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執著

2024-10-01 14:54:35 作者: 畫盞眠

  蔣時延醒來已經十一點,他下意識攬了一下身旁,沒人?

  他打著哈欠翻身起來,一眼便看到唐漾留在床頭的便簽。

  【飯桌上有牛奶,吐司在微波爐里,你醒了自己先熱熱吃,我在你家做飯,做好了叫你,你先別過來。】

  在蔣時延與唐漾相識的十四年裡,蔣時延從未聽她提過有成功做飯的經歷。

  這樣的便簽,在蔣時延眼裡,大概等同於——蔣時延,我要和你的家同歸於盡。

  蔣時延知道自己打電話她會不開心,還是撥了過去。

  「你在哪?在做什麼?」他狀似無意。

  「你家啊,」唐漾喜歡切菜,咔嚓咔嚓的聲音讓她心情愉悅,「我已經打好了雞蛋,正在切番茄。」

  「你真的要做飯?」蔣時延到唐漾住了小半年仍舊整潔如新的廚房熱了早飯,邊吃邊道,「我過來做吧,我會做飯,不然我們出去吃也可以,你之前不還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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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相信我?」唐漾抓重點。

  蔣時延一噎:「沒有,沒有,只是我可以過來幫你啊。」蔣時延曉之以理,「一般主廚都會有副手,我切菜、洗菜、倒垃圾都可以,或者你看你身邊缺不缺一個人肉背景板,我來當背景板也可以。」

  「不用啦,你可以玩會兒遊戲,」唐漾甜甜地道,「就幾個簡單的小菜,我很快就弄好啦,你也不要抱著滿漢全席的期待。」

  軟的不吃,蔣時延來硬的:「漾漾,那是我家廚房,我回我家都不可以嗎,我想家了,我想回來——」

  「蔣時延!」唐漾拖長調子喊他的名字。

  「好好好,你做你做,我等,我等。」蔣時延無奈地給小祖宗投降,他再三強調,「炒好就行,安全第一,一定要安全第一。」

  「你很囉唆欸。」唐漾心情頗好地掛了電話,不和他計較。

  這邊,唐漾在蔣時延家廚房叮叮咚咚。

  那邊,蔣時延在唐漾家客廳坐立難安,眼睛一個勁兒瞟手機。

  快二十分鐘了還沒動靜。

  蔣時延懸在嗓子眼的一顆心漸漸放下來。

  漾漾是個很有分寸的人,她一向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做飯這種事兒說大也大,說不大也不大,電視劇里不也有黑暗料理女主嗎,不就是鹽糖放混了或者味精巨多嗎,只要菜好了,人沒事兒就行。

  而且家常菜步驟就那幾步,憑著漾漾的智商和能力,可能就是味道上有偏差,其他應該都還好,無論她做得多難吃,自己倒時都轉圈圈,搖尾巴,捧場說好吃並且一口氣吃完就可以了。

  蔣時延自我安慰著,又朝隔壁那扇窗戶瞄一眼。

  嗯,沒有異常。

  他點點頭,收身回來,正想找個理由過去,忽然「嘭」一聲如驚雷爆破。

  緊接著,滾滾濃煙從隔壁廚房那扇窗戶噴涌而來。

  蔣時延抓起鑰匙轉身衝過去。

  他開了門還沒進屋,便有焦味嗆進他的鼻子。蔣時延揮開殘煙朝廚房奔,一眼便看到廚房門被關得嚴嚴實實,繫著圍裙的小姑娘站在廚房外面死死拉住門把,烏煙瘴氣被隔斷在內。

  「蔣時延!蔣時延!」

  「蔣時延,你在不在!」唐漾一邊盯著廚房裡的情況,一邊偏著腦袋朝外喊。

  蔣時延三兩步停在她面前,心跳仍然很快。

  唐漾見熟悉的人立在身旁,終於舒了一口氣,她還是不敢鬆開門把,嘴皮哆嗦著解釋:「我剛放下番茄,鍋炸了。不,不是,是我想炒番茄雞蛋,把材料準備好了,油也放了,結果我忘了該先放番茄,還是先放雞蛋。我,我去看視頻,視頻里正在放番茄,結果我剛把番茄放進去就起了煙,火噌地一下就躥上了抽油煙機……」

  唐漾的臉上落了一層灰,大而黑亮的眼裡好似蒙著水汽,她的額角有細汗,順著臉部輪廓滑過臉頰,匯到小巧的下巴上。

  蔣時延的視線跟著她的汗朝下,落至她的脖子,然後是兩隻手,腿,腳。

  確認她身上沒有任何傷痕,蔣時延這才鬆一口氣。

  唐漾回憶方才的情形,心有餘悸地接著念念叨叨:「我第一反應是關火,想把鍋蓋蓋到鍋上,結果鍋蓋把鍋砸翻了,滾油潑到流理台,整個流理台都在燒。我害怕燒到身上,就扔了東西衝出來關好門。」

