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心思
2024-10-01 14:54:06
作者: 畫盞眠
還有兩天就是除夕,A市道路張燈結彩。
唐漾開了二十來分鐘,便看到了目的地。
蔣家老宅是個類似四合院的建築,圍牆上粘著剪紙,門楹上有對聯,紅火又喜慶。
前幾年,唐漾和蔣時延會輪著去對方家拜年,這兩年都忙,倒疏忽了。
到門口,唐漾停車:「我初五過來可以嗎?你家好像每年都是初五請客人。」
「可以,「希望你到時候穿破一點,不懂禮數一點,不然我媽很可能直接給人介紹,」蔣時延終於說話了,捏著嗓子學,「哎呀,這是我大女兒唐漾。」
唐漾「撲哧」笑:「謝謝誇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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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時延做了個免禮的手勢:「還有就是不用拎東西,太麻煩,你能來,他們就很開心。」
唐漾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蔣時延說著,下車,繞到駕駛座旁:「不過唐副處有時間的話,可以考慮換車或者開我的車。」蔣時延打量粉色的車身,神色複雜,「每次從你的mini上下來,我都會懷疑自己的霸道總裁身份。」
「那我下次換輛哈雷?」唐漾「嘖」道,「從粉色mini上下去,或者在機車后座小鳥依人抱住我的腰。」唐漾挑眉:「蔣總覺得哪個畫面感更強?」
「那人家會以為我是機車王子,小孩坐在前面。」蔣時延不以為然,從路旁的蠟梅枝上扯了朵小花砸她。
「你幼不幼稚,」唐漾氣笑了,「早知道,今晚那鍋雞湯就該全部灌給你,裡面核桃、白果都補腦,扔了多可惜。」
蔣時延回身指:「那要不要我進去給你搬張小板凳,你站上小板凳好撬我的嘴。」
唐漾拈起衣服上鮮嫩的花瓣,嗔著砸他。
一個在車裡,一個在車外,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聊著漫長而無意義的天。
唐漾喜歡嗆蔣時延,然後看他生氣又不敢朝自己發火的樣子。蔣時延就喜歡把唐漾逗得面紅耳赤想撓人,然後她一出手自己就躲,樂此不疲。
直到快十點,張志蘭給唐漾來了電話。
蔣時延用眼神問是誰,唐漾用口型提示他南津街,蔣時延瞭然,唐漾接通。
大抵是四下靜謐,也大抵是唐漾手機音量大,蔣時延可以聽到內容。
在年關里,女人小心翼翼道了句「唐副,您好」。
唐漾回「您好」。
張志蘭怕打擾唐漾,簡明扼要地描述情況,說一休傳媒外聯部的人找到她,想讓她做主人公,參演《遺珠》紀錄片。「役一番」這樣的詞她聽不懂,但片酬不菲,張志蘭搜了一下,有一休這家公司,口碑也特別好。但她無德無能,這樣的事情就像天上掉餡餅,她吃不准對方的意圖,不知道可信不可信,唯一有文化又靠得住的朋友,就是唐漾。
唐漾沒給意見,先問:「你有這個想法嗎?兩個孩子呢?」
她不覺得張志蘭是見錢眼開的人,如果他們害怕生活被打擾而不願意,那真實性如何也就不重要。
唐漾考慮得很周全。
張志蘭亦是,她想答應,出於紀念。
「我帶著兩個孩子,也沒準備再嫁人,偶爾一個人的時候,都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就做了一場夢……」張志蘭笑,「他才走了不到兩年,我想十年、二十年,老了以後,還能記得他。」
想到一休工作人員說的什麼,張志蘭問:「他們說CEO叫蔣什麼,那名字我抄在字條上忘記了,和您是認識還是怎樣,他們還說……」
張志蘭說了很多重複的內容,唐漾沒有不耐煩,給她把大致情況分析清楚了,這才「嗯」一聲。
「蔣時延。」唐漾握著方向盤,看前方。
蔣時延就望著唐漾一個字一個字念出自己的名字,心弦微動。
然後張志蘭壓低聲音,說自己在網上看到這位大佬好像很會懟人,有的評價好,有的評價不好。
蔣時延沒聽清,只看到唐漾笑得眉眼彎彎。
然後。
「哈哈,是的,」唐漾頓了頓,輕聲道,「你可以信任他,和信任我一樣。」
唐漾說得自然,說完接著和張志蘭說貸款的問題。
而蔣時延心裡那團先前在滋味閣積攢的棉花糖被加了最後的氣壓般,「嘭」一下,炸開。
她讓別人信任他,和信任她一樣。
一股甜絲絲的暖流從心口流到四肢百骸,流著,流著,蔣時延說不清是癢還是甜。
蔣時延不想盯著唐漾看,偏偏眼睛不聽使喚,看她叩兩下方向盤,她抿嘴笑,她咬嘴唇……
好像之前要抱抱的時候,也是這個動作。
仿佛下了蠱般,蔣時延也輕輕咬一下自己的嘴唇。
恰好唐漾轉過頭來,蔣時延宛如做壞事險被抓包,耳根熱著,喉嚨滾動著……
他覺得自己今天太累了,需要靜一下。
唐漾捨不得蔣時延久站,聊完該聊的就掛了電話。
她笑吟吟地望著他想說什麼。
「很晚了,你到家記得給我發消息,」蔣時延語速飛快,「晚安。」
唐漾的話卡在喉嚨:「晚安,你早點休息——」
蔣時延忽然把手探到車裡,將唐漾身前滑到中間的外套拉鏈一拉到頂:「晚安。」
唐漾詫異,蔣時延飛也似的走進門,蠟梅的花瓣灑落一地。
門後,蔣時延忘了和大家打招呼,匆忙上樓。
他在寒冬臘月沖了個冷水澡,然後把自己埋進被子裡,滾兩下,靜一靜,再滾兩下,再靜一靜……
而門前,蔣時延方才拉拉鏈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唐漾鎖骨端的皮膚。
有微微的酥麻。
唐漾紅著臉,小心抬手,剛碰到就被燙得縮回去。
「好險……」
唐漾吞了吞口水,延狗的手是打火機做的嗎?
