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七方陣語

  此刻，在峨眉附近的一個山崗上，雨水紛飛，灰棉絮般的厚雲貼著樹林飛舞著。

  一個人站在山崖邊，身上裹著一襲灰色的麻布襯衫長褲，戴一頂黑色鴨舌帽，愣怔地盯著腳下的懸崖。

  下面雨霧氤氳，唯美的景象中藏著危險。

  他左手捏成拳頭，右手端著一個木盒，像是一尊雕像。

  

  片刻，他嘆了口氣，似乎經過了劇烈的思想鬥爭。返回身後的山壁之下。

  那裡雨水未及，還有不少乾枯樹枝。

  雲空撿起一些樹枝，攏在一起，搭成一個柴堆。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打火機，黃色柔弱的火苗跳動著，映在他肅穆的臉上。

  他點燃了引火枝，漸漸燃起一團火焰，樹枝在噼啪作響。

  他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打開那盒蓋，裡面有一個暗紅色的刺繡錦袋，雖已舊了，但依然精美秀氣。他拉卡錦袋的收口，湊近眼前往里看了看。

  那裡有一撮頭髮，彎曲著靜靜地睡在錦袋裡，依舊烏黑髮亮。

  雲空的手顫抖起來，像是受到了某種刺激。趕忙收好錦袋，關好盒子。眉頭緊皺，閉起眼睛，慌忙念起經來。

  他嘴裡念念有詞，不知道在說著什麼，也許是往生咒，也許是一些連自己都不太明白的碎話。

  盒子從手裡脫落，掉進了柴火，變燙、變黑、起火。

  忽然，他啊了一聲，手忙腳亂地抓起身邊的泥沙，拼命往那柴火里撒，像個瘋子一樣，又一腳把那「火化台」踢散了，不管不顧去抓那黢黑的木盒，緊緊握在手上。手被燙得生疼，但他卻咬緊牙關，似乎這種疼痛就是他應該受的………………

  嘉定武館友誼館裡，唐汭把門關上了，李歐大大咧咧地坐到沙發上，說道：「花木蘭，你請吩咐吧。」

  唐汭坐到他們對面，神情嚴肅：「昨天夜裡，我父親跟我說了一番話。」

  「說什麼了，把掌門之位交給你了？」李歐笑道。

  「別開玩笑了。唐鉞現在暫時接管武館，代理父親指揮各類事務。我的任務，是竭盡全力進入玉蓮淵。」唐汭嚴肅地說。

  「可那梵語怎麼破譯？」李歐問這個關鍵問題。

  「我聯繫上小昕了，她說暫時無法破解。不過，我問了我爸，他告訴了我密碼錶的下落。」唐汭拿出一個手機來，示意小昕已經把圖片回傳給她了，只要找到密碼錶，一切就會迎刃而解。