  說著,唐漾騰出一隻手拍拍胸口:「幸好我反應快,要不然就會被燙到……」

  「怎麼,還要我表揚你?」蔣時延居高臨下睨著唐漾,面上沒什麼表情。

  「啊?」唐漾聽出他語氣不對,愣了。

  廚房抽油煙機沒關,「嗡嗡」吸著濃煙。

  她看著自己,睜著無辜的鹿眼。

  蔣時延的心裡已經軟了,面色卻沒緩和。

  他說:「所以這就是你要到我家做飯的原因?知道自己能炸廚房,準備給我做個爆炸糖?」

  唐漾小聲辯解:「我不是,我沒有,我是按照步驟來的……」

  蔣時延的手覆上她的手,帶著她打開廚房門。唐漾被嗆得輕咳一聲,蔣時延進去,面無表情地環視四周,從黑了一角的吊頂、抽油煙機,到台子上燒了一半的食材,洗碗巾……

  蔣時延一言未發地挽起衣袖,把沒被破壞的食材一樣一樣拎到手上。

  唐漾拽著他的衣擺,跟在他身後。蔣時延走一步,她走一步;蔣時延退一步,她退一步。

  蔣時延收拾得差不多了,轉身出廚房。唐漾以為他生氣了要和自己冷戰,細軟的嗓子帶著鼻音:「蔣時延,你別這樣,我知道錯了,我下次不做飯了。你要去哪兒,你不要走……」

  「去你家,」蔣時延摁了摁發漲的太陽穴,「你中午不吃午飯?」

  唐漾「噢」一聲,慫慫地跟在他身後。

  「你好像會做飯。」她想奉承他。

  「你以為我是你?」蔣時延說,「你要早出生幾十年,二戰都不用放原子彈了,放唐漾就可以。」

  「蔣……」唐漾噘嘴想反駁他,轉念想到燒廚房確實是自己的造成的,話到嘴邊又一轉,「這樣子哦……」

  一副受氣小媳婦的乖順模樣。

  自己欺負她了?

  蔣時延又是心疼又是笑,伸手揉了一下她的頭髮。

  二十分鐘後,唐漾家廚房。

  高大挺拔的男人繫著粉色圍裙在熱鍋,繫著灰撲撲圍裙的小女人站在他身旁切菜,流理台上已經放了一排準備好的食材。

  鍋底水幹了,蔣時延放油:「花椒。」

  唐漾遞過去。

  蔣時延:「雞蛋。」

  唐漾遞過去。

  蔣時延:「鹽。」

  唐漾遞過去。

  蔣時延飛快地把炒好的雞蛋撥到一旁,將瀝了水的番茄倒進去。

  色澤明亮,馥郁的香氣伴著熱霧騰起,蔣時延幾下利落炒好:「盤子。」

  唐漾乖乖把盤子呈過去。

  蔣時延把番茄雞蛋鏟進去,灑蔥花。

  「好香噢。」唐漾端出去前,沒忍住嗅了嗅。

  蔣時延「嗯」一聲極盡大廚的高冷,偏過頭時,沒忍住偷偷笑了一下。

  然後是蘑菇肉片湯、熗炒鳳尾、魚香茄子。

  蔣時延手上生風,鍋里生香。

  唐漾一邊感慨都是運作柴米油鹽,怎麼人與人之間差距這麼大,一邊又悄悄用餘光打量他:他時而皺眉,時而舒眉,俊美的側臉在熱霧若隱若現中,修長、白淨的手指握在木質鍋鏟柄上……

  這隻做飯超厲害的「延狗」是自己男朋友哇!

