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溫柔
2024-10-01 14:54:37
作者: 畫盞眠
第二天早晨,視頻沒斷,唐漾起來,蔣時延還睡著。
她想給他發早安,但害怕鈴聲吵到他。
清晨的陽光落在她家棕色木地板上,灰色軟被遮住他的半張臉,他的鼻翼和眼窩印著淡淡的陰影,側顏的輪廓好看到不像樣。
唐漾捧臉笑著看了他好一會兒,用口型給他說了早安,又在自己的床頭貼了張他醒來可以一眼看到的便簽,這才輕手輕腳下床洗漱,去上課。
雖然昨天陳強把硬碟給唐漾時,讓她不用急,可以回A市再看。
但好奇心屬於人的本能。
唐漾到教室時,人不多。她把硬碟接到電腦上,左右看看見沒人注意自己,悄然點開文件。
資料加載出來時,唐漾就明白,陳強說的「合法」在解釋什麼。
資料上顯示的是甘一鳴和不同女人的開房記錄,附了時間地點甚至監控截圖,涉事酒店大多數是前段時間爆過惡意泄露顧客資料醜聞那個集團旗下的酒店。從三年前甘一鳴到A市至上個月,整整一百頁。
唐漾知道甘一鳴好色,還在遊樂場撞見過他和所謂的「表妹」。
她對他婚內出軌這些事並不意外,只是越朝後翻,尤其去年開始,她擱在滑鼠滾輪上的手滑得越慢,最後,慢慢停下。
有范琳琅。
不是范琳琅和甘一鳴去開房,而是范琳琅開好房,離開酒店,甘一鳴和其他女人進了范琳琅開好的房間。
唐漾沒聽范琳琅提過有男朋友或者老公,難道範琳琅喜歡甘一鳴?幫他瞞天過海?
這個念頭一起,唐漾想起年初開精英會時,范琳琅開玩笑想坐甘一鳴的瑪莎拉蒂,甘一鳴拒絕了范琳琅反而邀請自己坐,自己拒絕甘一鳴載了范琳琅,以及很多下午茶的小細節,范琳琅和甘一鳴若有若無間的玩笑。
唐漾當時把原因歸結於他們認識時間久,所以熟稔。
但換個角度,范琳琅喜歡甘一鳴的話,為什麼可以那麼自然地幫甘一鳴和其他女人開房?唐漾再想想無意聽到的、范琳琅維護自己那幾次,范琳琅和其他同事也開玩笑,唐漾不由推翻上一種可能。
范琳琅可能就是出於幫同事的忙,或者甘一鳴給她多少錢。
范琳琅沒男朋友也沒結婚,所以不在意這些。
十分合理。
「叮叮叮」上課鈴響,同學們陸續進來。
唐漾飛快保存並關閉文件,給陳強發微信【謝謝】。
不一會兒,陳強回復。
【不客氣。】
唐漾上了一整天課,蔣時延也沒閒。
A市,一休大廈頂樓。蔣時延一邊開會聽各部門主管總結工作,一邊看昨晚發給唐漾那條訪談。
九江集團主要由魏賢勇家族控股,魏賢勇任董事局主席。
魏賢勇膝下四個子女,長子魏長春曾經擔任九江鋼鐵廠廠長,現任九江集團執行總裁;二子魏長夏領導九江實業;三女魏長秋,也就是甘一鳴的太太管理九江地產;四女魏長冬供職於A市銀監會。魏長冬與家族的關係雖然不如前面三人密切,但也足以讓周自省忌憚甘一鳴。
甘一鳴出身於偏遠小縣城,在匯商實習時,經由一個偶然的機會搭上大他十歲的魏長秋,從此平步青雲。
雖然魏長秋和甘一鳴在外面都各自養人,但在這個訪談中,魏長秋仍舊通過「我家一鳴」「我家一鳴」表現出了極強的占有欲,而甘一鳴在旁邊點頭賠笑的模樣讓蔣時延想起了一部古裝劇的男寵。
漾漾前晚還拉著自己看了幾分鐘……
她喜歡裡面騎馬射箭的公主……
漾漾現在在做什麼……
應該在上課吧……
蔣時延想起今早一睜眼看到她床頭那張便簽,字跡清秀的「早安」加簡筆微笑臉,就像上學時吃到的、唐漾給他帶的食堂第一籠饅頭,軟軟的,甜甜的,入嘴蓬鬆酥軟,心裡暖乎乎的。
那時候他吃得歡快,滿嘴「謝謝漾哥,漾哥萬歲萬萬歲」,唐漾坐他旁邊,單詞背著背著忍不住停下筆來嫌棄他:「你早起半小時背背古文會怎樣啊,每次詩詞填空都要錯,你也不心疼,活該語文拖後腿……」
蔣時延那時胖胖的,一笑就眯了眼:「我漾哥是第一就好了啊!」
唐漾氣得用筆敲他的手背:「你這人。」說著說著,她又懊惱地抓一下頭髮,「算了,算了,懶得說你。」
「……」
「蔣總,蔣總。」助理連續喚了兩聲。
蔣時延回神:「嗯?」
助理俯身提醒:「您開會前說四月需要一個話題。」
蔣時延:「悠然居上季度定的宣傳文案是什麼?」
助理調出來:「『用美食將胃嬌藏』,副標題是『不見天日,千般寵愛』。」助理說,「北區那邊的策劃之前提了個包養的點,出發點是涉及『三觀』很容易撕上熱搜。之前《遺珠》把氛圍弄得太嚴肅,風向一邊倒沒辦法製造話題衝突,正好用這個暖暖流量……」
蔣時延一邊聽,一邊用筆一下一下敲著楠木桌面。
忽然,筆停下了。
「做徵集吧。」蔣時延說。
大會議桌上沒人出聲。
坐在主位的男人雙腿交疊,燈光好似順著他懶散的姿態勾勒出長影,又好似在他長而密的眼睫處綴一點碎光。
「吐槽,奇葩,逸事,星聞A批營銷號分階段做徵集,就順著悠然居『嬌藏』的主題下去,噱頭就打準備拍特殊題材電影,符合條件的投稿維持在熱搜,」蔣時延想了想,「篩選投稿的隱藏要求是女方年齡18至25歲,地點A市,今年三月和男方一起去過國色天香遊樂場。」
雖然條件苛刻,但符合條件的投稿數量估計還是不少。
蔣時延補充:「要有圖,可以打碼。」
如果是網友投稿自然爆上熱搜,那等於增加營銷號流量。
可如果違背市場定律送指定條件的投稿上熱搜,那等於燒錢捧人……
會議桌上一片安靜。
助理斗膽提出異議:「四月挺多電視台有新劇要上,到時肯定要營銷號宣傳,如果A批號空出一個月檔期專門做徵集,那盈利這塊——」
「少一個月盈利一休會垮?一休只有營銷號?」蔣時延反問。
助理:「不會,不是。」
「嗯,」蔣時延輕描淡寫地加碼,「可以拉上悠然居的文案當幌子。如果投稿符合電影選題,會談版權費問題甚至主人公客串出鏡,當然,電影只是說說。」
蔣時延又說了兩句,解散會議。
亂來!真的是亂來!助理扼腕。
但蔣時延亂來慣了,財務倒是小事兒,助理吃過唐漾請的那麼多下午茶,自然是向著唐漾的。唐副這才去A市兩天,蔣總就開始變相大海撈針找一個女人,還十八到二十五歲,金屋藏嬌那種。
這是想做什麼!蔣總這是想做什麼?!