  貝爾勒一下來了精神：「那太好了！」

  唐汭認真地注視著李歐：「但我現在還是不曉得，李歐你到底會起到啥子關鍵作用，李先師到底傳承了啥子秘密給你？」

  言外之意是李歐心機頗重，會不會有所保留。

  李歐讀懂了她的意思，拍拍腦門，道：「我倒是希望李先師給我寫張紙條，說清楚到底要我做啥，而我父親到現在也沒具體的指示。我能起什麼作用，你問我，我只有問蒼天。」

  唐汭平靜地說道：「行，只有看看經書怎麼說的了。我們走吧。」

  貝爾勒忽然叫住她：「哎，花木蘭我有一事相求。」

  唐汭回頭疑惑地看著他。

  「那個，之前我參觀了你的柳葉館，景仰景仰，佩服佩服。你英姿颯爽，綠葉當中一點紅，集東方力量與美學為一身…」

  「說人話。」唐汭打斷了他。

  「我想以你為核心，激發新的設計靈感。」貝爾勒誠懇地說。

  「你是說把我印在你的衝鋒衣上，或是鞋子上？」唐汭有些想笑。

  「請給我一些你的影像資料，我交給我的團隊，我們會打造最潮流的服飾。」貝爾勒鞠了個躬。

  「大橘，你真的搞不清情況，現在哪有功夫玩這些。」李歐責備道。

  可唐汭還是答應了貝爾勒，說朋友圈裡有一些以前的照片，就都傳給了貝爾勒，貝爾勒又轉發到了自己法國的公司郵箱裡。

  唐汭最後說：「大橘，新產品發布了可別忘了送我一份。」

  「OK，那是必須的。」貝爾勒伸出了手掌，「到時候還得請你去法國為新產品做代言呢。」

  唐汭大方地同他握手：「合作愉快。」

  唐汭這就帶著兩人出了武館大樓，外面走廊里沒有一個人。他們悄悄溜下樓梯，出了後門，穿過一個小花園，後面就是凌雲山的一處腹地。

  山壁上有若干個洞窟，大大小小，有天然形成，也有人工開鑿的。唐汭領著兩人進了其中一個山洞，裡面有石桌石凳，供炎夏乘涼之用。牆上掛著書畫，像個書房。

  「嗬，好地方。」貝爾勒低頭彎腰地鑽了進來，嘆道：「這叫什麼？洞天福地？什麼什麼造化？」

  沒看見唐汭在哪兒按了一下，一面光滑的牆壁上「啪」地出現了一扇小門，只能容得下一個人側著身子進去，高度只有一米多一點，裡面黑乎乎的。

  李歐驚訝道：「武館後面搞的花樣還挺多，看來真不是簡單的民間組織。」

  唐汭回頭看了他一眼，說道：「跟我來吧。」側身鑽了進去。

  兩人緊隨其後，後面的門又慢慢關上，裡面一片漆黑。

  這是一條狹長的通道，地面和牆壁都打磨得十分光滑平整，可見建造者下了不少功夫。

  三人慢慢前行，十餘步左右，豁然開朗，來到了一個五六米見方的廳堂。

  唐汭按動了開關，白熾燈亮了，正面是兩尊塑像。

  左邊一位是個和尚，身材瘦削，右手豎掌胸前施無畏印，左手持一串念珠，下巴微揚，神情倔強，兩道長眉下眼窩深陷，緊閉不睜，不用說，這位就是海通法師了。

  想起他為護財寶，自殘雙眼，李歐肅然起敬，雙手合十，深深鞠了一躬。

  另一位端坐椅上，身著唐朝官服，頦下三綹青須，面帶微笑，目光銳利，精明能幹，此人是一代名將——唐德宗時期的劍南西川節度使韋皋，也是樂山大佛的最終完成者。

  塑像前擺著一張香案，唐汭上前跪下，虔誠叩拜，起身上香，口中念念有詞。

  李貝二人被這莊嚴氣氛感染，敬意油然而生，未敢有半句不恭言語，肅立一旁，看著她完成這一儀式。

  上完香，唐汭蹲下身，跪在神像面前，將方才跪拜用的蒲團拿開。李歐和貝爾勒湊了過，地上有一個圓形的圖案，乃是六十四卦象圖。

  唐汭仔細端詳一會兒，上下左右按了幾下，圖案順時針轉了起來，然後從中分開，露出底下一個空腔，裡面是一個方形的匣子。

  唐汭解開匣子的金屬扣，裡面放著幾本紙張已經發黃的老本子。

  唐汭翻了一下，找出一個薄薄的書，取了出來，李歐掃了一眼，見上面寫的是「伽藍史記」。

  「應該就是它了。」唐汭翻了翻其他的書，僅此一本叫做「史記」。翻開書來，發現這是一本手抄本，筆畫有力，字形端正秀氣，書中記載著上千年來伽藍使的發展演變。從唐朝一直寫到明末清初，也就是說，這本書應該是清朝時候編撰的了。只是沒有編寫人的名字。

  記載的內容並不多，唐汭一邊看一邊念，李歐就和貝爾勒坐到旁邊椅子上，仔細地聽。

  樂山大佛建造之時，在海通法師和李沭先師的主持下，成立了護佛隊，由凌雲的僧人以及有關的能工巧匠構成。主要任務是守護大佛，修繕大佛，弘揚佛法等。護佛隊正式命名為伽藍使，意思是護法神的使者，守護大佛。主官法名伽藍尊者。後來，海通圓寂之後，大佛修建由官府接管，伽藍使還冊封了官職下州司馬，位列六品。伽藍使要以峨眉武術為重心，具備學、武、守、修、展等功能。

