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奔赴
2024-10-01 14:54:30
作者: 畫盞眠
對於唐漾和蔣時延走在一起,甘一鳴並不意外。看到兩人沒牽的手,他眉頭微動……還沒在一起?
一個是現在威脅到自己位置的人,一個是拿拳頭砸過自己的人,甘一鳴並不能做到完全自然。
「唐副處。」他朝唐漾頷首,「副」字加得很有意味。
「甘處。」唐漾點頭。
「這是我表妹,倩倩。」甘一鳴先一步介紹身邊人,一是解釋自己和這個二十出頭、看上去像女大學生的人的關係,二是試探唐漾和蔣時延的關係。
一休和匯商的信用卡合作案正在推進。一方面,唐漾需要對自己和蔣時延的關係做避嫌處理;但另一方面,她更在意蔣時延會不開心。
唐漾一句「這我男朋友蔣時延」還沒說出來,蔣時延同樣考慮到這點,率先點頭:「蔣時延。」
淡淡三個字,沒加前綴。
甘一鳴身旁的女子眼睛亮了一下,然後斂好。
沉默中。
唐漾出聲:「甘處準備什麼時候回來上班?」
甘一鳴:「下周一,後天。」
想到什麼,甘一鳴道:「周行跟我說了,其他工作你轉交給我,九江案子還是由你主要負責?」
唐漾「嗯」一聲。
氛圍尷尬。
唐漾指了指前方:「如果沒事的話,我和時延就先走了,您和您表妹先去吃飯?」
「回見。」甘一鳴側身讓人。
唐漾經過甘一鳴的表妹時,視線停了一瞬。
甘一鳴屏住呼吸。
唐漾目送甘一鳴和年輕女子進餐廳後,勾住蔣時延的胳膊,邊走邊「嘖」:「我一直以為金屋藏嬌的『嬌』是被養在高檔小區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那種,甘一鳴還敢把三兒帶來遊樂場?」
「他大概也沒想到會碰到我們,」蔣時延哧了個音節,「孫子嚇得不行。」
「害怕我亂說吧。」唐漾接觸九江高層時,存過甘一鳴太太的電話,但唐漾不是多管閒事的人,最多和蔣時延說說,「還表妹,表妹,你見過哪個成年表哥摟成年表妹的腰……」
唐漾還沒嘲諷完,蔣時延的手從她背後勾過去環住她的腰。
唐漾不明所以,望著蔣時延。
蔣時延輕笑,湊到她身邊低聲喚:「漾妹。」
正午時分,春光正好。他的鼻息溫熱,拂在唐漾白皙的脖子上。
唐漾瞧著他眼裡那抹痞痞的味道,脖子驀地紅了,鼓著腮幫子一腳踩上蔣時延的腳背。
誰要和這壞人玩表哥表妹play啊!哼!
蔣時延睨著自家「小月亮」氣炸了的模樣,心裡宛如化開一汪春水。要不是周圍有人在看,他一定會把她抱過來,狠狠……捏兩下她的軟耳朵。
唐漾先蔣時延一步朝前走,蔣時延跟上她,捏捏她的耳朵。
唐漾紅著耳郭批評:「大庭廣眾,朗朗乾坤……」
蔣時延忍笑:「要不要吃糖畫,看上去不錯,在那邊——」
「要要要!」
和甘一鳴的相遇並未影響唐漾和蔣時延的心情。兩人走走停停,遇到好吃的好玩的,唐漾蹦過去,彎著眉眼看蔣時延,蔣時延跟過去買買買、拍拍拍、玩玩玩。
偶爾唐漾買個什麼吃不完,蔣時延就掃尾。
偶爾兩人手上都拿滿了東西,蔣時延教育小朋友「真的拿不下了」,唐漾再遇到什麼喜歡的,小眼神巴巴望著,蔣時延立馬沒轍,扔掉大概不會再吃再玩的,把手騰出來。
兩人套圈套了兩瓶礦泉水,又坐了大擺錘,還畫了彩陶,不知不覺走到國色天香那隻熊貓腳下。
蔣時延示意唐漾:「你站到熊貓下面那團陰影去,我給你拍。」
唐漾過去:「會不會顯臉黑啊,我看別人都是在亮的地方拍,自帶打光。」
蔣時延:「朝左站一點點。」
幾下拍好。
唐漾過去看。
照片上,小姑娘頭頂熊貓,眯著同款月亮眼,姣好的五官在光下半明半暗,立體明艷。最關鍵的是,那腿,那腿……
周圍女孩子很絕望地看自家男朋友。
唐漾抱著蔣時延的胳膊,感動到快哭了:「我是不是有一米七,我得有一米七才對得起我的腿……」
「禮尚往來,禮尚往來,」蔣時延謙虛,「你最開始也把我拍成了一米七。」
可她不到一米六,他過了一米八。
唐漾:「兩個選項,一是你在嫌棄我,二是我們一樣高。」
蔣時延:「你一五五,我一八八。」
唐漾快步走著:「你一八五,我一五八。」
蔣時延跟著:「你一五五,我一八八。」
「亞男以前懟馮蔚然叫什麼,」唐漾回憶,「睜眼說瞎話的本事都沒有,還要什么女朋友。」
蔣時延認真:「我一向堅持真理,說的話都發自肺腑,比如你一五五,但你聰明、漂亮、知性、賢惠……」
路人向兩人投以八卦的目光。
唐漾惱他「不正經」,額角的薄汗都羞答答的。
兩人玩了一下午,從遊樂場這頭走到那頭,手上基本也空了。
最後有家打氣球的店,有一對男女坐在裡面。男生大概給女生誇下海口又沒實現,就站在那一直打,女生坐在旁邊,不耐煩地玩手機。
這家店和其他地方稍有不同。它不是打中多少氣球對應什麼禮物。而是有十個難度係數不同的簡筆圖案。顧客選擇圖案,氣球牆上亮出對應圖案的氣球,不同圖案對應不同價位的禮物,打中十發拿禮物,失誤了送棒棒糖。
裡面那男生沮喪地從最難的圖案選到最簡單,拿走了一包小薯片。
唐漾和蔣時延過去。
店老闆是個老大叔,小聲對蔣時延說:「選第四個,不是最簡單但最好打。」
蔣時延謙讓:「不是我打,她打。」
說話間,唐漾已經挑了最難的圖案,對應禮物是幾乎和她等高的棕色毛絨熊。
「這個?」店老闆不相信。
唐漾:「嗯。」
「咔嗒,」店老闆扶著快脫臼的下巴按亮燈,說規則,「所有槍里都有二十發子彈,中十發,也就是把亮燈的十個氣球全部打爆就能拿走禮物,不然——」店老闆於心不忍,「小姑娘你打中八發我就把熊給你,不用十發。」
唐漾挑了把連發手槍,試著準星:「不用。」
「這些圖案都是看著簡單,真打起來很難的,好多年輕小伙子都會翻車,不然我怎麼賺錢,」店老闆苦口婆心,「換個簡單點的,你打開心了,男朋友也開——」
店老闆話音未完,唐漾抬手扣扳機,「啪啪啪」聲如迅雷。
十下。
"KO!」
系統提示音撞破安靜。
店老闆望著氣球板頂上「10/10」的標誌,蒙在原處。
自己怕不是……開了個假店?