助理雙手雙腳都想給唐漾打小報告,但考慮到自己的工資還是蔣時延發,他選擇閉嘴又深感對不起唐漾。跟著蔣時延出會議室時,助理很有私心地匯報:「一休影視和湯普遜有個聯合冠名活動,在周五,B市和C市您選一個去一次就可以了,我更傾向於B市。」
「B市。」蔣時延言簡意賅。
助理:「還有就是程斯然程總剛剛來電話,讓您今晚一定要去悠然居,他家狗過生日,您不去的話,他就,他就……」說不出口。
蔣時延:「他就什麼?」
助理碰了碰鼻子:「少收一份份子錢。」
蔣時延哧地笑一聲,然後西裝筆挺,攜一身朗月清風進了辦公室。
助理又說了幾句,關門離開。
蔣時延等一會兒,等到五點半唐漾下課,他一個電話撥過去。
上一秒,男人還散漫恣肆地轉著轉椅,下一秒,電話接通,蔣時延俊臉一耷:「漾漾,我心情不好。」
唐漾才從洗手間出來。
「怎麼啦?」唐漾甜聲問。
他聲音聽起來真的不怎麼明朗。
「程斯然家的狗過生日,我得去,可我不想見程斯然。」蔣時延格外認真。
唐漾耐心:「你和他怎麼了?你們之前關係不還挺好嗎?我們昨晚還聊了悠然居。」唐漾又忖度,「不過你好像確實很久沒見他了。」
蔣時延故意大聲地吸了吸鼻子,委屈巴巴抱怨說:「因為上次啊,那個什麼娜,她媽居然說程斯然和漾漾配,還說程斯然和漾漾有夫妻相,她憑什麼這麼說啊,憑什麼不是我和漾漾,還夫妻相,夫妻相,夫妻相……」
知道他難過是裝的,唐漾還是心疼得不行:「她亂說,她亂說,我們不要理她。」她輕言細語地安慰,「明明是我和延延合得來,我和延延有夫妻相……」
「你叫我什麼?」電話那邊沉默一剎,隨後起了笑意。
唐漾一怔,後知後覺地熱了臉:「蔣時延……!」
蔣時延輕易想像出漾漾現在的神態,想伸手揉揉她的發。
可異地戀就是如此殘酷。
蔣時延心裡感慨,唇邊卻忍笑,逗她:「再叫一次。」
唐漾小臉一偏:「不要。」
「就延延,」蔣時延低聲裹著點誘哄意味,「再叫一次。」
唐副處躲在洗手台角落和男朋友打電話,臉熱漫到耳根,燙得不行:「不要。」
尾音細軟,和貓爪一樣撓。
蔣時延的心裡酥癢難耐,嘴上卻別開了這個話題:「你說我待會兒過去送什麼比較好?」
唐漾也認真起來,回答:「送衣服?或者玩的?」
蔣時延:「你晚上多久放學?我給你打電話。」
唐漾:「九點多,嗯。」
蔣時延抿嘴笑:「你覺不覺得我們這樣很像以前……」
唐漾:「你要投桃報李來幫我記筆記嗎?」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扯了好一會兒,蔣時延的助理敲門,讓蔣時延準備走了。
唐漾聽見了。
蔣時延人沒動,手上假裝弄出收拾東西的聲音:「那你再叫一次延延,還是親我一下。」
廁所人來人往,都是名片後面加頭銜的女領導,「麼麼」一下好羞恥……
唐漾前後看了看,然後頂著緋紅的小臉,伸手捂嘴,帶點喚小孩的溫柔:「延延。」
對面沉默幾秒:「寶寶記得吃晚飯。」
唐漾乖巧地應:「嗯。」
唐漾先掛電話。
臉好熱……
唐漾反手拍拍臉頰,在洗手台前噴噴霧。
先前她躲那角落旁邊的小格被推開,一個四十出頭的女同學從裡面出來:「唐副這麼年輕就結婚有小孩了?」
唐漾略微詫異:「沒。」
「哈?」女同學不好意思地笑,「我剛在裡面不小心聽了點,還以為你在哄小孩呢,我小兒子今年四歲,也是吃飯特別不乖,每次都要哄。」見唐漾面露迷茫,女同學提示,「就……延延?」
唐漾才降過溫的臉又是一熱:「沒,沒,不是。」
女同學:「那……」
唐漾思考一秒說電話那頭是一休傳媒總裁、又是耍賴又是無賴纏著自己要自己叫「延延」,己被人當神經病的概率,唐漾輕咳一聲:「我家狗狗。」
也對,他本來就咬人!哼。
「我家也養狗,」女同學眼睛一亮,「你家什麼品種啊。」
「啊?」唐漾的臉更燙了,緊張道,「金,金毛。」
「金毛就是溫馴忠厚又善解人意,你叫他,他聽得懂嗎?」
「……」
女同學興致勃勃拉著唐漾討論了五分鐘,終於離開。
唐漾一邊感嘆撒一次慌,果然要用更多的謊言去彌補,一邊鬆一口氣。
「溫馴忠厚又善解人意」……
人去廁所空,女同學的話仿佛還縈繞在耳邊。
唐漾不是個黏人的人,但周末了,都整整一周了,她一個有男朋友的人回A市看看她男朋友不過分吧。
行長好像說周六上午有集體活動,唐漾選了中午的票。
唐漾握著手機,在支付的間隙里想到什麼……
等等。
「再叫一次」「不要」「再叫一次延延」「不要」,然後為什麼是「那你再叫我一次延延,還是親我一下」?
為什麼不叫延延的退後選項是親他一下?
真的,現在大家退後一步海闊天空都這麼簡單殘忍粗暴不講道理?
