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花期
2024-10-01 14:54:10
作者: 畫盞眠
方才蔣時延叫甘一鳴出去時,唐漾以為他們要談事情,不找自己是為了避嫌。
等唐漾壓著翻湧的情緒再喝一杯酒,才反應過來,蔣時延之前明明和匯商行長在一起,有什麼事情會找甘一鳴說?
唐漾一路喊著「借過」,出了宴會廳。
她剛到轉角,看到眼前這一幕,腳步頓住,徹底沒了聲音。
甘一鳴縮在陽台一角,小心向後退。
蔣時延出拳又狠又辣,落在對方早已紅腫的臉上……
晚風輕輕吹,鞦韆輕輕搖。
蔣時延的黑西服外套和盛紅酒的高腳杯在視野盡頭忽上忽下,後院藤蔓嘩嘩響,好像唱著不知名的歌謠。
好像也是在這一刻,唐漾忽然意識到,那個突兀且雙方都不曾預料的吻不重要,這些天的情緒不重要,兩人的關係、相處、所有的所有都不重要了。
自己是唐漾,他是蔣時延,還是那個為自己打甘一鳴的蔣時延,那個捨不得讓自己受委屈的蔣時延,那個把自己保護得很好的蔣時延……就足夠了。
真的,就足夠了。
唐漾站了五分鐘,蔣時延和甘一鳴都沒發現她。
唐漾就安安靜靜看著蔣時延打人,目光柔和。
蔣時延打了最後一拳,準備收手。
唐漾退著進了宴會廳,恰逢音樂起,她端著酒杯,在舞場裡轉了一個輕巧而漂亮的圈,然後噙著不自知的笑意回到角落。
唐漾轉圈時翩躚的衣擺,剛好落進宴會廳二樓兩個人眼裡。
周自省是匯商分行行長,快滿六十了,小平頭啤酒肚,笑起來像彌勒佛。匯商想搶在其他銀行之前和一休傳媒推聯名信用卡,方才和蔣時延走得最近的,就是他。
「明天上午我要去醫院吊水,你把唐漾和甘一鳴的檔案送到我病房。」周自省把視線從唐漾身上收回來,對一旁的秘書道。
秘書多問一句:「蔣總不是說就一朋友嗎?」
周自省反問:「蔣時延剛剛怎麼說的一朋友?」
秘書回憶:「蔣總的特助小聲說了句漾姐,蔣總朝那邊看一眼,您問什麼人,蔣總說一朋友。」
事實沒錯,周自省卻笑著搖頭。
秘書不解。
周自省道:「他助理說了之後,他立馬看過去,我問之後,他至少猶豫了三秒,而且語氣很不確定。」
秘書仿佛懂了:「所以……」
周自省沒幾年就要退居二線了,秘書是他一手培養出來的心腹,自然願意提點:「這種說個字都可能被拿去做閱讀分析的場合,一般回答熟人,就是普通朋友。一般回答朋友,還是在我們和一休有合作意向的前提下,猶猶豫豫回答朋友的……年輕男女,你想想看。」
秘書欽佩:「周行。」
周自省拍著他的肩:「銀行業、傳媒業,你看這『業』字反過來,其實就是人和人的事兒。」周自省唇邊露出一絲高深的笑意,「多學學。」
樓下宴會廳,服務員先前端銀耳湯時,把蓋子暫時放在了茶几上。
蓋子拿走後,茶几的玻璃板上留下一片有輪廓的水霧。
唐漾坐下不到兩分鐘,常心怡的電話就來了,讓唐小漾來酒吧。
之前,常心怡說要回來,唐漾就答應了陪她玩。聽常心怡說完時間地點,唐漾抬頭望一眼大廳:「行,我這邊馬上就要結束了,結束不了提前撤也沒事。」
常心怡軟軟地應道:「亞男說她們一家最近也在碧水灣度假,你把蔣時延一起叫過來吧。」
唐漾又應一聲:「行。」
常心怡揶揄:「喲喲喲,答應得這麼快。」
「你常小怡說話,我怎麼敢不聽。」唐漾不承認自己有一瞬的心虛,一邊在茶几那團水霧上胡寫亂畫,一邊和老友插科打諢。
兩人再說幾句,唐漾掛斷電話,無比自然地去觀賞自己的作品。
她目光觸及歪歪扭扭的「蔣時延」,頓了頓,幾秒後,左顧右盼假,裝隨意實則做賊心虛地擦掉。
擦完後,唐漾回過神來,慌什麼慌,別人又不知道是自己寫的。
再說,即便知道了,全世界又不止他一個蔣時延啊。
嗯,唐漾舔了舔唇,悄然把背挺直了些。
唐漾在裡面等蔣時延收尾時,蔣時延揍完人又在外面扒人的衣服。
他把甘一鳴的西裝外套、針織衫、襯衫全部扒了扔進泔水桶,這才回到那隻上身青紫的劣質「白斬雞」旁。
甘一鳴沒了眼鏡看不清東西,沒了衣服,冷得哆哆嗦嗦。
蔣時延彎腰撿起地上變形的眼鏡框,蹲到甘一鳴跟前,他慢條斯理地用眼鏡腿戳一下甘一鳴額角的腫著的大包,壓著低緩的嗓音:「有的人是你動不得的,明白嗎?」
甘一鳴吞唾沫,大口大口地出氣。
蔣時延細緻又溫和地給他戴上眼鏡,接著道:「大庭廣眾的,甘處裸奔怕是不好,這樣。」
蔣時延寬容地給他留退路:「今晚你先回去,要有下次,我們再另行商榷,可以嗎?」
一牆之隔的宴會廳燈火繁盛,笑語盈堂。
外面,甘一鳴像躺在一堆倒刺上,痛得渾身發抖。
剛剛唐漾顧及大局喊不了人,有多困苦難受。
現在甘一鳴狼狽不堪還赤著上身,就有多困苦難受。
不對,蔣時延的睚眥必報,一向是百倍千倍。
這一通教訓持續近半個小時,甘一鳴不敢還手,也沒辦法還手。
他想過是因為唐漾,可不就是朋友嗎,唐漾值得蔣時延這麼大動干戈?