唐漾爺爺軍功等身,六十幾歲還泡在部隊。高三之前,也就是老爺子去世之前,唐漾每年暑假都會回去看他,玩的就是這些生猛剛硬的玩意兒。
雖說現在手生不少,但讓自家男朋友開心還是綽綽有餘。
店老闆不明內情,一臉茫然地扶著木櫃爬上椅子去取熊。
蔣時延揶揄:「唐處長百步穿楊的功力——」
說時遲,那時快!
唐漾倏地轉身,舉槍對著蔣時延。
槍口黑洞洞,冒著熱煙,和蔣時延身體相隔兩尺。
「要錢還是要命!」唐處長利落颯爽,台詞老套。
蔣時延愣一秒,似是不可思議地笑了。
然後,他笑著將雙手舉到身前,左手向上,並著食指和中指輕點兩下自己的眉心,向下,點兩下自己心口,再然後,左手和右手以相同的速度緩緩朝身體斜上方做懶散的投降狀,定住。
「我願意……」低緩的嗓音把末字拖長。
蔣時延就這樣坐在凳子上,以月色般沉溺的眼眸直視唐漾,他蹺著二郎腿,肩膀歪著,唇斜勾著,一臉牡丹花下死的放蕩不羈。
唐漾肅著神色,無聲地抬了抬槍口。
蔣時延縱容她,笑著,偏了一下頭。
外面沒人過路,店老闆在取熊。
橙色的夕陽灑進店裡,烘托出劍拔弩張的對峙局面。
一秒,兩秒,一觸即發的前一秒——
唐漾手腕一轉,把槍收到背後,跳到蔣時延跟前。
她左看看右看看,沒看到人,緊接著俯身低頭,飛也似的親了一下他的唇。
又輕又快。
和羽毛划過一般。
蔣時延完全沒料到她會這麼做,整個人傻在原地。
唐漾第一次做這樣的壞事兒,直起身,臉早就紅得不成樣子。
她沒看蔣時延,垂著撲扇的眼睫毛,把槍放回桌上,聲音小小的,輕輕地說:「我才捨不得打你呢……」
假設你有一隻貓,你看它揚起爪子,以為它會撲過來撓你。
結果它到你面前爪子一收,用粉粉的肉墊扶住你下巴,嬌俏地……親了你一下。
不對,不是假設,蔣時延有貓。
聽聽,聽聽,他家小月亮說捨不得呢。
捨不得做什麼,捨不得打他呢。喵喵喵。
蔣時延一顆心被一枚粉色的傲嬌炮彈轟得稀巴爛。
他伸手勾勾唐漾的小指:「再說一次,我沒聽清。」
剛剛那句已經突破極限,唐月亮的鼻子哼了哼:「治耳鼻喉,就到東大肛腸醫院……啊不。」GG詞背錯了,唐漾囧囧地糾正,「到耳鼻喉醫院。」
怎麼可以萌成這樣!
蔣時延徹底忍不住了,把人拉到自己懷裡,親親她的額角,又揉揉她的軟發。
唐漾不服氣也想揉他的頭髮,蔣時延站起來不讓她揉。
唐漾舉著手跳起來,蔣時延跟著跳起來。
幾次之後。
「不揉就不揉,」唐漾假裝無所謂地撇撇嘴,「幾歲啊。」
蔣時延笑著低頭:「來來來,你揉你揉。」
唐漾:「不要。」
蔣時延把腦袋湊到她面前:「你揉。」
唐漾別開臉:「不要。」
蔣時延帶她的手:「你揉一下嘛……」
「是你說的噢。」唐漾強調並滿意地伸出小爪子。
U型玻璃櫃將氣球店分隔成兩塊。
玻璃櫃前,兩人以為沒人看,你戳我一下,我撓你一下。
玻璃櫃後,老大叔扶著木櫃欲哭無淚——大爺、女俠這牆反光啊!他不是「單身狗」啊!
「這熊都沒人打出來過,好難拿。」店老闆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把熊拉出來,塞進去,拉出來,又塞進去。
他拽著熊腿快做完一套廣播體操了,這才真的把熊拉出來給兩人,說不清是肉疼,還是心累地看兩人道謝離開。
熊有一米六,不好抱。
唐漾主動接過蔣時延手上的袋子,蔣時延把熊身扛在肩上,一條熊腿搭在唐漾肩上,有路人悄悄拍了兩人的背影。
蔣時延今天開的越野車,熊剛好可以躺在后座上。
唐漾喜歡熊身上那方蘇格蘭紋小領巾,一路上偷偷朝後看了好多次。
下車後,蔣時延把熊拎給她:「你抱。」
「那你幫我看著路?」唐漾問。
蔣時延挑眉。
蔣時延牽著唐漾,唐漾跌跌撞撞抱著熊,上電梯,下電梯。
這是唐漾送給蔣時延的禮物,她自然抱到了蔣時延家門口。
蔣時延找鑰匙。
唐漾讓熊踩在自己的腳背上,然後假裝自己是熊,加粗嗓音拖長調子:「延狗延狗,請問你歡迎我住到你家嗎?」
蔣時延配合她演戲,笑著俯到她耳邊:「歡迎小漾熊住到我家。」
尾音勾得又纏又綿……
什麼鬼,小漾熊?