  蔣時延將茄子起鍋,轉頭撞進唐漾綴著碎光的眼裡。

  他的喉結微微一動:「端出去,還有一道。」

  「噢噢。」唐漾趕緊遞盤子,耳根微微熱。

  最後一道菜是跳水魚。

  蔣時延先在鱖魚表面打了花刀,然後放泡椒、姜、蒜一起翻炒,再將炒鍋洗淨,放水放魚。

  他的語速很快。

  唐漾配合熟練了,動作也快。

  蔣時延:「小蔥,切段。」

  唐漾切段遞過去。

  蔣時延放了蔥:「十年料酒。」

  唐漾拿了十年那瓶料酒,掀開蓋子遞過去。

  蔣時延放了酒:「砂糖橘,去皮。」

  廚房沒有砂糖橘,唐漾邁著小短腿「嗒嗒嗒」跑到客廳拿了一個。

  她知道過年炒軟粑的時候要放橘子皮,但不知道做跳水魚要放去皮的橘子。但她是廚房黑洞,蔣大廚說什麼就是什麼,唐助手格外聽從指揮地把砂糖橘剝了皮,遞到蔣時延跟前。

  鍋里的水「咕嚕、咕嚕」冒著些微的泡泡。

  蔣時延手上拿著鍋鏟翻魚,他的頭稍微一偏,把唐漾捏著那個去了皮的小砂糖橘含進嘴裡,腮幫子動兩下,咽下去。

  唐漾整個人被施了魔法般滯在原地。

  橘子,橘子不是放到魚里的嗎?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人怎麼可以……

  蔣時延剛剛咬橘子時,故意放慢了速度,他濕熱的舌尖緩緩舔過她嫩白的指尖,唐漾回想方才那一瞬的觸感,徹底把自己燒成了一隻熟蝦。

  舔手指什麼的,這人怎麼可以做得這麼,這麼……色情啊。

  唐漾的臉紅著,手掐了一下他的腰。

  蔣時延一本正經地看她:「怎麼,你吃橘子都不剝皮嗎?」

  唐漾又羞又氣,拿腳踩他,蔣時延嚇她:「油!油!」

  唐漾嚇得眼睛瞪大想躲,蔣時延繃不住笑了,把某隻小小的「樹袋熊」摟在身前。

  「啊,漾漾,你輕點……對對,就是那。」

  「是這樣嗎?保持這樣可以嗎……」

  「嗯,嗯……」蔣時延發了個舒服的音節,「你什麼時候學會的這些……」

  「我媽也是久坐,我有假在家的時候就幫她捏一捏。」

  飯後,蔣時延癱在沙發上,唐漾主動給他按摩。蔣時延當她鬧著玩,等她真下手了,發覺她手法還不錯。

  蔣時延改為趴姿,唐漾跨坐在他背上。

  唐漾捏得溫柔又認真,蔣時延一邊看她之前想學的做菜視頻,一邊舒爽得直哼哼。

  「你先前放了多少油?」蔣時延問。

  「和視頻差不多高,就剛好可以沒過番茄。」唐漾說。

  蔣時延:「博主的鍋是圓底的,我家鍋是平底的,博主是炒番茄雞蛋,你是炸番茄雞蛋,還有水,滾油可不喜歡多汁多漂亮。」

  唐漾:「那我下次是不是不要弄水,油儘量少就可以?」

  「不一定,」蔣大廚施教,「油少了可能煳,最後炒出來比你的發色還黑。」

  唐漾不懟他,神情又乖又軟:「那你怎麼知道放多少,在什麼時候放呢?」

  「你知不知道有種東西叫天分,有種東西叫熟能生巧,還有種東西叫會做飯的男朋友……」

  蔣時延坐起來把唐漾攬在懷裡,他說什麼,唐漾聽什麼,她纖長的睫毛在眼窩落下剪影,時不時點點小腦袋的模樣萌得不像話。

  蔣時延感覺自己振了夫綱,給她說完做菜,又用狀若平常的語氣接著道:「我廚房被炸了要重新收拾,裝吊頂這些天,住著人不方便,我住到你家吧。」

  下午五點,夕陽落在窗邊。

  唐漾窩在他懷裡,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好。」

  蔣時延心念微動:「我是受害者,我不可能睡沙發,我得抱著你睡。」

  「好。」唐漾依舊應下。

  連續兩次遞進成功,蔣時延吃了熊心豹子膽:「那我順便要求每天的早安吻、晚安吻……」

  「我現在就可以給你啊。」唐漾柔聲說著,小手抓住他的衣領,微微昂頭用唇去探他的唇。

  唐漾換了家居服,米色布料質地柔軟。

  她在家沒有穿內衣的習慣,蔣時延稍一垂眸,幽微的視線便順著她頎長的頸項,落至大片白嫩的肌膚。他視野之中的柔白收於兩道弧度,然後,蔣時延敏感地察覺,那兩點細微的凸起,抵在自己的胸膛上。

  唐漾的手探至蔣時延的腰線時,蔣時延把她反壓在沙發上。

  唐漾用瀲灩的水眸望他,蔣時延在她嘴角親一下,笑著喚「漾漾」,然後吻了下去。

  兩個人吻得又纏又綿,如貪玩的小孩。蔣時延早就忘了自己有止於牽手的潔癖,唐漾也忘了自己去年年底還在給蔣時延說相親,說不追求愛情了,覺得合適就嫁了。

  兩個人只是反覆且長久地交換著唇舌與鼻息。

  一遍又一遍,細緻耐心。

  不知疲倦。

  兩人隱隱生出些躁動,但在這樣的下午,更多的是相互依偎的繾綣。

  直到唐漾肚子發出「咕咕」聲,蔣時延看表,兩人才意識到,已經晚上八點了。

  唐漾伸手想拿手機點外賣,蔣時延擒住她的手:「親我。」

  唐漾笑著親他。

  蔣時延:「再親。」

  唐漾笑著再親一次,起身點外賣。

  蔣時延把她擁在懷裡,有一下沒一下吻著她的手,吻著吻著,蔣時延「撲哧」一下,不自禁地笑出聲。

  唐漾用眼神回望他,怎麼了。

  因為漾漾今天特別乖。

  「沒什麼,」蔣時延眼眸含笑地搖頭,「只是覺得自己現在特別幸福。」他一臉坦蕩道,「有一份自己喜歡的事業,父母健在,喜歡的人是我女朋友。」蔣時延發了一個饜足的笑音,「做人還是要狂一點,那就全世界最幸福。」

  「這麼誇張嗎,」唐漾根據兩人的口味飛快點好東西,問他,「全世界最幸福大概是什麼程度?」

  蔣時延想了想:「無論現在你給我說什麼,我都覺得幸福,哪怕天塌下來啊,一休周一股票要跌停啊,都不會對我的心情產生任何影響。」

  「真的?」唐漾看他。

  蔣時延懶懶地勾著她白軟的小耳朵:「當然。」

  唐漾咳一下,柔聲開口:「我今早碰到了你媽媽,她讓我去你家吃午飯,我沒去;她讓我看見你帶女人回家告訴她。」唐漾臉紅了紅,「我沒把自己告訴她。」

  「易女士自己的鍋讓她自己背穩。」蔣時延覺得這不算事兒。

  唐漾輕輕「嗯」了聲,兩手抱著他一隻手。

  「我覺得我們的關係可以更進一些,」唐漾略顯羞澀,還是說了出來,說完,她的臉更熱了,「但我中午來了姨媽。」

  我也覺得可以更進一些!

  聽聽!聽聽!他家漾漾就是這樣溫柔可愛善解人意……

  蔣時延知道唐漾以前痛經,現在不痛了,他還是起身去給她倒了杯溫水,隔著衣服揉著她平坦的小腹,笑意低沉:「我像是那麼急色的人?」

  他是個成年男人,血氣方剛,食,色,性也。

  既然漾漾願意……姨媽?蔣時延在心裡哧了聲,三五天而已。

  唐漾沒接他的話,醞釀一會兒後,想牽他的手:「我周五那天拿到文件,要去B市參加一個管理層培養計劃,為期四十天。」

  蔣時延嘴角的笑容慢慢凝固。

  唐漾:「半封閉。」

  蔣時延緩緩拂開她的手。

  唐漾:「而且伴隨人事調動,很可能,我又會調回B市……」

  蔣時延起身就走。

  唐漾拉住他:「你說你心情很好的,你說你全世界最幸福,你說無論我說什麼都不會對你產生影響。」

  唐漾委屈。

  「天吶,」蔣時延不敢相信地喊出聲,「我單身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有個女朋友,好不容易在一起,揣在心口還沒焐熱乎,她跟我說她要走,戀愛十來天,分開四十天,反向上分都不帶這麼陡!」