她扶住車頭,一直等那股悸動過去了,氣血平了,才驅車離開。
到家後,唐漾正常地和父母嘮完嗑,才上二樓。
她忘記自己上樓前想做什麼,又愣了好一會兒,撥給蔣亞男。
唐漾的房間是臥室書房一體的設計,大而空曠,落地鐘的嘀嗒聲和等待音混在一起。
沒幾秒,接通了。
唐漾的語氣有點輕飄:「以前總感覺自己會單一輩子,相親也不會相到合適的,可現在,好像被人抱一下就有點。」她把玩著一根眉筆,「控制不了……」
蔣亞男和唐漾交心多年,默契地猜到接下來的話,朝樓上瞥了一眼。
聽筒里,唐漾想不通:「你說,是我單太久想談戀愛,還是有別的什麼啊……」
聲音小得快聽不見。
蔣亞男第一反應那個人是蔣時延,可自己老哥不是和程斯然他們在一起嗎?
隨後想到什麼,蔣亞男問:「你今晚和周默約的飯?」
唐漾:「對啊。」
兩個字,一下把蔣亞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蔣時延是她哥,他對唐漾的心思自己意識不到,全家人可都看得一清二楚。
唐漾是她閨蜜沒錯,唐漾做什麼都門兒清沒錯,唐漾說了蔣時延是朋友不可能成為戀人,沒錯。
可蔣亞男對周默的觀感並不好,蔣亞男也不知道自己從哪裡得來一個「周默暗戀漾姐」的印象,她不是阻撓閨蜜尋找幸福,只是幫自己老哥穩一把,合理開導閨蜜,沒問題吧?
思量片刻,蔣亞男小心翼翼地措辭:「就已婚人士角度的話,是你單太久想談戀愛,不是對那個人有想法。就換個人抱你,一樣的。」
比如我哥。
換個人抱?不是蔣時延?
唐漾皺了眉。
蔣亞男接著說:「你的年齡不算大,但多少都有結婚的壓力,之前不是還去相親了嗎?」蔣亞男說,「但越是這樣,你越要清醒,人都是會變的,尤其是同學,如果你和他在學校就不熟,那出社會,更不知道這人會變成什麼樣。」
唐漾心虛地小聲道:「不是的……」
蔣亞男針對周默的意思很明顯:「如果你和他在學校就很熟,那朋友朝前沒走成,朝後退一步……」
蔣時延還沒突破這關,蔣亞男自然不想讓別人捷足先登。
結果這句話恰恰戳了唐漾的痛處。
無聲里。
蔣亞男明了,愧疚:「漾姐,我也不是別的意思,就感情的事兒還是要慎重,等開年忙起來,這樣的心思估計就淡了。」蔣亞男舉例,「我和馮蔚然雖然整天吵來吵去,但感情還行,所以知根知底很重要,這樣說的話……」
蔣亞男仰頭又看一眼蔣時延的房間,深謀遠慮道:「你可以嘗試一下相親,父母和親朋介紹的,根底上至少會穩妥一些,當然會遇到性格奇葩的,不也有很多相親認識恩愛幸福的。」
可不是自己想要的開導結果啊。
唐漾嘆氣:「我先去洗漱了,你去帶程程吧,我改天來給小不點兒壓歲錢。」
「好,」蔣亞男叮囑,「真的不要因為有壓力就急,很可能好的緣分在後面……」
又嘮叨了好一陣。
掛斷電話後,唐漾肩膀一耷,略微頹然地趴在梳妝檯前碎碎念:「是因為有結婚壓力,太急了,太急了,要冷靜,要冷靜……」
可她越念,心裡越亂。
越念,越想起蔣時延碰過的耳後,碰過的脖子,那些小塊小塊的皮膚又跟著呼吸開始發燙。
兩根細白的食指快絞成了麻花,唐漾喪氣地嘟囔:「道理大家都懂,但,但……」
蔣時延說「但我不會」,蔣時延笑「給你找張小板凳」,他說有風撩了自己的頭髮,自己打他他還躲,但又乖乖給自己拉了拉鏈……
空調好像有點熱。
唐漾用手背拍拍發燙的面頰,調低了溫度。
「轟轟」一陣大功率後,還是熱。
唐漾一頭栽到床上,拉了被子蓋過頭頂,「啊啊啊」著滾來滾去。
她顯然忘了家裡才換了中央空調,隨便哪兒調一下,上下兩層都會變溫。
樓下。
唐爸爸工地里的工人給他送了只農村餵的鴨子拜年,唐媽媽正準備煨老鴨湯。
唐漾第一次調空調溫度的時候,唐媽媽當閨女熱,沒在意。
第二次調溫度,唐媽媽也忍了。
第三次,自己在廚房辛苦給她煲湯,她還鬼哭狼嚎打亂自己的切菜節奏?