這人到底是在對熊說,還是在對自己啊……
唐漾偏頭撞進他蘊笑的眼眸,嗔他:「好好說話別『開車』。」
「雙手開門以示清白。」蔣時延連人帶熊一起環住,然後打開門。
「不和你貧。」唐漾紅著耳根進了他家。
約會進行到現在,除了早上,似乎都很順利。
按照計劃上這個點,唐漾要為蔣時延做一頓大餐。
可唐漾明顯高估了自己的戰鬥力。
等她回家沖個澡出來,別說做番茄炒蛋當頭菜了,她腳酸手也痛,連拿番茄的力氣都沒有。
不過,幸好沒和他說這步。
蔣時延洗好澡過來,看到她家一堆菜:「你這是?」
「估計我媽給我囤的。」唐處長把鍋甩好,然後飛快溜到廚房,給兩人煮了一大鍋……藤椒牛肉方便麵,還加了兩個滷蛋,熱氣騰騰的。
方便麵就那樣,不知是有段時間沒吃了,還是因為蔣時延搶了唐漾碗裡的蛋,唐漾去搶蔣時延碗裡的,最後兩碗面吃混了,倒有些出奇的美味。
周日唐漾不加班,蔣時延要加班。
唐漾就把吃的、玩的帶到隔壁陪蔣時延。
蔣時延豎躺在沙發上,把腳擱茶几上,電腦擱腿上。唐漾橫躺在沙發上,腦袋枕在他腿上、電腦朝上一點的位置。
蔣時延手圈著唐漾的腦袋敲鍵盤,唐漾舉著手機打遊戲。
唐漾時不時抓把葡萄乾,自己吃一半,餵一半到蔣時延嘴裡。
偶爾唐漾咯咯笑。
蔣時延看了眼她的屏幕:「怎麼輸了都這麼開心。」
唐漾眨著無辜的大眼睛:「看著你加班我很閒,有種一雪前恥的開心。」
自家這小姑娘可真記仇,蔣時延撓了撓她下巴逗她:「那你把心開給我看看。」
唐漾果真放下手機,並著雙手做剖心狀,然後假意從剖口取出小心臟呈上,蔣時延配合地接過她的小心臟,然後放入嘴裡,一下一下嚼了,還故意做了個吞咽的動作?
自己掏心掏肺,這人就這樣吃了?
唐漾不敢相信地瞪大眼,蔣時延朝她笑。
唐漾放下手機撲到他身上,蔣時延扭住她的雙腕把她壓在沙發上。
兩個人扭來繞去,玩起了火氣,又平了火氣。
兩個人一下一下喘著氣,親彼此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巴,渾身都熱烘烘的。
周末兩天過得像兩秒。
之前,唐漾在遊樂場碰到甘一鳴,他說周一回來,唐漾周一看到人也不意外。
周自省把兩人叫到頂樓辦公室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下來後,唐漾把除九江專案以外的工作交接給甘一鳴。
哪些陳年舊帳她做過清理,哪些案子她組織了討論。
不過半個月的時間,她甚至參與並通過了匯商分行信審細則的修改。
唐漾做事有條理,她給甘一鳴把每個板塊都解釋得很清晰。
甘一鳴心不在焉地應著,眼裡閃過一絲複雜和忌諱。
唐漾給甘一鳴說完,還在午休時間。
她收拾東西想抽空去給蔣時延打電話,這時,會議室虛掩的門被推開。
范琳琅翻著文件走到唐漾面前:「唐處,總行那邊有個新雷管理層培養計劃,報名表需要在今天下午五點之前提交,然後季度優秀我也給您報了名,另外……」
范琳琅一條一條匯報,語罷,發覺氣氛不對。
范琳琅看看甘一鳴,再看看唐漾。
唐漾在背後不著痕跡地拍了一下范琳琅的肩。
范琳琅回憶自己進來後說的每句話,回憶到最前面,她訕訕地糾正:「甘處,唐副處。」
「拖出去砍了。」唐漾開玩笑做了抹脖子的手勢。
甘一鳴倒大度地揮揮手:「小事兒。」
至於這事兒到底小不小,也只有當事人自己知道。
唐漾回辦公室休息,給蔣時延聊到這個細節。
蔣時延在電話那頭忽然問:「你會想要爬得更高、更快一點嗎?」
蔣時延很了解唐漾,了解到從她敘述的語氣看到她的心。
了解到讓唐漾聽到這問題後,她會愣了愣。
好幾秒後,唐漾輕聲道:「我想爬到你頭上。」
「那今晚試試?」蔣時延微壓嗓音,配合她話題轉移。
唐漾知道他看不到,手還是在空中揮了一下:「不正經。」
蔣時延就對愛對唐漾說說不正經的話,唐漾嘴上嫌棄,心裡卻是喜歡的。
這幾天,蔣時延每天早上送她上班,下午接她下班。隨著一休匯商聯名信用卡上市發行,兩人也沒有刻意遮掩,但其他同事不好問,唐漾也不主動說。
唐漾偶爾請一休頂樓秘書室喝下午茶,蔣時延偶爾會把水果親自送到匯商樓下,陪唐漾聊無意義的天,把她逗得咯咯直笑。
唐漾不喜歡把工作上的情緒帶入感情,沒給他說。
但唐漾知道,蔣時延知道自己的處境,所以貼心成這般……
一個行事中庸的處長請半個月假回來,一個頗有能力的代理處長剛剛卸任。
有時同事會像范琳琅一樣喊「唐處」並且沒糾正,有時領導習慣性叫唐漾去說工作,還有些時候,甘一鳴弄不清楚什麼東西,唐漾給他闡述,兩個人都很尷尬。
尤其,九江這個本該一併還到甘一鳴手上的案子,周自省再次並親自點名留給了唐漾。
職場更新換代速度有多快,大家都知道。
尤其,唐漾手上還有自己的把柄,唐漾想不想「篡位」不重要,甘一鳴看唐漾,早已不是看學妹或者後起之秀,而是看一個……威脅。
兩人間的關係微妙又緊繃。
直到周五下午,唐漾在電梯遇到甘一鳴。
只有兩個人,樓層要從一樓到三十八樓。
安靜里,甘一鳴半開玩笑:「唐副以前可是工作狂,現在都會在上班時間摸魚去看蔣總,感情不錯。」
唐漾淡淡回:「去了趟九江,和您太太聊了幾句。」
甘一鳴的太太魏長秋三句不離甘一鳴,「我家一鳴」「我家一鳴」的,照理說,唐漾應該禮尚往來:「您和您太太的感情……」
唐漾打住話頭,狹窄的空間再次陷入沉寂。
唐漾撞破過自己和倩倩,還說這樣的話。
甘一鳴的臉色陰晴不定,「唐副,」他略帶警告的意味道,「希望您知道哪些事情該做,哪些事情不該做,哪些事情該說,哪些事情不該說。」
唐漾不是個害怕的人,語氣沒變:「天下哪有不透風的牆。而且常在河邊走……」
甘一鳴怔了一瞬,隨即冷笑:「彼此彼此。」
唐漾凝了面色:「甘處這是什麼意思?」
「周自省為了從蔣時延手裡拿一休信用卡合作案,把九江這個專案給你,你抱著九江這個香餑餑,和老同學曖昧不清,蔣時延身份放在那,頂樓那些人自然也多看你幾眼,這些小九九,我甘一鳴不是瞎子,看得到。」甘一鳴嘖了聲,「我和倩倩以後結束關係,好歹雙方愉悅互不相欠,不得不說唐副為了事業還真捨得十幾年的友情。」
「不過也對,」想到什麼,甘一鳴說,「蔣時延也不是什麼好鳥,一休這兩年不知捧紅了多少花旦,資源、渠道不在乎地砸……蔣總財大氣粗,偶爾女明星玩膩了,玩玩女同學也不錯。」
電梯有監控,沒監聽。
甘一鳴什麼都敢說。
唐漾之前冷著臉,聽到這話,反而笑起來。
甘一鳴見唐漾這反應,哂笑:「怎麼?你該不會覺得蔣時延會娶你?」
唐漾笑,沒答。
「唐副,大家關係好,有些話我直說,」甘一鳴擺出好人姿態:「就算蔣時延不聯姻,不管家裡,你再優秀也快三十了,哪個三十歲的男人不愛二十歲的小姑娘?女同學新鮮感一過……」
「他玩我也好,怎麼也好,我心甘情願啊,」唐漾彎著眉眼,笑著說,「還有,別拿你和他彼此彼此,他很好,你是渣。」
唐漾的話又直又白,字字誅心。
「叮咚」,電梯到了。
唐漾朝甘一鳴頷首,掛著標準的笑容下電梯。
電梯裡,甘一鳴氣得臉色發青。
不對啊,唐漾走著走著反應過來,明明是這人包小三被同事撞見,同事去見他正妻,他不心虛就算了,還陰陽怪氣?
