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正面交鋒

  這天上午，剛到辦公室的卓如海坐在那裡若有所思，他的腦子裡想著今天怎麼應對余穗媛。

  幾天前，南嶽州的扶貧辦專門聯繫了嶺岳縣委辦公室，說過幾天州里的扶貧辦主任余穗媛，將到嶺岳縣專題督察扶貧項目的進展情況，並專門提出要到君天公司光大雞排生產車間和配送基地看看。

  根據余穗媛的行程安排，昨天，她一行在嶺岳縣分管扶貧的林副縣長陪同下，在縣裡幾個點走了一圈，今天她要專門對接一下卓如海，就如何進一步加大嶺岳縣的扶貧攻堅力度交換意見。本來，卓如海想藉口工作安排衝突，讓縣長接待余穗媛，可她堅決不同意，說扶貧工作是一把手工程，她必須在今天和卓如海交流意見。無奈之下，卓如海只得同意安排了這次會議對接。他清楚余穗媛肯定會就君天公司的項目進展追問原因，由於此事是政府方面的不對，挪用了君天公司的土地徵用款，他沒有理由推脫，他只得叫辦公室吳主任過來作了安排。

  

  余穗媛一行在嶺岳縣委辦公室的吳主任陪同下，來到小會議室，由於和吳主任是老相識，余穗媛邊走邊和他客氣地寒暄著。吳主任忽然湊上來，在她耳邊輕聲地說：

  「余縣長，哦，不，余主任，我們卓書記上午安排了很多重要的工作，您的這次會見只能控制在30分鐘之內，余主任，您要掌握一下節奏啊。」

  余穗媛一聽，頓時有點惱火。她和卓如海都是正縣級領導幹部，雖然說卓如海作為縣委書記是省管幹部，但她這次督察是代表州委州政府下來的，她心想你這個卓如海這麼擺譜是不是有點過頭了。於是，剛才還是臉帶微笑的她，瞬間沒了笑意，說：

  「吳主任，我也知道卓書記很忙，你剛才說他上午安排了很多重要的工作，那我們的扶貧攻堅工作就不重要了？現在，麻煩你吳主任去問問他，如果卓書記認為扶貧攻堅任務不重要，那他就可以取消和我的當面對接。」

  吳主任一聽，臉色馬上變了。在他的印象里，余穗媛在嶺岳縣裡的時候對誰都是和顏悅色，心想，她今天怎麼有這麼大的火氣，是不是職務上去了，脾氣也會同步變大了呢？一時間，他也來不及深思，只好略帶尷尬地說：

  「對對對，現在扶貧工作是頭等大事，我和卓書記再說說，再說說。」

  說罷，他轉身直奔卓如海的辦公室而去。

  其實不是余穗媛官大了，脾氣變大，而是她經過昨天的走訪了解，她對嶺岳縣政府，特別是對卓如海擅自挪用君天公司的征地款的做法感到憤怒。君天公司是在圩江區委書記金江河的再三要求下，才來到嶺岳縣投了這個項目。當時的簽約儀式上，金江河和石書記對余穗媛的工作都給予了充分的肯定，並希望她要把這個項目服務好，哪知石書記和她前腳一離開，嶺岳縣政府方面就變了卦，這叫她這個始作俑者情何以堪啊。況且，君天這個項目能實實在在為嶺岳縣部分農民脫貧提供了很好的機會，她在心裡根本無法明白卓如海他們為什麼擱置這個項目，縣財政即使再緊張，也沒有理由挪用扶貧企業的征地款啊。

  不一會，卓如海在吳主任的陪同下，大搖大擺地來到了會議室。由於兩人都是老熟人，他見到余穗媛後，笑呵呵地握著她的手，說：

  「余主任，幾天不見，你的氣質越發從容了，嘖嘖，看你現在的精氣神，完全就像一個大領導呢。」

  余穗媛雖心中有氣，但也不好直接懟他，只好咧嘴笑了一下，說：

  「感謝卓書記誇獎，只要你這邊扶貧工作做好了，我的精氣神就會更好了。」

  「喲，看來我們嶺岳縣的扶貧工作拖了州里的後腿，惹得余主任不開心了。」

  他有心想避開君天這個話題，所以交代吳主任告訴余穗媛，說自己上午安排活動較多，哪知被她上綱上線，把吳主任給懟了回去，所以，他聽余穗媛這麼一說，就順勢拉下臉，回頭對著縣裡扶貧辦的狄主任吼道：