延延……
延延……
這是唐漾第一次喊他除了「延狗」「蔣時延」「蔣大狗」「蔣總」等以外的稱呼。
蔣時延坐在悠然居的包廂角落,想著她先前嘴上說「不要不要」,最後咬著唇,羞紅臉喊「延延」的模樣。
可真是個,蔣時延嘴角不自知地嘖了聲笑,小笨蛋。
程斯然是個會組局的人,他外套一脫,勁歌一放,隨著動感節奏搖擺的尖叫立馬把氛圍炒熱。
昏暗的燈光順著「嗚嗚」的電音胡射亂散,蔣時延抱杯菊花茶坐在沙發尾,滿臉閒適慵懶。
沈傳在沙發另一端喊山歌:「延狗,過來灌一灌!慫著算什麼英雄好漢!」
他們那邊人夠了,蔣時延也吊兒郎當:「叫狗又叫英雄,船長你拿了小學畢業證再和我說。」
不一會兒,又一朋友叫蔣時延玩牌,蔣時延搖頭:「我過一會兒就得走,你們不要送人頭。」
再過一會兒,馮蔚然幫一個當紅小「花旦」邀請蔣時延對唱,蔣時延直接扔了話筒。
放以前,就算是個十八線小明星來給蔣大佬敬酒,蔣時延都會憐香惜玉一飲而盡,更別提對唱,那自是壓著低音眉眼含笑,滿身風情又拒人於千里之外。
之前,程斯然幾個就知道蔣時延和唐漾在黏糊。
最近,程程拖著小奶音不小心說漏了「舅媽」,馮蔚然大嘴巴不小心說漏了「同居」,大家更是默契地留了二人世界。
可今晚好不容易約出來玩一次……
程斯然從舞池出來:「不就是談個戀愛嗎,唱個歌嗨一嗨都不行?唐漾又不在。」程斯然一罐啤酒砸蔣時延身上,「你怕是要得道成仙。」
蔣時延在空中抓住易拉罐放在旁邊,眉梢微挑:「雖然我女朋友不在,但我得幫她管住我自己啊。」
他說得一臉自然又蕩漾。
周圍有人「撲哧」出聲,程斯然抓了把枸杞扔他茶里,豎拇指:「服氣,服氣。」
包廂里推杯換盞,漸入佳境。
蔣時延先撤,程斯然送他。
「咔嗒」落鎖,木門隔開裡面的喧譁。
走廊空曠安靜,壁燈拉出兩道頎長的影子。
程斯然下午聽秘書提了一句蔣時延順著悠然居GG砸錢捧人的事兒,想到之前蔣時延在群里吐槽甘一鳴的「表妹」,再想到蔣時延今晚片葉不沾身。
兩人進電梯,程斯然倚著壁面,出聲:「你覺得唐漾是因為喜歡你和你在一起嗎?」
問題很突然,蔣時延沒回答。
「你有沒有考慮過唐漾是因為感動一類和你在一起?」程斯然腮幫子動了一下,還是接著說了,「你做營銷號出身,應該比我清楚,女孩子大多數會做選擇題,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還是和喜歡自己的人在一起。」
「你和唐漾鐵了多少年,十四還是十五?每年送禮物送多少萬,約飯約多少頓,電話打多少次。」
「平常嫌你歸嫌你,」程斯然抓了抓頭髮,接著散漫道,「但講道理,你有錢,個高,長得帥,溫柔體貼,隨叫隨到,你一表白一站到喜歡她的選項里,哪個女人拒絕得了,況且唐漾是出了名的理智會權衡。」
電梯裡只有兩個人,鏡面上下反光。
蔣時延手插褲兜站在中央,一身黑西裝,身形挺拔,表情平淡。
程斯然無聲地瞥他一眼,斟酌片刻,繼續道:「上次請你和唐漾去燒烤之後,我又和秦月、秦皎幾個約了一次,你知道唐漾是怎麼調回A市的嗎,就去年。」
「十月份一休出事,你忙得腳不沾地,估計沒注意這麼多,」程斯然說,「秦月給我講,唐漾在B市分行輪崗的時候,提過一個B什麼B模型,好像是關於風控那塊,拿過界內獎項,然後彎彎繞繞,我記不太清楚了。反正她就是靠那個模型直接給總行提的要求,說要回A市。」
程斯然道:「秦月說,當時和唐漾一起在B市輪崗那個管培生現在還是不溫不火。A市機會多機遇多,你看唐漾回來就上熱搜,小火,拿優秀,代理處長,然後負責九江專案。」
哥們和喜歡的人走到一起了,那人還很優秀,程斯然自然祝福。
可程斯然也旁觀者清,蔣時延就談過一段戀愛,那段戀愛蔣時延鬧著玩無所謂。可唐漾不一樣,她是蔣時延陪了十幾年的人。唐漾不是用包包跑車就可以解決的「傻白甜」,延狗看上去又很投入……
程斯然借著酒意,沒忍住開了口。
蔣時延安靜地聽他說完,又沉默了一陣,才淡淡道:「沒關係。」
程斯然表示疑問。
蔣時延眼瞼微垂:「沒關係的。」
蔣時延的睫毛動了動:「只要她沒有喜歡的人,只要她單著,只要我可以作為她的選擇之一,她是因為什麼和我在一起並不重要。」
「程斯然,你不懂,」蔣時延說著說著,思及什麼,不自禁地勾起嘴角,「我和她高中同桌三年,大學同學四年,一起走過太多太多。我知道她的好,知道她的壞,也知道她不是非我不可。」
「但是我喜歡她,我想對她好。」
「既然我是喜歡她的人裡面最好的,我就會想和她在一起,想把她想要的、我能給的全部都給她。」
單身這麼多年,從來不近女色,從來不去相親。
不過一個非她不可,也幸好唐漾單著,和蔣時延走到一起。
再次沉默間,電梯運行的摩擦聲響得清晰。
窸窣,窸窣。
程斯然盯著蔣時延看了一會兒,露出一個豁然又有點不敢相信的表情:「難道真的是愛情讓人盲目?」
「不知道愛情會不會,」蔣時延同樣拉了個懶散的笑意,「但愛她會。」
程斯然點頭,接著笑道:「真的就是關係特別好的朋友,別問東問西了,要有那心思早在高中不就該有了……」
等等,這話有點耳熟。
等蔣時延想起自己什麼時候說過,嘴角的笑意慢慢凝在原處。
蔣時延想懟程斯然「你連女朋友都沒有還好意思說這些」,又轉念,自己為什麼要和一條「單身狗」計較?