蔣時延說完了,在甘一鳴褲子上拭了一下手。
甘一鳴嚅動著有血污的唇:「蔣總,你是不是誤會……」
「滾!」蔣時延一眼剜過去。
一直等甘一鳴跌跌撞撞地跑上瑪莎拉蒂,蔣時延這才穿上外套,有條不紊地把紐扣一顆顆扣好,袖子放下去,袖扣也扣好。
然後,蔣時延端起酒杯,輕抿一口,沒咽下去,任憑那股醇香在口腔中橫肆完畢,這才進入大廳,又一路風度翩翩,笑得迷人,找到唐漾。
將近十點,大家陸陸續續準備離開。
唐漾早就處理完水霧的罪證,即便蔣某人就在旁邊,她也氣定神閒:「你們去哪了?」
她故意朝外看一眼:「甘處呢?你們剛剛在說什麼。」
蔣大佬的謊言精美而完整:「剛剛在和甘處討論時事政治,他那人沒什麼主見,只知道噢噢啊嗯。」蔣時延分外輕蔑,「他提前撤了,估計要回家補『鄧論』『毛概』。」
唐漾並不戳穿,哧一聲道:「現在知道過來了?剛剛都不和我打招呼?」
蔣時延「哇」一聲:「都是文明人,怎麼動不動就開打,人招呼做錯了什麼,被打就算了,你還要拉上我一起?」
唐漾「噗」地笑出聲,不想和他貧了。
「去不去小酒吧?」唐漾收拾著東西問。
蔣時延想著唐漾累一天了:「不去。」
唐漾:「常心怡也在。」
那就是常心怡約的唐漾,唐漾和常心怡一起肯定會喝醉,蔣時延乾脆了:「去!」
唐漾學他「哇」一下:「你想去見女神的企圖都不掩飾嗎,人家已婚小孩都會打醬油了啊,延狗!」
蔣時延一臉理所當然:「我陪你,為什麼要掩飾?」
唐漾一口紅酒差點嗆喉嚨里了,蔣時延忙不迭給她扯張紙。
唐漾邊擦邊道:「延狗,你醒醒,不是高中了,還拿老娘當藉口。」唐漾嘲笑他,「那你要不要挽著我胳膊,還是要牽我的手?」
「也不是不可以。」蔣時延笑著,當真去牽唐漾的手。
唐漾在挽胳膊和牽手的選項里預判正確,等他的小指碰上自己的小指,反手就開打。
蔣時延任由她帶著小孩脾氣啪啪幾下打痛快,倏地反手攥一下她的手,又飛快放開。
短暫一剎,溫熱的感覺包圍又撤離。
唐漾怔住,周圍退場的人群按下暫停鍵般,她回神,人群又繼續走。
「智障嗎,你。」唐漾輕推一下蔣時延的胳膊。
大概包太重,她拎著起身時,耳根熱得紅紅的。
「除了智障,你還會罵什麼。」蔣時延一臉坦蕩地幫她拿過包。
唐漾:「傻子。」
蔣時延:「你再說試試。」
唐漾:「傻子。」
蔣時延:「你再說試試。」
唐漾:「傻子。」
蔣時延:「哎喲,誰家小孩這麼聽話?」
「滾。」唐漾笑著搡蔣時延一下。
蔣時延反搡唐漾一下,兩人顧及別人的眼光,偷摸地你搡我,我搡你,跟著大部隊離開。
碧水灣到小酒吧有一段距離,常心怡果汁都喝完了三杯,兩人還沒到。
百無聊賴間,常心怡想到什麼:「糖糖和蔣時延還沒在一起嗎?」
「什麼叫還沒?」蔣亞男詫異,「我哥以前不是喜歡你嗎?你怎麼會覺得他和漾姐早該在一起?」
常心怡從高中開始就是蔣亞男的女神學姐,身材纖細高挑,性子溫柔得能掐出水來。
聽到蔣亞男的話,她「呀」一下輕呼,聲音甜到化開:「老朋友許久不見,亞男你的見面禮就是讓我背鍋嗎?」
「啥?」蔣亞男的腦子暈暈乎乎,「我說的不是後來啊,是漾姐暗戀宋璟那陣,高一吧。」
常心怡脫口而出:「蔣時延高一喜歡的也是唐漾啊。」
蔣時延高一喜歡的也是唐漾?
什麼叫……蔣時延高一喜歡的……也是唐漾?
蔣亞男一臉喝了假酒的表情看著常心怡。
而常心怡意識到自己的語破驚天,目光飄忽地望向四方。
常心怡訂的小隔間有兩方沙發。
蔣亞男離開自己的那方和常心怡坐一起,一邊去摟女神胳膊,一邊眨著星星眼:「看我,看我……」
「我……」常心怡覺得在當事人雙方不在的情況下深入討論這個話題顯得不厚道,但蔣亞男的眼睛真的很漂亮。
常心怡心軟,出口頗為感慨:「其實我當時對蔣時延還蠻有好感,因為他說話好玩,特別開朗,他們當年玩那什麼遊戲,就打槍。」
蔣亞男動作停住:「CF?」
「好像是這個,」常心怡記不太清,「你哥在我們全年級都特出名,他和宋璟關係最好,宋璟是『菜狗』,你哥是『移動狙神』,槍槍爆頭。」
女神高中的喜歡也這麼簡單?