唐媽媽刀一頓,沖樓上吼:「叫什麼叫!信不信我把你拎下來和鴨子一起燉了!」
唐漾積了一肚子鬱悶,瞬間偶像劇女主附體,很大聲且天不怕地不怕地撒嬌:「媽媽,你來啊!來啊!」
唐媽媽捂著額角,一陣腦仁疼:「……」
唐漾輾轉反側,一夜不得安眠。
第二天早晨,她一覺醒來,看到鏡中女人臉上恐怖的黑眼圈,瞬間什麼心思都沒了。
時間是個老巫婆,對延狗那樣的壞人寬容得不行,對自己這樣的小可愛殘忍得無比。
尤其後來,她刷微博,刷到某人的動態,這個結論愈發堅定。
蔣時延說自己一晚上沒睡著,乾脆早起給家裡人做早飯,然後配了廚房流理台的圖和露半張臉的自拍。下面各方紅人評論,不少「小花旦」賣萌打滾說「大佬仍舊帥」「跪求護膚秘籍」……
蔣時延一個沒回復。
唐漾還是沒忍住地皺了眉,隔著屏幕小心戳了一下他的臉。
哼。
之後幾天過年走親訪友,唐漾從化全妝變成裸妝,脫下「恨天高」,穿上小高跟,卸下在匯商的精明幹練,乖順又討巧。
不少親戚家小孩讀書時,借過周景妤的名頭,這時看到唐漾自然是一邊想叨叨,一邊閉眼吹。
在銀行上班?女孩子在銀行可好了。
副處?唐漾真是,從小到大都優秀,不讓父母操心。
現在還單著?不急不急,好的會在後面。
親戚們努力搜羅著人脈里的「頂配」,熱情道:「我們單位新來一個副局,才三十,人大博士,也單著!」
「我們副機長,一年得百來萬吧,人都說長得像吳彥祖,唐漾有沒有興趣啊?」
「飛來飛去,異地不好,」又有親戚反駁,「我們公司那總監,三十四歲吧,富二代,家裡有上市公司……其他姑娘剩是被動剩,我們家唐漾就是太出色,『黃金聖鬥士』。」
唐漾嘴角抽搐,訕訕地笑著應下。
以往過年,唐漾特別怕熊孩子。去年,蔣時延的一休合作的幾款手遊大爆,給小孩一個手機,小孩就能安靜一下午。
唐漾本想發條微信表揚延狗,一個姨婆把她拉去麻將桌,一來二去,就忙忘了。
轉眼到初五。
初四晚上,唐漾搓麻將搓了通宵,早上十一點還沒醒。
唐媽媽過來敲門:「你不是要去蔣時延那兒嗎,你看看現在幾點了!非覺得人家家裡的洗碗水比菜好吃?」
唐漾用被子蒙住頭,瓮聲瓮氣:「他家中午請親戚,我晚上再過去。」
唐媽媽拽她的被子:「晚上你也要起來準備啊,不挑身衣服不化妝嗎。」
唐漾的腿壓著被子,嚶嚶著反駁:「去延狗家又不是去男朋友家,再說我美若天仙……」
唐漾拗不過唐媽媽,快哭了:「媽!你讓我再睡兩分鐘!就兩分鐘,周老師求求您,求您了……」
「你呀。」唐媽媽戳她的腦門,懶得再說。
唐漾這兩分鐘睡得有點久,等她起床吃飯收拾好自己,已經快四點了。
在衣服的搭配上,她為難:「我想穿粉色,但感覺粉色偏嫩,不符合我成熟穩重的性格。穿黑色又太老氣。」
唐媽媽在一旁嗑瓜子,揚眉學她:「又不是去見男朋友家長,你就穿睡衣啊,洋氣!」
唐漾作心虛擦汗狀:「出於禮貌。」
唐漾最後選了條駝色絨裙搭條紋大衣,及肩黑髮燙成長輩喜歡的梨花頭,包包是經典款,甚至連車,都換成了唐爸爸的沃爾沃。
她到地方,敲門。
蔣媽媽在陽台看到是唐漾,趕緊推了麻將來開門,蔣時延和蔣亞男跟在後面。
「大家都新年好!」「糖糖新年好!」道得熱鬧。
唐漾眉眼彎彎把自己帶的禮物遞過去:「這盒茶葉是給爺爺的。」武夷山大紅袍,老爺子掀開一聞氣味,高興寫在了臉上。
「這是人參酒,我爸爸他們自己泡的,度數不高,蔣叔可以喝。」長白山野山參,螺紋都有二十圈,蔣爸爸也收得開心。
然後羊絨披肩,給蔣媽媽,入手柔和。
一個大紅包,給了蔣亞男兒子的馮元程——程程小朋友。
蔬菜也擁有了一個新蝴蝶結。
蔣亞男抱著兒子,問:「要說什麼?」
程程找唐漾要抱抱:「糖糖阿姨心想事成,越來越年輕!」
唐漾「哎喲」一聲,接過這寶貝疙瘩,逗道:「都說我年輕了,怎麼還叫阿姨,叫糖糖姐姐呀。」
程程一雙大眼睛滴溜溜轉,然後皺著小眉毛,脆生生地:「可糖糖阿姨叫外公蔣叔叔,叫舅舅蔣時延,我如果叫糖糖阿姨為糖糖姐姐的話,糖糖姐姐要叫外公蔣爺爺,叫舅舅蔣叔叔?」
蔣時延舉手:「我願意!我願意!我願意!」
眾人鬨笑。
「你走。」唐漾笑著,本想捶蔣時延一下,當著這麼多長輩的面,變成輕輕拍他的背。
沒什麼力道,蔣時延被拍得癢酥酥的,身體動了動。
晚上坐了兩桌,其他親戚一桌,唐漾挨著蔣時延坐主桌。
唐漾和蔣時延鐵了不是一兩年,和他家親戚也認識,互相打過招呼後,晚飯漸入佳境。
蔣媽媽說起兩人高中時的事,開始揭兒子老底:「要你瘦得早一點,估計現在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唐漾笑:「他說減肥是說了挺多年,不過胖的時候也挺好。」
蔣媽媽:「他第一次暗戀你們班那誰,和你關係很好。」
唐漾:「常心怡。」
蔣時延想阻止兩人:「媽!」
蔣媽媽根本不理他:「對,對,常心怡,暗戀常心怡沒減下來,去台灣談戀愛才減下來了,你說明明愛情對他的影響很大,怎麼現在搞得像個什麼……無欲無求『佛系青年』?」
暗戀也算戀,延狗也是個有兩段戀情的人,嘖。
唐漾夾了一筷涼拌菜,醋放多了,她面色輕擰一下。
蔣媽媽問:「糖糖你現在和常心怡關係還好嗎,我以前給你們送湯好像看到過一次,蠻窈窕一小美女。」
蔣時延又叫了一聲媽。
喲,這是在護自己的白月光了?