  「狄主任，你們是怎麼抓縣裡的扶貧工作的，今天，你要當著我和余主任的面，好好做個檢討反思，再做個表態，把下步的扶貧工作做好。」

  無緣無故挨了領導責罵的狄主任尷尬地紅著臉，一時間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余穗媛趕緊說：

  「卓書記，狄主任的工作還是紮實的，我這次過來要求和你會面，主要就是君天公司這個項目問問原因，了解一下這個項目為什麼遲遲沒有落地。」

  「不不不，余主任難得來我們嶺岳縣一次，我們必須要向你好好匯報一下我們縣裡扶貧工作的一些進展和做法，我們很多工作還要仰仗你多多支持呢。狄主任，你先匯報吧，等會我再做補充。」

  「我看狄主任就不要匯報了，昨天他已經詳細和我交流了你們縣裡一些扶貧工作的做法，我今天就是過來聽聽君天公司項目沒有進展的原因，卓書記，你看，這件事，由誰來向我們說明一下呢？」

  卓如海見余穗媛這麼執著，知道君天這個問題今天無法迴避，只好坐在那裡嘆了口氣，說：

  「余主任，這個不當家真不知柴米油鹽貴啊，我到這邊做了一把手之後，方才知道這個當一把手的難處，特別是在資金安排和工作推進上的矛盾。現在工作推進需要資金保障，基層正常運轉需要錢，民生保障也需要錢，這用錢的地方實在太多，可嶺岳縣裡的財政狀況你也很清楚，所以，君天公司那5000萬一打過來，財政的鄭局長提出暫時挪用一下，我就同意了。」

  卓如海把鍋扣在了財政局長的背上。

  「挪用在什麼地方了呢，多少時間可以還回來，縣裡總有個計劃吧？」

  「也挪用在扶貧項目上去了，那個項目啟動需要一點啟動資金。」

  「什麼扶貧項目？5000萬的啟動資金不是個小項目啊。」

  「是青竹古鎮度假酒店和古街的開發項目，預計投入要10來個億，由於剛剛開始啟動，所以還沒向州扶貧辦報告。」

  余穗媛一聽，突然想起去年自己還在圩江區掛職的時候，倪大路曾經拿了一個青竹古鎮開發的文本到她辦公室，她當時覺得這個文本比較虛，很多環節都沒有詳細論證，可怎麼現在一下子就冒出了10個億的投資，她心裡不禁有點質疑。但是，這個扶貧項目能真正做起來，她這個州扶貧辦主任也是臉上有光，所以，她也不好對這個項目評頭論足，就說：

  「卓書記，能有投資10個億的大項目落地嶺岳縣，我也替你高興，但是你也不能挪用君天這個項目的啟動資金啊，我們嶺岳縣政府都和君天公司簽訂了協議，蓋了紅彤彤的政府大印啊。」

  「這我也知道，我們不是沒辦法嘛，哎，都說這錢不是萬能的，但這沒錢我們真是寸步難行，這偷雞也得要把米，對吧，有大客商願意投資，我們政府配套一點總是應該的。」

  「我很理解卓書記的難處，但這君天的項目不能拖啊，我們都說要搞好營商環境，我認為政府誠信才是最好的營商環境。栽得梧桐樹，才能引得鳳凰來，君天公司作為一家上規模的上市公司，如果投資嶺岳縣獲得較好的收益，今後口碑相傳，可能還會有很多企業到你們這邊來呢。如果這次你們把這個項目攪黃了，這個負面影響不僅僅讓你們嶺岳縣臉上無光，弄不好連州里、省里都會受到影響呢，這點你考慮了沒有？」

  「余主任，你說的這些道理我都懂，這樣吧，路通公司的倪總提出可以幫我們融資，如果那邊的融資一到，我就先把君天公司的征地款先還上，你看怎樣？也拜託你想君天公司的領導說說好話，讓我們延緩一下時間，好嗎？」

  余穗媛看卓如海作為一個縣委書記，而且平常還是特喜歡擺譜的一個人，今天放下身架，把話說到這份上，知道他也是山窮水盡，如果再逼他，到時他耍起無賴來，對君天的項目也沒有好處，所以只得說：