但想想甘一鳴最後那張鍋底臉,唐漾忍不住「摸魚」向蔣時延邀功。
甘一鳴竟然說蔣大狗不是好人,還說他「玩女同學」,但漾漾戰鬥力卓越,把甘一鳴氣到爆炸。
唐漾翹著無形的小尾巴:「你猜我說了什麼?」
蔣時延在電話里好奇:「你說了什麼?」
唐漾柔聲地一字一頓:「我不告訴你!」
蔣時延一口氣噎在喉嚨。
「哎呀呀,上班時間我先掛啦。」唐漾撩完就跑。
要人在自己面前,蔣時延肯定會拉到懷裡狠狠……撓兩下她手心!
「小調皮。」蔣時延只能無奈地笑,揉了揉眉心。
電腦里還在開視頻會議,外國朋友彆扭地發出「校跳劈(小調皮)」的音,問:「這是什麼意思?」
「這方案不錯的意思。」蔣時延面不改色。
一旁的助理本來想告訴蔣時延蔣媽媽待會兒要過來,結果被自家總裁這不要臉的文化欺騙硬生生嚇忘了。
蔣時延的會議結束,出辦公室差不多四點半。
秘書室在窸窸窣窣地討論:「昨天熱搜兩個爆點,一個身高差,一個同居,身高差那張熱評背影我看著像老大,帥裂蒼穹擔得起流量;至於同居,恕我直言,我沒有女朋友。」
一個女同事道:「我看好多評論小細節被說『蘇』,完全無法理解。我和男票同居前簡直神仙眷侶,又是想又是念,巴不得二十四小時粘在一起;同居後就是兩條鹹魚,家裡掃把倒了人從上面跨過去無數次都不會扶的。」
又一男同事道:「我還覺得挺好啊,可能我和我女票還處在那個剛剛好的同居時刻,她豎起了賢妻良母的人設,早上正兒八經給我做早飯,叫老公起來吃,晚上回去還有愛心夜宵;我肩膀酸了,她給我揉揉肩,我胳膊累,她給我捶捶腿;還有就是,大家都懂了……」
「……」
蔣時延心情不錯,端著杯咖啡,走到那男同事身後,他狀似無意地問:「你和女票談了多長時間的戀愛?」
唐漾之前由著信用卡合作案的接觸就在一休圈了不少粉,最近一段時間,唐漾頻頻請秘書室下午茶還是蔣總端上來的,加上蔣總的助理說話愛漏風,整個秘書室都知道蔣總和唐處好甜好甜,唐處好大方好可愛,就差蔣時延把人帶過來介紹:「這是我女朋友。」
即便這樣,上班時間被老大抓包,那男同事還是不好意思:「哈?」
蔣時延倚在牆邊啜了口咖啡,隨和地重複一次:「我說你和你女票什麼時候談的戀愛,什麼時候同的居,說說唄,什麼時候同居比較合適——」
「嗒嗒嗒」高跟鞋聲響起。
蔣媽媽拎著東西,蹙緊眉頭走近:「蔣時延你班不好好上,說什麼戀不戀愛,同不同居,你要和誰戀愛,你要和誰同居?!」
蔣媽媽脾氣好歸好,年輕時也是叱吒風雲的人物。
她一挑眉一把氣勢拿出來,頂樓的秘書們大氣都不敢出。
蔣時延不怕,又抿了一口咖啡。
「媽,」他氣定神閒地喚,「我有女朋友。」
蔣媽媽走到他旁邊:「充氣的?」
「噗——!」有秘書破了功,蔣時延一口咖啡差點嗆出來。
蔣媽媽越過他朝裡面走:「你跟我進來一下。」
蔣時延扯張紙邊擦邊咳嗽:「媽我說真的,我女朋友漂亮可愛、知性大方,絕對滿足您的所有審美,我今早還送漾漾,啊,唐漾去上班……」
「送糖糖上班難道不是你應該做的,這還要我表揚?」蔣媽媽早就知道自己兒子喜歡唐漾,可也知道兩人關係放在那,自己的兒子也慫,哪能那麼容易走到一起。她心下嘆了口氣,說正事,「你幾個叔叔下午過來看老爺子了,老爺子讓我叫你過去吃晚飯。」
蔣媽媽說:「你這周末就待在老宅吧,你前陣子住院,上周又沒空,自己算算多久沒回去了。」
蔣時延沒回去是一回事,關心老爺子是另一回事。他前天早上把唐漾送到匯商後,還陪著老爺子逛了新光天地。
就是因為蔣時延和老爺子感情好,那幾個叔叔才要打著孝順的名頭時不時回老宅,就害怕老爺子一不留神把財產全部留給蔣時延。
蔣時延對這種披著親情外皮的飯局並不感冒:「我周末忙,我得陪我女朋友。」
要不然真的帶給您瞧瞧?
蔣媽媽也樂得陪兒子演戲:「感情在於細水長流,不在一時半會兒。」蔣媽媽想到什麼,「對了,我過年送給糖糖那條珍珠項鍊不是在書房摔了嗎,我又給她訂了一條,老宅剛剛說送到了,你回老宅正好拿走。」
蔣時延不再猶豫:「好。」
蔣媽媽差點笑出聲,說好的周末忙呢?說好的陪女朋友呢?還說什麼有女朋友?