唐漾喝了點水,酸味還是沒散去:「挺好,不過她在西雅圖有時差,電話聯繫少,但挺貼心,上次她兒子滿周歲,我剛好有事在那邊,她還專門開車過來接我去住了兩晚。」
唐漾牽了牽唇,莫名其妙地,沒說常心怡過幾天可能要回來。
蔣媽媽還想說什麼,蔣時延再叫一聲媽,這次蔣媽媽將話鋒轉了,說起了自己屢試屢敗的佛跳牆,蔣媽媽說話好玩,一桌人捧腹大笑。
都不是外人,沒什麼戒備心。
唐漾喝一口紅的,想壓下在內心翻湧的「常心怡」;蔣時延就喝一杯白的,想掩蓋老媽莫名其妙提常心怡的尷尬。
兩人都懷著小九九。
酒過三巡,唐漾杯里剩了一口,微醺。
蔣時延醉了,眼角發紅,和馮蔚然劃完拳,突然問:「這是上次唐漾帶過來的酒?」
蔣媽媽:「對啊。」
蔣時延憤然:「怎麼我一口沒喝,你們就見了底。」
唐漾開玩笑:「我這兒還有一口。」
她搖杯子,猩紅的液體襯著頰上的緋色搖搖晃晃。
蔣時延拿了她的酒杯一飲而盡。
蔣媽媽怕親戚對唐漾有誤解,斥蔣時延:「搶人糖糖的酒喝,你也沒個顧忌。」
唐漾抿嘴笑:「沒事兒,都習慣了。」
「就是,我喝她剩的,又沒讓她喝我剩的。」蔣時延辯駁。
蔣媽媽笑著站過來打蔣時延,附耳和他說什麼。
蔣時延點頭,輕拍一下唐漾的肩。唐漾不知道有什麼事兒,還是默契地離了桌。
蔣時延把唐漾帶到了二樓書房,關好門,去開保險箱:「我媽給你訂了一條珍珠項鍊,害怕待會兒忘記了,讓我現在給你。」
蔣家的書房有三個落地書架,汗牛充棟,然後除了幾本小說,其他看上去都沒動過。
窗外有盞燈,蔣時延微弓著身。
光線從窗外進來,剛好勾出他寬肩、長臂、窄腰的身影。
「咔嗒」,鎖開了。
蔣時延把禮盒取出來,遞給唐漾:「還有就是我媽他們開春要去碧水灣那個溫泉酒店度假,問你要一起嗎,就三月。」
「應該不行,」唐漾打開禮盒,珍珠白潤剔透,她愛不釋手,解釋說,「信審處開年忙,和浦西銀行那邊有一個大型精英會,然後我還答應了兩場相親。」
蔣時延倚著書桌,聽到最後一句,臉色變了:「你又要去相親?」
唐漾隔他半米,站在書架邊:「我給你說過啊,年後去。」
蔣時延語氣不善:「就這麼急著嫁人?」
唐漾講道理:「是有結婚壓力。」
蔣時延嗤笑:「有壓力就把自己朝『直男癌』堆里送?」
「什麼叫『直男癌』堆?歧視?」唐漾吃頓飯心裡酸酸澀澀,一下也來了脾氣,「你這樣和我家那些說我『黃金聖鬥士』的親戚什麼區別?」
「那你看看你自己第一個相的什麼鬼,還有那些營銷號投稿,烏七八糟沒把你嚇到?」蔣時延點了根煙,想降火,結果越抽越喘不上氣。
唐漾深呼吸:「那你單著你也是『直男癌』嗎?」
蔣時延:「我單著那是願意單著,喜歡我的人多了去——」
「但沒人喜歡我啊!」
唐漾想到之前他微博下那些搔首弄姿的十七八線小明星,氣得手抖,面上卻泛起了笑意:「蔣總您身邊妹紙多,這裡一個,那裡一個,想結束單身快了去,但平心而論,我朝九晚五每天開車路都只走那一條,要不去相親,好男人會自己送到跟前來?」
「所以你就願意放低姿態去認識那些衣冠禽獸?」蔣時延譏諷道,「萬一人要你洗衣服、洗碗,萬一人要你給他家買房子,萬一人要你房產證寫他媽名字——」
蔣時延越是氣唐漾,唐漾越是笑給他看:「萬一我遇上一個正常的合適的呢,萬一他長得高又帥,溫柔體貼還自律呢。說不定我們隔天就領證,隔周就辦結婚酒。」
蔣時延:「說不定他還要你裹腳剪頭髮,出門蒙面巾——」
「說不定他什麼都依著我,」唐漾笑得更燦爛,一個字一個字地對蔣時延說,「這麼說的話,我是不是明天就要去把婚紗看好,你還記得我給你說我特喜歡那個蘇繡款嗎,至少得提前一個月去聯繫呢,我給你說,那個大擺特別長,估計我和他走紅毯的時候,他得照顧我走慢一些……」
蔣時延喝了兩種酒,喝雜了,也喝醉了。
他看過那襲婚紗。唐漾說的時候,他眼前就真的浮出唐漾穿婚紗,挽著其他男人的手臂的模樣。典禮現場有彩帶、氣球,草坪上鋪滿了她喜歡的香檳玫瑰。
唐漾說:「不對,萬一他更喜歡中式呢……」
蔣時延閉眼,睜開,眼前好像又是書房,唐漾面頰酡紅地站在自己身前。
唐漾說:「中式也挺好,我可以接受。」
蔣時延腦子嗡嗡嗡,一個字也聽不清。感官少了一項時,他手裡的煙異常燙,目光異常深邃,就這樣直直地注視著她唇啟唇合的每個細節,喉嚨跟著吞咽……
唐漾為讓他啞口而得意:「你記得隨份子呀,雖然中式沒有宣誓,可洞房花燭……」
菸頭驀地被摁在牆上。
蔣時延醉紅了眼,無法思考又無法忍耐地低頭覆上她的唇。
唐漾完完全全待在了原地。
而蔣時延在兩人唇瓣相貼的剎那,腦海一個激靈。他頭朝旁邊偏,奈何動作太慢,唇反而以更曖昧的方式,碾落在唐漾嘴角。
蔣時延的唇,熱,燙。
混著酒的味道和木質香。
唐漾只覺得他的鼻息糾纏著自己,經由血液循環漫到全身,手無意識就沒了力氣。
唐漾指尖一松,珍珠項鍊順勢滑到了地上。
「噼里啪啦」,清脆的響聲砸進蔣時延的腦子裡。
他撞進唐漾一雙滿是錯愕的眼眸,頓時覺得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
蔣時延倏地鬆開唐漾,一邊被那抹柔軟甜得不知所措,一邊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蔣時延吞著口水,帶著酒氣:「漾哥,真的對不起,真的……」
見唐漾沒反應,蔣時延雙手合十:「漾哥,對不起,我喝醉了,腦子不清醒,真的。」
說著,蔣時延想去撿地上的珍珠,又覺得天價珍珠沒有哄唐漾重要,上一秒把唐漾手裡的鏈子拿過來,下一秒手足無措地看著她……
親了自己,蔣時延第一反應是……對不起?!