  這裡還簡略地提到了伽藍使的成立者之一，李沭的身世。說他年幼貧苦，父母雙亡，淪落街頭乞討度日，後被寺院僧侶所救。在寺院中，他雖未出家，但虔心學習佛經，還學習了建造佛像的手藝。後來，被來自彭州的一個工匠世家收留，便離開了寺院，由於智慧過人又巧手如神，漸漸成長為傑出的工匠大師。他不忘佛心，禮佛行善，和海通法師相見如故，兩人共同發起修築大佛，功勞卓著。海通去世後，他將大佛工程交接予伽藍使，雲遊四海。

  但李沭最終去了哪裡，書中並未提及。

  這裡，書中提到了李沭與海通為了傳承樂山大佛的秘密，留下「一人一書」的提示。一部分秘密由李先師的後人傳承，另一部分秘密則藏於佛家禁地，並將解密的辦法載於了一本經卷里。

  話說唐玄奘西天取經，取回印度佛經，兼由古梵文悉曇體書寫，大佛經卷也是由悉曇體所寫，但經過了特殊的加密法，即「七方陣語」。其秘法只由伽藍指揮使一人掌握，口口相傳，代代傳承。

  「完了，伽藍使的傳承很多都斷了，這辦法如果不用文字記錄下來，那太容易丟失了，咋辦啊。」唐汭惋惜地說道。

  「別急，繼續往下看看。」李歐說道。

  史書又說，「七方陣語」來源於吐蕃（西藏古稱），相傳是由吐蕃立國之君松贊干布發明，用於軍事機密情報的加密。

  唐德宗時期，劍南西川節度使韋皋續建樂山大佛，將之納入「和南詔，拒吐蕃」的戰略大局之中。伽藍使因使命特殊，能力非凡，成為韋皋的親衛隊，秘密的執行了一些重要任務。據說「破西洲之計出伽藍」，「邪師暗圖大佛，密文遭破，伽藍一舉殲之。」雖然李歐兩人看不太明白，但也知道伽藍使對於這個唐代的一代名將來說極其關鍵，是不可或缺的力量。

  它說伽藍使在執行任務中，攻破了吐蕃特殊隊伍的密文，提前掌握了情報，因此充分應對，一舉殲滅他們。因此，這個「七方陣語」最終被伽藍使所掌握，經過改造過後，用於了機密情報的加密。為了防止後世失傳，史書中記載了其加解密的原理。

  其基本加密辦法是：「將梵文16母音與35子音相合，減除2個複合子音，共49音，整組成7行7列之陣列，首行為密位，任擇一梵文詞語或短語充之，7個音字各不相同。7音字外，其餘42悉曇音數按陣列依次排滿42格，此乃七方陣語密碼錶。

  加密時，將明文拆解，每兩音字為一對子，對子對照七方陣。若在同行同列，則調換之，若不在同行同列，則易對角而替換之。若遇相同連音字，則中間插入某一特殊音字拆之。若總數為奇，則添特殊音字組為偶數。

  按照此種方法，即把明文改易密文，而解密之法，則逆向推之。若要破解此法，必須知道首行之密位。

  看到這裡，唐汭明白這就是解開經文的辦法，可是文字晦澀艱深，難以理解。貝爾勒看得也是一頭霧水，直搖頭，說這遊戲是捉弄人。

  李歐卻是有所感悟，想了片刻，問唐汭：「這個悉曇文你懂得吧？」

  「是，大體上懂。」唐汭答道。

  「那這個16音35音什麼的，是什麼意思？」

  「你可以理解成漢語拼音的聲母和韻母，或者英文26個字母。」

  「哦那49音就相當於是49個不同的字母對吧。」

  「可以這麼說。」

  李歐打了個響指，有些興奮地說：「那麼這個加密的辦法，有可能和19世紀西方的波雷費密碼差不多。」

  「是嗎？可這經文是唐朝時候的，那時間上差得遠了，難不成你說的這個密碼是從中國傳到西方的？」唐汭半信半疑地說。

  李歐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也許只是各自獨立出現的吧。

  「嗨，小李子，你不是吹牛吧，你什麼時候成了密碼學專家。」貝爾勒的眼光也同樣懷疑重重。

  李歐呵呵一笑，道：「我大學時參加了一個興趣小組，玩的是信息加密與解密，雖然我原本只是覺得組長妹子長得有些乖才加入的，不過混了一段時間，倒也學了點加解密技巧。其中，就有這個波雷費密碼。」