蔣時延給蔣媽媽倒了杯茶,接著到外面和秘書嘮嗑。
蔣媽媽就靜靜地看兒子吹牛,想著要不要改天叫亞男約糖糖做做頭髮,做做指甲什麼的。終歸是自己兒子,她該幫還得幫,不然她要何年何月才能抱上孫女……
蔣媽媽想著想著,「欸」了一聲,可憐天下父母心。
蔣媽媽在蔣時延的辦公室待到了五點半,和秘書們打了招呼,跟蔣時延一起下樓。
蔣時延給唐漾發消息匯報行程。
【老公:幾個叔叔去老宅了,爺爺叫我回去吃飯,估計明天下午回來,你忙嗎?不然和我一起過去?】
唐漾直接回了電話:「我這兒有點事走不開,你開車慢點,一休到老宅那邊這會兒估計正堵著。」
蔣時延聽唐漾語速快,交代她兩句記得吃晚飯。
唐漾掛斷電話,臉色並不好看。
她是真的有事。
明明一個小時前,她還在和蔣時延撒嬌說自己氣到了甘一鳴,還想著周末要和蔣時延做什麼,下周換她送他去上班。
結果快下班了,范琳琅送來這份文件。
唐漾的視線落在自己的名字上,微垂著眼皮掩蓋情緒,過了一會兒,她調整好情緒,才抱著文件到頂樓敲開周自省的辦公室門。
「咚咚咚——」
「進來。」
「周行。」
「唐漾?坐。」周自省也在加班,和藹地招呼她,「什麼事兒?」
唐漾斟酌著措辭:「總行這個『新雷』管理層培養計劃……」
「范琳琅之前沒跟你說?」周自省已經知道了唐漾為什麼上來。
「她周一給我提過,我象徵性地報了名,」唐漾不自然地笑了笑,「甘處沒回來我應該去,甘處回來了,我以為是甘處去。之前也沒聽到什麼風聲,挺突然的……」
匯商「新雷」管理層培養計劃第二期,在B市分行舉行,下周一就要走,整整四十天。
而今天,是周五。
確實讓人沒準備。
周自省坐到唐漾對面的沙發上,給她倒了一杯茶,推過去:「本來上面安排的是甘一鳴,照理說也該他去。但甘一鳴主動放棄了這次機會,向我們舉薦了你。」
「一方面,唐副年輕能力強,去的話能學到更多的東西,為分行帶來新鮮元素;另一方面,他說他的身體還在恢復期,確實心有餘而力不足。怎麼?唐副不方便?」周自省反問。
「不,不是,」唐漾的喉嚨卡了一下,隨後,她語氣如常,「因為我手裡的九江專案只做了一半……」
「這個不衝突,」周自省擺擺手,「九江征地那一塊也要走程序,案子在六月之前做下來就可以,即便你去B市學習,時間也是充裕的。」
唐漾沒出聲。
周自省問:「還有其他問題嗎?」
唐漾牽牽唇:「沒有。」
周自省的辦公室古香古色,寬敞明亮。
唐漾穿米色春裙,並腿坐得端莊。她人瘦瘦小小,五官也溫和,意外地,好像撐住了辦公室這股子氣場。
如果說周自省最開始讓唐漾做代理處長,又把九江的案子給她,是出於自己侄子周默和蔣時延的考慮;那麼之後,他把唐漾說的、做的都看在了眼裡。
周自省有意和唐漾親近些,話也聊了不少。
臨末,周自省抬指輕輕敲著茶几桌面。
伴著「咚咚」「咚咚」的聲響,他說:「你上來之前,我和甘處長也聊了一陣。他和你一樣,也是管培生輪崗,然後便停在了信審處。我問他對你做代理處長期間的表現怎麼看,他說你觀察細緻入微,以人情治信審處,要向你學習。比如張志蘭那個《遺珠》,南津街火災。陳張剛那個幾千塊的貸款件也批下去了吧?」
唐漾和陳強交流是唐漾的私事。
陳強父親陳張剛的貸款,她走得合規步驟,合規審核,和她手裡成千上萬其他件一樣,就連過了審批,唐漾也沒多看一眼。
乍一聽周自省說起,唐漾的眼皮跳了跳,面上不動聲色:「是批了,比較特殊,所以有印象。」
「嗯,」周自省應下,「現在六點,下班時間,我也說點題外話。」
周自省抬頭瞥了一眼掛鍾,然後,看向唐漾的眼神夾雜著幾分深意:「甘一鳴是不是因為能力限制,然後被留在信審處,你我不清楚,但唐漾你的實力肯定沒問題。」
唐漾沒出聲,也不能出聲。
周自省道:「你不是普招進來做櫃員或者做部門管理的,你是博士管培生,你年輕、業績好,甚至你的外貌都是加分項。」周自省說,「你是匯商重金招的高管儲備軍,將來要坐上頂樓,甚至是要坐上我這把交椅的。」
唐漾的眼睫毛顫了一下,輕聲喚:「周行……」
周自省望著唐漾,語速漸漸放慢:「做事細膩有人情味是好事,尤其在你嘗過偶然的甜頭之後。但你要明白,」周自省停了幾秒,「你越朝上走,沾上這些東西就越危險。無數雙眼睛在盯著你,就想等著你犯錯,你出了紕漏,拉你下來。」
唐漾抿嘴:「周行,我明白。」
「……」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
唐漾起身告辭。
周自省送她到門口:「你現在看這培訓可能覺得雞肋,但可以認識很多人,趁年輕攢攢人脈不是壞事兒。」
唐漾:「謝周行。」
「說什麼謝,」周自省笑,「你和我侄子是校友,以後不介意可以來我家做客,私下叫我周叔也可以。」
唐漾失笑:「叨擾周行了。」
說話間,電梯到。
周自省目送唐漾進電梯。
電梯門緩緩合上,唐漾噓一口氣,後背浸了一身薄汗。
下到信審處,已快七點了,灰濛濛的辦公層只有兩盞燈亮著,是長期飛在外面的秦月回來了。
之前在程斯然的聚會上,蔣時延帶唐漾認識過秦月的姐姐秦皎,秦皎便把她和秦月拉了討論組,時不時討論化妝品啊八卦啊,一來二去,關係倒也熟了。
秦月洗杯子出來,瞟見唐漾手裡的文件,心直口快「哇」一聲:「這『新雷』培訓不是給那些野路子非科班出身的管理層上課嗎?教點市場啊、模型啊的基本功,四十天純屬浪費時間,反正一個部門只要象徵性去一個,你去找周行讓他換成甘一鳴啊。就小學廣播裡叫班長去領書學習,班長在,哪有副班長去的道理。」
這也是唐漾之前上樓的目的。
結果呢?