唐漾本想拉住他的手,這會兒卻不著痕跡地收到了身側。
也是在這時候,唐漾後知後覺意識到,常心怡的婚禮就是在蘇州老家辦的,兩個樣式,西式刺繡款,中式鳳冠霞帔,自己和蔣時延還送了一樣的彩禮。
大概是珍珠項鍊壞了,難受,唐漾牽了牽唇:「我需要說沒關係嗎?」
蔣時延哪裡還有半分醉意,一顆心擰巴到要命:「漾哥,真的,對不起,真的……」害怕誠意不夠,他一邊說著,一邊下足了力道抬手朝自己臉上扇。
一巴掌還沒下去,唐漾就攥住他,既好笑又好氣:「你不要像電視劇里睡了良家婦女一樣,親一下又不會少塊肉,我又不要你負責。」
唐漾在笑。
是的,嘴角有弧度。
蔣時延看著她,卻莫名覺得她心情不好。
「漾哥。」蔣時延緩緩垂手,喚她。
唐漾沒看他:「怎麼了?」
蔣時延剛想說什麼,門被推開了。
「這是怎麼了,在樓下聽到又是吵又是砸東西的,」蔣媽媽走近,視線停在兩人之間,看到蔣時延手上那根項鍊線,登時用手掌朝蔣時延的後背拍去,「叫你給糖糖拿條項鍊你都能摔了,間歇性小兒麻痹嗎。」
唐漾實事求是:「易阿姨不好意思,是我沒拿穩。」
「啊?」蔣媽媽怔了一下,隨即笑容可掬地安慰唐漾,「那個,糖糖別在意,阿姨也沒看清,估計是這項鍊工藝不好,沒關係,阿姨下次再給你買一條。」
說著,蔣媽媽視線掠過牆面,微笑著又捶蔣時延:「菸頭總歸是你燙的吧,一大男人鬧什麼鬧成這樣。」
蔣時延看著唐漾,嘴唇動了動。
唐漾依舊護著蔣時延,對蔣媽媽道:「是我不小心撞到了他。」
蔣媽媽看了蔣時延好一會兒,「沒關係,這牆紙該換了」她拉著唐漾,「樓下燉了蓮藕羹,剛好飯後解解油膩,糖糖要不要去嘗嘗?」
「好啊,好久都沒試過易阿姨手藝了。」唐漾甜甜地應下,順勢挽起易芳萍的胳膊。
唐漾越過蔣時延時,蔣時延下意識想伸手拉唐漾。
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唐漾的手恰恰避開了他。
蓮藕羹是蔣家人的最愛,口感細滑,加點糖,熱騰騰、甜絲絲的。
飯桌上,唐漾用勺子攪著,小口小口地吃。
蔣時延望著唐漾,想說什麼沒敢說。
蔣媽媽的目光再次在兩個孩子身上打著轉,有深意,又很快掩飾好。
大概吃了半個小時,唐漾起身給大家打招呼:「我明天還有事兒,就先走一步。」
蔣媽媽看出唐漾強顏歡笑,也不挽留:「亞男,送送糖糖,喝了酒不能開車。」
唐漾推辭:「送了我她還要打車回來,太麻煩了,我叫個代駕就好。」
蔣亞男:「大晚上的,你叫代駕我不放心,沒事兒,我可以送你回去再把你的車開回來……」
兩人推推搡搡到了門口。
蔣時延今晚第無數次想開口,最後也只是食指動了動。
蔣家老宅到翡翠園不遠,平常開車只用半小時。
而蔣亞男再次回家,卻是在兩小時後。
客人已經走完,留下還沒收的麻將桌和一屋狼藉。
蔣爸爸在逗程程,蔣媽媽拉著蔣亞男,吩咐道:「上樓去看看你哥,一晚上一句話都沒說,讓他湊個數結果打得亂七八糟,一副鬼樣……」
蔣亞男笑老媽形容得太生動,抱著程程帶著蔬菜一起上了樓。
到門口,程程小手敲門:「舅舅。」
門虛掩著,蔣亞男推開。
蔣時延坐在沙發里,面前的茶几上有張被撕過的報紙,蔣時延胡亂折著報紙一角,神色半明半暗,隱在昏暗的光線里。
聽到響動,他抬眼,見到程程,把手裡扭成麻花的報紙遞給小孩。
小孩眼睛靈,見舅舅難過,程程接了東西放了蔬菜,自己也下到地上。
他從小棉襖里摸出唐漾給的大紅包,把裡面的錢取出來,有一千。