「叮咚」,電梯跟著思緒抵達目的地。
蔣時延瞥程斯然一眼,一字未發,然後,露出極其輕蔑又有優越感的笑,背脊筆直地出電梯。
程斯然:「?」
夜色宛如墨盤潑入燈火霓虹。
城市這端,蔣時延驅車回去,他的心情並沒有受到程斯然的影響,到家後,一邊整理自己和唐漾的小家,一邊美滋滋地在購物網站上瀏覽東西。
城市另一端,出租屋內。
茶几上擺著攤開的禮物盒,一套粉鑽首飾攤在盒內。
沙發上,范琳琅和甘一鳴相擁而吻。
一陣聲響之後,范琳琅衣衫凌亂,甘一鳴撫她的臉頰:「唐漾在的時候都沒和你好好親近。」
范琳琅把頭埋在甘一鳴懷裡:「嗯。」
沉默片刻,范琳琅試探著說:「其實你不用對她懷有那麼大敵意,她人蠻好,也沒有爭搶的意思。」
「她不爭搶周自省會把九江的案子給她?」甘一鳴哂笑。
范琳琅拉著甘一鳴的領口:「即便不是給她,也是給秦月。魏長秋和你的關係放在那兒,你本來就不方便接觸。」
甘一鳴不著痕跡拂下范琳琅的手:「該我接觸,但我因為和魏長秋的關係不能接觸,然後給唐漾,和完全沒考慮我直接給唐漾不一樣。」
范琳琅:「差不多。」
「琳琅你不懂。」甘一鳴輕輕地替范琳琅拉好領口,準備離開。
他和以往一樣,抱她、吻她但絕不碰她。
他看范琳琅的眼神幽邃,像極了隱忍而克制的深愛。
從唐漾到B市的第一天起,甘一鳴幾乎每天都去范琳琅家。
甘一鳴和范琳琅說唐漾的時候,唐漾和蔣時延偶爾也會在臨睡的通話里提到甘一鳴。
一休做事效率很高,蔣時延周二把事情安排下去,營銷號周三開始徵集,周三晚上,助理就找到甘一鳴「表妹」的投稿截圖發過來。
蔣時延給唐漾說前後關聯。
唐漾小聲驚嘆:「你怎麼知道那個倩倩會投稿?她那天不就多看了你一眼?」
蔣時延:「說明她認出我了,她關注營銷號。」
一個被包養的女人終日無聊,瞌睡來了遇到枕頭怎麼可能不抱住?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唐漾想到什麼,聲音軟軟的:「我跟你講,二中門口有個賣桂圓蓮子羹的攤超好吃,我以前讀研的時候超愛吃,沒想到現在還開著,你來一定要試試,以前你過來光顧著請你吃好的,那才是人間絕味啊。」
味蕾仿佛殘留香味,唐漾幸福得想撓牆:「我這幾天都喝這羹,每次喝完都感覺自己重返二十歲,還有另外一家賣丸子的……」
蔣時延笑著聽他家漾漾咿咿呀呀。
等她激動完了,蔣時延咳一聲:「胖了嗎?」
唐漾:「……」
蔣時延:「你走的時候九十一斤。」
唐漾:「……」
蔣時延:「去上上秤?」
唐漾把手機舉遠了一些,微笑:「蔣,時,延!」
蔣時延爽利地「欸」一聲:「胖瘦都好,健康就好。」他一本正經,「你多少斤我就喜歡多少斤,你九十一斤我就還喜歡九十一斤,你九十二斤我喜歡九十二斤,你稱出來八十九斤我就喜歡八十九斤……」
這人永遠沒個正經。
唐漾心裡美,嘴上卻嫌棄:「懶得和你貧。」
蔣時延:「我看你這兩天一直開著空調,給你買了個加濕器,快遞估計明天到,你明晚回去記得到前台收一下。」
「好。」唐漾趴在床上,上下晃動著纖細的小腿。
她一邊和他有一搭沒一搭說話,一邊在平板上刪掉了購物車裡的加濕器。
接下來兩天,B市下了小雨,牛毛一樣綿綿不斷。
唐漾把窗戶稍微開了個縫,小雨仿佛長了眼睛般,悄無聲息潤濕了窗欞。
加濕器沒開,用途卻很大。
唐漾每天護膚半小時,都會皺著眉頭懷疑,蔣時延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買個東西擱在這,讓她早上看著,晚上看著,看著看著,就好想他。
周五上午上完課,分行行長匆匆趕到班上:「總行那邊的領導周六上午有事要走,所以我們這周六上午的活動挪到今天晚上6點到8點舉行,時間壓縮了一個小時,不允許出錯,所以今天下午的課也取消,三個班聯合起來彩排一下。」
語音剛落,教室歡呼一片。
其他同學是因為少上七節課,唐漾身為學霸就比較淡定了,悄然拿出手機把周六的機票直接改簽到今晚九點。
中午吃過午飯,唐漾便和其他同學到了酒店宴會廳彩排,廳里網絡不好。
蔣時延想給唐漾一個驚喜,中午照常問她:「在做什麼?」
唐漾答了句「要彩排」便沒了消息。
下午一點,蔣時延給唐漾發微信,唐漾沒回。
下午三點,蔣時延到機場,給唐漾發微信,唐漾沒回。
下午五點,蔣時延上飛機,唐漾還是沒回。
「先生,請您確認手機處於關機狀態。」空姐第三次過來提醒。
蔣時延關機,嘴巴動了動:「如果一個人一直給你發消息,你以前會秒回,但這次沒回,是不是因為你覺得那人囉唆或者——」蔣時延扯唇,「覺得他打擾了你工作,他有點煩?」
助理跟了蔣時延一路,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從歡欣到期待到難掩失落,於心不忍道:「還好。」
真的還好?