唐漾給秦月說了兩句,略微頹然地攤手:「周行說甘處說身體在恢復期,向上面推薦我。」
「甘一鳴就是自己不行,然後有了危機感,把你支出去一段時間,他重新刷臉刷存在感。哦,對了,」秦月思及什麼,「四月還有個季度評優,你在信審處十有八九是你,你出去學習那一切就說不準了,他算盤打得啪啪響,還要賺一個謙讓新人的名聲。要放我身上,我非得,非得……」
秦月「非得」不出來。
「給他套個麻袋一頓暴揍?」唐漾開玩笑。
秦月:「偶爾藏鋒是應該的,但……」唐漾正在上升期,誰也不知道那些細枝末節會產生什麼影響。
唐漾無奈:「順其自然吧。」
秦月心疼地摸摸唐漾的腦袋:「走?姐姐帶你去夜店喝兩杯,換個心情?」
他大概正在陪家裡人玩,唐漾猶豫一下:「好。」
秦月等她收東西。
「你們怎麼都喜歡摸我的頭啊?」唐漾問。
秦月:「蔣時延也喜歡摸你的腦袋?」
唐漾耳根熱了熱,小聲應:「嗯。」
「我也不知道,我不喜歡碰別人,但看你偏著小腦袋有點喪,就忍不住想揉揉你。哈哈哈……。」
秦月爽朗地笑著,攬著唐漾離開。
城市的生活壓力宛如一張網,白天編織著體面工整,到了晚上收納著喧囂。
燈紅酒綠,男男女女,邂逅攀談。
重金屬音樂和大聲喊話好似能讓人忘記一切煩惱。
秦月是夜店的常客。
唐漾以前去過幾次,還都是蔣時延陪著。
進店後,秦月問唐漾喝什麼,唐漾想著自己酒量不行,便道:「我喝茶。」
秦月嫌棄:「要不要給你點碗養生小米粥啊?」
唐漾摸了摸肚子:「我還真餓了……」
秦月拉唐漾:「你別這樣,開心點……」
唐漾眉眼彎彎:「你陪我,我就很開心啊。」
一個不常聚,卻一直向著我、為著我、性格也合得來的朋友。
夜店的燈光昏暗但絢爛,唐漾笑得乾淨清澈。
秦月久經情場竟被一句示弱撩得神魂顛倒。
「甘一鳴!」秦月罵了句,也坐下來陪唐漾。
唐漾面生,有帥哥過來搭訕,唐漾沒理,安安靜靜窩在角落喝粥喝茶,在強勁的節奏中舒緩神經。
八點多,唐漾想回家。
秦月把唐漾送到樓下,唐漾道謝。
秦月擔心她:「真沒事兒了?不然,你打電話讓蔣時延回來陪陪你?誰突然攤上這事兒心裡都會堵。」
唐漾生龍活虎地做出大力水手秀肱二頭肌的姿勢:「我像是那麼脆弱的小姑娘?」
她又翹了一下腳:「你見過踩8厘米恨天高的小姑娘?」
「上去早點休息。」秦月被逗樂了,笑著推她。
唐漾亦笑著上樓、開門、關門,面對一室黑暗與安靜,她好像有些……笑不出來了。
唐漾開燈,慢慢吞吞換鞋,然後把疲憊的身體慢慢挪到沙發上,癱倒。
唐漾的視線沒有焦距地散在偌大的空間裡,這裡停停,那裡看看。
蔣時延不在,好像又在。
雖然唐漾和蔣時延還沒同居,但就住對門,平常兩人不是一起窩在唐漾家,就是窩在蔣時延家,和同居相差無二。
餐桌上那束粉玫瑰是他今早才放進去的,茶几上的電競雜誌是他看的,酒水架上半瓶紅酒是她和他喝著玩的,還有陽台上,他忘記買衣架、蹭她的衣架晾的衣服。
蔣時延的襯衫外套是助理拿到洗衣店洗,他自己洗最貼身的短褲,大剌剌晾在唐漾粉色的一小塊旁邊,他晾的時候還故意朝她那條挪了挪。
唐漾紅著臉罵他不要臉。
蔣時延一臉坦蕩:「大家都要穿,還是……」他擠眉促狹,「漾漾不穿?」
唐漾的小臉頓時紅透了,舉起爪子要撓他。
「哎喲,惱羞成怒了。」蔣時延仗著身高優勢,沒臉沒皮地親她的手背,「我就喜歡漾漾惱羞成怒,瞧瞧這小手多白,多軟。來來來,想撓哪兒,哥哥都給撓。」
唐漾當時羞憤欲絕。
一來二去,也就習慣了……
還有就是,他今天中午大概回來過,沙發上放了件西服外套。
是他喜歡穿的那件黑色,有藍金暗紋。他好像一直這樣,喜歡在正經的外殼下,藏點騷氣。
唐漾費力地扯扯唇,緩緩躺向那件西服外套,躺上了,後背硌著個東西,唐漾從旁側摸出他的滑鼠,嘴角的弧度漸漸凝在原處。
滑鼠硌著的後背似一個節點,酸痛經由那個節點蔓延到穿高跟鞋的腳,再蔓延到脊柱,最後蔓延至四肢百骸,浸透了全身……
酸痛很難受,真的很難受。
可是,他不在。
唐漾知道他可能在陪蔣媽媽看電視或者和老爺子說話,還是克制不住地拿起手機,撥了他的電話。
「嘟嘟。」
響了兩聲,接通了。
對面傳出一個嘈雜的大環境,然後是稍微安靜一些的小環境,再是蔣時延低緩含笑的聲音:「漾漾。」
唐漾好像溺水之人抓到一根稻草。
她嚅了嚅嘴唇,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靜如常:「蔣時延你在做什麼啊?」
「在樓上陪程程搭積木,」蔣時延說著,把手機遞到程程面前,「叫人。」
程程甜甜地叫:「糖糖阿姨。」
蔣時延糾正:「叫舅媽。」
程程睜大眼睛:「漾漾不是糖糖阿姨嗎?」
蔣時延點頭:「對啊,所以叫舅媽。」
糖糖阿姨是舅舅的好朋友,為什麼又是舅媽?好朋友可以是舅媽嗎?程程被繞糊塗了,蔣時延從錢夾里摸出一枚一元的硬幣在程程面前晃。
程程脆生生地喊人:「舅媽。」
「嗯……」唐漾在電話那頭溫溫柔柔地應。
「乖,自己玩。」蔣時延笑著把硬幣給程程,拍拍小不點的肩膀,起身去了更安靜的陽台。
唐漾問他:「晚上吃了什麼。」
「沒換保姆,還是那九道菜,」蔣時延一一念出來,「有你喜歡的糖醋排骨,我多吃了兩塊。」
「那我謝謝你噢。」
唐漾又問有哪些人,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準備做什麼。
蔣時延認真又耐心地逐個回答完。
他剛想問問她,唐漾說:「那你先洗洗吧,待會兒還要陪他們玩牌,我也準備睡了。」
蔣時延話頭打住,叮囑她:「關好門窗,要覺得冷就開會兒空調,空調房裡要記得放杯水……」
「……」
兩人互道晚安,唐漾先掛電話。
重回一片安靜,唐漾垂下手機,輕輕舐著唇。
沒有告訴他呢……要怎麼告訴他?告訴他什麼?
說自己沒注意被人擺了一道?如果她提前知道,就可以給自己安排一堆推託不掉的工作……明明可以不去的。
說自己要去出一趟為期四十天且毫無意義的差?