  唐漾本來還有點離愁別緒,結果被他這麼一說逗樂了。

  唐漾忍笑:「我還以為你會比我冷靜。」

  「冷靜?」蔣時延聽到天大的笑話般,「要是是好事兒,你昨晚會那樣?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甘一鳴那個龜孫子給你找了一破事兒,攤你身上還不允許我嚷嚷兩句?難不成我要說——」蔣時延故意端起老幹部的姿態,「漾漾你去吧,漾漾你應該有自己的事業,漾漾我希望我們彼此扶持變成更好的人——」

  蔣時延氣得快窒息:「難道我還要吐泡泡,拍巴掌給你來一萬字的心靈雞湯?」蔣時延微笑,「我腦子沒包。」

  唐漾笑得不行,但也記得安慰蔣小朋友:「我可以中途摸魚回來看你,或者你來看我——」

  「我!難!受!」蔣時延一個字一個字說完,杵在原地,面如死灰。

  唐漾站在沙發上摸摸他的腦袋。

  「親親。」她說著,安慰小孩般親了親他的臉。

  「抱抱。」她說著,抱了一下他的腰。

  「舉高高。」唐漾抱著他的腰舉不動他,她跳下沙發,試了兩下,蔣時延紋絲不動。

  嘴上說的安慰明顯沒效果。

  唐漾抿唇想了一會兒,白皙的耳郭泛上一層緋紅,她偏頭望蔣時延一眼,趿拉著拖鞋跑進臥室。

  「咔嗒」,關門。

  小姑娘這是要做什麼?

  蔣時延不動聲色挑了挑眉,人沒動。

  五分鐘後,臥室門響了。

  蔣時延趕緊收回視線,假裝還在鬧脾氣。

  門開了,唐漾裹著蔣時延的西服外套出來了。

  蔣時延穿190的碼,剪裁合度的布料蓋在她大腿上,朝下,是粉色蕾絲裙擺,再朝下,是兩截纖細筆直的小腿,腿肚有流暢的弧度,膚色白得和藕段一樣。

  蔣時延的目光變得幽深。

  唐漾走到他面前,小臉燒得紅彤彤的。

  她深吸一口氣,脫掉了他外套,然後,露出吊帶及膝睡裙。

  蔣時延以前嘲她平胸,但也只有他知道,那包裹在睡裙下的身段是如何嬌小玲瓏,繞著甜香貼近自己身體時……

  蔣時延的喉嚨克制不住地重重一滾。

  唐漾也緊張著,沒察覺。

  她彎腰拿起蔣時延放在茶几上的手機,熟練輸入「0901」解鎖,然後點開相機,旋轉攝像頭,她捋了一下頭髮,把手機朝前舉,「咔咔」連拍幾張。唐漾瀏覽,這張不滿意,那張也不滿意。

  她翻了一會兒,選了張看得見吊帶,自己笑得很自然的,然後找出了修圖軟體。

  蔣時延手機是訂製的,內存大,遊戲多,隨便唐漾翻。唐漾用他手機比用自己的手機還熟,這裡調調光,那裡磨磨皮,折騰好一會兒後,蔣時延看著和原圖沒什麼區別,唐漾滿意地刪了原圖,把手機遞給他:「一張自拍,你可以……」

  她羞赧著,嗓音輕軟,安撫意味明顯。

  蔣時延沒接手機,一隻手插在褲兜里,一隻手緩緩撫上她紅燙的耳尖。蔣時延的指尖滾熱,覆上唐漾耳後敏感的皮膚時,唐漾整個人燒得像烤爐里紅紅的小木炭。

  「你覺得……一張自拍就夠了?」

  蔣時延似是在笑,又似是沒笑,高大的身形籠罩著她,緩慢地靠近她。

  「小紅炭」朝後退一步,蔣時延朝前進一步,「小紅炭」再退,蔣時延再進。

  牆壁是觸感冰涼,身前是他寬闊的胸膛,蔣時延的手指緩緩摩挲她的耳垂。

  他這是喜歡?還是不喜歡?是惱了?還是沒惱?

  唐漾不敢看他,腦海里「嗡嗡嗡」響,耳朵在他的手下燙得快化掉。

  一張自拍不夠的話……

  唐漾想到今早在廁所看到的,她抓著他的衣角,小心翼翼地瞥他一眼,體貼道:「那,那我再送你一提衛生紙?」

  蔣時延嘴角的笑容在半小時內,第二次慢慢凝固:「……」

  「一提不夠的話,」睫毛如羽翼般顫著,唐漾頂著紅透的小臉,很小聲地說,「那,那就兩提吧。」

  唐漾到B市的機票是「新雷」組委會買的,在周一早上七點。

  五點,鬧鐘第一次響時,唐漾扯過被子蒙住腦袋,蔣時延抬手越過她摁滅手機。五點十分,鬧鐘第二次響,蔣時延再摁。五點十五,鬧鐘第三次響,唐漾迷糊又難受地叫「蔣時延」,蔣時延直接關了她的手機。

  唐漾從混沌中驚醒時,已經六點了!