蔣時延握著手機,拇指指腹緩緩摩挲著熄滅的屏幕……有些不太確定。
下午五點半,飛機衝上雲霄,蔣時延合眼小憩。
唐漾和其他同事終於完成N次彩排,一邊捶著酸脹的肩膀,一邊朝吃飯的地方走,大家都悶了一肚子氣但都說說笑笑沒敢抱怨。
「嗡嗡」「嗡嗡」「嗡嗡」……
唐漾打好飯剛坐下,蔣時延的消息就進來了。
他說他終於把蔬菜送回老宅了,他說他把頭髮挑染了點棕色,程程說他帥,問唐漾要不要他的自拍,唐漾沒回復。他先說他不給,然後說知道自己想要,勉為其難給,再然後,他發了一張只有一個「帥」字的表情包,問怎麼樣,就沒了……
唐漾咬著筷子,忍不住咧開嘴角。
【老婆:下午在宴會廳彩排,手機沒信號,我之前給你說周六那活動提前啦——】
【老婆:你發啊,你發啊,你倒是發啊,只說不發你就是塊沒用的小餅乾!】
【老婆:我在吃晚飯,這蘿蔔超甜,就是有點老。】
【老婆:你也記得吃晚飯啦,我晚上估計不怎麼看手機,忙完給你回電話。】
………
他大概在忙吧,還沒回。唐漾擦了擦嘴,吃完晚飯再次奔赴宴會廳。
活動開始,鎂光燈高懸,長槍大炮密密麻麻架在廳後。開始是總行領導致辭,「新雷」全體同學上台朗誦匯商長詩,然後總行領導和同學們在台上互動,進程逐漸走向尾聲,唐漾數著秒數準備撤退……
同一時間,B市機場,蔣時延下飛機。
合作方早就等在出口,見到蔣時延,趕緊迎上去。
「蔣總。」
「Leo。」
一陣寒暄罷,Leo給蔣時延做請狀,一邊朝車走,一邊道:「我們的活動是今晚九點在聖爵菲斯A廳舉行,匯商銀行的活動本來是明早九點在A廳舉行,但他們那邊總行領導明天有事,所以和我們溝通了一下,他們今晚六點到八點用廳。」
Leo猶疑:「匯商那邊聽說您今晚會到,他們行長就想問問您方不方便,方便的話您可以提前過去然後大家見一下,之前一休和匯商好像簽過信用卡合作案。」
自己想見人家,還要讓人家提前過去。Leo和匯商溝通的時候在心裡腹誹了無數次。這時見蔣時延沒回答,想到傳言中蔣時延不怎麼好的脾氣,Leo趕緊道:「當然不方便也沒事,您可以先到酒店休息一下……」
漾漾大概在忙活動,不是煩他。但如果漾漾煩他,他裝裝可憐,她一定會心軟。
無論如何自己都得先見到她,快見到她。
「方便。」蔣時延收回思緒,弓身上車。
Leo跟在後面,不由得給蔣時延狂加印象分。
傳言不可信,分明是敬業又好脾氣!
這邊,蔣時延和Leo一行從機場趕往聖爵菲斯。
聖爵菲斯A廳,活動結束,工作人員趕緊布置下一輪活動要用的場設。湯普遜集團Leo的人得了蔣時延的準話,過來邀請匯商這邊的人待會兒小敘。B市分行行長留了臉熟和表現好的幾個同學,自然包括唐漾。
湯普遜集團是跨國公司,蜚聲中外。即便只是B市分公司負責人,能力也不容小覷。
B市分行行長此舉目的是幫忙引薦大佬、拉動人脈,其他同學紛紛應好,感謝聲連天。
唐漾去到分行行長身邊,合掌,壓低聲音:「真的不好意思樊行長,我要提前一步撤。」
「就幾分鐘,你好歹見一面,」分行行長小聲對唐漾道,「見一面留個印象,以後做什麼都要方便一些。」
可她晚上九點的機票啊!現在都八點零五了!
「謝謝樊行長,心意我領了,但真的沒辦法,」唐漾急忙道,「我那邊趕著時間,馬上得走了。」
Leo的人在旁邊聽到:「我們總裁馬上就到了,幾分鐘。」
「實在感謝,也真的沒辦法,」唐漾一邊向Leo的人合掌,一邊朝出口退,退到門口,她再次頷首抱歉,「我就先走一步,真的是家裡有急事兒要回A市,下回有機會——」
「在都在了,何必下回。」
舞台後面的小門被人打開,傳出一道熟悉的聲音。
唐漾的腳步猛地一頓。
她不可置信地抬眸,便看到一行人從小門進來,蔣時延被簇擁在中間……真的是蔣時延,朝她走過來。
一瞬間,唐漾忘記了自己要進門還是要出門,忘記了手怎麼樣,腳怎麼放。
她睜著眼睛望著正中央那個光彩奪目的男人,腦子「嗡嗡」發著蒙。
他,他怎麼……
蔣時延停在分行行長面前。
Leo給蔣時延和分行行長介紹對方,蔣時延客氣地點頭。
待Leo介紹完,分行行長準備介紹匯商的人時,蔣時延走到唐漾面前,極為紳士地朝她淺鞠一躬。
「現在顧家的人不多,」蔣時延保持著鞠躬的姿勢,禮貌地將手伸到她面前,低緩道,「不知道蔣某是否能認識一下這位年輕的、急著回家的女士?」
蔣時延背對別人,不符合社交常理地在女士前面連加兩個形容詞,語氣卻恪守而禮貌。
安靜間,所有人看向唐漾。
「可,可以。」唐漾的耳根熱了熱,面上強撐住淡定朝蔣時延伸手。
「榮幸之至。」
蔣時延唇邊噙有正人君子的笑,他睨著漾漾假裝淡然的小模樣,狀若禮貌地握住她的手,然後,仗著自己身形擋住了其他人視線,格外不安分地……捏了一把。
「!」
唐漾驀地瞪大眼睛,結果抬頭,正好撞見某人眉眼含春一臉「小夥伴要不要玩潛規則,我陪你啊」的輕佻樣兒,她立馬……認慫地收回視線。
聖爵菲斯A廳裝潢繁複奢華,琉璃燈光芒流轉。
眾目睽睽下,蔣時延在笑,唐漾紅透了小臉,蔣時延本來一隻手握著唐漾,出於教養,他很自然地把另一隻手也覆上去,變為雙手尊重地握住她的手,然後,笑著,隱秘地、緩緩地、上下摸了起來……
唐漾隱隱有把自己煮熟的趨勢,她低著頭,但也沒掙扎。
之前和唐漾在廁所討論過「金毛」的女人隔兩人近一些,自然瞟到了蔣時延職場性騷擾的意思。她嘴上不敢出聲,心裡不免同情唐漾。
不過她轉念一想,長得醜才叫性騷擾,就蔣總這張臉,這麼一摸手……嗚嗚,唐漾怎麼可以這麼幸福!!