  「那你說說看，是怎麼個做法。」唐汭雙手一抱，希望他並沒有開玩笑。

  李歐嗯了一聲，這便解釋道。這個波雷費密碼是用英文26個字母做的碼錶，它把i和j兩個字母放在一個格子裡，那就是25個格子，正好組成5x5的矩陣。首行是密鑰，是一個詞語或任意字母組合，反正每個字母都不相同。然後把剩餘字母依次從左到右逐行填寫在表格內。

  加密的過程是這樣的，將明文每兩個字母組成一組。若分組過程中出現連續的字母，則用『x』隔開。對於分組後的每兩個字母若其在碼錶矩陣中同一行，則分別替換為其右側的字母，也就是往右循環移動。

  若其在碼錶矩陣中的同一列，則分別替換為其下側的字母，也就是往下循環移動。

  若其在碼錶矩陣中不同行列，則分別替換為同一行而交換列的字母。

  解密就是按照加密相反的操作進行。

  「所以我看史書上記載的方法，有很多類似的地方，只不過是把25個字母格子換成了49個字母格子，從5方變成7方，但原理是一樣的。另外，史書寫的同行同列的時候，僅是對調字母，而不是波雷費密碼的右移動或下移動。」李歐的一番解釋讓兩人豁然明了。

  「嗨，不過就是個對照替換的字母遊戲罷了。古人也沒那麼神奇。」貝爾勒不屑地說。

  「說起來簡單，但如果不知道密鑰，也很難搞定的。那麼問題來了，這碼錶的第一行，到底是個什麼詞語？」李歐看向了唐汭，這只能靠她來解決了。

  「我，我怎麼知道這個密鑰……父親也沒提示過，難道說是和伽藍使有關？」唐汭有些犯難了，這個密鑰一旦確定不了，碼錶就確定不了，經文破譯就不可能。

  波雷費密碼矩陣例圖

  「花木蘭，你靜下來仔細想想吧，我相信你一定不負重託。我和貝爾勒繼續看看書。」。

  李歐和貝爾勒兩人繼續讀著史記後面的內容。

  伽藍使成立初期，內部和諧團結，在唐武宗毀佛運動中，伽藍使發揮了極大作用，讓大佛免遭人禍。唐末，李先師後人卻受到一些僧侶排擠，就從隊伍中分離了出來。古籍上僅有一句語焉不詳的話：先師之後多有反常，集之難諧。

  從此，伽藍使者以僧人為主，加上一些峨眉武學宗派。而李沭後人漸漸淡出歷史舞台，再也難尋蹤跡。

  南宋時期，伽藍使形同虛設，大佛荒廢，廟宇被毀。元軍攻到樂山後，想要毀滅大佛，想給予漢人信仰致命一擊，伽藍使與守軍在凌雲山與元軍展開激烈戰鬥，最後伽藍使4人引燃炸藥，把山路炸塌，與幾百敵軍同歸於盡，極為壯烈，勇士之名，永傳後世。

  當時，這個洞穴曾經是伽藍使的秘密司令部，山河破碎，但反抗的種子留了下來，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直到明朝，伽藍使者再度聚起，發揚光大。明嘉靖年間，伽藍使組建了嘉定武館，延續至今……

  兩人為伽藍使的壯舉感動，想像那壯烈的場面，肅然起敬，原來伽藍使前輩如此英勇，一種崇高、無畏的情懷從李歐心底油然而生。

  貝爾勒由衷嘆道：「難怪中國歷經五千年，依然如此強大，你們有一種打不垮的精神。」

  李歐對他的誇獎不置一詞，又翻到伽藍使名錄，最晚記到了清朝。唐時，名錄里還有不少李姓人物，到了宋元就忽然少了很多，看來當時的伽藍使的確是把李沭後人排擠出來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李歐暗想，如果自己的先祖真的是李沭的話，那曾經有幾代還是當過伽藍使的，後來是不是因為這些人跟我一樣，具備奇妙的感應體質，發生了一些事情，導致僧侶們覺得共處不太和諧，就藉機趕走了他們。

  這些情況，父親從未提起，也許他也不一定知道吧。

  兩人閒聊了一會兒，唐汭忽然神經質般地說道：「兄弟們，我知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