他一張一張數到十,然後分出五張,疊在一起,用白飯糰一樣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推到蔣時延面前,軟軟道:「給你。」
他黑漆漆的大眼睛眨啊眨:「媽媽說,分享可以讓人心情愉悅。」
蔣時延好笑。
蔬菜見程程這樣,抓了抓自己頭上那個粉色蝴蝶結,只有一個,沒辦法分,荷蘭豬小臉皺成一團。它看著蔣時延,想了想,很捨不得但還是很義氣地把蝴蝶結取下來,溫暾又笨拙地學程程推到蔣時延面前。
蔣亞男「撲哧」一聲。蔣時延哭笑不得。
蔣亞男摸摸兒子的頭,讓他帶著蔬菜先洗漱。
程程出去帶上了房門。
忽然而至的安靜中,蔣亞男坐到蔣時延對面:「哥,怎麼了?」
蔣時延目光閃了閃:「沒什麼。」
蔣亞男:「剛剛漾姐也是,路過一個岔路口,導航顯示不了,她指反了方向,我們多繞了兩個街區。」
蔣時延應了聲。
蔣亞男也不再追問:「媽說摔碎的東西不能送重複的,讓你改天陪她去逛逛,再給漾姐挑一條。」
蔣時延睫毛顫了顫,仍舊沒出聲。
「還有就是去溫泉酒店度假的事兒,」蔣亞男說,「剛剛漾姐的情緒也不對,我就沒問,她給你說了她要來嗎……」
蔣時延的目光沒什麼焦距,半合著眼,忽然出聲:「我和唐漾之間的友誼,好像出現了一絲罅隙。」
蔣亞男心口一悶,不知道該接什麼。
蔣時延認真地想,他們之間好像有什麼東西和以前不一樣了,但仔細想想,又說不清……
蔣亞男悄悄瞄蔣時延一眼,狀似無意道:「哦,對了,漾姐好像來不了,她要去相親。」
蔣時延:「不知道。」
蔣亞男引導:「你不想她去相親?」
蔣時延反問:「相親有什麼好?」
蔣亞男說:「漾姐……」
蔣時延打斷她:「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蔣亞男故意不懂,「哥,」她說,「漾姐就是媽半個女兒你也知道,問你喜不喜歡人家,你說不可能。既然你不喜歡人家,人家也不喜歡你,那人家相個親你就大大方方地祝福,像個爺們。之前你們在書房……」
蔣時延反駁:「對啊,我不喜歡她,我大大方方祝福,我像個爺們。書房沒發生什麼,就是我沒站穩,摔到她身上,她扶了我一把。我自己心裡有數你們不用多管。」噼里啪啦。
果然是個小霸王,一惹就炸。
蔣亞男心裡「嘖」了聲,嘴裡卻是順著他說話:「好好,你不喜歡,你祝福,你們沒發生什麼……」
蔣時延的臉色轉晴一些。
「對了,」蔣亞男走兩步倒回來,「媽還讓我提醒你。」
「dangerous,」蔣亞男準確地念了個口紅色號,扯張紙塞到蔣時延的手上,她咳一聲,「下次記得把口紅擦乾淨。」
蔣時延不信邪地用紙擦一下唇。
淡淡的紅色,帶點果香。
他看著,目光暗著,亂了一晚上的一顆心,更加如麻。
很多事情是別人看著清明,但當事雙方都很難受。
蔣時延為自己親了唐漾之後,唐漾臉上疑似難過的表情而難過。
自己大概是越了一下她的朋友線吧?能越嗎?答案很明顯。
而唐漾,則是為了那聲對不起。
自己喜歡蔣時延嗎?不,不吧。
蔣時延喜歡自己嗎?不,不吧。
雙方都體驗著這種如鯁在喉的感覺,持續並用上了十幾年的默契。
蔣時延無數次想給唐漾把話說清楚,看到兩人停留在「新年快樂」的微信界面,又不知該說什麼,也不知道她當時生氣了沒,現在還在生氣嗎。
唐漾也是個冷靜的人,蔣時延不找她說話,她自然不可能找蔣時延。
很可能人蔣大佬都沒把這個吻當回事兒,自己這麼耿耿於懷,就顯得矯情並像個笑話,對吧?