蔣亞男懷疑:「可我哥那時候胖得沒骨頭,臉上還有痘,你怎麼會……」
「要好看,我看自己就可以了啊,長相真的不重要。」常心怡格外理所當然道。
說完,她想起自己老公的國民度,扭頭又撞見蔣亞男促狹的神色,常心怡臉紅了紅,「哎呀」推一下蔣亞男,接著道:「反正就你哥那時候還有記日記的習慣,我坐他後面,無意看到過一次,他日記里很多誇我,喜歡我的句子,但有眼睛的人一看,就看得出他喜歡的是唐漾。」
蔣亞男發蒙:「這是什麼操作?」
「怎麼形容呢,」常心怡想了想,抿一口果汁道,「就像我以前覺得青椒皮蛋好吃,我以為我喜歡的是皮蛋的味道;我覺得青椒肉絲好吃,我覺得自己喜歡的是肉的味道;後來我覺得青椒炒土豆也好吃,我以為自己喜歡的是土豆的味道。最終卻發現,我喜歡的其實是青椒的味道。」
蔣亞男聽得一愣一愣的。
常心怡說:「我比較聰明,我發現了你哥算我的皮蛋,就是不知道你哥有沒有發現唐漾是他的青椒,但麻煩你不要把鍋都朝我身上推可以嗎?」
這比喻讓蔣亞男覺得神奇又有理:「那日記本呢?」
常心怡說話留一半:「我不知道他倆現在怎麼樣,但你哥當時肯定喜歡或者說喜歡過唐漾。」
蔣亞男肩膀耷拉下來:「你這樣讓我很難受。」
常心怡心善,扶著蔣亞男的手背:「那我給你說個讓你不難受的吧。」
蔣亞男眼睛發亮。
常心怡:「漾哥肯定喜歡過宋璟。」
這能算安慰?
「宋璟那樣的人間極品,擱誰誰都把持不住啊,」蔣亞男更難受了,「不瞞你說,宋璟讀研時在762那張軍裝照,就站在樹下低頭整理袖扣那張,簡直帥軟我的雙腿。那手,那臉,不是我說,我哥的顏值和宋璟最多不相上下,唯一的優勢可能就是沒什麼臉。」
常心怡「哧」一聲,掩面笑:「你哥知道你這麼說他嗎?」
「啊,不不不,」蔣亞男糾正,「是超有錢,超有錢……」
兩人聊了好些,蔣亞男又追問常心怡日記本的內容,常心怡點到為止,最後舉起右手格外誠懇地發誓:「要我有半句謊言,我洗澡打不開熱水,開車被追尾,買口紅口紅斷,唇釉、精華、乳液全摔碎。」
這比天打五雷轟厲害太多,蔣亞男一邊制止她說下去,一邊摟著常心怡「心肝」「女神」地叫。
接著,兩人又面對面打起電話,東拉西扯了五毛錢,側邊的小門終於被推開,唐漾和蔣時延風塵僕僕地從外面進來。
「大晚上堵車真的醉人。」唐漾從蔣時延手裡拿過包,扔沙發上。
常心怡站起來抱唐漾,溫柔又開心地說:「待會兒罰你自誇三句。」
唐副處是個辦實事的人,立馬開口:「水平太高,眼光太好,太喜歡常小怡同學。」
常心怡被撩得「嚶」一聲在唐漾懷裡蹭了好幾下。
蔣亞男也探身抱唐漾,故作難過:「漾姐,你不喜歡我嗎?」
「我喜歡你,也喜歡易阿姨。」唐漾彎著眉眼道。
前面兩個都抱了唐漾,蔣時延順理成章地朝唐漾張開雙臂:「漾姐,我呢?」
唐漾用手拍他胳膊一下:「你怕是抱錯了人。」
明明是常心怡大老遠回來啊。
常心怡「欸」一聲,講道理:「我是有夫之婦,有夫之婦,本人授權唐小漾同學謹代表本人接受蔣大佬的擁抱。」
唐漾瞥常心怡一眼,拿她那沒辦法,抬手作接受蔣時延擁抱狀。
蔣時延反而收了手:「我也是有包袱的好嗎,過時不候!」
唐漾放下手:「那我也是有包袱的好嗎,過時不……」
唐漾話還沒說完,蔣時延飛快抱了她一下,又飛快放開,然後拉她坐進沙發里,自己坐在了外側。
唐漾和蔣時延中間隔了一段距離,兩位後到的點酒時,常心怡的視線在兩人間來回打著轉。
蔣時延把菜單遞還給服務員時,常心怡忽然指:「漾姐,你旁邊窗戶上趴著什麼——」
「啊!在哪?在哪?」唐漾大驚失色地朝蔣時延挪。
「別怕,哪兒?」蔣時延自然而然地將她朝懷裡拉了拉,結果什麼都沒看到。
這時,常心怡忍笑道:「坐近點好說話。」
唐漾鬆一口氣,小酒吧燈光昏暗,她並沒有注意到自己和某人挨得有多近。
蔣時延逡巡著窗戶,確定真的沒有小昆蟲、小動物,這才收回視線。外面的舞池有一堆鬧騰的小年輕,他不喜歡,亦朝唐漾靠了靠。
唐漾在外人面前留有防備,遇上常心怡灌酒,完全沒有戒心。
常心怡做事很有分寸,即便酒吧的氛圍很適合做點出格的事兒,她在蔣亞男身上東倒西歪,跟唐漾打打鬧鬧,但和蔣時延都保持著禮節的距離,蔣時延也是。
可兩人越是這樣,唐漾仿佛越能在兩人中間看到一種白月光和守望之感,酒越是喝得痛快。
「你還要不要你的胃了。」蔣時延看著唐漾一杯接一杯,眉頭緊皺。
唐漾嘟囔:「我沒醉。」
蔣時延看不過去,要搶她手裡的杯子,唐漾急忙地躲過去,看到什麼,她動作頓住,眼睛睜得大大的:「你,你手那兒怎麼了?」
「走路不小心摔了,」蔣時延敷衍,「你別喝了。」
「走路都能摔的人有什麼資格囉唆,」常心怡嫌棄,「漾姐喝醉了你不送嗎?」
唐漾微醺著有樣學樣:「漾姐喝醉了你不送嗎?」
蔣時延無奈:「送送送!」
常心怡:「你不背嗎?」
唐漾學:「你不背嗎?」
蔣時延利落地回答:「背背背。」
常心怡和蔣亞男擠眉弄眼:「要不要抱。」
唐漾:「要不要抱?」
蔣時延一個頭兩個大,一下一下敲著太陽穴:「抱抱抱!」
常心怡「噫」地拉長調子,唐漾暈暈乎乎地朝蔣時延伸手要抱抱。
中場休息時,唐漾酒醒了些。
常心怡和兒子視頻,把攝像頭轉過來對著唐漾,教道:「叫乾媽。」
混血小正太軟軟地喊:「乾媽。」
唐漾的心化成一團,「嗷」一聲,誇得天花亂墜又發自肺腑。