尤其「新雷」培訓的地點是B市分行,B市行長之前就想留她,她好不容易調回來。這種中長期且大型的學習培訓往往伴隨人事借調,萬一她又被調回B市……
她忍不住胡思亂想,偏偏他有事,偏偏他不在。
唐漾轉念想,這些事情自己應該習慣的。即便調動,自己也應該習慣。不是說喜歡一個人會像有了盔甲嗎?為什麼她現在有了蔣時延反而這麼瞻前顧後,優柔寡斷又敏感……一點兒都不瀟灑。
唐漾「啊」一聲捂住臉,然後一把扯過他的外套蒙住自己的上半身。
時鐘「嘀嗒」走著,唐漾又躺了一會兒,起身去沖澡。
出來後,她摘下綁在頭髮上的橡皮筋,去門口準備鎖門。
唐漾的手扶上門把時,鎖芯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
有自己家備用鑰匙的只有父母和蔣時延,唐漾愣了一下,放手。
門從外面拉開,一個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站在唐漾面前。
他套了件羽絨服外套,大概出門急,外套拉鏈沒拉好,隱約露出裡面睡衣的輪廓。
唐漾的腦海瞬間一片空白,她眨了眨眼睛。
那人笑著,歪著腦袋看唐漾,跟著唐漾眨了眨眼睛。
「你,」唐漾還是不敢相信,舌頭哆哆嗦嗦,「你,你不是要陪他們玩牌嗎?」
「你,你,你,」蔣時延模仿她軟軟的調子,「你不想我嗎?」
唐漾被學得臉熱,不確定地反問:「我說過想你嗎?」
雖然是很想,很想。
可知道你不方便回來,所以一個「想」字都沒說。
蔣時延「噢」了一聲,從她給他打電話的第一句話開始重複:「蔣時延你在做什麼啊,程程好乖,嗯,蔣時延你晚上吃了什麼,那我謝謝你噢……」
他重複她的每一句,連語氣詞都不差。
唐漾懷疑自己聽到的,咬著嘴角揉耳朵,把細軟白皙的耳郭都揉紅了。
「我以為你每個字都在說想我,」蔣時延見她微啟著唇但不出聲,逗她,「既然你不想我,那我回去好了……」
說著,蔣時延還作勢朝門外退一步。
唐漾驀地伸手撲進他的懷裡,一把抱住他。
蔣時延在電話里聽出她的語氣好像不對,但不知道她情緒這麼大。他穩住微微後閃的身形,帶著安撫性質地把手落在她的後背。
他依舊沒問怎麼了,只是溫柔地收手,無聲地將她朝懷裡再帶了帶,然後,輕輕抱緊她……
「漾漾……」
他心疼了。
「想。」唐漾的鼻尖在蔣時延的胸口微微蹭著,細軟的調子帶著點鼻音,像走丟後剛找回主人的小奶貓。
蔣時延的心裡一軟,手掌輕輕覆上她的發。
唐漾吸了吸鼻子,很小聲很小聲地說:「我們都這麼久沒見了,想你不是很正常嗎……」
對啊,自己上次見漾漾還是在早晨。
蔣時延想到什麼,給她說:「你知道我媽下午來一休,撞見秘書室在討論熱搜,然後說到女朋友和同居的問題,我跟我媽說我有女朋友,我早上還送你上班,結果你猜易女士第一反應是什麼……」
蔣時延的嗓音低而有磁性,宛如夜色下的潺潺流水,他才洗過澡,身上有沐浴香波味。
唐漾輕輕把臉貼到他的心口,聽他說著長長的句子,動盪不安一晚上的心,好像忽然就安寧了。
「蔣時延。」她喚。
「嗯。」蔣時延應得輕。
「蔣時延。」她再喚,尾音稍微拉長了些。
「嗯。」蔣時延的手停在她的發上。
「蔣時延。」唐漾喚了第三次。
蔣時延低頭吻了一下她頭頂:「我在。」
是的,他在。
就像她讀博被人黑掉論文時,也像那次和周默會面,抑或上次在醫院的表白。
他好像總是會在自己最想他的時候大變活人般出現,抱著她,說他在。
好像蔣時延一在,唐漾總能重新得到力量。甘一鳴不算什麼,四十天不算什麼,周自省的提醒也不算什麼,所有的一切好似都成了天光雲影。只要蔣時延在,她就是可以扛起大刀去屠龍的勇士,巾幗氣概,壯懷激烈。
不過,在自己上戰場之前,把他稍微抱緊一點點,應該沒問題吧?
就那麼一點點。
唐漾抱著他腰的手不著痕跡緊了緊,蔣時延關門站進來。
玄關上方的壁燈映出一團昏黃,兩個人安安靜靜相擁。
良久。
蔣時延察覺她的情緒好些了,柔聲試探:「今晚我住在你家吧。」
他說:「我睡沙發、睡地板都可以,我想陪陪你。」
「可我不想睡沙發,也不想睡地板啊。」唐漾從他身前微微撐起一段距離。
蔣時延一時半會兒沒明白唐漾的意思。
唐漾攥著他的衣擺仰面望著他。
她的鼻尖微紅,眼睛大而清澈,她輕輕眨眼,纖長如羽的睫毛撲閃撲閃:「難道你不想抱著我睡嗎?」
這句話如同咒語,念得蔣時延的腦袋嗡嗡作響。
想啊,想啊,想啊,我想抱著你,蔣時延每根頭髮絲都在叫囂,偏偏他的唇動了動,不敢相信一般,沒有發出一個字。
唐漾鬆開他:「你不想抱著我睡的話,那你就別在這睡了。」她學他剛剛的表情,把他輕輕朝外搡,「你回去吧,你回去吧,反正你不想抱著我睡……」
她手上沒用力氣,蔣時延將她攔腰抱起:「你個小沒良心的。」
蔣時延氣得牙痒痒。
唐漾偷笑:「明明是你不說話嘛……」
兩個人的聲音越來越小,消失在盡頭的臥室。
唐漾和蔣時延平常在沙發上膩歪歸膩歪,正兒八經的同床倒沒有過。
兩人都洗過澡了,簡單收拾一下便躺到了床上。
兩人先是並排躺著,蔣時延騰身關燈,唐漾朝中間靠了靠,蔣時延關完燈,極為自然地就把他家漾漾摟在了懷裡。
睡衣料子薄,肌膚磨蹭間,兩個人都癢酥酥的。
黑暗裡,唐漾枕著蔣時延胳膊,柔聲說:「我房間我爸都沒進來過,就你進來過,上次好像是我喝醉了,對了。」唐漾用胳膊肘輕搗一下他,「你那時候喜歡我嗎?」
女孩子好像都喜歡翻點陳年舊帳。
她喝醉那次,自己送她回來,沒確定關係但沒忍住偷偷親了她……
「不太記得了。」蔣時延清了清嗓子,玩著她的手指。