  「卓書記，君天那邊我可以幫你說說好話，但你這時間真的不能再拖啊，一個月能讓倪總把錢融過來嗎？」

  「我請倪總盡力，一定請他盡力。」

  余穗媛離開嶺岳縣政府大樓時，心情是沉重的。雖然卓如海承諾儘快還上君天公司的征地款，但她心裡卻還是很擔心，現在石書記被安排到州政協擔任閒職，不可能再出來為君天公司的項目呼籲。現在雖然都說政府工作一任接著一任干，一張藍圖畫到底，可其實新領導到位後，往往總是喜歡另起爐灶新開張，根本不管前任的規劃和承諾，以至於很多項目都成了半拉子工程，不但讓投資人賠了錢，也讓政府的形象大受影響。她在心裡也暗暗祈禱倪大路能把資金儘快融到，讓嶺岳縣政府把這個套解出來。

  余穗媛坐在車上，眼睛漫目標地掃過嶺岳縣熟悉的街景，心裡卻在想著剛才和卓如海的對話，忽然，她的心頭閃過一個人，那天準備到嶺岳縣來的時候，就想去看看他，想不到一到這邊，事情一忙就忘記了，她不禁暗暗自責。

  她趕緊拿出了電話，撥通了對方的手機，可是，過了許久也沒聽到對方接聽。她不放棄，再次撥通了手機，終於，手機那頭傳來了莫星社「餵」的聲音，這聲音和往常不一樣，輕輕的，余穗媛在電話這頭都能聽出他的無力和疲憊，她的心一緊，問道：

  「莫老師，你這是怎麼啦，是不是病啦？」

  「哦，余區長，我大概得了感冒，不……不礙事的，你最近忙嗎？」

  「我現在在你們縣城，我要過去看看你，你方便吧？」

  「你……你就不要過來了，我正病著，把你傳染了不好，你現在這麼忙的。」

  莫星社越這麼說，余穗媛越放心不下，他讓駕駛員調轉方向，直奔嶺岳縣職業中專而去。

  當她推開莫星社宿舍的房門時，她不禁驚呆了。在她的印象里，莫星社平常衣著整潔，舉手投足之間頗有儒雅之氣。可今天他的宿舍里，幾件衣服皺巴巴地掛在椅子的靠背上，一隻襪子放在椅子上，另一隻卻在床底下。桌子上的一個飯盒裡飯菜就吃了一點點，看來還是他的同事幫忙打的，而他由於生病，胃口不佳，根本吃不下去。莫星社則閉著眼睛，躺在床上，只見他的兩頰毫無血色，嘴唇周邊鬍子拉雜，與平時溫文爾雅的樣子判若兩人。

  他見余穗媛進來，趕緊掙扎著想坐起來，怎奈身上無力，只是勉強把身體靠在床的靠背上，看著她點了點頭，說：

  「余區長，你怎麼過來了，我這地方今天這個樣子……真是不好意思。」

  余穗媛看他這樣子，心中不禁泛起一股柔情，說：

  「莫老師，你今天看來什麼都還沒吃，你想吃什麼嗎，告訴我吧。」

  「余區長，我沒事的，等會我多喝點水，這感冒就會慢慢好起來的，你就忙你的去吧。」

  「莫老師，你孤身一人在這裡，我怎麼也算你的一個朋友吧，你怎麼這麼見外？你生病了，更要注重能量的補充，來，我給你熬點白粥。」

  說罷，她找出米到走廊上淘洗了，放在房間裡的小電飯煲里啟動了電源。然後，她也不由莫星社分說，就捲起袖子，整理起了房間。看著她手腳麻利，干起活來有條不紊的樣子，莫星社眼中不禁一酸，四十多歲的人，竟差點要流下淚來。

  莫星社之所以一直單身，並不是他個人生理或心理的缺陷，而是因為他有一段難忘的情感經歷，這段傷心的經歷讓他始終難以釋懷，以至於他拒絕了很多女孩的愛慕，一個人把日子過了下來。雖然他習慣了一個人的孤獨和無助，但余穗媛今天的突然到來，給他帶來了這種女性柔情，讓他在心中體會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暖。