開年放完假,兩人都忙得腳不沾地。
二月底,《遺珠》宣布主創團隊和預定檔時間,又紅又專的主題引起多方爭議,原型人物的細節也被營銷號們分析出個底朝天。
「張志蘭、眉毛」「張志蘭、南津街」「烈屬群體」一連上了好幾天熱搜,就連匯商銀行都跟著張志蘭的貸款之路再紅了一把。
年前,范琳琅邀請過唐漾填分行評優的表,唐漾嫌麻煩推託了。
等《遺珠》宣傳過去,匯商官網上掛出評優結果。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唐漾因著「張志蘭件」給匯商帶去的新媒體流量,空降了年度總行優秀榜。
之前,同事們的關注點在甘處長新換了一輛瑪莎拉蒂,豪氣沖天。
這下好了,全部改成唐漾了。
「我們勤勤懇懇拿分行優秀,唐副處一步登天,」范琳琅取笑,「現在大老闆們評優、評先進都是直接看證件照給結果嗎?」
另一個同事說:「今天中午吃飯,零售科一個小姐姐還在和我八卦,說她和一休的總助約飯,聊到他們總裁翻牌過唐副的微博,不知怎麼就刪了,還說蔣總和唐副有私交……」
大家「啊呀」著擠眉弄眼。
唐漾心念微動,面色平常:「一朋友,和我有私交的人挺多啊。」
上次唐漾上熱搜被起過底,大家追問兩句便換了話題。
唐漾聽著笑著,然後折身把加濕器的檔位調小了些。
調大了不舒服,她話沒說幾句,汗倒是起了一手心。
同事們吃飯吃熱了,紛紛打趣這位「優秀員工」,唐漾赧然討饒……
初春的下午總是讓人睏倦。
五點半,范琳琅過來敲辦公室門,唐漾才想起晚上銀行開年的精英會。
唐漾給唐媽媽打完電話說不回去,同事們都已經準備出發。
范琳琅想蹭甘一鳴的瑪莎拉蒂,眼睛眨得和過電一樣:「甘處怎麼就不能滿足市井小民坐豪車的願望。」
「都說香車美人,香車美人,香車自然要配美人,」甘一鳴手裡拋著三叉戟鑰匙,說話間轉到唐漾門口,紳士地彎腰做邀請狀,「唐副處我載你。」
「香車美人,香車美人,那我屬於香車,」唐漾收拾著包包,「我媽這周末要手動洗車,我待會兒開車過去明天開回家。」唐漾回甘一鳴一個鞠躬,「謝謝甘處好意。」
她說著,拉范琳琅:「我載范美人。」
甘一鳴收了鑰匙:「那我坐副駕,減少二氧化碳的排放量。」
唐漾半玩笑,半插科打諢:「我副駕是壞的坐不了人,甘處你最好自力更生。」
一群同事說說笑笑分別上車。
碧水灣正中央有道灣,左邊是別墅群,右邊是以溫泉為噱頭的度假酒店。
一路山明水麗,歐洲田園風的植物景觀讓人心曠神怡。
唐漾一行到的時候,人差不多齊了。
兩百來號來,把精緻的宴會廳填得密密麻麻。
在四大國有銀行割據市場的前提下,匯商和浦西算股份制銀行的兩座高峰。匯商主攻個人存貸款業務,浦西的對公業務在行業一馬當先。
雙方既是競爭對手,又是兄弟銀行。自二〇〇〇年年初,每年開春,匯商和浦西都會聯名舉辦一場精英會,邀請各大銀行優秀的管理層和員工進行聚會。一是交流經驗,二是交換資源。
信審處在每個銀行都是重要部門,遑論唐漾這樣年齡小、學歷高、爬得快、長得還漂亮的人,幾乎是她剛簽了到,就陸續有人過來碰杯。
匯商和浦西兩家分行行長先後到主席台發了言,唐漾找到范琳琅,和她一同在旁邊稍作休息。
會場的氛圍逐漸熱鬧,唐漾放下酒杯補底妝:「我總覺得這地名熟悉,但又想不起來。」
「寸土寸金碧水灣,怎麼會不熟。」宴會廳是一分為二的設計,范琳琅朝旁邊看了眼,湊到唐漾耳邊,小聲道,「隔壁一休在開定檔慶祝會,我們是一年來一次,聽說人家是每次有活動都在這兒辦,簡直燒錢。」
唐漾這才想起,蔣時延之前邀請過她,他家裡人這個周末會來這裡度假。
所以他在隔壁宴會廳,還是在度假?
如果在宴會廳,自己怎麼沒有聽到他聲音?
他怎麼沒來找自己?
唐漾摸出手機想問他,看到自己仍舊和他停留在除夕那晚的祝福,酒醒般意識到……他在哪,是他的工作和私事,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范琳琅提到他,自己才想到他;范琳琅不提,自己就不會想。這樣的狀態不正是自己想要的。
唐漾彎了彎嘴角,甘一鳴過來了。范琳琅和甘一鳴打招呼,唐漾也和甘一鳴打招呼。唐漾打完招呼目光落下,便看到宴會廳的門口帘子被掀開,一道久違又熟悉的身影在簇擁下朝裡面走來。
蔣時延走在最中間,唐漾一眼就看到了他。
如果延狗不是走在最中間,唐漾耳根微熱,自己應……應該還是會一眼看到他吧……
雖然會場上的人已算翹楚,但蔣時延對於很多翹楚來說,仍舊是大佬,那種平常只能在熱搜和新聞上看到、隔娛樂圈超近的大佬。
蔣時延進來後,不少人拉著同伴竊竊私語。
唐漾目光呆滯了一瞬。范琳琅戳她,使眼色:「打個招呼啊。」
「沒必要吧。」這是工作場合,唐漾分得清。
可情況擺在面前,范琳琅循循善誘:「人家打招呼叫抱大腿,你打招呼就是打招呼,說個你好又不會胖五斤。」
唐漾猶豫:「可……」
蔣時延和幾個行長在一起。他嘴上應承著客套的話,餘光卻是緊緊追著唐漾,看到唐漾和一個女人,是她同事吧,她提過,好像叫范琳琅聊得正歡,甘一鳴還在她旁邊,她這裡一瞥那裡一瞥,完全沒看到自己。
蔣時延心下冷笑。
一個行長隔得近,被嚇到:「蔣總……」
蔣時延面不改色地轉過臉:「陳行長說得對,違規操作確實應該杜絕,毒瘤不會自己變成良性,尤其是文化影視這塊新興產業……」
侃侃而談,滔滔不絕。
大家不由覺得蔣總一身正氣。
唐漾還在糾結。
於理,她不應該在工作場合和蔣時延有過多牽扯;於情,太久沒見沒聯繫,她想過去。就是那種心緒不平,不想但又特別想見他的矛盾……