常心怡聽不下去了,捂著她的嘴,把攝像頭對到蔣時延,教道:「叫乾爸。」
小正太乖巧地:「乾爸。」
將近十二點,酒吧的氣氛吹氣球一般逼近一個即將爆開的臨界點,明明暗暗的燈光忽遠忽近。
溫度有些高,蔣時延一邊脫外套,一邊尋思常心怡這叫法略有不對,提了問。
常心怡並不接受:「漾姐是女的,叫乾媽,你是男的,叫乾爸,有什麼錯?」
說著,常心怡把鏡頭對準蔣時延,笑得和花兒一樣:「不然你讓James叫你乾媽,叫漾姐乾爸,我也是OK的!」
James在視頻里嚇得朝後一跌,屏幕外,幾個大人笑成一團。
四人出酒吧時,蔣時延滴酒未沾,三個女人醉得差不多了。
常心怡的媽媽開車過來接常心怡,把順路的蔣亞男一起捎走了。
小酒吧隔唐漾住的地方很近,蔣時延攙扶著東倒西歪不會走路的小醉鬼回家。
他問:「要不要背?」
唐漾掙扎著甩開他的手:「我會走路!」
蔣時延問:「要不要抱?」
唐漾堅持:「我會走路!」
路過藥店,蔣時延問:「家裡備了醒酒藥嗎?」
唐漾一臉倔強:「我會走路!」
蔣時延的手臂從唐漾的胳膊穿過去,把她單手抱到藥店,對店員道:「麻煩給我拿一下醒酒藥。」
唐漾偏著腦袋,脆生生地道:「我會走路!」
蔣時延一陣腦袋疼。
「好好好,你會走路。」他先哄著,出了藥店,唐漾還在念經一樣嚷嚷「我會走路」,蔣時延真的就鬆了手:「好好好,你會走路,走走看?」
唐漾像學走路的小孩一樣,雙手朝前,平衡重心。
只是,她朝哪個方向走,蔣時延就走到她身前,手臂懸空地護著她。
唐漾換了三個方向,咽了咽口水,像是在給自己打氣一般:「我會走路……」
聲音弱了些。
蔣時延哄小孩格外有耐心:「我知道你會,你朝前走,我在。」
唐漾的睫毛顫了顫,朝前走兩步,悶頭撞進了蔣時延的懷裡。
蔣時延悶笑著,順勢將她背在背上。
大抵是男人的背太寬闊,大抵也是蔣時延走得平穩,小醉鬼安靜了一路。
唐漾裝修的時候,蔣時延來過她家一次,這會兒循著記憶找到門口,蔣時延從唐漾包里摸出鑰匙,開鎖,進門,關門,然後把她先放在沙發上。
蔣時延正想去玄關給她拿拖鞋。
唐漾忽然牽住了他的手。
蔣時延回頭看唐漾。
唐漾大而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她的睫毛纖長,輕輕顫動時,在眼窩落下一片扇子般的陰影。
「常心怡是你的白月光嗎?」她出聲,有幾分楚楚可憐的味道。
蔣時延想也沒想:「我哪兒有什麼白月光。」
唐漾抿嘴:「你有,你騙人。」
蔣時延莫名其妙:「我沒有。」
唐漾委屈:「你有!」
蔣時延不知道她怎麼扯到這裡來了:「我真的沒有。」
唐漾大聲道:「你有。」
蔣時延:「我沒……」
他的話還沒完,見唐漾嘴一撇,下一秒就要哭的樣子,哪兒還能堅持下去……
蔣時延輕拍著唐漾的手背:「好好好,我有,我有,你說我沒有就沒有,你說我有我就有。」
這下,唐漾是真哭了:「嗚嗚嗚,我就說你有白月光。」
蔣時延心口一緊,又忙不迭扯紙給她擦眼淚:「我告訴你我沒有——」
「你有白月光你還欺騙我的感情!」唐漾「哇」地哭出聲,更加撕心裂肺地控訴,「你明明就在乎我!你還假裝不看我!你明明就因為我打了甘一鳴!你還說你手上的傷是走路摔的!你明明就關心我!」她又抽抽噎噎地道:「為兄弟兩肋插刀就有這麼難以啟齒嗎?嗚嗚嗚嗚。」
蔣時延不知道她是怎麼從「白月光」繞到兄弟情的,也不知道她欺騙感情這樣的詞是在哪部電視劇里學的。
蔣時延頗為心虛地扭了扭脖子:「你都看到了啊……」
唐漾抽了抽鼻子,紅著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他的手。
蔣時延不知道唐漾的酒醒了幾分,小心翼翼地解釋:「你知道我平時不暴力的,甘一鳴是特殊情況,真的。」蔣時延道:「我善良溫柔很有愛心,平常我加班的時候蔬菜來滾我鍵盤我都不會打它……」只會搶它的蝴蝶結,拿把剪刀威脅說把它剃成全裸,拿了它正在吃的罐頭擱在電視櫃最上面……
蔣時延還沒來得及說,唐漾忽然出聲:「蔣時延。」
「嗯?」
她很心疼很心疼地說:「你痛不痛啊……」
尾音又軟又綿。
蔣時延一頭撞進唐漾那雙迷茫的水眸,呼吸窒了。
「我拿藥給你。」唐漾說著,翻身從沙發上下來。
她路都走不穩。
蔣時延回神,擔心:「我是皮外傷,不痛,你能找到藥嗎?」
唐漾沒接話,固執地扶著牆走到酒水架旁,她從架子上取下一個袖珍醫療箱,揉了揉眼睛,在裡面拿了一瓶噴霧和一根棉簽,忘了關箱子就回到沙發旁。
唐漾一隻手拿噴霧,一隻手握蔣時延的手:「我給你噴,把皮上的瘀血洗掉。」她很認真地對蔣時延道,「你痛一定要說哦。」
唐漾一副哄小孩的口吻。
蔣時延藏著小心思點頭。
唐漾盤腿坐上沙發,蔣時延側坐在沙發上,隔她近些。
唐漾的眼睛裡有光,蔣時延剛好看到,唐漾的發梢微鬈,剛好拂在蔣時延的小臂上。
蔣時延的喉嚨微微發乾。
唐漾試探著找位置,她還沒噴,蔣時延開始叫:「痛——」
「啊!」唐漾唰的一下閉了眼睛,比他叫得更大聲。
第一波叫完,唐漾調整了一下情緒,即將按下噴嘴的前一秒,蔣時延:「痛——」
「啊!」唐副處開始了第二波條件反射。
第二波叫完,蔣時延又趁她要噴的時候,噝地倒吸一口冷氣。
唐漾學他縮脖子、吸冷氣,只是吸著吸著,她的眼皮便合上了,有了均勻而綿長的呼吸。
這是……皮著皮著睡著了?