  「我——」唐漾壓住要罵的髒話,飛快翻身坐起來,搡蔣時延一把。

  蔣時延皺眉攬住她,嗓音低啞道:「去毛線啊……」

  唐漾一把掐在他腰上。

  唐漾小陀螺一樣在房間轉來轉去洗漱,蔣時延懶洋洋地打哈欠,坐起來穿睡衣。六點十分,唐漾捯飭好自己,換上高跟鞋,蔣時延去廁所沖了把臉,撈起車鑰匙陪唐漾出了門。

  蔣時延將油門踩到底,加上清晨車少,平常開半小時的路程十五分鐘就到了。

  早班機排隊的人很多。車停穩,蔣時延還沒來得及交代兩句,唐漾便拎著包包直接衝出去。

  她穿著墨綠緞面襯裙,膚色白皙,宛如一株蹦蹦跳跳的小植物,一路「讓一讓」「請問可以讓一下嗎」「確實來不及了」「真的不好意思,對不起,謝謝」變成小點,然後消失不見。

  電視劇里男女主機場分別不都要依依不捨,你儂我儂嗎?

  這……

  「欸,前面那個Y999的奧迪走不走,這裡只能停兩分鐘!」交通疏導員拿著喇叭喊話。

  蔣時延抬頭瞟一眼斜上方的攝像頭,再瞥一眼自己身上的睡衣,宛如被學校廣播點名批評的小學生,訕訕地、又忍不住笑地發車離開。

  在唐漾昨晚的想像中,他們應該提前一個小時到機場,然後蔣時延像老父親一樣嘮嘮叨叨一大堆,再來個離別吻,自己拖著行李箱漸行漸遠,蔣時延在原地目送。進安檢口前,自己會回頭,然後,撞進蔣時延不舍但含笑的眼眸。

  事實上,唐漾一路風馳電掣,踩點奔上飛機,挨到座位的剎那,腦海里只有一句「謝天謝地」。

  她方才跑得很快,呼吸從急促變為平緩時,困意也漸漸消失。

  唐漾坐的小型機,艙內人不多,有人在打瞌睡,也有人時不時轉過頭來看她。

  唐漾順著那人的視線落到自己身上,不著痕跡地把脖子上的絲巾朝上拉了拉。那人還在看,唐漾從坤包里摸出小鏡子,一邊照,一邊小心調整絲巾……

  很明顯嗎?

  不明顯吧,自己專門塗了遮瑕膏。

  但自己塗得匆忙,萬一沒遮到呢。

  唐漾把絲巾的一角稍稍一轉,果然看到頸窩那塊淡淡的嫣紅,她耳根一熱,忙不迭遮住,結果又看到了鎖骨上的紅痕……

  這人,這人……

  飛機衝上雲霄有一瞬的失重感,唐漾不可避免地想到昨晚,自己好心好意自拍了安慰他,他把自己摁在牆上,又抱到了床上。

  「做不了壞事,但可以做點和壞事差不多的事。」

  他含著自己的耳朵喘息,一路向下吻。

  他舔弄兩抹漂亮的瑰紅,然後迎著滿口甜香伏在她頸窩啃、咬、呼氣……

  唐漾渾身泛起一層淡淡的粉,嚶嚶著被撩撥得不知天南海北。

  偏偏蔣時延在她耳邊喚「寶寶」,極盡誘哄意味,溫熱的手掌貼著她的手背,然後帶著她的手不加阻隔地覆上他滾熱的……

  空姐小聲詢問乘客需要什麼早飯,唐漾小臉熱熱的:「皮蛋瘦肉粥。」

  「不好意思女士您要?」空姐自然多看了唐漾一眼。

  唐漾重複一次,把自己燒得紅彤彤的,整理了一下絲巾。

  一個半小時下飛機,唐漾出了機場站在路邊等人接。

  她打開手機,想到之前在飛機上的窘迫,頂著又燙又紅的耳尖發怒。

  【老婆:蔣!大!狗!】

  蔣時延昨天就把自己所有的東西搬到了唐漾家。從機場回去後,他陸陸續續在整理。

  收到微信,蔣時延笑了一下,格外乾脆地回了一個【汪】,然後給她發了一張照片。

  【蔣!大!狗!:我看你衣櫃內格里有一堆和粉撲差不多樣子的海綿墊,只不過比粉撲要薄一些,是什麼啊?需要我給你放到梳妝檯嗎?】

  挨著內衣放的你會不知道是什麼?!

  知道那是什麼你還問得出來?!

  唐漾氣得想把某人塞嘴裡「嘎巴嘎巴」嚼碎,結果她的目光觸及照片上半部分,看到自己那些窄小的貼身衣物旁,放著某人最貼身的短褲,一根粉色的內衣帶子甚至纏繞在那黑色布料上面……唐漾的臉騰一下又燒紅了。