其他人只當兩人握手握得稍久些,蔣時延瞥著漾漾的紅耳尖,摸得更加肆無忌憚。
直到幾分鐘後。
蔣時延的助理上前來,輕咳一聲打圓場:「這位是A市分行唐漾唐副處。」
蔣時延終於忍笑鬆開唐漾:「唐副處。」
唐漾聲若蚊蠅「嗯」一聲:「蔣總。」
蔣時延走到下一位面前,助理告訴他道:「這位是C市分行紀捷紀副行。」
蔣時延:「紀副行。」
「這位是……」
「……」
助理挨個介紹,蔣時延挨個頷首。
其他人見蔣時延沒有握手的意思,也都點頭示意。
唐漾抽空出去退了機票,然後返回宴會廳。
B市分行樊行長表揚她:「這才對了嘛,年輕人還是要以事業為重。」他又嘮嘮叨叨了一堆雞湯。
唐漾心虛地一一應下。
九點,一休和湯普遜的宴會開始。
蔣時延和Leo在台上簽署協議,簽完後,蔣時延到舞台旁邊和樊行長交談。
台下,音樂輕起,人影幢幢。
唐漾站在角落和湯普遜集團一位女高管談笑甚歡。
唐漾著白色刺繡襯衫,黑色一步裙包裹著玲瓏有致的身段,她露出來的小腿和小臂纖細筆直,高腳杯乖順地立在她的指間。唐漾盈盈笑,舉杯碰,杯中猩紅的酒液隨著眼波亂撞。
蔣時延頻頻看她,樊行長注意到了這個細節。
男未婚,女未嫁,加上樊行長賞識唐漾,待正事說罷,樊行長道:「方才太匆忙,不知蔣總是否介意鄙人引薦,再認識一下唐副處?」
蔣時延笑著起身:「勞煩。」
「言重了,」樊行長亦起來,一邊把蔣時延朝唐漾那兒帶,一邊忍不住夸,「唐副處似乎和蔣總是一年的,今年二十九歲,交大經管博士,匯商特招管培生。」
樊行長道:「很多名校畢業生進單位容易眼高手低,唐副沒有,她做事踏實認真,專業素養也特別高。現在整個匯商都在用的BKB模型就是根據她做的雛形改進來的,真的。」
像是怕蔣時延不信,樊行長舉例說:「就我以前給別人安排事,別人就只會做事,有時候還不一定做得完。給唐漾安排什麼,她會思考你為什麼要安排,會把關聯的一些東西提前備好,滴水不漏……」
樊行長夸唐漾像在夸自家待嫁的閨女。
蔣時延認真聽著,耐心應著,隨他穿越會場。
蔣時延看唐漾的時候,唐漾也借著酒杯的反光時不時偷看蔣時延,看他和樊行長交流,朝周圍人頷首,攜一身朗月清風。
男服務員差點撞到他,他還扶了服務員一下,風度翩翩道:「小心。」
唐漾看著蔣時延朝自己走來,驀地想到什麼。
「不好意思,有事先走一步。」她向湯普遜女高管舉杯表示抱歉。
女高管點頭。
蔣時延以為唐漾會走向自己,唇邊勾起了笑意。
結果,唐漾看也沒看蔣時延一眼,她把酒杯放到路過的服務員托盤上,徑直朝外走,快到門口時,她甚至按住裙擺,小步跑起來。
蔣時延嘴角的笑意慢慢凝固。
樊行長尷尬:「唐副之前就在說家裡有事……」
「沒關係,下次。」恰逢有人過來敬酒,蔣時延轉頭和那人交流。
樊行長見蔣時延一臉泰然,心裡悄然鬆了口氣。
蔣時延嘴裡吐著流利的英文,思緒卻飄得很遠。
她是去廁所了嗎,不舒服嗎?
怎麼十分鐘了還沒回來,該不會是生氣了?
為什麼生氣?因為自己剛剛在很多人面前沒忍住摸了她的手?還是因為下午沒給她發自拍,可自己在路上看到她回了自己啊。所以她為什麼走了,自己要不要給她打電話,會不會讓她覺得煩……
晚上九點半,宴會漸酣。
廳中起舞的起舞,玩牌的玩牌。
蔣時延懶散地靠在角落的沙發上,陰影將身形完全湮沒,他有一下沒一下轉著手上的手機,合眼蓋住情緒。
忽然,聽到很小一聲「蔣時延」。
貓貓在叫。
蔣時延驀地睜眼,尋找聲源。
虛掩的廳門開了一條縫,唐漾從外面探個腦袋進來,一隻手扶廳門,一隻手朝他招:「你悄悄出來。」
不知道漾漾要做什麼,但她明顯沒生氣,也沒有不理自己。
蔣時延懸了一晚上的心放進肚子裡,漾漾叫他「悄悄出來」,他便真的左右看看,趁沒人注意,閃身到了門外。
「當」「當」,廳門晃兩下,合攏。
外面,唐漾把蔣時延拉到了一旁的樓梯間。
唐漾坐在第二階,腿放在第一階,蔣時延和她並排坐在第二階,長腿擱在地上。
一牆之隔,宴會的喧囂好似遠去。
白噪聲襯托出的安靜里,唐漾扭身從旁邊拿上來一個黑色塑膠袋,擱在腿上。
她扒開最外層的袋子,露出裡面的黑色塑膠袋,再扒一層,露出個食品袋,再扒一層,露出一個和牛奶盒差不多高的一次性圓食盒。
下面大概有填充物,食盒立在唐漾膝蓋上。
唐漾從袋子裡摸出一個塑料勺,然後掀開蓋子,小心翼翼把東西端到蔣時延面前:「桂圓蓮子羹,就我之前給你說超好喝的那家。」
桂圓、蓮子、紅棗浮在半透明的藕粉羹上,醇香伴著裊裊熱氣四處飄散。
蔣時延接過羹,沒接勺子:「你剛剛去買這個了?」
「對啊,」唐漾露出個不自然的表情,想到什麼,她慶幸,「你不知道,這個攤的老闆特別會做『飢餓營銷』,早上兩百碗,晚上兩百碗,賣完就走人。我剛剛趕過去的時候,前面排了好多學生,到我剛好最後一碗,這運氣簡直好到爆。」
蔣時延睨見唐漾微微汗濕的後背,不知道她車開得多快,也不知道她擠了多久的隊。
「你怎麼愣了,快吃啊,我專門到旁邊的便利店找了黑色塑膠袋,吸熱又保溫,」唐漾把勺子插進羹里,「你快嘗嘗,好不好喝。」
熱霧彌散在兩人中間,唐漾的五官變得模糊。
蔣時延說不清心裡那股暖暖的滋味是什麼,他閉眼,再睜開,正好撞進唐漾滿懷期待、盈著清澈水波的眼裡,如質地純粹的湖泊,抑或寶石。
蔣時延舀一勺,喝下,認真地看她的眼睛:「好喝。」
「我就說超好喝,」見蔣時延舀了一勺餵自己,唐漾推讓,「我喝了好多,你喝,你喝……」推託不過,唐漾把著他的手腕喝下。
蔣時延又舀了一勺,喝下:「好喝。」
蔣時延又餵唐漾一勺,唐漾眉眼彎彎:「好喝。」
羹有熱量,她在笑。
兩人明明坐在昏暗逼仄的樓梯間內,甚至身下的地板都是冰涼的。蔣時延卻仿若泡著溫泉,周遭是融融暖意。
再喝一口,蔣時延把羹遞給唐漾。
唐漾不知道他要做什麼,還是伸手接住。
蔣時延起身把攝像頭掰向天花板,唐漾埋頭偷偷喝一口。
蔣時延坐下,唐漾沒底氣地擦嘴:「我……」
蔣時延伸手捧著她的臉,滿眸溫柔卻也無法忍耐地吻了上去。
唐漾膝蓋上的羹被一隻手拿到了第四階,那隻手將唐漾推向牆壁,也是那隻手托住她的後腦勺,托住唇齒交織、纏綿到極致的聲音……
忽然,外面。
「後半場馬上開始了,蔣總要發言,但沒看到蔣總人啊,你看到了嗎?」
「我不知道,之前還看他坐在沙發里,難道去洗手間了?」
「有可能。」
「……」
蔣時延的助理和另外幾人交流的聲音越來越近。
樓梯間,兩人的身體相貼,唇相貼,屏住了呼吸。
蔣時延的助理走近:「這裡有個樓梯間?」
漾姐提前撤了,蔣總可能在裡面給漾姐打電話。
助理走近的剎那,樓梯間虛掩的門霍地合攏。
門外,幾人停住,看向這扇門。
門內,蔣時延手拉住門把,腳抵在門上。
助理拉了一下,門沒動,輕推一下,門還是沒動。
有人說:「可能鎖了,晚上樓梯間會上鎖。」
助理搖了搖門把。
唐漾睜大眼睛,蔣時延給她遞了一個安心的眼神。
呼吸間。
「噢。」助理應了聲,離開。
蔣時延不介意公開,但漾漾被壓在樓梯間親到現在的樣子,他不想讓第三個人看到。
門外,腳步聲越來越遠。
唐漾想起:「你是不是還有活動,你要不要去致辭……」
蔣時延低頭,又吻了下來。
十分鐘後,Leo接到蔣時延消息。
【確實抱歉,身體受不了,先撤一步,下次我做東。】
怪不得,之前蔣時延的臉色就不太好!