一番走路、買藥折騰下來,已經是凌晨了。
唐漾睡著,小腦袋一點一點,眼看著要朝前栽下,蔣時延驀地伸手托住她的臉。
唐漾的皮膚細膩,如上乘的羊脂般白皙細膩。
從蔣時延的角度,只能看到她飽滿的額,偏棕色的發。
放在牆角的落地鍾「嘀嗒」「嘀嗒」,襯得房裡更加安靜,蔣時延想看唐漾睡著的臉,又害怕吵醒某隻小醉鬼。
他想了想,手沒動,身體順著她臉的方向緩緩俯下,然後偏頭和她面對面。
唐漾鮮少醉酒,在蔣時延的記憶里,一隻手都能數過來。
她醉著的時候鬧鬧嚷嚷,睡著之後卻分外乖巧,不亂動,不亂掙扎,像個柔軟精緻的洋娃娃。
她的眉毛畫過,細長似柳葉,眼睛很大,睫毛纖長。
在唐漾身上,蔣時延深刻地體會到了相對論——以前唐漾微胖,他覺得唐漾眉眼小,用蔣媽媽的話來形容自己,就是「胖眯了」。真等唐漾現在瘦得身姿窈窕了,蔣時延才覺得唐漾五官大,大到每一寸的細節他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看得仔細緩慢,看得他可以在腦海里清晰勾勒出她高中時候的樣子。
那時候她不懂化妝,素麵朝天,大概會抹大寶,SOD蜜的香味和自己臉上的一樣。她特別愛笑,有一個酒窩,有時候看不見,有時候看得見,她每次笑,眼睛都彎得像月牙。
然後,是秀氣的鼻子,她現在喝醉酒,鼻尖紅紅的。
再然後是唇,小巧精緻,唇珠明顯,她的口紅早已七零八落,唇微啟時,暖黃的壁燈修飾在她唇間,清瑩潤澤……想親。
沒有酒醉,沒有藉口,沒有控制不住的憤怒或者其他動機,就只是簡簡單單、真真切切發自內心地……想親。
想親她。
蔣時延這麼想著,也這麼做了。
他一隻手托著她的臉,一隻手撐住背後的沙發,有意識、有理性,偏偏有點克制不住地,輕輕地碰了一下她的唇。
有殘留的果香和酒香,觸感如雲朵般軟到近乎不真實……
剛剛那一下時間太短,蔣時延覺得自己什麼都沒感受到。
他望著唐漾安睡的模樣,喉結起伏,然後,特別沒底氣,特別膽大包天地……又偷偷親了一下。
這次,觸碰的時間比上次久一些。
蔣時延以為自己會滿足,可心裡那股隱約的火氣卻愈發恣肆。
她的唇真的軟、甜,像小學換牙時,揣著心跳偷吃的糖。
而意猶未盡就像一隻手,順著蔣時延的腳心緩緩上撫,摸過他每一寸皮膚,從足到頂,酥癢發麻……
蔣時延閉眼深呼吸,一下,兩下。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然後,以電影慢鏡頭的速度脫掉皮鞋,輕手輕腳地把唐漾抱到她臥室的床上,擱置易碎物品般放下。
蔣時延的動作格外小心。唐漾頭挨著枕頭時,還是不可避免地嚶嚀一聲。
蔣時延整個人被按了開關般暫停。
他屏住呼吸,一直等唐漾又睡過去,這才小心翼翼幫她脫了外套,踮著腳去衛生間給她拿卸妝的東西。
是的,蔣時延有卸妝的概念,但僅限於概念。
索性唐漾的妝上得不厚,一張卸妝濕巾就可以搞定。
初春半夜溫度低,蔣時延怕濕紙巾涼到她,去一塵不染的廚房燒了半壺水,用熱蒸汽把幾張濕巾熏到和體溫差不多了,這才拿著東西回到她身邊,點開一個美妝博主的視頻,開靜音。
蔣時延一邊看,一邊跟著博主仔細又溫柔地給她卸,先是額頭,接著眉眼,她的鼻側畫了陰影,蔣時延擦得稍微久些,然後是唇、小巧的下巴,再朝下……
唐漾的脖子修長、細白,擦前和擦後的色差幾不可察。
蔣時延蹲在床邊,順著她脖子的弧度再下一點。
他的手指停了,目光停了,呼吸卻重了……
唐漾冬天沒有穿文胸的習慣,她認為,把自己的冷手伸到熱衣服里解暗扣是一種可以避免的酷刑。
所以,胸貼成了她出席重要場合的心頭好。
蔣時延平常總懟唐漾飛機場,可真當唐漾側睡時,胸前仍有一抹起伏的弧度,白皙,柔軟,若隱若現地……擠在一起。
蔣時延的指尖隔得很近,近到他稍稍朝下一伸,就可以碰到。
蔣時延的喉嚨重重一滾,告訴自己不能碰,可他的視線上抬至唐漾唇間的同時,手卻不可控制地探到了她的領口。
唐漾穿的小V領仿襯衫,蔣時延的手指靈活地解開了第一顆紐扣。
「嗒」一聲輕響,領口敞大了些。
蔣時延的左手輕輕捏住唐漾的下巴,拇指指腹緩緩摩挲著她的唇,右手不受控制地,解開第二顆。
「嗒」,他的指尖離那抹柔軟好似更近了些。
凌晨兩點多,城市的夜生活落下了帷幕。唐漾的臥室是簡歐風格,飽滿的色調在安靜里宛如催化劑,驅使著蔣時延內心那股和她靠近的渴望越膨越大。
尤其她的呼吸淺淺,縈繞在他的喉結,他俯身再朝下些,便和她交換了鼻息。
蔣時延想,再開一顆吧。
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就聽見心底有個聲音告訴他,再開一顆。
紐扣是冷的,肌膚是冷的,指尖是燙的。