  她格外有脾氣。

  【老婆:我!不!告!訴!你!】

  屏幕那端,蔣時延笑開了。

  屏幕這端。

  「唐副?請問是唐副嗎?」一個二十出頭的女人輕輕戳了一下唐漾的背。

  唐漾看到女人胸前的匯商標徽,扯出一個自視親和的笑容:「是。」

  女人接過她手裡的東西:「唐副您身體不舒服嗎?臉看上去有些燒。」

  唐漾輕聲道:「沒事,飛機上空調溫度開得有點高。」

  女人「噢噢」兩聲,把唐漾帶上車,熱情地給她介紹B市的概況。

  唐漾沒說自己研博都是在B市讀的,她很禮貌地聽,然後拍了一張路邊風景,發了條B市變樣的朋友圈。

  半小時後,車停在商圈南門,兩人下車來。

  女人拿著唐漾的身份證去酒店幫她放置行李,周遭人來人往,有大廈高聳入雲,樓側掛著燙金的「匯商銀行」標牌。

  唐漾將手遮在額頭上,微微眯著眼睛,走進去。

  「新雷」計劃第二期共一百五十一人參加,分三個班,每個班有帶班指導員,為期六周,包括體能訓練共八門課。

  周一上午在匯商禮堂進行開學典禮,下午開始上課。

  來參加的管理層平均年齡在四十歲左右。唐漾在一班,個子最矮,年齡最小,毫無疑問被安排到了第一排。

  唐漾去之前各種不爽加抱怨,真到了上課時,她筆記倒記得認真。雖然商業銀行的專業課程對唐漾來說比較淺顯,但其他諸如法律一類的知識,她知道自己急需補充。

  下午三點,第一節課課間休息結束,第二節上課鈴聲響起。

  春天的陽光暖融融的,不少大叔、大媽在後排悄悄打瞌睡,唐漾坐在窗邊,一邊用筆在陽光下轉出各種形狀的陰影,一邊微微出神。

  以前高中的時候,蔣時延上課愛睡覺。

  那時她年少性子皮,喜歡捉弄他,偶爾拿張餐巾紙當被子給他蓋臉上,偶爾用紙輕輕去碰他的鼻尖,蔣時延的鼻子動啊動,沒忍住「阿嚏」一下,基本就會被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

  「唐漾,A市分行信審處唐漾,唐漾。」講台上,老師叫了三聲。

  唐漾赧然地站起來:「不好意思。」

  「沒事,」大腹便便的教授用眼神示意幻燈片,「你來回答一下這個問題。」

  教授已經抽了三個人,都死要面子地亂扯一堆。

  唐漾跟著教授慢吞吞的語速看材料:「二〇一七年,銀行業金融機構房地產貸款以審慎為原則,不良率降不到1%……B市房地產貸款增長率與A市相近,增長起點和增長速度慢於A市,兩組數據GARCH檢驗結果為……」

  問題:這種情況產生的原因。

  唐漾思考了幾秒,先從定理層面進行回答,然後頓了頓,補充道:「再考慮到A市和B市具體差異的話,A市臨江,B市四面環山,A市的發展和建設速度快於B市,A市房地產貸款率必然早於B市抵達峰值,可以提供佐證的是上一頁pre(報告)里A市外來人口的數量變化趨勢圖以及B市留守兒童、人口老齡化的時間序列表,B市青年勞動力向A市遷移、定居,A市房產市場近飽和B市才剛剛開始……」

  教授沒喊停,唐漾接著道:「匯商去年的年鑑中,信用卡反面實例部分提到的『三六鎮』就在B市,說的是去發信用卡,然後開了三個小時山路發現鎮上大多是年齡不符合條件的老年人,每三個人裡面就有一個年齡大於六十歲……」

  唐漾的聲音清悅,語速適中,將自己的答案完整闡述完後坐下。

  教授眼露讚賞:「思考問題全面,切入點也不錯……你是B市人?」

  唐漾禮貌地道:「以前在B市輪過崗。」

  是管培生啊。

  「新雷」計劃班的上課氛圍相對輕鬆,唐漾所在1班的指導員剛好是B市分行行長,以識才之能聞名。

  教授問行長:「怎麼沒留在B市?」不應當啊。

  B市行長半開玩笑道:「想留啊,沒留住。」

  B市行長當初對唐漾挺好,唐漾不好意思地給行長合掌:「確實個人原因……」

  大家笑著進入下一個話題。

  食堂包三餐。

  下午放學,有人在收拾東西約熟人一起去吃飯,有人在認識新朋友,不少人和唐漾互加了微信,聽說她不到三十,直呼後生可畏。唐漾本想去食堂尋找熟悉的味道,結果陳強贊了她朋友圈又私信她說自己在B市。

  這算他鄉遇故知?唐漾爽利地和陳強約了晚飯的時間、地點,給蔣時延發微信。

  蔣時延給她發了一大串文字,唐漾一邊打車,一邊回語音。

  唐漾訂的悠然居。

  她到時,陳強已經到了。

  男人僅剩一隻手、坐在輪椅上引得不少人注目,但陳強狀若平常。

  唐漾落座,服務員上菜很快,唐漾幫陳強把飯和湯盛了,遞過去:「怎麼到了B市?」

  「到這邊來做一項融資,」陳強調侃,「有些資本家要收30%的原始股,貧民不努力一點那就撈不著什麼油水了。」

  陳強比唐漾上次見他氣色好了很多,也健談了。

  唐漾不提他的過去害怕傷他,陳強倒很坦然,給她說自己上個月寫了個小程序被「鵝廠」工作室發掘買斷,改進了推到插件成了爆款。工作室開百萬年薪招他,他沒去,給他爹媽換了套房子來了B市。

  陳強說,以前是真的過不去心裡那坎。名校學霸當著當著,前途大好的時候被開除,讓他再也不想碰學的那些東西。跑貨車出事兒後,他患上重度抑鬱……

  他在醫院跳的那次樓,大概算解脫。

  唐漾過來說的那些話,好像有用又好像沒用。

  無論如何,陳強看自己曾經那些暗無天日的日子,他哂笑:「怎麼說呢,就像看一場別人的雲煙。」

  「對了,」陳強問她,「你和蔣時延怎麼樣了?他怎麼樣?我看微博上說他的性子挺放肆毒舌。」

  陳強覺得這樣的詞對應實力算褒義,很自然就說出了口。

  唐漾想了想:「他做飯超好吃,他會做很多菜,就是有時候喜歡囉唆,喜歡念叨,偶爾鬧鬧小脾氣,耍耍寶……」

  思及什麼,唐漾的目光變得溫柔:「就剛剛我說我和你出來吃晚飯,他還一個勁兒問我吃什麼,去哪兒吃……」

  千叮嚀萬囑咐讓她忌口不要吃日料,她來著「姨媽」,別碰生冷的東西。

  說蔣時延的時候,唐漾的眼睛笑得彎彎的,宛如綴著細碎的星光,而她自己渾然不覺。

  陳強被秀了一臉,「嘖嘖」兩聲,從包里拿了一個硬碟推給她。

  唐漾:「這是?」

  陳強:「合法拿到的,就當這次見面的小禮物,不用急,你回A市再看都可以。」

  唐漾還想說什麼,陳強說自己還有事,匆匆道了別。

  唐漾給悠然居打電話訂座位時,經理就把唐漾的帳單掛在了蔣時延名字上。這是少爺老鐵蔣總的女朋友,他們見人吃完了也不會上去暗示早點離開。

  唐漾也是在這時候,明白陳強叫自己出來,應該就是為了給自己這東西。

  裡面是什麼?