唐漾:「那你睡的哪?」
蔣時延的喉嚨滾了一下:「沙,沙發吧。」
「這么正人君子嗎,」唐漾輕輕笑了一聲,明明是她夢見自己強吻蔣時延,說出口的卻是,「可我那天夢見你親我了……」
小姑娘香香軟軟的,蔣時延抱著,本來就有點心猿意馬。
偏偏小姑娘還喋喋不休說著「親」「夢見你親我」,蔣時延的眸子眯了眯,把她抱緊些:「怎麼親的。」
唐漾輕輕咬了一下唇,扶住他的肩膀稍稍昂頭,接著,柔軟的唇瓣試探著落在他唇上。
蔣時延啟唇銜住她的唇,唐漾動不了,耳根發燙。
「記不太清的話,我可以勉為其難幫漾漾回憶一下……」蔣時延嘴上占著她的便宜,舌尖緩緩描繪著她菱形的唇,一下一下,細緻又溫柔地從她左嘴角舔到右邊。
唐漾不自知地伸手去勾他的脖子。
蔣時延攬著她的後背微微一帶,將她放在了身下。
周遭是安靜的夜色,蔣時延一隻手撐在她身側,一隻手撫著她的臉,他的額頭抵著她的額頭微微摩挲。
兩個人的呼吸都有些重,隱隱之間,好像會發生些什麼。
「漾漾,」蔣時延想到她之前的樣子,薄唇輕輕在她眼皮上貼了一下,「我是你男朋友。」蔣時延嗓音低啞著說,「你有什麼想說的,有什麼話都可以告訴我,開心的,不開心的。」
唐漾輕輕「嗯」,仰頭回親他。
「如果我有事,我自己可以權衡輕重緩急;但我不想在你需要我的時候,不在你身邊。」
蔣時延的唇順著她的眉心落到她的臉頰、鼻尖、唇、下巴,然後是脖子。但他的輕重緩急,都是與她相關。
熱氣拂過唐漾的皮膚,泛起一層淡淡的粉色。
她聲若蚊蠅再「嗯」一聲,纖細的手指嵌進他的發里。
蔣時延得了鼓勵,薄唇逡巡向下,至頸窩,至鎖骨,蔣時延舔弄一陣,伏在她的肩窩喘氣:「漾漾……」
無人應答。
蔣時延稍稍抬身,入目是唐漾的睡顏。
似乎有什麼事情沒做完,她睡得並不安穩,鼻翼舒縮的同時,睫毛輕輕顫動。
這是……親著親著睡著了?
漾漾被自己親到……睡著了?
蔣時延臉上的表情漸漸斂住。
唐漾很有危機意識,二十歲之後就開始勤勤懇懇護膚,一身皮膚白皙滑嫩如上好的白玉。她的手腕兒還勾著他的脖子,皺巴巴的睡裙下露出大片白嫩的肌膚,她之前微微屈了腿,光潔的腿部皮膚不自知地蹭在他腰下……
有點,要命。
蔣時延深深吸了一口氣,收回愈深的視線。
他想把人狠狠抱到懷裡揉一通,手卻輕輕將她的手帶到被子裡。蔣時延給她掖被角的時候沒忍住,憤憤地做了個老虎要吃人的表情嚇她,然後躡手躡腳起了身。
廁所里,唐漾洗了的貼身衣物還沒來得及晾出去,掛在蓮蓬頭旁邊,蔣時延擔心沖澡的時候給她弄濕了,想幫她挪到外面去。
他的左手落在那方狹窄的布料上,停住了。
溫水兜頭而下,他滿腦子都是她,左手尋找依託般抓著布料,沒給她弄濕,卻給她揉皺了。
開啟「賢者模式」的蔣大佬覺得自己有點變態。他轉念想,自己是有女朋友的人,自己就想和自家小女朋友做羞羞壞壞的事,自己有錯嗎!沒有錯!
蔣時延臨睡前沖了一次澡,半夜起來沖了一次澡,早上六點多又起來沖了一次。
第二天上午九點,唐漾醒來時,撞入眼帘的是一張熟睡的俊臉。
蔣時延長著副標準的美人骨。他醒著時,眼光流轉倜儻恣肆,睡著了五官溫軟,面似白玉般動人心魄。
唐漾抬起手指悄悄描畫他的臉部輪廓,落至他的薄唇,她輕輕親一下:「早安。」
蔣時延的眉心動了動。
唐漾輕手輕腳下床,去了衛生間。
她看到垃圾桶里一大堆衛生紙,愣了好一會兒,然後,慢慢燒紅了臉。
這人,這人真是……
唐漾收拾好自己,給他留了張便簽,便到樓下去買菜。
自己周一就要走,她想在臨走前把上次沒完成的約會完成,做頓飯給他吃,順便在飯桌上告訴他自己要走的事。
唐漾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比如一個有他的早上,比如出門遇見陽光。
她在菜市場問「這個菜是什麼」「這個菜怎麼做」,認真挑揀了好些他喜歡的,然後哼著不知名的小曲重回電梯。
每一格攀升的數字都像簡筆畫小人在跳舞。
「叮咚」,到樓層。
她看到等在電梯外的人,怔了一瞬:「易阿姨。」
「糖糖,你要自己做飯嗎?」蔣媽媽看見唐漾手上的東西,熱情邀請,「要不然到阿姨家去玩?你一個人做飯很麻煩。」
「還好,還好,下次再過來吧。」唐漾頗心虛,「易阿姨,你是來找……」
「噢噢,」蔣媽媽解釋,「時延昨晚在老宅澡都洗了,卻突然出門,我問他去哪兒,他說他家小月亮想他了,他得回去陪。剛剛我和你蔣叔叔路過這,我就想著上來看一眼,到底是什麼貓這麼金貴讓他不管不顧的。結果呢——」蔣媽媽嘁一聲,「人沒在家,家裡連根貓毛都沒有。」
那是因為他還、還在我家睡著……
唐漾臉一熱,不知道該怎麼說。
蔣媽媽把她的表情理解為幫蔣時延隱瞞。
「糖糖,你也知道蔣家的情況,雖說時延年紀也不小了,但我也不能放任他和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亂來不是。今天這個小月亮,說不定明天又是個小星星,後天還能給我來個小銀河,」蔣媽媽拍著唐漾的手背,低聲說,「糖糖,你以後看到哪個女人去了時延家,記得告訴阿姨,阿姨和你可親。」
蔣媽媽又交代了兩句,要幫唐漾把東西拎進家。
唐漾推託不過只能道「太麻煩了」。
唐漾開門,蔣媽媽將袋子放在門口,接到蔣爸爸的電話匆匆進電梯。
唐漾睨著購物袋下黑色的男士鞋,長長舒了一口氣。
她昨天見周自省,大概都沒有這麼提心弔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