好像又有一個聲音告訴他,不能開,這是漾姐,這是漾哥,這是唐漾啊……
不能不顧及她的感受,不能不能,真的不能開。
蔣時延的視線在那抹柔軟和她的唇間逡巡,好看的指節徘徊在她第二顆紐扣的位置。
他給她把衣服合攏了些,又忍不住敞開,若朝下一些,又像觸碰了什麼禁忌般倏地收回來。
一次一次的肌膚接觸,他的眸色愈邃,鼻息愈重,一股亂竄的躁動伴著這一次次循環往復就快壓抑不住時。唐漾的鼻子動了動,仿佛有什麼知覺般伸出舌尖,蔣時延覆在她唇間的手指沒來得及躲……
濕熱溫軟稍稍一觸。
唐漾的舌尖舔到蔣時延手指的瞬間。
蔣時延倏地手握成拳,狠狠朝牆上砸去。
傷口撕疼的瞬間,蔣時延徹底清醒了。
蔣時延的手背指關節的位置出了血,留了一點在牆面上。
蔣時延起身,無比淡定地回到客廳,用唐漾方才找出來的藥草草包了傷口,把牆面處理乾淨,又給唐漾把被角掖了掖,確定她重新入睡了,這才轉身去了陽台。
唐漾住28樓,視野寬闊。
蔣時延站在欄邊,俯瞰半城霓虹明滅,似河似海。
以前高一時,唐漾喜歡看亂七八糟的故事,蔣時延上課上得無聊,就聽她講。
卿卿我我的小愛情聽膩了,唐漾就給他講奇聞逸事。
比如,靈異故事。
比如,某偏遠農村有個人被瘋狗咬了,沒打疫苗,狂犬病的潛伏期是二十年,然後等病發時,那個人在家瘋狂咬東西,猩紅著眼睛,見到什麼咬什麼,家裡人把他鎖在房間裡,結果他用頭撞牆,用嘴啃牆,最後吃穿了一面牆暴斃而亡。
夜風徐徐,蔣時延點了根煙,回憶唐漾當時的描述。
躁,亂,情緒不可控。
就像在一休辦公室的那個下午,他聽到她和周默要約飯。
就像在老宅那個晚上,她喋喋不休地說她要和別人相親,要和別人結婚。
就像剛剛在她房間,她明明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
如果剛剛那次可以歸結為成年男女的生理躁動,那之前那些呢?
聽到甘一鳴給她打電話,看到甘一鳴碰她,自己根本壓抑不住地動了手……
蔣時延半眯著眼,吸一口煙,然後撥通了馮蔚然的電話,出聲平靜:「你們TAXI那家最好的,就什麼全國首家構建了病歷圖譜的醫院周末上班嗎?」
那可是治疑難病症的地兒啊。
「上,」馮蔚然聲音都變了,「延哥,你怎麼了?」
蔣時延淡淡地:「那我明天去打一針狂犬疫苗。」
「被狗咬了?」馮蔚然鬆一口氣,「打疫苗好像要二十四小時內,怎麼這麼晚打電話,你什麼時候被咬的,有什麼症狀?」
蔣時延不著痕跡皺了眉:「沒有被咬,就是和一條瘋狗對視過,然後現在不太能控制住手腳,也不太能控制眼睛,情緒波動很大,有點像狂犬病。」
明明以前他和唐漾之間不是這樣,明明以前拿一些「小花」「大花」送上來,他也可以很理智。
這話顯得沒什麼說服力,蔣時延補充:「我當時隔那條瘋狗特別近,不是說很多病毒打個噴嚏就能傳播嗎?」
您這哪是傳播,您這分明是甩鍋。
馮蔚然知道蔣亞男今晚和哪些人在一起,「嘖」一聲:「延哥,我可以很負責地告訴你,你可能是和常心怡對視了一眼。」
然後意難平,馮蔚然沒說。
「關常心怡什麼事兒,」蔣時延莫名其妙,「狗是唐漾回來第一周我和她去南津街就遇到的,而且之後好多次這樣……」
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馮蔚然不想和智障廢話,問:「你喜歡常心怡嗎?」
蔣時延:「以前喜歡過吧。」
馮蔚然又問:「你喜歡你台灣那個女友嗎?」
蔣時延已經不太記得了:「以前喜歡過吧。」
「前面都是鋪墊和廢話,」馮蔚然直截了當,「你喜歡唐漾。」
菸頭抖下一縷菸灰。
蔣時延緩緩地吐煙圈:「我記得我們以前說過這個問題——」
馮蔚然壓制語速:「那你能接受漾哥在別的男人面前醉酒,被別的男人送回家,你知道男人都是下半身動物,說不定那人還趁著漾哥喝醉了半推半就親一下,親兩下,親著親著……」
煙掉下28樓墜入濕潤的草地。
蔣時延喉嚨發緊,切斷電話。
回到臥室,他坐在地上,安安靜靜看了唐漾許久,然後去了廚房,再然後,隨手找了條毛毯披著窩到唐漾床旁的小沙發里。
唐漾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蔣時延把自己送回家,自己給他上藥,男人的肌肉勃發而美好,自己上著上著藥,忽然鬼迷心竅,拽著他的衣領胡亂吻他。
他很為難,但終究血氣方剛,沒抵過自己軟磨硬泡。
兩人糾纏一路去了臥室,她脫了他的西服外套,然後脫他的襯衫。
兩個人都很急,可越是急,越是脫不掉,她卡在他襯衫第二顆紐扣的位置,反覆牽扯,反覆糾纏,輕輕重重抵死纏綿,就像襯衫扯落之後……夢的後半段一樣。
蔣時延昨晚忘了拉窗簾,唐漾被早晨第一縷陽光喚醒。