  唐漾掂了一下,身後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唐副菩薩心腸,和貸款客戶的家屬都能從A市約到B市。」

  唐漾倏地把硬碟塞進衣袖,轉臉,看到周默似是從洗手間那邊過來。

  「周總說話很有攻擊性。」唐漾淡淡地說。

  「還好,」周默坐到唐漾對面,「『新雷』來了那麼多人,我就忍不住想提醒你,高處不勝寒,善良在很多事情面前就是擺在明面的軟肋,最害怕的是白眼狼餵不熟。有了一個張志蘭,還會有第二個;幫了一次陳強,就會有第二次。」

  確認周默沒聽到自己和陳強的對話,也不知道硬碟的事,唐漾心下鬆了一口氣:「境遇又不是本人可以決定的。」

  周默:「但你可以對這些人敬而遠之。」

  周自省給她說過,周默也說,饒是一個人脾氣再好,被人連著說兩次也會不舒服。

  唐漾心裡壓著火,面上卻是笑了:「我做什麼工作是我的事,我不喜歡別人指摘。既然周總提到,那我還覺得如果可以的話我甚至想做一款產品,直接服務特殊群體,畢竟——」唐漾緩緩勾唇,拿周默的話還他,「女孩子大多善良。」

  周默聽出她話里的火藥味,避開這個話題:「那你覺得如果周自省和B市這邊溝通,你培訓結束留在B市的可能性有多大。」

  這算威脅?

  唐漾不懼:「我當初怎麼從B市調回A市的,我現在還能怎麼調回去。」

  唐漾當初調回A市時,和周默關係還沒僵,周默作為引領過她的學長,偶爾還能和她聊上兩句。

  唐漾調回A市的原因,很私人,他知道一點。

  周默交換雙腿疊放順序,輕輕用筷子敲碗:「所以你那時候就喜歡蔣時延,費盡心思調回去就是為了和他在一起?」

  「我那時候沒想過和他在一起,」唐漾面色緩和了些,極為自然道,「但因為是蔣時延,所以我在意。」

  唐漾說完這話,周默沉默了。

  半晌。

  周默放下筷子:「如果沒有『曲奇』的事兒,你說我們能是……朋友。」

  「朋友」太過奢侈,周默換了個說法:「熟人嗎?」

  唐漾笑:「沒有如果。」

  周默不知道該和唐漾聊什麼,唐漾也不想和他聊,但出於禮貌也沒離開。

  尷尬的氣氛持續一會兒,周默告辭,轉身進了一個包廂。

  唐漾整理包包,亦起身離開。

  不知道是有人刻意安排,還是巧合,唐漾進電梯,站好,恰好看到周默和九江一眾高層從包廂出來,迎面過來。

  九江集團盤根錯節,因為上市而查得到的管理層、唐漾之前接觸的,只有甘一鳴的老婆魏長秋領導的九江地產。

  而這一照面,唐漾看到了甘一鳴的老婆魏長秋,也看到了和魏長秋模樣相似的幾個人。

  魏長秋在和旁邊幾個人說話,手很親昵地搭在周默肩上,周默抬眸和唐漾對視,表情淡到幾乎沒有。

  唐漾屏息,電梯門徐徐合攏。

  「咔。」

  輕微的合門聲響在只有唐漾一個人的空間,宛如一道光。

  唐漾想起陳強的父親陳張剛出事的工廠隸屬九江,陳張剛救的白眼狼徒弟姓魏,陳強大學時打的那個人姓魏,周自省和很多人提到甘一鳴的「後台」「老丈人」時諱莫如深的表情。

  她隱隱察覺到,好像有什麼東西牽扯在一起。

  唐漾的心跳得很快。

  「新雷」計劃的成員每人都有一個高級單間,之前來接唐漾的女人是大家的生活助理。

  唐漾回到酒店時,允許助理收拾的東西已經收拾開了。

  唐漾的電腦放在教室沒帶回來,想著陳強說可以回A市再看硬碟,也便沒急,她把硬碟收到包里,沖了個澡窩到床上,開始搜「九江」。

  九江早年宣傳很多,後來似乎做過隱藏處理,七七八八的新聞不少,但都無關緊要。內容稍微翔實一點的是九江地產,但這些唐漾都看過,甚至她有更內部的數據。可她想知道的是九江集團除開九江地產的部分。

  唐漾翻到一百多頁,終於看到一個幾年前的訪談視頻——「東方羅斯柴爾德,九江背後的魏氏財團」。

  唐漾舒了一口氣,點進去,屏幕忽地顯示雪花,內容出錯?