Leo把消息帶到,樊行長發消息讓他好好休息,助理問他怎麼了在哪,還有很多客套的關心……
「嗡嗡嗡」太鬧,蔣時延直接關了手機。
聖爵菲斯後門,唐漾在租自行車:「既然你沒有去處了,那就和我回酒店吧。」
「好啊。」蔣時延答得乾脆。
唐漾抬頭迎見蔣時延一臉「唐副處要潛我了,我好開心」,舉拳作勢要打他:「我不是那個意思。」
蔣時延握住她的拳頭,把她拉上自行車的后座。
唐漾抱住他的腰,蔣時延的唇旁泛起笑。
剛剛唐漾買羹的時候,看到有小男生載小女生,她很是羨慕。
兩人從宴會偷跑後,她突發奇想說騎自行車回酒店,蔣時延說好。她說從B大繞一繞,蔣時延說好,她「直走」「前方左轉」地指路,蔣時延跟著她的口頭導航騎。
他弓著後背,拉出來的肌肉形狀流暢漂亮。
唐漾坐在他后座,路過熟悉的母校,沒想到自己快三十了還能當一把校園言情女主角。
自行車駛入一條平直的道路。
唐漾:「我可以松一隻手在車上拍個照嗎?」
「不行,」蔣時延為她安全考慮,「我技術不好。」
唐漾知道他在逗自己,真的準備鬆手。
蔣時延的車立馬左偏右偏,唐漾雙手猛地抱緊他的腰,開掐:「蔣時延!」
「寶貝兒,我錯了。」蔣時延腰上吃癢,一邊扶著車把,一邊連聲討饒。
唐漾細軟地威脅,他低低地笑。
車身東倒西歪卻能保持不摔地在校園裡掠出影像。
四月正值春招尾聲,學校里有不少學生西裝革履,但他們大多辛苦奔勞,臉上生怨,自行車上這樣開心笑的還是少數。
兩個散步的女研究生議論:「大概他們倆都拿到offer了吧。」
「估計是,年輕就是好,二十一二,無憂無慮。」
「……」
一刻鐘後,兩人到了住的酒店樓下,蔣時延牽著臉紅紅的小姑娘去買了套。
兩人進到電梯後,蔣時延就帶著唐漾的手,伸到裝套那個褲兜。
唐漾觸電般屈起手指。
蔣時延沒看她,卻笑著用拳頭抵住她的掌心,強迫著她的手再次摸到那盒套。
反覆幾次,唐漾滿臉緋紅地瞪他,瞪他,瞪他。
「叮咚」,電梯到了。
蔣時延握住她那隻手,將其帶到唇邊,自然而然地、滿是風情地吻一下她的指尖。
「我先去洗澡。」進房間後,唐漾頂著快化了的小臉,瓮聲瓮氣道。
蔣時延:「好。」
唐漾兔子般抱著浴巾浴袍竄到浴室,蔣時延笑著幫她整理房間,也整理助理從聖爵菲斯送過來的行李。
唐漾洗完出來後,房間整潔如新。
「你去吧。」她對蔣時延說。
「好。」蔣時延進去。
唐漾坐在梳妝檯前反思,這是自己的房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緊張,自己在緊張什麼?
偏偏蔣時延在浴室里喊:「漾漾,我忘了拿毛巾,用你的好不好?」
唐漾:「嗯。」
蔣時延:「漾漾,我忘了拿浴巾,用你的好不好?」
唐漾:「嗯……」
蔣時延:「漾漾,你的浴巾好香。」
「……」漾漾並不想和某個臭流氓說話。
蔣時延出來,關了大燈留了夜燈,先躺到床上。
唐漾完成護膚,也過來,她掀開自己這邊的被子,視線觸及枕頭上一片薄薄的鋁製包裝,想起之前在電梯裡的事,假意生氣:「蔣時延,你目的性好強!」
唐漾一腿站直,一腿屈在床上。
蔣時延裹著被子趴到她身前,伸手解開她浴袍的帶子,抬手摟住她纖細的腰肢。
「既然唐處長那般誠懇地邀請蔣某來酒店,那蔣某定當竭盡全身『精力』……」
絲質睡裙流水般淌過他的手背,蔣時延隔著睡裙吻她的小腹、心口、脖子,路過她細軟的喉嚨,他用舌尖輕輕一舔,唐漾的呼吸急促起來,蔣時延沒注意般,滾熱的嘴唇沿著她的下頜線落至她的耳側、耳垂,然後壓著低緩的聲線,貼著她的軟耳,用小到幾乎聽不清的聲音道:「取悅您。」
什麼叫取悅?取悅是什麼?