她身上的痛是真的,腦袋重是真的,但也是睜眼之後,她意識到這是一個夢。
她的外套和襪子脫了,妝卸得七七八八,而夢裡的男人此刻正窩在沙發上,沒有騷,沒有浪,本分得不像話。
沙發很短,一米五。
蔣時延高,一米八八。
他的腿難受地收在身前,薄毯蓋住了精緻的下半張臉。
很多人願意用氣質高於長相來形容高級感,但不可否認,長得好看的人,氣質大多出眾。蔣時延的臉型立體,眼角狹長,他勾唇時,常有眼帶桃花的意味,吊兒郎當一說話,又是玩世不恭的姿態。
高中之後,唐漾就鮮少見他的睡顏,睡著也是面如白玉,鼻樑挺拔,兩扇又長又密的睫毛柔軟地覆在眼窩上,陽光順著他的睫毛落下,他的睫毛輕輕地顫動,唐漾半靠著床頭,心口微微癢。
大概是唐漾的目光太炙熱,大概也是這樣的睡姿太磨人。
沒一會兒,蔣時延的眼皮動了動,睜開眼,唐漾的目光沒來得及躲,撞了個結結實實。
「你醒了?」蔣時延沒注意。
「嗯。」唐漾應一聲,目光心虛地躲開。
蔣時延揉揉眼睛坐起來,一邊疊毯子,一邊微啞著嗓音道:「鍋里給你熬了小米粥溫著,你眯一會兒起來估計剛好,醒酒藥在茶几上記得吃。」說著,蔣時延打了個哈欠,下地找拖鞋,「我太困了,我要先回去了。」
唐漾看他走路都走不穩,哪兒還有半分浮想聯翩的心思。
她一邊暗罵自己禽獸,一邊不好意思道:「我昨晚應該沒鬧很久吧,我醉了會困……你幾點睡的啊?」
蔣時延:「三點多吧,五點多起了一次。」
唐漾下床:「要不然你在我床上睡一下吧。」
蔣時延:「別,我想回去洗個澡。」
唐漾:「我送你。」
蔣時延揚揚手機:「我給助理髮簡訊了。」
兩人一起出臥室,唐漾送他到電梯口,耳後微紅著:「昨晚那個……謝謝你。」
蔣時延本來要進電梯,聽到這話,他俯身偏頭,俊臉和噙著笑意的低音忽然而至:「要怎麼謝啊?」
「哈?」唐漾就是說個順嘴話,結果撞上他滿眸溫柔和認真,登時紅了耳根,愧疚得舌頭捋不清,「你,你想我怎麼謝啊……」
昨晚舔我手指的時候不挺靈活的嗎。
蔣時延心裡發笑,不逗她了,他伸手輕捏一下她的耳垂,又揉了揉她的發,第無數次打哈欠:「再說。」
長得高就了不起,可以摸摸撓撓嗎?可以。
「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唐漾小聲叮嚀著,耳朵頓時紅透了。
「那你進門注意安全。」蔣時延學她。
奇怪的是,唐漾沒有回懟,反而分外愧疚地點了點頭。蔣時延瞧她難得乖順,一顆心軟得不成樣子。
電梯門徐徐合上。
電梯裡,蔣時延暗笑,要是她知道自己昨晚偷偷親了她,是會嚇到炸毛,大斥延狗哪兒來的膽,還是氣沖沖地撲上來撓自己?
電梯外,唐漾拖著沉重的步伐進門,關門,然後驀地蹲到地上,懊惱得直抓頭髮。
延狗送你回家,給你熬粥,給你脫外套、脫襪子、睡沙發,人拿你當兄弟一丁點邪念都沒有,唐漾你在想些什麼,怎麼可以,可以……
可轉念一想,夢又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夢不代表本人,夢和現實相反。
老祖宗一句「食色性也」如山壓頂,她唐漾一介凡人,加之過年長胖到九十九斤,想躲也躲不過啊……
蔣時延很少徹夜不歸,大早上叫自己去接這種事兒,還是頭一遭。
助理見他這副模樣,略有擔心,路過醫院時,問:「要去看看嗎?」
蔣時延:「不用。」
「可我看你……」助理猶豫。
蔣時延半合著眼:「要死了?」
助理噤聲:「……」
蔣時延又問:「你覺得唐漾會捨得讓我死嗎?」
助理完完全全不敢說話:「……」
蔣時延雙臂舒展地癱在后座,不知想到什麼,眼神閃了閃,嘴角的笑意勾得懶散又蕩漾:「她捨不得。」
「……」
蔣時延的笑意愈深,薄唇一字一頓:「但她會……」
像昨晚一樣磨人地,磨死我……
蔣時延話說得沉聲靜氣,可他的眼尾勾著那若有若無的繾綣……
助理好像聽了一場雲雨般,後背發緊,將油門踩到底衝過醫院。
醫院住院大樓。
某單間病房內,安靜到可以聽見樓下的車水馬龍。
病房裡有一床一桌一人,小方桌上擺著一份檔案和一個藍色曲奇盒。
周自省手上吊著針,一邊翻一份檔案,一邊從曲奇盒裡拿葡萄乾吃:「唐漾是主動申請調回A市的?不是輪崗?」
「不是,我問過,」秘書道,「B市信審處當時也有空缺,但唐副處是A市人,所以我想可能因為方便照顧父母。」
「你我又不是唐漾。」周自省笑笑,換了另一份。
秘書瞧著周自省的動作,眼神閃了閃。
他朝門外看了一眼,確定門鎖好了,這才上前一步,低聲道:「甘處請了半個月假,說出了蕁麻疹。」
「昨晚甘一鳴給我打了電話請假。」周自省道。
「可我剛剛路過急診,看到甘處在……」秘書附在周自省耳邊低語幾句。