  唐漾看到視頻下方某個早年營銷號的水標,給蔣時延發了微信。

  蔣時延上線陪他家漾漾玩遊戲。。

  兩人開著語音聊「吃了什麼」「B市悠然居竟然沒有A市好吃,程斯然那個小『辣雞』」「碰到周默很掃興」「漾漾你來這兒,這裡有好東西」「漾漾你平底鍋輕點砸,我沒犯錯為什麼家暴,嗚嗚嗚」……

  唐漾聲音軟軟的:「喜歡你才打你,別人我都不打的。」

  上一秒還委屈的某人,這一秒乖巧趴在了地上:「來吧!」

  唐漾「撲哧」一聲,遊戲裡的人物變成和他並排趴下,她把耳機朝唇邊拉了拉,很輕很柔地說:「麼麼噠。」

  她羞羞地紅了臉。

  蔣時延之前在遊戲裡這裡一浪,那裡一浪,還因為追著他家漾漾玩不留神被人打,直到被親這一口,他宛如打雞血般騰地蹦起來,拿著一把狙擊槍隱蔽到高地,這裡瞄一下,擊敗,那裡瞄一下,擊敗。

  等到算上他和唐漾還剩三人時,蔣時延收了槍開始瘋狂放煙霧彈,唐漾不解:「你做什麼?」

  「假裝我和漾漾在看煙花。」蔣時延剛說完,那人死於跑毒(遊戲中,遇到毒氣圈的一種處理方式)。

  唐漾望著勝利的字樣一陣狂笑。

  「嗡嗡。」剛好蔣時延的助理把原始視頻傳到唐漾的郵箱。

  唐漾點開,還真可以看。

  唐漾撥蔣時延的電話,通了,她細聲問:「在做什麼?」

  「老爺子他們要出去玩,我下午回老宅把蔬菜帶過來了,之前在給那隻豬洗澡,剛剛在陪我家小月亮玩遊戲,」蔣時延低低笑了聲,「現在在和漾漾打電話。」

  出場人物還挺多,蔣大佬日理萬機。

  兩人膩膩乎乎聊了好一會兒瑣事和樹間的夜雲,唐漾給蔣時延說在電梯裡遇見那一幕,蔣時延問:「那視頻可以看吧。」

  「可以,可以,」唐漾想起上課時的情景,便給他說自己想以前捉弄他讓他被老師叫起來、結果今天自己被老師叫起來的糗事。她起了玩心,客客氣氣地道,「謝謝老同學啊,你幫我這麼大一個忙,我下次回來請你吃飯吧,畢竟認識這麼多年了。」

  同學情可以說是十分深厚。

  「都這麼多年老同學了,我幫你這麼大一個忙,請吃飯多沒誠意,」蔣時延心癢得只想把小調皮漾撈進懷裡狠狠揉兩下,嘴上卻學她,用有話好說的平常語氣道,「不然你陪我睡一晚吧。」

  什麼叫請吃飯多沒誠意,不如陪他睡一晚?

  這人怎麼一天到晚都在想那樣的事情啊……

  唐漾只覺得頸間的紅痕又在隱隱發燙,她開了盒牛奶,喝一大口降溫,然後才道:「我昨晚不是陪你睡過了嗎?」她補充,「前晚也陪你睡了。」

  「噢噢,」蔣時延是個講道理的人,「既然你陪我多睡了一晚,那換我陪你睡?」

  這道理……

  唐漾臉熱。

  蔣時延:「各種姿勢。」

  唐漾腦補了一些,臉頰控制不住地泛紅。

  蔣時延壓著低而磁性的聲音:「上天入地。」

  唐漾以前看過一些「教育片」,聽到這四個字,整個人隱約有燒起來的趨勢。

  偏偏蔣時延嗓音愈沉,隔著屏幕款款笑著,一字一頓:「包君滿意。」

  四個字。

  紅透的「唐月亮」嘭一下炸了,仗著山高水長不怕死地嚷:「你來啊,你來啊!你來陪我睡啊!嘴上叨叨算什麼英雄好漢!只說不來算什麼真本事!」

  對面沉默,接著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唐漾一通發泄完,心虛地吞了吞口水:「你在做什麼?」

  「穿衣服,訂機票。」蔣時延很冷靜。

  「蔣時延。」唐漾開始怕了。

  蔣時延:「嗯?」

  唐漾啜了口牛奶,訕訕地:「我們,我們冷靜一點……」

  「我女朋友讓我過去辦了她,我沒辦法冷靜。」蔣時延說。

  「你女朋友在耍脾氣呢,」唐漾和事佬般勸,「你女朋友明天一大早還得上課,明天開始還要上晚課,你也要上班,愛情不在一時半會兒,在於細水長流……」

  漾漾聲音軟,和唐僧一樣碎碎念。

  蔣時延聽著這話覺得耳熟,再一想,這不是之前易女士嘲諷他說的嗎……

  漾漾怕是易女士親生的。

  蔣時延是真的動了過去的心思,但也知道不現實,聽到這話,他退而求其次:「那我們開視頻,我想看看你。」

  唐漾為難:「我沒化妝,沒梳頭而且……」抵不過蔣時延沉默,唐漾咬咬唇,「好。」

  兩人工作時,言語都不多,簡明扼要。

  面對彼此,話好像永遠說不完。

  轉眼就到十二點,唐漾想多看看他,不想掛視頻。

  蔣時延瞧她眼皮子一耷一耷下一秒就要合上的困樣,又是好笑又是憐惜:「你把平板放遠一點,我不掛,我看著你睡。」

  唐漾照做,屈手揉了揉眼睛:「萬一你看到我打嗝放屁說夢話你還會愛我嗎?」

  蔣時延狀似無意:「你之前說夢話我聽到過啊。」

  「!」

  唐漾的瞌睡一下就醒了:「我說的什麼!」

  天吶,她快喘不過氣了。

  「你說,」某人故意賣了個關子,然後學她的語氣,「蔣時延好帥,超帥,無敵帥!漾漾最愛蔣時延!」

  唐漾「撲哧」一聲,想打他:「你走開!」

  蔣時延當真在屏幕里起身走兩步,然後又躺回床上,給她說「寶寶晚安」。

  唐漾枕著他的笑,連夢都是甜絲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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