溫熱的鼻息長著眼睛般鑽到唐漾的耳里,接著,過電的酥麻感傳遍四肢百骸。
唐漾的手慢吞吞地撫上蔣時延的後背,蔣時延的唇挪至她的唇前,零距離和她交換呼吸。
唐漾的睫毛顫著,試探著去吻他的唇,蔣時延將她的身體壓向自己,更重地吮吸她的唇舌。
接下來的一切,理所當然又順其自然。
睡裙在肌膚上徘徊著,墜落。
然後是男人的浴袍。
略微濕潤的、窄小的粉色布料。
再落地的,是深藍的、平角的……
蔣時延怕她疼,他的額上布滿了汗,仍極盡溫柔、一遍一遍地撫摩她,直至熱流在指尖漫延。
隔壁似乎在放音樂,輕柔的旋律模糊不清。
唐漾有一瞬的痛感,緊蹙的眉心淹沒在他憐惜的唇下。
「寶寶,你放鬆,放鬆些。」
唐漾同樣脹得難受,每一寸清晰的觸感都讓她無法思考:「我,我。」
一陣天旋地轉。
蔣時延失去力氣般,伏在唐漾肩上喘息。
唐漾的胸口起起伏伏。
隔壁那首歌到了高潮,旋律激昂奮進。
這邊,唐漾和蔣時延的呼吸慢慢平復下來。
空氣尷尬得仿若凝固。
安靜間,蔣時延雙手並著抹了一把臉,然後撈起浴袍,披上,起身到櫃前開了一罐啤酒。
唐漾窩在被子裡,露出兩隻眼睛,偷偷看他的黑臉。
唐漾想起之前程斯然幾個說蔣時延以前和他們玩就是嘴上厲害,拒絕實踐,典型浪,然後「浪裏白條」,再想到之前他調戲自己,一臉風騷說「各種姿勢,上天入地,包君滿意」。
唐漾想安慰一下蔣時延,她看到他喉嚨滾動「咕嚕」灌啤酒,看到他面無表情,當目光觸及他黑臉後通紅的耳朵,唐漾忍不住「撲哧」一聲。
「你在笑我。」蔣時延陳述。
「我不是,我沒有,我沒笑。」唐漾想忍,可每個字都好似在笑。
蔣時延背對她:「我不知道會這樣。」他煩躁地抓了抓頭髮,語氣更加不善,「我怎麼知道會這樣。」
唐漾大學時就見過周圍好多情侶開房,有的甚至同居。
她有點不相信,但也福至心靈地小聲問:「你剛剛是……第一次?」
「我不是第一次我會這樣?!」蔣時延憤怒,騰地站起來。
唐漾不小心嗑到一顆糖,控制不住地彎起眉眼。
蔣時延轉過頭看到唐漾笑,簡直不敢相信:「老子第一次抱的人是你,第一次牽手是和你,第一次接吻是和你,第一次做愛是和你,你怎麼可以這麼沒良心!你竟然笑我?!你剛剛笑我?!你現在還在笑我?!」
唐漾不是這意思,可她憋不住笑:「我,我,我——」
「你,你,你!怎麼可以笑我!!」蔣時延又氣又難過,整個人快要爆炸,「你是不是電視小說看多了?你是不是以為全世界的男人第一次都一夜七次?!為什麼這麼殘酷!為什麼都在嘲笑!為什麼不講道理!」
蔣時延心碎地控訴:「這個世界能不能對純情男性多點包容,多點友好!」嗚嗚嗚……心快哭出聲來。
先前那絲尷尬早已隨著蔣時延的咆哮消失不見。
蔣時延委屈得快哭了,唐漾收住笑意,慢吞吞挪到他身邊。
唐漾想摸他的腦袋,夠不著,蔣時延難過得不肯低頭。
唐漾裹著被子騰起身,小手摸摸他的頭,甜甜道:「沒關係,我也是第一次啊。」
蔣時延的目光暗了暗,人還是沒動。
「不要急,不用急,」她一下一下順著他頭頂的毛,又乖又軟地安慰說,「我們慢慢來。」
蔣時延仰頭將啤酒一飲而盡。
唐漾跪立著抱住他,生澀又主動地學他之前的動作,去吮吸他口中的酒。
唐漾知道秒的概念,也知道很多純情男性都這樣。
她近乎安撫地吻著他,翻覆間,紅著臉卻很有擔當地……在上面。
蔣時延的情緒早在她主動獻吻的時候就煙消雲散,待知道唐漾想做什麼,他非但沒表現出釋懷,反而將「我願意第二次嘗試,但我很難受,我經不起任何打擊」的心灰意冷表現得更加生動。
唐漾小心容納間,蔣時延輕聲喟嘆。
他眸中閃過一絲黯然,又飛快藏好。
唐漾這輩子從來沒做過這麼大膽的事,她把自己燒紅成一塊暖氣片,但為了蔣時延,即便暖氣片的溫度到了爆炸邊緣,她也願意,可關鍵是:「蔣時延,我,我要怎麼配合啊……」
唐漾是真的不知道,也是真的臊到不行:「這樣嗎?」
「這樣?」聲音更細更軟,貓爪一樣撓人。
肌膚的觸感如暖玉柔滑,蔣時延裝不下去,忍無可忍地將她摁在身下。
男人對於很多事情,只要過了第一關,剩下的都能無師自通。
尤其蔣時延這種從來都是被命運眷顧的人。
蔣時延口中有酒,唐漾口中亦有酒。啤酒酒味不濃,唇齒與肌膚交織的聲音宛如平野上窸窣的風聲,草地旁邊,有淙淙溪流淌過。
釀這酒的人,手藝必定極好。
他的指節白淨、修長,滾熱的掌心掠過大片順滑的白嫩肌膚,他思路清晰,動作不緊不慢。泡米、蒸飯,待飯熟後,攤涼、打散。蔣時延拉住唐漾的腳踝朝兩邊打開,細膩的酒麴碾落在潺湲的熱燙間。
後方大抵是山林,有小動物循著香味想要探尋,靠近那絲危險,又慫慫地躲開。
釀酒人不動聲色地笑,壓著低緩如魅的聲線引誘,他的手在酒麴間細緻研磨,試探著深度與溫熱,後來衝撞時又好似換了一個人般。
最後,唐漾的眼角都紅了。
她早已分不清天南海北,嚶嚶泣泣、起起落落地喚「蔣時延」,一聲聲喚到帶上央求,又帶上哭腔,蔣時延的眼眸邃如黎明前的暗海,落吻間,憐惜間,他更加用力。
唐漾好似踩著衝浪板倏然衝到浪尖,天光雲影一瞬入眼。
然後,她沒了支撐,整個人如浮萍般飄飄蕩蕩跌落入海。
蔣時延合眼扣緊她的肩,踏浪人唱著遙遠而纏綿的曲調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