  唐漾說的是總行批的請假條,沒說分行秘書處,這裡面包含的信息量太大,兩位媽媽都沒多問。

  七七八八又囉唆了一會兒婚禮的事,保姆把夜宵端到飯廳。

  唐漾連喝了三碗酸梅湯,蔣媽媽看得歡喜:「我和你媽媽昨天又去看了好些小衣服呢!」

  上次在唐漾家碰面倉促,兩位親家已經去看過一次。蔣媽媽自那天起就在讓秘書磨收購合同,昨天終於把那家母嬰商場工商註冊的法人信息換了名字。蔣媽媽笑眯眯地問唐漾:「你喜歡男孩子,還是女孩子啊。」

  唐媽媽一直喜歡外孫女,這時,她卻插嘴:「當然是男孩子啊,」唐媽媽拿著腔調,「男孩子晚熟,像你家蔣時延,越大越拎得清;女孩子早熟是好,可越大越不會做事兒。」唐媽媽意有所指:「就像有的人,明明知道自己肚子裡揣著個孩子還亂來,也幸好沒事兒,要……」

  唐媽媽收了音。

  唐漾好笑,側身吧唧親一下唐媽媽。

  唐媽媽嫌棄地擦臉:「這都多大人了,見婆婆也不注意形象。」

  幾人笑。

  蔣媽媽和唐媽媽本來就是感情極好的麻友,唐媽媽表了態,蔣媽媽也違心附和道:「我也喜歡男孩子。」「不是重男輕女的意思,可能我帶男孩比較有經驗?」蔣媽媽吐槽自己的親女兒,「亞男也被我帶成了男孩的脾性。」

  蔣爸爸聽蔣媽媽的。

  唐漾倒是真心實意,托著腮幫眼睛亮亮的:「當然是男孩子,」她語音清悅道,「男孩多好,可以光明正大上房揭瓦,下河摸魚,翻牆去網吧打遊戲……」

  迎上幾道目光,唐漾說著說著話鋒一轉:「這些是不好的行為,我一定教育他不要這樣做,」唐漾憧憬,「想想小正太,白白軟軟帥帥的,還能穿小西裝彈鋼琴……」

  更重要的是,唐漾朝旁邊悄悄瞥一眼,像蔣時延的小正太。

  所有人都表了態,輪到蔣時延。

  「當然要小姑娘啊,」蔣時延正在給唐漾卷千層蘸抹茶粉,他脫口而出,「男孩賊皮,一天到晚只知道玩,不好好學習,不好好寫作業,只知道打遊戲……」

  蔣時延一臉重女輕男,唐漾眨著眼睛望男朋友,蔣媽媽越過唐漾擰一下蔣時延的胳膊。

  「媽,你做什麼?」蔣時延蹙眉,扭頭瞥見自家小女朋友含笑的神色,他話在喉嚨一卡,生生轉成,「生男生女都一樣。」蔣時延擰巴的面色寫著一萬個不滿,嘴上卻是扭扭捏捏地重複:「小正太確實挺可愛,胖爪子,啊不,小肉手胖乎乎地彈鋼琴……」

  唐漾眼眉彎彎:「蔣時延你真好。」

  蔣時延慢動作點頭,一想到有個長著正太臉的小惡魔裝乖賣萌打滾撒嬌和自己搶漾漾,他整個人都有些崩潰,還穿西裝,男孩子要窮養,穿抹布就好了。

  蔣時延朝漾漾的肚子瞄一眼,眼底寫滿了複雜。

  當晚,唐媽媽開車回去了,唐漾留在蔣時延家。

  蔣媽媽老早就給寶貝媳婦備好了各種睡裙和衣物,粉粉白白的一片,霸占了蔣時延大半個衣帽間。

  大學時,唐漾給蔣時延送學生證或者學校里的材料來過幾次蔣時延的臥室。黑白搭配的裝修風格,有一個書桌,上面放著頂配的……遊戲裝置。

  唐漾洗了澡,把自己一頭埋進他的大床,「啊呀」一聲,只覺得緣分奇妙又不可思議。

  蔣時延半擁著她給她吹頭髮,毫無徵兆地喚她:「漾漾。」

  唐漾半眯著眼:「嗯?」

  蔣時延:「我們這周末去普陀寺燒香?」

  「好啊,」唐漾在他腿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可我們要去求什麼呢?」

  保佑生女不生男,保佑蔣小狗千萬要是個乖乖的小公主,不要是和他搶漾漾的小屁孩。

  蔣時延捏一下小女朋友的鼻尖,無比溫柔地睜眼說瞎話:「當然是安胎,保佑母子平安健康。」

  漾漾起身,開心地獎勵蔣大狗香吻一枚。

  之後幾天,蔣時延的助理幫他們把必要的用品搬過來或購置齊,唐漾住進了蔣家安心養胎。

  唐漾回來那晚,大家商量了婚禮。唐漾挑了草坪的基調,說不要太多人,親友就好。

  九江和匯商這段時間都處於風口浪尖,唐漾的位置又敏感,兩家人都體諒。蔣時延帶唐漾去量過一次尺寸,婚禮其他細節便交給了兩個媽媽去操心。

  蔣時延特別喜歡唐漾休假的時候。

  唐漾高興,就在書房捋捋九江和匯商貸款那塊的具體細節,然後寫報告。

  唐漾更高興的時候,就去一休陪蔣時延上班。一些涉及商業機密該保密的條款,蔣時延不會給唐漾說,但一休大部分地方,唐漾可以隨便進。

  從唐漾被綁至九江專案,一休以屠屏的姿態收割了近半個月的頂級流量。工作人員整理資料跟進熱度時,唐漾意外發現當時秦月的姐姐秦皎也在生態王國,並且和宋璟碰了幾次頭……

  線人。

  周默調查時,幫周默開綠色通道的第三方。

  兩個關鍵詞在腦海中形成,唐漾越想越對。

  秦皎,一個法律系高才生,體格卻異常健美。唐漾第一次在程斯然的鄉村聚會見到秦皎時,秦皎才去九江沒多久,留的平頭。

  唐漾當時只覺得她性格帥氣,多了幾分欣賞,甚至拉了微信群時常閒聊。

  唐家老爺子身份特殊,唐漾對這些事情也有簡單的概念。現在想想,秦家家世顯赫,這保證了秦皎的基礎安全。法律顧問的身份可以掛在多家公司名下,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還有那個微信群,可能是試探自己的態度。而那個平頭,大概是安插前的特訓留下的。

  關於宋璟和任何特勤的鏡頭,蔣時延吩咐全部刪除。唐漾就是在工作人員剪畫面的時候看到的這些原始圖像。

  她心裡裝著塊明鏡,嘴上卻沒說,笑吟吟地把端上來的果盒分給大家,又溫和地對大家說「機房溫度高,注意休息」後便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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