蔣時延和那一行人轉身時,唐漾剛好捏著裙擺起身。
唐漾隔著人潮看到蔣時延時,蔣時延也正好看到唐漾。
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周遭喧囂瞬間淪為背景,偌大的空間好像只剩下對方。
唐漾心跳有些快,定定地看著他,不自知地彎了一下唇。
而蔣時延朝她稍微一頷首,然後,和一眾行長接著朝外走去。
唐漾看到有人問蔣時延問題,蔣時延面色冷淡,唐漾讀出了他唇語,「一朋友」。
一朋友……
朋友……
一行人的身影越來越小,然後消失不見。
剩下其餘的酒杯相撞,鬧鬧嚷嚷。
明明自己也是這樣跟別人說的他,明明沒有問題。
不懂為什麼,唐漾感覺一桶冰水混合物劈頭砸下,說不清是冷,還是清醒。她愣愣杵在原地,連甘一鳴什麼時候坐到身邊的,都未曾發覺。
兩個會客廳中間那個門廊不大,門帘未拉的話,可以看到對面。
大概是巧合,蔣時延過去周旋一番,再次出現時,剛好就坐在那邊的門旁,和唐漾隔著一條短對角線的距離。
蔣時延面前的高桌上放著個酒瓶,他就看著唐漾坐在甘一鳴和范琳琅中間,和兩人說說笑笑,端了七次紅酒杯,拿了十二次手機整理頭髮……她的頭髮很順,很軟。等等,她好像、再一次、根本沒注意到自己坐在這裡。
而唐漾,就看著蔣時延和別人碰杯,談笑,自始至終都沒有偏頭看自己一眼。
偶爾范琳琅問「漾姐你在看什麼」,唐漾便掩耳盜鈴般拿起手機捋頭髮,然後,借著手機遮擋,眼神更加肆無忌憚……
等到八點,燈光閃爍,宴會的氣氛達到高潮。
會場裡跳舞的跳舞,玩牌的玩牌,一休和精英會的人開始走動。
范琳琅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角落沙發上就剩唐漾和甘一鳴。
唐漾喝了點酒,面色微醺,但人清醒,她避嫌地朝遠離甘一鳴的方向靠了靠。
誰知,甘一鳴又喝了一口酒,朝她的方向靠了靠。
唐漾皺眉,再朝邊上挪一點。
甘一鳴跟著唐漾的軌跡湊過來,小指碰到了唐漾的小指:「唐副處狀態好像不對,嗯……」
唐漾觸電般彈開,低聲喝止:「甘處!」她想起身離開,卻發現面前擋了對跳交誼舞的人……
她是匯商總行的年度優秀,甘一鳴是分行的年度優秀;她是分行信審副處,甘一鳴是處長。要換唐漾以前的脾氣,早就站起來一腳踹人了,可這裡不止匯商一家銀行……
大抵看出唐漾不可能做什麼,甘一鳴愈發放肆地靠近唐漾了些。
唐漾一避再避,知道沒用但眼神仍舊下意識地向蔣時延求助。
先前那對跳舞的人轉開,蔣時延真的像背後長了眼睛一樣,立馬起了身。
他的步伐很快,西裝筆挺,一隻手端著紅酒杯,一隻手輕蓋在西服中間的那顆紐扣上,燈光順著他墨眉邃目覆落在肩上,灑了一點在杯里,亂撞的酒液流光溢彩。
「麻煩讓一讓。」「謝謝。」「請讓一讓。」他含著笑意越走越急,每個細節都風度翩翩。
不少女士一邊說著「不用」,一邊紅了臉。
蔣時延熟視無睹,就在甘一鳴想把手搭在唐漾手背上,唐漾一臉忍無可忍時……
她先看到一雙鋥亮的皮鞋,仿佛無盡頭的長腿,然後是蔣時延,笑得如同白日和煦的春風。
唐漾頓時鬆一口氣:「蔣……」
蔣時延沒看唐漾,反而朝甘一鳴揚了揚酒杯:「有幸請甘處到陽台喝一杯嗎?」
蔣時延是和行長說得上話的人物,但甘一鳴自認權力不小。
都是精英,甘一鳴整理了一下襯衫衣領,起身頷首:「當然。」
蔣時延對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甘一鳴和蔣時延一同出去。
迎著同事們打量的目光,甘一鳴悄然把背挺直。
陽台在宴會廳後端,無人,靜謐。
有一個長鞦韆,可以坐上面,晃蕩著眺望夜色中的碧水灣。
廳中的熱鬧被一堵牆隔開,晚風習習,吹來有節奏的腳步聲。
甘一鳴笑著,氣場謙和;蔣時延亦笑,溫潤有禮。兩人一前一後抵達,站定。
甘一鳴右手握酒杯,左手單手取出自己的名片夾,打開:「蔣總,您好,我是匯商銀行A市分行信審處甘一鳴。」
蔣時延淡笑著,把酒杯擱到鞦韆上,一顆一顆解開西服紐扣。
甘一鳴抽出自己那張名片:「很早之前就聽過您。」
蔣時延把西服外套脫下來,平整地放到鞦韆上、酒杯旁,然後解開襯衫兩邊的腕扣,捲起襯衫袖口覆到手腕上。
甘一鳴把名片遞上,笑道:「很榮幸能和……」
蔣時延反手一拳直衝甘一鳴臉上掄去。
蔣時延在台灣的時候,是請私教用軍隊的訓練規格瘦下來的,肌肉爆發力驚人。
這時他一下重手,甘一鳴整個人踉蹌著朝後倒。
甘一鳴扶住鞦韆,還沒站穩,又一拳迎面而來。
接著,第三拳,第四拳,第五拳。
甘一鳴越是抱頭捂臉,蔣時延下手越重。
蔣時延每一拳下去,眼前都是唐漾剛剛皺了眉,唐漾不舒服的表情,唐漾用求助的眼神看自己……
蔣時延不敢想像,如果當時自己面前那個酒瓶反光效果不好,如果那幾對跳交誼舞的人沒走開,唐漾會遭遇什麼樣的事。
尤其甘一鳴的小指,還碰了唐漾的小指……
蔣時延手起拳落,甘一鳴被打得蜷在鞦韆旁求饒。
明明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蔣時延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最後一拳打在甘一鳴的眼鏡框上,他面上的表情才鬆動分毫。
下一秒,眼鏡落地,「啪」一聲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