周自省「噗」地笑出聲,隨即收住,淡淡地道:「包紮幾個傷口算什麼,就他做的那些腌臢事,即便有人把他扒光了綁公交車上繞城一周也不足為惜。」
不過,這樣的可能性幾乎為零。首先,公交車並沒有做錯什麼;其次,誰讓他有那麼厲害的老丈人呢。
秘書想笑又沒笑。
「對了,」周自省想到什麼,「聯繫碧水灣,報我的名字,把蔣時延和甘一鳴在陽台一起看風景的監控刪掉。」
秘書記下:「需要知會蔣總一聲嗎?」
畢竟算個人情。
周自省道:「施恩都是為了圖報就沒意思了。」
秘書自覺失言。
兩人又說了好一會兒話,太陽出來,窗外卻吹著點風。
「阿默還是不接我電話嗎?」周自省臉上難得出現類似長輩的慈愛。
一個答案顯而易見的問題,秘書沒吭聲。
周自省嘆了口氣,視線落在其中一份檔案的卷封處。
證件照上,女子是討人喜歡的恬美長相,唇邊有笑,笑容溫柔而堅定。
「你說,」周自省若有所思,「阿默會不會和蔣時延喜歡同一個人……」
唐漾很像某個人,而阿默喜歡唐漾,就像喜歡最好的陽光。
唐漾完全不知道自己被行長在背後這麼親切地慰問過。
她本以為自己會有一個休養生息的周末,結果范琳琅一個電話通知,早上還穿著睡衣,喝著小白粥準備在家窩一天的唐漾,下午就著西裝、襯裙站到了匯商頂樓的辦公室。
周自省也是經管出身,業務能力強,為人和藹,作風簡樸,屬於在整個匯商都有口皆碑的人物。
唐漾進門,恭謹地喚:「周行。」
「坐,別客氣。」
唐漾坐到一旁的沙發上,周自省過來給她倒茶,唐漾不好意思地推託,周自省把紙杯推到她面前,溫和地問:「唐副知道甘處請假的事兒了吧。」
唐漾應:「知道。」
周自省道:「你來分行之後績效不錯,南津街張志蘭那個案子也處理得很漂亮,轉掛社保,縮減貸款金額,然後重新提交資料,批下。」
周自省表揚得相當走心,唐漾心裡生出一種被認可的熨帖。
察覺到唐漾的微表情,周自省又道:「然後分行這邊希望提你做代理處長,通知到了嗎?」
唐漾詫異一下,隨後道:「我會抓緊時間熟悉甘處的工作和流程,爭取儘快進入狀態。」
「其實今天找你過來,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周自省給秘書傳了個眼色,秘書把資料遞過來,周自省道,「九江和匯商合作十幾年了,他們每年貸款進件信審處這邊都會成立專案組跟進。」
唐漾表示知道,專案組正在組織中,不出意外甘一鳴應該是組長,她是副組長。
周自省道:「如果唐副沒有問題,我和其他幾位行長希望唐副能挑起這個案子。」周自省頓了頓,「我的意思是,即便甘一鳴回來,信審處處長的位置交還給他,這個項目的組長仍舊是你。」
主要負責人,也是負主要責任。
接下來,周自省又誇了唐漾幾句,唐漾面上平淡,心裡卻如坐針氈。
快到飯點了,她微笑著告辭離開。
如果之前周默沒有約唐漾吃飯,加上九江在匯商貸了十幾年,上面肯定會照顧一些,唐漾覺得這是一份加官晉爵的美差。
可周默在滋味閣說的那些話表明,九江這份案子明顯需要人為取巧,自己明明拒絕了周默,行長為什麼還要欽點自己負責?
出樓時,黃昏的風裹著寒意,朝她撲面捲來。
傍晚六點,夕陽流光溢彩灑了一車。唐漾坐在駕駛座上,左思右想。
她並沒有在想蔣時延,只覺得唯一一個不在同一領域但又可以和她討論這個問題的人,只有蔣時延。
理由充分了,唐漾的微信發得順理成章。
【ty:出來吃飯嗎?我還餓著。】
十分鐘過去了,蔣時延沒回。
【ty:遇到了一個事兒,想和你說說。】
又過了十分鐘,蔣時延還沒回復。
唐漾接著敲手機——你在做什麼啊,難道我昨晚真的很過分嗎,明明今早走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突然不回復……
他以前不都會秒回自己的嗎。
等等,人家秒回是脾氣好,人家並沒有義務秒回啊,孤男寡女一晚上什麼都沒發生,意思難道還不明顯?
想到這裡,唐漾扯扯嘴角,逐字刪掉輸入欄里還沒發出去的話。
她渾身的力氣也隨著越來越短的字條被抽出,刪完最後一字,她整個人伏在方向盤上,宛如一棵被曬蔫了的小白菜。
唐漾默念,延狗是朋友,又不是男朋友。
延狗是朋友,又不是男朋友。
延狗是男朋友,又不是朋友……
唐副倏地推開車門,攥著U盤風馳電掣去往辦公室。
路遇值班的同事偏頭問,唐漾高跟鞋蹬得「嗒嗒嗒」:「資料忘了拿。」
同事們紛紛表示唐副敬業。
唐副回到辦公室,打開電腦插上U盤,格外精英范兒地下了一首世界名曲——《清心咒》。
唐漾以為蔣時延過會兒會回,即便補覺也該補好了。
但唐漾沒想到,蔣時延這個待會兒,持續到了第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